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章畔参见皇上。"章畔满面尘土,衣衫褴褛,手脚处的断链正挂垂在腕上。这副情景落入妫语眼中,眉不由微微一皱。

"将军快快请起。"她立时上前亲扶起章畔,"将军武泉战功,声传碧落,如今历劫归来,真是碧落之幸!"她一个转身,便吩咐小秋,"快伺候章将军梳洗用膳。"

章畔心中一阵激动,有些说不出话来,武泉失守,依碧落法令,守将当斩!她本不指望会遇如何善待,可是如今......她抹了抹眼睛,"皇上,臣身囚匈奴近两年,所见虽然有限,但亦了解到一些军情......我......"

"将军慢慢说话。"妫语与孙预互看一眼,"请坐。"

"谢皇上。"章畔落座,知云便奉上凉茶一盏。她也实在是渴极了,捧起便喝,直喝过三盏,她才舒出一口气。"皇上,匈奴军悍,尤其是骑兵,碧落实难胜之。但是,也不一定不可守。臣怀疑,此次匈奴之所以能长驱直入,是因其得到了我军的防守城图。"

"他们得到了我军的防守城图?"妫语神思一转,便想到了遥居天都的闻君祥。

"不错。"章畔抿了下唇,"只是如今找出伏在我军的细作怕是时间不够。臣以为,不防将计就计,传给匈奴以虚假的军情。那我方便是化被动为主动了。"

"继续说。"孙预听得连连点头。

"还有。"章畔走到军图前面,"奴出兵是经过了羌蒙、突利两国的,匈奴尤如秦狼,其心贪婪,如其势成,羌蒙、突利二国便如滑之小国,途归而灭。如能遣人与此二国相约,那我方的胜算会大一些。"

"好!说得好!"妫语抚上军图,心中盘算着谁人出使最好。

章畔忽然有些迟疑,想了半天,仍是跪下请命,"皇上,家父......是不是正拒守武泉?"

孙预回头朝她安抚地一笑,"放心吧!撑梨孤涂擅用兵权,已遭匈奴汗王的训斥,想必武泉之围顷刻即解。将军且请稍事休息,明日便起程接替你父亲。出使羌蒙与突利二国的重任,还是得交由你父亲来办。"

章畔心中一喜,立时大声领命。

妫语看着她欣喜地转身离去,目中有些微苦。将士如此忠国,而她却还不得不防心重重。

"现在我们必须关注的是必胜!一点点差池都不能有!"孙预轻轻按上她的肩,"闻家已做到这个份上,我们所面对的已经超越了内乱,而是国家的生死存亡!"

"我明白。"妫语抽了口气,闭目思索了一阵,才道,"方才章畔说到将计就计,我们如何办?"

孙预沉默了会儿,"佯败!"他转身长指一点原州胭脂堡一带,"撑梨孤涂急攻北固城、杀王坡、胭脂堡,也是事实,我们只需将此消息略微传到天都,以闻君祥的性子,必定会乘势即反。更何况,闻诚已死。"

没错!闻诚一死,萧霓定不会罢休了。这一程,不知道是她在逼他们,亦还是他们在逼她了。"可是,天都的民心呢?"

"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太周全了。"孙预叹了口气,"只要捷报紧随其后,大概也能再挽回来的。",

"孙预,我没有退路了,对么?"妫语看着军图,那样深邃的目光,如同眼前的已不是军图,而是她在此长长的十一年岁月。

"应该说我们没有退路了。"孙预倒反是一派自在的笑意,他缓缓执起妫语细软的手,"现在,亮出我们的武器,誓杀贼兵!"

妫语抿了唇,浅浅一笑,"是啊!一战到底,至死方休!"

天边的乱云乌腾腾地翻滚而起,顷刻间将"牧马群嘶边草绿"的情景遮却。雷声轰响只几匝,瓢泼大雨便如数倒下,溅起点点黄尘,飞在铁银色的战甲上,空气中立时弥漫出一屡湿浊的暑气。

"先入城避雨!"章畔领着两千军马,正是去接任其父的职责。虽说匈奴的汗王确曾下旨命其收兵,但这近两年的相处,她知道,撑梨孤涂不是一个轻易就会妥协的人。正如同他对于汗位的执着,她深信,只要给他时机,他就一定能夺回他原来所应有的一切!

