"他要肯听得进劝,臣妾也不至叨扰皇上处理国政啦!"成氏瞅了瞅萧霓,继续哭道,"臣妾何尝不是好言相劝,甚至我还和娘一起劝过他,但他哪里听得进去!只回家将我骂了一通,便赌气走了!"

妫语皱眉,她并不肯定闻君祥的意思,能让萧霓出面,自是有几分不愿让儿子纳一个歌妓,但他能让她管到哪一手呢?分寸把不好还不如索性不做!

"哼!还不是和他老子一个样!"久未开口的萧霓忽然冒出一句冷语。

妫 语瞅了她一眼,知她定是想起了闻君祥也曾纳过一个小妾的事,那闻谙与闻词也正是由这一房小妾所出。听了这句话,妫语已放下心来,这事也不防做过一些,反正 有萧霓在闻君祥面前担着。她主意一定,却并未顺着萧霓的话往下应。其实萧霓的话极为辛辣,闻谙是闻君祥与小妾所出,那小妾当时也是个烟花女子,这一句道出 分明是连成氏的面子都未留下一分。

"那这么着吧,既然那名歌妓这般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她吃些苦头......就将她发配到瀛州,让她永世见不着二哥的面,你们看如何?"

成氏得了这一句话连忙把眼泪擦干,伏在地上谢恩,"臣妾谢皇上!"

"啊,起来,起来!"她笑着扶起她,却又面上带了抹愁容,"只是如此的话,二哥只怕还不知错,若知晓是二位前来告诉朕此事,恐怕会心中介蒂。"

二人心中"格登"一下,成氏连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嗯,知子莫若父,让父亲出面或能点醒二哥......不如这样,朕先降二哥一级,罚一些俸禄,好让父亲也有个名目。"妫语只朝萧霓看过去。

成氏一听要降级,心中不愿,正想说什么,萧霓已抢先应了,"如此甚好!"

"那就这么办吧。"妫语淡笑着一点头,"对了,那名歌妓暂住于何处?"

"就是'清露阁'里的狐狸精,叫清绮!"

"'清露阁'?嗯,朕记下了。"

"那臣妾等告退了。"

"好。"妫语目送二人退出安元殿,眼神已然一冷。自从闻谙和谈归来,闻氏在朝中如日中天,势头一时大好,党羽遍插各部,已能与孙氏并驾齐驱。这正是她预想中的事,现在开始该慢慢收网了!"知云,叫岳穹来一趟!"

"是。"

其 实和谈只不过是妫语想借个名目升任岳穹,左散骑常侍毕竟在朝中只有谏言而无实权,如今这个中书令,才更贴合他的才德,也更能好好佐理碧落。萧水天也是,一 步步往上,前途无量。三个制科中试的人个个出类拔萃,木清嘉在任平夷二州的监察使期间,政绩卓越,考绩又是卓异,如今也已调回天都来了。只是覃思,才学品 格俱是上乘,但却失之鹜傲,清高自守,得罪了朝中不少人,空有满怀抱负,却处处制肘,无从一展长才,但在地方上却也政绩斐然。看来眼前是只能一个地方一个 地方让他干了,天都里的局,他的性格搅不进来,勉强搅进来了,就是死路一条。

流年faye 2007-03-29 19:16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三十章 鸣铮

摄 政王府里静悄悄的,众人都似屏住了呼吸一般,端坐在那里,只除了那个唯一置身事外地依旧翻看着公文的孙预。他面前堆着一大叠的奏本、公函,他也就一本不断 一本地审阅,并不时在旁执笔飞快地记着什么,面色沉静,仿佛整间屋子里近于剑拔弩张的气氛完全与己无干,超然事外,连特意为他打抱不平来的孙须都看得有些 不舒坦起来。

孙氏一门里大小小的长辈都在了,都等着孙预开口说句话,也已经等了许久了,久到孙太公叠满了皱纹的额上青筋都开始突突勃跳起来。终于,他跺了跺拄在身前的拐杖,孙业环见老父脸色不对,连忙抢在前叱道:"预儿,你总该发句话吧!"

孙预头也没抬,"不成。"语气淡然得几乎只是说着一件小事似的,全然地不在意。可这一句话吐出来,却比得义正辞严地驳斥更让孙业环觉得无望。

"你......"