他 的坚韧与记仇,让他根本不可能放过她!所以,武泉之围一直围着,如若不能冲破防线,武泉就难守了。武泉一破,泷水丢失三城,瀛州就危急。不管如何一定要守 住武泉!如今,她已绕道洮名,现正在胭脂堡以东二十里,紧靠着圆垛山的一座小城里。这是十天前,他才攻下的城池,但因为地处偏远,无关大局,所以除了洗劫 过后的荒凉,并无驻兵。

一群将士纵马入了荒城,雨依旧下得很大,然而队伍却愈行愈慢。触目即是倒塌的房屋与横七竖八躺在那里的尸首,俱散发 着一股腐臭的气息,有些被斜倒的旗半卷着包住,只露出一只已露出白骨的腿胫;有些兀自直立着,背抵着土墙,手中尤紧紧握着刺入腹中的长枪;有些背上插着数 支长箭,但胳膊仍保持着笔直向前的姿势,只是手腕处已被斩去,显是临死仍与敌军搏斗,在匈奴攻破城池,掩埋己方尸体时,被斩去的。

大雨洗出 的尘土里,露出一摊摊暗红色血迹。白骨沉埋战血深!如若不是这一场雨,再过一些日子,这座城里,多少血战的兄弟手足,俱将一抔黄沙埋忠魂了。章畔长叹一 声,勒马又向前去,大雨中,马蹄声也显得静极了。雨水顺着额际流入眼里,让人极难看清眼前的东西。但是所有的兵士,在面对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时,肃穆得 一声也不敢出,似是连气息都吐得小心翼翼。

"章将军!你看!"突然前行官喊了一声,随着手一指,众人看到了已被焚得一片焦黑的一个衙门。

是该城的卫府。章畔翻身下马,直立在前,身后众将亦跟着下马。衙门烧得只余整个屋架,其余什么都辨不出来了,可见当时火势之大。

许是雨太大,那种冲刷的力量已非这座烧成焦炭的屋架所能承受,众将只听得"咯咯"一声轻响,整个屋架由里及外的倒塌了。一道闪电滑过,震天响的雷声跟着在头上炸开。众人只觉得浑身悚然一惊。

"将军,你看!里面烧得比外面还要厉害!"

这火,是玉石俱焚的火!

雨"哗哗"地下着,洗尽了地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然而,空气里却弥漫开一屡淡淡的腥味。

"色消唯带土花腥,犹是将军战时血。"章畔忽然想起这句话来。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了一句话来,"将军,当日武泉之战,是否也如此城一般?"

章畔一怔,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那种直面死亡的残酷与壮烈,至今仍记忆犹新。她淡淡地扯出一抹笑,"一样也不一样。如果是武泉,当日应该只剩下一堆焦土吧。"那时的火,应该是以整座城池为火引子的。

众将沉默,脑中兀自想象着当日武泉一战的惨烈,心中敬佩不已。

"来吧!咱们将这些无名的烈士安葬了吧!"章畔一挥手,率先动手。

一 个时辰后,两千将士在大雨中立在了一个大坟前。"列队!"章畔将手中的剑一下插在前面,单膝一跪,"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 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带 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身后是两千人长跪着的和唱,《国殇》的字句清晰而沉雄地响起,仿似经了雨水的冲刷,如此简洁而洗练。

六月十二,章畔所率两千大军成功击退了围堵在武泉城西的匈奴兵。撑梨孤涂因为汗王连着几道命令撤兵转攻麟州的旨意,也因为武泉西侧一处的破围,他只得暂且收兵,但仍是驻扎在离武泉城以西十五里的糜城,直盯着武泉。

与此同时,章戈在经历了爱女无恙、武泉得保的重喜之后,终于平安回到永治。

妫语在接见章戈前,刚巧收到了沈磕仪从'三司馆'拿来的最新敌情。妫语一看之下,惊讶之下竟似有些不信,"你是说,章畔她......"