"为什么?"孙冒庐忍了忍心中的气,"你都二十二了,不小了!那琴家的闺女品貌是没话说的......"

孙预仍旧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微微昂了昂脸,"爷爷,孙儿立业不过是小事,何以爷爷这般劳师动众非要定下琴家的小姐呢?"眼神深深密密地掠过父亲与祖父,竟隐了层让人心惊的晦暗。

孙冒庐一双老目迎上孙儿的眼神,同样也问得深沉,"爷爷是想让你知道,你的事关系着整个孙氏。"

孙预抿了抿唇,别开脸,索性不答,仍将视线调回公函上。一旁的孙须却看不下去了,一口嚷了出来,"爷爷还不是想摆出个阵势来逼阿预顺从么?"

"住嘴!这儿还轮不着你开口!"孙业成喝叱,但哪里知道这一声叱把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孙须猛地给挑了起来。

"住 嘴住嘴!你们这些长辈口口声声就只知道逼着小辈去干这干那!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关系阿预往后的每一个日子!联姻联姻,那么想联你们自己娶啊!你们眼里除了 那些个权力家声还容不容得下别个?别冲我说是为阿预好,你们问过他心里的主意么?他有中意的姑娘么?煊赫了那么多代,使得你们眼中只看得到孙氏的声望,别 的什么都为着这个牺牲!我平生就最瞧不顺眼这个!要活着像个人,就得有些血性!阿预是好脾气,被你逼得像个小老头一样,整天算计这算计那,到头来连婚事都 要被你算计!"他心头火气上涌,脸也胀得红了,脖子也粗了,一下跨到孙预案前,对他道:"阿预你今日心中要是有了姑娘,就打死也不要妥协!一个男人,连自 己心爱的女人都负了,他还他妈的算是个什么男人!"他回头朝那帮子孙氏的老辈睨了眼,"今日是你,要是换了我,逼急了我就他妈的离开孙家!这种'君子之风 '的门庭我还真呆不下去!什么为了雄心为了壮志,哪个是真正一心扑在为国为民上的?阿预你可要想清楚,为了这些名利,不值!孙家的祖辈不是没这个先例!" 他说得怒气汹汹,最后一句话落,猛地拍了拍案桌,把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唬了一跳。

"你放肆!你......你......你个逆子!逆子!"孙业成好久才由这通话里回过神来,顿时气得不轻,也站起来大声骂道,"离开孙家?好,好!我孙业成就没你这个儿子!"

孙 预一见情势不对,就要开口,却被孙须抢了先,"爹,您以为您还有儿子?"他轻飘飘转出一句,眼神激烈起来,"阿颐,你让他娶那个郡主的时候问过他没有?他 一直心中有了人,就是在去年春,才十六岁就抑郁而终的段辰的妹妹!阿颐怎么办?他连自己心爱女人临死的时候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就赶去了长泉。这就是你们 所谓的'君子之风'!姓孙有什么好?生养在孙家就只有两个字,窝囊!"他抛下这句话,就直冲着屋外去了,众人都傻愣愣地直瞅着他离开至不见。不一会儿,府 外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激烈的蹄声像是要踏破大地般强劲而带着风雷不动的坚决。

孙预对着孙须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了声谢。他回过身,只见孙 冒庐怔在那里,一时间像是忽然有些老了,完全消了浑身上下的那股威严。他拄着拐杖跺了跺,起身离去,未再多说一个字。孙业环瞅着儿子,心头叹息,"预儿, 须儿说得不错,可是有时候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孙预打断了他,说得无比认真而沉静,"爹,其实是可以的,只要那人能舍。舍了这身利禄功名,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好下决心的?"

"你......你可想清楚了?!"孙业环大吃了一惊,知道儿子用情真切,却不曾料到居然有番决心!"你不后悔?"

孙预转过头看着爆了一朵又一朵的灯花,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他不想放弃她,或者应该说从来不曾想过要放手。琴家的亲事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根本没有过这个意愿。

皇上近些日子非常不痛快,连批阅奏章时都有些浮躁。知云瞧在眼里,琢磨了许久,才觑了个空上前,"皇上,四月里春暖花开的,听说在器山南坡有很多人踏青呢!"