"也很正常啊!"沈磕仪大口吃着桌上的香瓜,口齿有些不清,"再说,撑梨孤涂这人不错,将来必成大器。哎,对了,如果把章畔封为公主,会如何?"她忽然脑中有个极怪诞的想法。

妫语朝她盯了半晌,"封公主?你难道想让她和番?"

"这样不行吗?"这一回,沈磕仪似乎已想妥当了,"匈奴利用我们内部的争斗,那我们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

妫语眼眨了眨,竟也有些心动,"你是说利用撑梨孤涂?"

"不错。如果他是匈奴真正的汗王,那只要能辅其立国,那他自然欠你一个人情。就算是挟了这个人情,换来碧落几年太平也蛮好的。"沈磕仪淡淡地逸出一抹笑,"至于章畔,能征善战,有谋有略,而我那个消息又是确实无疑,哈哈!到时碧落只要派出一人便够。"

妫语叉着手,考虑着其中的可行性,这样的做法,虽近于孩童,但却不失为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而且以逸待劳,以子之兵攻子之师。最关键的是,能够尽可能快的取得胜利,大大缩减回都的时间。"姑且可以一试。"

"试吧试吧!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还当了回月老呢!嘻嘻!"沈磕仪拿起一瓣香瓜在口中嚼着,眼睛闪亮闪亮的。

"我还得招众臣商议一下才能定夺。"妫语对着一直候在一边的知云点了下头,他立刻下去传章戈。

"商议?那帮古板得不得了的大臣会答应才有个鬼哩!"

妫语一笑,"与撑梨孤涂的和约,章畔是次中之次,根本就不必提到商议的内容里来。"便是与撑梨孤涂谈时,这也可以略过。

沈磕仪咂咂嘴,"算了,你那些政务我一窍不通,不必跟我解释啦!"

"好! 这个可以不解释,那你那些战车呢?什么时候第一批训练的兵士可以熟练操作?"这些战车对付匈奴可能用处倒小,对付麟王,倒会大派用场了。天都吹来的风已经 紧了,据她估计,闻君祥与萧霓就快动手了。而麟王,如果他真的忠心不二,他就不会迟迟不来。他在等,等天都的腹背夹击,等天都的大乱。而她,已没多少时间 了。

"快了。再给我七日,包准一个营的都会用。"

"不行!五日,我只有五日时间!"一旦章戈出使,盟约达成,便要合击匈奴的汗王剌刺。这消息一旦传到麟王耳朵里,那他也必须出手了。

"好吧好吧!"沈磕仪一咬牙,应下。

流年faye 2007-03-29 19:20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章 天都惊变

 六月十八,天都城里一片躁热,充满了欲雨未雨的压抑,人人的汗都直淌着,只能拚命地喝水。百姓抬头望着这片有些淡灰的天色,云层厚厚地积着,日头虽被遮住,却显得更为懊闷,只想着一直往身上浇井水。

"热死了这天!热死了!怎么就那么热!"书房里,已搬来两大盆冰,可就算有两个丫鬟替他打着扇子,闻君祥仍热得直淌汗。

"就你热成这样!"萧霓明显清瘦的脸有些冷,语出亦是不耐。

闻君祥知她近日为着闻诚的事心中难过,只叹了口气,便不再出声。

"匈奴那边的事怎么样了?你倒是回个话啊!"萧霓想起闻诚,心中就梗得慌,继而将这种憋得人欲狂的心痛转成一种怨愤,以及对妫语切齿的仇恨,这一程,就算得不到皇位,她也要妫语死无葬身之所。

"这 得慢慢来,你不能太心急。"闻君祥也正有些发愁,据报原州、羽州一带,因为胡前、常玄成,以及新近带兵去的孙须相阻,攻势已大为减弱。他原想着,只要匈奴 的兵马一攻入瀛州,女皇便只得躲去麟州,到时只要麟王能够出兵......或者也不用他麟王,只要将华水以北划给匈奴,那麟王与女皇俱是死路一条。到时他们便能名 正言顺地坐了皇位。可是现在,据报匈奴的兵马一直与守城的军队胶着,而那左贤王连下三城,却被明令撤军。这一来,时间便开始拖了。