"......"妫语没说话,只是朝他看了眼。

知云只得撑着笑继续道:"听喜雨说那边还有许多人放风筝呢!怪热闹的!"

"你想去瞧瞧?"

知云见她回应了,顿时气顺了许多,"知云觉着皇上在宫里都闷了一个冬天了,不如去散散心?或者叫上大臣,索性来个群臣游春也不错啊!皇上您说呢?"

"闷 了一个冬天?"妫语喃喃自语,忽然抬起脸叹了一声,"真的一晃眼就一个冬天过去了呢!"她微微闭起眼,密长的眼睫宁静地栖在那双狭长的凤目上,划出一道笔 墨浓重而优美的弧,"那就去走走吧!把所有大臣都叫上,包括新应的进士,朝中大员么,就带上家眷,彻彻底底地热闹一回。"

"是,知云这就去准备。"他轻轻退下,许多事当面解释清楚了,就什么介蒂都没有了。

四月已是暮春,花残絮少,烟雨细细,倒是那片春草油绿得惹人怜爱。知云问过'巫策天',挑了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君臣相携游春。四月初十是正日子,但早有禁军在三天前便将这器山给封了。

然而毕竟田舍人家,只见青山排闼,绿水回绕,溪头荠菜长得正好。远远望去,不时有小童在俯身捡掇。知云清楚妫语心性,只要身份清白,便都未让禁军赶走。人家该住的还住,该吃的还吃,只要不要随意走动,一切便无甚防碍。

妫语缓缓行步其间,一身明黄的锦袍映着浅嫩浅嫩的绿,十分怡目。她漫看着这个小坡,坡下再远处便是一条溪流,水声澹澹,正是春融的器山的雪水,看去清冽无比,虽隔了些远,仍能隐约瞧见细鱼的鳞纹在水中折射出斑斓的日光。

春山很热闹,虽然她的游兴并不怎样,但身后的那帮大臣及家眷可是一路谈论,更有几名新登科的士子在那里互相唱酬,听声音应该早做了好几首诗吧。她隐隐听到有人在说什么"一夕风雨,落英成土",还有什么"竞一溪胖鲤东去"的,倒也可爱。

她看到孙预了,几日不曾正眼瞧他,他依旧那般优雅自然,行止若常,并未见得欣喜,却也未尝看他有一丝苦恼。反倒是她,镇日来心中忧苦,患得患失,欲问,却是什么也无从问起。他......到底可曾在意她?

心中一烦,她顿时止住了脚步,小秋见状,连忙让侍从摆下案几,扶着妫语坐了。她看了看天,碧蓝碧蓝的,偶有飞鸟划过,只留下悠远的一声鸣叫。就如同这林子里,莺歌婉转,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众 臣远远近近都落了座,孙预一直看着她,这几日来,她都规避着自己,他明白。但正是因为明白了这规避背后的退缩而有些生气。他希望她会问他,大胆地问他,而 不是像现在这般,心中有疑虑,却又不向他坦露,自推自导。这让他觉得有些无力,她为什么总是看不清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侍女摆上清酒,御菜,他坐得离她并不近,这让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隐约的,凭着她的举止猜测,凭着她的语声猜测。

孙业清的夫人金氏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坐在另一头的孙预,忽然低低地笑了,她凑上前对孙业清说了几句话,孙业清一愕,既而微微点了下头。于是金氏便不着痕迹地退出场外,拉过了平时掌管宫中御乐的乐令箫钟,塞了几张银票,叮嘱了几句,便仍回席上。

不 一会,箫钟在令一排乐师演奏了几支曲子之后,忽然向女皇跪下,"皇上,春和景明,鸟声婉转,正是宴乐的佳境。臣听闻天都城北器山近旁有个琴家,那大小姐的 琴技举世无双,堪称天都第一人。皇上,臣以为不如趁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让那琴家小姐来献曲一首,以娱圣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孙预眉一 拢,细密的眼神直直朝妫语看过去。谁知妫语根本连头都未曾转向他这面,只是清淡地说,"天都第一人?那倒是好好听听了。去请吧!"轻微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意 绪来,而她微垂下的眼也遮去了眼底的一抹恼意。天都第一人?怪不得孙家那么热衷了!宋辛得自己没女儿,居然能想到这门亲戚,还真是难为他了!