照理,时间一拖,那一头的粮草就会成问题,但是这事不能明着来,朝中毕竟还有项平、柳歇、何秉在,德王倒是另有心思,可他想着让自己当把杀人的刀,这如何能使?还有,那个平日软软弱弱的甪里烟桥,今番倒脊梁骨硬得很,就是不肯松一口,把江南的赋税盯得死紧。

"慢慢来!慢慢来!都拖了十一年了!从来都是顾头顾尾的,什么时候能成得了个事!"萧霓将手中的团扇猛地往案上一拍,"怕这个怕那个!不如索性放胆子干上一回!我倒要看看,如果真成了事,那些个人身家性命都兜着,还敢开口!"

闻君祥朝她看了眼,"这是天大的事!能放开胆子干么?他们不敢开口?只要其中一人敢放个屁,咱们就死定了!"

"哼!"萧霓扫了眼闻君祥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有些憋火,朝着身侧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曾侍郎给我请来!"

"是。"

半刻后,曾霜匆匆赶来,一入房门,正欲行礼,却一把叫闻君祥拉着坐在一边。侍女瞧他满头大汗的,早由冰水中绞了块帕子递上,再倒了盏冰镇酸梅汤奉上。

"你们出去吧!"闻君祥挥挥手,将闲人俱赶出屋外。

曾霜悄悄瞧了眼萧霓冰冷的神色,试着问道:"闻公召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哦,是......"

闻君祥欲待说话,却叫萧霓一把截了过去。"叫你来,是觉着时候差不多了,马上行动!"

曾霜一怔,不禁朝闻君祥看了几眼,只见他满脸尴尬与为难,心中略略猜到几分,"夫人,小人才收到军报,说是匈奴大军压境,皇上虽到了瀛州,但仍是连失三城,瀛州百姓心中均十分失望。只要再过几日,待得皇上民心尽失,闻公的行动将会是顺应天下民心之举了。"

"既 然民心已然失望,那现在动手也差不了多少!"萧霓朝他俩个突然一瞪,"我要实实在在的东西,一等再等,都拖着几年了,有过什么真格儿的么?你们倒是拿出来 给我瞧瞧啊!还是,你根本不行!"最后一句,萧霓说得很重。要知道,他们现在做的可是谋逆的大事,知晓其中机密,本就是件险中又险的事。萧霓现下说他不 行,自是让他退出。而这退出,便是灭口的下场。

曾霜忽然间打了个哆嗦,忙借着端茶碗给遮掩过去。他拭了拭额际的汗,心思飞转,沉吟了许久,才猛然间下了个决断。"夫人现在就要动手,也不是不可。"萧霓现在最为注重的大概就是要为闻诚报仇,那现在这个矛头,只是指向女皇,只是要女皇死。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真有个法子。

"怎么说?"

"哪!现下女皇亲征匈奴,但军马已到瀛州,却仍连损三城,这就意味着女皇并未得天庇佑,也就是说,女皇并非天命所归。"曾霜喝了口酸梅汤,继续道,"如此一来,当初步下的那招棋就可以大加利用了。"

闻君祥想了半晌,仍不明白,"哪招棋?"

"就 是年前就放出的一则谣言:女皇乃是掉包之婴,新近才查证属实。百姓联想起女皇登基以后的一些事,自然就会相信起来。比如器山曾经崩塌一事,比如今年华水、 夏江俱起涝情的事,再比如此次连失三城之事,种种事件,只要稍加修饰,便可与天意联系起来。"曾霜张开折扇摇了摇,"还有,臣听闻,夫人与'巫策天'的少 卿白霓裳有些交情,那么假用天意,就更顺手了。"

闻君祥张了嘴,半天合不上去。萧霓也怔怔地呆坐在那儿,有些回不过神来。要马上动手本是意气的话,也没想着真能成!这种突来的,就摆在眼前的成功,让他二人俱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曾霜见他二人如此神情,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但面上却是严肃了三分,"但是,夫人,此事还需有个过渡。"

"什么过渡?"