城北琴家的确离器山极近,不一刻,琴笺便抱着"响泉"到来,水袖云衫,长裙曳地,灵动非凡,清丽绝俗的脸上略带笑容,明艳的眸子一眼便望住龙座上的妫语,然后恭顺一礼:"叩见我皇"

"起来吧。"依然是浅浅淡淡的嗓音,透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只让人觉得入骨的漫不经心。"既是踏青,便不必拘礼了。大伙都听听'响泉'的绝美之音吧。"这"响泉"是古传名琴,制作精妙,音质纯然,可是难得的一张好琴。

琴笺领命,入了座,稍一整饰,便慢慢抚来。琴音叮叮,如檐前滴水婉转玉润,音韵里一派春光。"响泉"本已绝妙,再配上操琴者技艺卓绝,听来真是让人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妫语微垂着额,淡淡赞许:"果然精妙,不负你家历世盛名。"于是众臣一致附和,连声称道。琴家自古便以琴技闻名,她记得初来时教她弹琴的也是琴家人,只是那人等她一学会就走了,再也不曾出现过,据闻也没再回过琴家。

琴笺离座微微一福,"谢陛下赞誉。琴笺曾听一位做过储皇琴师的族人说过,当世琴技无双应推陛下,今日踏青,陛下何不乘兴而抚,也好让我等臣下瞻仰?"说完,微抬秀脸,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孙预。

漂亮的话,却是不知轻重的举措。孙预冷眼旁观,对于琴笺的心思,他明了,但无意沾惹,也言语暗示过她。无奈她非但没想明白,反而公然向妫语挑衅。她什么意思?孙预的眼神有些冷,淡淡地扫过乐令箫钟。

"哦?"妫语闭目想了想,无所谓地一笑,"有何不可?来人!取琴来。"

她理了理过长的袍袖,略略扫了琴笺一眼,她可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知道了些什么?不过,这种挑衅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她闭目浮起一笑,成!就如她所愿,褪去女皇的身份,来和她比一场,不管孙预是否终会属于她,自己都不愿是除了女皇这个身份便一无所取的女子!

"不如来个对曲吧?陛下,您看如何?"乐令箫钟一脸讨好。

"琴笺。"妫语示意。

"琴笺献丑了。"

就见她指尖滑动,音符跃动,一派歌舞升平,缓洪高洁。她奏的是《太平奏》。

妫语低垂眉眼,应了她的曲而信手抚来,却是音韵绰浊苍老,劲气深而蕴意,曲古而旨深。

"文 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 之士,不显亦世。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正 是《文王》。

字面上正是借文王立周灭商来咏碧落先祖开国立业之举。但因妫语以古琴之法运于相对缠绵轻快的瑶琴之上,便突显出一股别样的深沉厚重。如何会有那么深的沧桑之感?这曲子里有太多太深太复杂的感情,又岂是一个琴笺能参得透?

琴笺勉强一笑,想以技艺扳回,指下一转,奏出《钧响》,断续新奇,一时倒也令人耳目一振。

妫语看她一眼,几不可闻地微叹一声,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意绪让她顿时起了争胜之心。手下曲调忽变,只觉淡渺泊然,轻无又厚密,淡以神全,一曲《忘缘》是心如止水般的静谧渺远,一如妫语的眼神。

孙预眼神一错,继而深思起来,眉心里隐了抹深深的勃发的怒气。她在暗示什么?"忘缘"?她想忘什么!

琴 笺的脸泛着隐忍的白,身居碧落国公认的琴艺第一个,她一直深慕着孙预。但孙预的目光却是更多地投注在女皇身上,带着特殊的专注。女皇是高高在上的,她遥不 可及,但凭着她对自己琴技的自信,她以为可以在这方面让孙预注意到自己。但是她怎么也没料到,只不过学了不到一年的琴,甚至还是族里琴技连上乘都未达到的 琴师所教。女皇的琴艺居然会那般深邃与飘乎?迷离中有种入骨的妩媚,却是清丽绝伦,正如她无双的面容,美得让人自惭。那种疏离的美貌!

妫语 看了眼她,无人知道,登基最初的五年,她是如何过来的。每当她需要把激愤怨毒的心平定下来时,她就开始弹琴。一遍一遍,直到十指见血,更直到连她弹的琴声 里都不带丝毫外露的情绪。琴笺这样一个出身优厚的小姐,有亲人疼爱,有美满姻缘的她又怎会明白!她挥了挥手,淡道:"琴笺琴艺确是举世无双。今日,朕就将 我这张'穿云'送于你。明儿,你便入太乐苑主事吧。"

琴笺错愕地站起,"......多,多谢圣恩。"才要行礼,却见女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朕乏了,这就回宫吧。"

一驾人于是回程,箫钟想起适才夸耀琴笺的溢美之辞,冷汗一阵又一阵。

巫弋随着鸾驾一起到了煦春殿,是请脉,亦是奏事。妫语懒懒地倚在榻上,身上覆了条精工绣制的戗金丝毯,神思倦怠,看去总有些散漫。巫弋按完了脉,又拿出了上次妫语交给她的那张方子比对了一下,朝小秋点点头,示意不变。

"巫策天的历法编制得怎样了?"妫语闭着眼随口问道,去年新选了一些对天文历法较为精通的巫族以外的人入巫策天任职,还不知情况怎样。

"回皇上......"巫弋正欲发话却被妫语皱着眉打断。

"把这三个字给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老把这三字念来道去,我都听得腻了!"

"是。"巫弋笑笑,对于她的坏心情了然于胸,"学有专精。"

"那便成吧。以后每年的测试便你来主持,自己选人,好好把这套天文历法给琢磨琢磨,不过什么星相、谶纬之说,该去的就给去了。"

"是。"

一时无话可说,两人都静下来,日光如溪水般透明地流淌了进来,若有若无的,还夹着些嘤嘤之韵,似是宫娥的欢笑,又似是春莺娇啼,人在这似有若无的煦春里,都懒得开口了,只剩下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妫语闭着眼睛,但眉黛却是微蹙,长长的眼线似是盖住了无限愁绪,让人怜惜。

巫弋叹了口气,"怎么......怎么......"反倒把琴笺带入太乐苑了?于情于理,她何必?只是这话待要问出口,巫弋又觉不妥。有些心事,本是无望,却偏偏真个儿动了情,唉!

妫语微眯着眼朝她看了看,对于她的吞吐了然于心,也无意瞒她,便直说了出来,"箫钟与孙家颇有私交,他荐琴笺便是孙家想要通过我来指婚了。"她平淡的口吻里有一味隐约的苦涩。

巫弋努了努嘴,却怡悦地笑了,"想必王爷不肯就范吧?"

就 范?妫语听着这个稀奇的词,不由也跟着一笑。其实孙预的拒绝她哪里真个儿不知情,只是......唉,她也说不清,即使明知现在的浮躁有些无理取闹,但一听到他要 娶妻,心中就是不痛快,而他,什么事儿也没有地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嗟!越想越矛盾,妫语索性坐了起来。窗外春日融融,淡明的纱绸糊的窗格上映有青竹兰草, 间或还杂着花鸟鱼虫,颇有几分意趣。但是为什么如此轻松惬意的寝宫里,她却是这般烦躁,连政事都有些荒怠了。

"可是,皇上打算把琴笺就此晾着么?若是孙家有人来求,只怕也难应承。"巫弋虽身为碧落的祭司,但毕竟与妫语关系非常,心总是向着她一些。

"我 不放也不行啊!箫钟把她的琴艺夸得举世无双,却还让我和她对曲,我若对其不闻不问,就是嫉才。堂堂一代国君如果连容人之量也没有还不被人笑话?"她眼神微 眯,平生最恼被人利用,箫钟他长了几个脑袋,真以为孙家能撑得了他?"琴家成得了什么事!宋辛得就快自身难保了,依孙家的门第哪里真会娶一个琴师?要真是 想娶......"妫语头一扭,"那便让他娶了!"

话虽如此,但听入巫弋的耳中多少都带着些赌气的意味。巫弋一笑,不再作声,轻轻又转了话题,"啊,近来闻家似乎有想要查一查户部核计的意思。"

"什么?"妫语一听顿时收拾起了精神,"他们想干什么?"户部的核计......想一手掌了碧落的财政么?那么快就想动了?!