"那便是拥立德王之女晨为女皇。"

"拥立她?"萧霓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心中顿起不快。

"夫人请稍安毋躁。"曾霜此刻镇定得很,"德王之女年仅四岁,拥立她,不过是拉拢德王,同时也让德王没有后路地只能依附咱们。而等到除了瀛州的那位,凭闻公在朝中的势力,要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到时不过一道禅位诏书而已,关键是能尽早地除去最厉害的敌人!"

这最后一句便真正说服了萧霓,其他一切都可以缓行,但杀了妫语,却最是能解萧霓心头之恨。"好!便依你所言,尽早安排吧!"

"是,夫人。"

是夜,曾霜赶去与水扬波及萧水天议事。主意是出了,但是其间细节,却仍是棘手。曾霜面对着有些任性的闻氏夫妇,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这 么急?"萧水天也是一诧,这么仓促行事,是机也是弊。女皇方面部署一定还差着几手,闻氏若抢了先,也确属老辣。但同样的,这一方也还未部署够啊!甪里烟桥 是一处,项平也是一处,何秉是不用想了,那般刚直,必是宁折不弯的。最关键的还在一点,"在天都,我方可没有兵马啊!"

水扬波也是微微颔首,"不错。而且九门提督高鹄,似是也拉拢不成吧!"

然而曾霜却在此深深地笑了,"兵马一事倒是不用担心了。"他张开折扇轻轻摇着,"闻公的先父毕竟是位征西将军,而且闻公也曾久在军中,必有其亲信部下。光凭这两点,便能一呼而百起了。"

"可是,如此仓促之间,只怕易生变故。"萧水天思索着拖延时间的法子。

"举事的确是仓促之间,然与闻公旧部联系,却是早有部署啦!"曾霜"呵呵"一笑,端起凉茶呷了口,"萧兄可能不知道,但水兄应该听说过。当年南王叛乱之时,临时被调任的平州将军李良,以及一并遭贬谪的折衡都尉沙宇,可都曾是闻公旧部,且与左丞大人交厚。"

水扬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此二人虽遭贬谪,不过也是一时之事,有闻公在,现二人的官职应该也不低吧。"

萧水天坐于一旁只是冷眼旁观,对于这二人,他当时身居南王府下,又岂会不知?应该说这二人正是他通给项平消息的。

"现李良正任桐州将军,而沙宇则为乌州的都尉,统领平、乌、元三州兵马。"曾霜笑得极明朗,"这两处加起来,也不好说啊!稳住天都是足够的了。只是......"曾霜笑容一黯,想到朝中极难摆平的三处,如三根肉刺一般。

"甪里烟桥应该不会太成问题吧!"水扬波呷了口茶,"平日一直是唯唯诺诺的性子,见真章时未必能激起什么血性。"

"可是还有何秉。"萧水天甩出一个他们一直规避的名字。"皇上为何会留下何秉?"台谏院寺卿的位子或是一则,而另一则恐怕正是因其耿介忠贞,能为碧落正音之故吧。有他在,碧落就不会失了是非之辨!

两人一怔,曾霜更是脸色一白,对于何秉,他素来有一种说不清的孺慕之情。既以他为最高的楷模,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与其背道而驰。这种矛盾,让他无法布局,他不想伤害何秉。可是何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何秉是最高一道槛,先搁一搁吧。"水扬波将自己端了许久的茶盏放下,"项平与柳歇甚至也可以先避过,但是德王呢?除非先拥立他的女儿,否则他会甘心为闻家所驱使?"

曾霜一笑,"如果正是要拥立他的女儿呢?"

"夫人肯?"

"在下已说服夫人与闻公,先借德王之力,待她手中无恃,便可取而代之了。"

"关于项平,在下倒是曾听说过一则传闻。"水扬波神色怡然,半带着回忆般地道,"那项平本名刘夷川,曾经还背过一桩人命案子,后来不知怎地,居然私换了户籍,步入仕途。"

萧水天眉色一挑,朝水扬波刮了一眼。

"当真?"曾霜心中一喜,"可是,证据呢?"