"咦?项大人没有提到过?"巫弋一奇,随即猜到其中的分量,脸色一变,没有作声。项平不说话,不外是两种情况,其一,他投了闻家;其二,他还没发觉。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要说投了闻家,项平还不至于那么糊涂。那么就是不知情了,连项平都不知情?妫语眼神一错,眸中闪过一星冷芒,闻家的举动就太可疑了!"你从何得知?"

"前儿户部度支郎中甪里大人将一本审计送来巫策天校对时提到过,呃,仿佛不着意地提到而已。"

"甪 里烟桥......"妫语心中一紧,那人的手上可是握着碧落所有开支的去向哪!明帐暗帐都是他在理,而且......包括这一年多来未曾公开的军费开支。如今御用的上等马 已超过三万匹,还有火炮的定制,为抵御海寇的战船建造,她虽是以官购商建,挑了王随他们来做,但无论如何,这一大笔非同小可的钱财却是从甪里烟桥的手上挤 出来的。为什么战备的事如此轻松地进行着?如若正式廷议的话,只怕她是一个政令都难行。闻家想挑她这个错,倒还真是极狠的一手。甪里烟桥可靠么?妫语无法 确定。

流年faye 2007-03-29 19:16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三十一章 试玉

甪里烟桥自住入这个官坻便觉得心惊胆战的,幽深的府宅院门,葱茏的花木扶疏,总让这座御赐的府坻有些阴森。初入住的清静,随着他日渐接手的事宜而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起来。清静,往往能让人死得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想 到这里,甪里烟桥就打了记寒颤,因新沐了浴,他的发仍是湿的,散乱地披在背上,还垂了几缕在肩头,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有些渗入襟口,有些滴在书案上。他 从书桌底部的暗格里抽出一本帐册,翻开一页新页,将一些细则记下,又对着算盘"吡吡叭叭"地拨了一阵,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仍将帐册收好。

然而就在此时,案头的烛火忽然一晃,屋里不知何时就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上寒光闪闪,正是一柄出了鞘的剑。

"你......你,你,你是......"甪里烟桥惊骇地站了起来,一只白净的手只能指着来人发颤,舌头早已打上了结说不出话来,声音如同在喉咙里打滚,那一声明明理直气壮的质问在对着冽冽寒光时就是不敢吼出来。

黑衣人瞟了他一眼,微微一怔,似是对于他披头散发的样子有些奇怪,眼神微露稀奇,但亦不过一瞬。他将剑在案上一敲,"怦"地一声,比他方才的质问可响亮多了。"把东西交出来!"

"什,什么~~"甪里烟桥努力想克制自己的声音,却发觉仍是没出息地发着抖。

黑衣人再度瞟他一眼,冷道:"帐册!"

"帐帐帐,帐册?!"甪里烟桥拚命吞咽着不断上涌的口水,对着那把在来人手上翻过来翻过去的利剑,几乎都快站不住了,他往后一退,猛地靠在书架上,一本书没禁住这一撞掉了下来,正砸在他瘦弱的肩头,把他整个人都惊了一跳。

"咳咳"黑衣人似乎强忍着什么,连忙清了清嗓子,"你到底拿不拿!"

甪里烟桥被这一声喝给吓着了,抱着头往边上一缩,口中直呼"别杀我!别杀我!"

黑衣人眼神一冷,"拿来!不给帐册你就别想再见着院子里的月亮!"

甪里烟桥听了这话,浑身吓得发抖,却只是扑在地上对着黑衣人磕头跪拜,"大侠饶过我吧!我,我,我只是户部一个小官,我,我哪有,哪有什么帐册呀!求大侠,大爷!饶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呀!"说着他爬过去拉住了黑衣人的一角袍子,抱着他的脚哭得涕泪纵横。

"你......"黑衣人显然也被他这一手给怔了怔,但迅速镇定下来,一脚甩开他的纠缠,把手中的剑一斜,直抵上他纤细的脖颈,轻轻划开一道血口子,"你再跟我玩玩看!"

"大侠......"

"拿出来!"

甪里烟桥无奈,只好抖抖地拿出案上的一本递给他,黑衣人一把提起他的领子,"你耍大爷是吧!把真本拿来!"

"好,好,就拿就拿。"甪里烟桥一哆嗦,只得抽出暗格中藏着的那本,犹犹豫豫地收在怀中。

黑衣人见状一把夺了过来,剑锋直指甪里烟桥,却终于只是骂了一句"没出息"就一记纵跃消失无形。

甪 里烟桥瘫软在地上,浑身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似的软绵绵的。他抓着襟口不停地喘气,脸色青灰,涕泪布满了整张脸。他抬起手,却发觉两只手都在那里打着颤,一 如他的双腿,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只能爬着到了书架前,底部一本垫着糖罐子的又破又旧的簿子安然躺在那儿。他看着它缓缓闭上眼睛,终于吁出一口气。方才,方 才,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好在自己早一步做了准备,要不真本叫那人给拿起了,他可不只身首分家,就是他满门的亲眷都得跟着自己遭殃 啦!一想到那人拿走的假帐,他又惊得脸色灰败。若他们知道了是假的,那岂不是还会来找他?到时只怕就没这次那么走运了。想至此,他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跌 跌撞撞地直冲宫门而去。

妫语在看到知云手中拿着的帐册时,心就一沉,但及至翻开了几页,她又隐隐觉出一线希望,等到整本翻完,她心中已转成欣喜。她瞅了眼知云,却是将这分明了给隐了去,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饶他一命。"知云有些不屑,想着方才甪里烟桥的熊样,可怜巴巴的,又觉好笑。

妫语轻笑了出来,让知云顿生疑窦。"知云,你被他给骗了!"

"咦?"知云不信地上前一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帐册......假的?"

"嗯,仿得很真。要不是我知其根底,就会被骗过去了。"这甪里烟桥行事可谓慎之又慎,而且胆大心细,果敢机智呀!

知云眯细了眼,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感觉甪里烟桥真的很怕死呀,只会哭得稀里花啦,很没出息。但如果帐册是假的,那他演得还真是不差!

正在这边猜度,值事班的侍卫喘着气来报,"启禀皇上,户部度支郎中甪里大人有急事求见。"他频频擦着汗,到现在仍被甪里烟桥涕泪纵横的青白脸色给吓得回不了神,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急事使得一向斯文俊秀的江南公子型的甪里大人会有这般模样。

妫语狐疑地与知云对视一眼,"传。"这甪里烟桥到底有着什么计量?

"小臣叩见皇上,请皇上救命啊!"甪里烟桥几乎是一入殿就跪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知云咳了声,强憋着转过了脸。这甪里烟桥哭得实在是......丑!

妫语定了定神,上前想扶起他,"爱卿这是何故?"

甪 里烟桥却只是一个劲儿跪在那里磕头,怎么也不肯起来,"皇上,皇上,臣为您办事,您可不能不管小臣的死活啊!方才,方才......小臣的宅子里来了个刺客...... 想,想要夺了帐本,再,再杀杀,杀了小臣......"他哽咽着将方才被黑衣人夺去帐本的事说了一遍,事说完了,两眼也哭得像个核桃了。

妫语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克制住了脸上的笑意,而知云早躲到暗处闷笑得前俯后仰了。

"爱卿爱惊了,现在没事了,没事就好了!"妫语轻拍了拍他的肩,想扶起他,却见他仍是不肯站起来。

"皇上,小臣,小臣给了那人......一本假的帐本,他回去不能复命,一定恨透了小臣了!会找小臣报仇的呀!皇上您可一定要救救小臣啊!"甪里烟桥索性抱住了妫语的脚在那里放声大哭,似是把一路来的惊吓都给哭了出来。

妫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知甪里烟桥虽秉性忠贞,但毕竟是个文生,贪生怕死还是人之常情。只是眼下这个情况,倒让妫语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多疑来。她稳稳地扶起甪里烟桥,柔声道:"好!朕一定护着你!从今日起,你便住到宫里来吧!朕让人给你清扫一间屋子出来。"

"谢皇上隆恩!"甪里烟桥立时止了哭,磕了个头起身。

知 云在旁听得怔住,皇上这是......这是......让一个外臣住到宫里头来?!他震愕地瞅了瞅妫语,又看向甪里烟桥,眼神中多了抹深思。看着这位臣子,拿着袖口抹着眼 泪,发丝散乱,有些刘海垂在额际,而此刻眼波含着泪光,似嗔似喜,该不会是......!知云双眼睁了睁,不敢置信地转向妫语,却发现妫语唇角含了抹了然的笑意。 知云心中顿时雪亮,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他觉得这碧落朝可真是出尽了怪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