"当年他认了西陵巷的一个老太为娘,也跟着老太的夫家姓,改姓了项。两年前,项老太死了,他不是还去丁忧么?但是,据我所知,那项老太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在哪儿?"

"呵呵,曾兄如此聪慧,还找不着这样一个人?"有没有这个人其实也并不重要了吧。

萧水天原本拎着的一颗心稍稍一放,他以为水扬波知道了项平本家的亲人,那一旦抓来用以威胁,项平就难说了。可是现在,私换户籍,并不是很了不起的大事,而当年一桩人命案,如今人事俱非,也翻不起来。那样,项平顶多就是贬官撤职而已,至少其身保全。

"私换户籍事小,并不能定他很大的罪。"

"只要能够让他离开尚书令这一职,就可以少许多制肘了不是?"

"嗯。只要能扳倒项平,余下的也就没那个能耐来多嘴什么了。"萧水天说着顺话,心中却着实有些担心起来。皇上到底在天都安排下什么没有?似乎走前除了召见何秉,并没有其他什么部署啊。

就在这一天,瀛州永治,章戈、岳穹与简居道带回了跟羌蒙与突利达成的盟约。二国均感于匈奴的凶横霸道,以及屡次滋扰其边境,掠夺牛羊妇女之举,盟约谈得极为顺利。这一程,甚至还各派了两名使臣前来协助碧落反击匈奴,并相与约合,一起牵制匈奴王师。

与此同时,由沈磕仪负责督训的一营将士,也已将新型战车研习娴熟。在女皇亲临检阅之后,正式奔赴正吃紧的胡前驻军抵御敌军。

"好 奸的一招啊!"沈磕仪夺过小秋的扇子自行狂扇着,阅兵台上,在炎炎烈日烘烤下,她差点就热晕过去。一回到妫语的行馆,她立刻就灌下五盏冰镇芙蓉汤,才舒出 一口气。"你让那个'小孔明'大张旗鼓地跑去与撑梨孤涂会谈,明摆着就是让他彻底遭剌刺的猜忌嘛!"到底是玩惯政治的人,简直就是打了人家还让人家道谢 嘛!

妫语见着小秋递上的药,一气喝完了,才答她,"我们输不起。"

沈磕仪一怔,默然半晌,才又嘻嘻一笑,"这一下,那撑梨孤涂一定把你恨得牙痒痒的。"

"也不一定啊。"妫语浅浅一笑,和沈磕仪在一处说话,似是总能受到她那种乐天轻松的影响,连带地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不少。"他如果真有远见,就应该感谢我。现在是他的一个时机,错过了这次,他不知还要等多久,或许一两年,或许三四年,也或许十来年。"

沈磕仪朝她看了半晌,忽然问了句,"他难道不会只因为章畔就答应你么?"

妫语轻轻闭了眼,"你说呢?"

沈磕仪沉默,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你的消息正确,那他应该是两者都不会放弃的人吧!"妫语说的话里明显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听来并不真切。

沈磕仪一笑,"接下来呢?与撑梨孤涂的盟约成了,是不是将会有一场大会战了?"

妫语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回身看向整个北防的军图,眼前似乎已经铺陈开了那场血战,生死攸关的血战!

六月二十,夜极懊闷,项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头似是有什么东西搁着,让人无法静下来。纱窗外是一直叫个不停的蛐蛐与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听入烦心的耳朵,格外闹人!

项平忽地坐了起来,身边的妻子兀自睡得正熟,这让他心头又起了些不耐,起身就往屋外走。园子里,方才睡着时吵得慌,现下走出来,却又觉得寂得慌!项平在凉凉的石凳上坐下,月半轮,不过才斜上屋檐,天际的星光倒是淡了许多。

脑中空白无物地坐了半晌,心渐渐静了下来,不知何处,远远地飘来一屡淡淡的荷花香。一时间记忆如同封了泥的老酒,忽然间被取出打开,那些久远的,那些切近的,便如开了坛的酒气,芬芳溢鼻。

那 一年,他不过是初仕的士子,来到天都,是想一搏功名,光宗耀祖。可是,有时候,人如果倒霉,便是走平地也会给磕着。他吃了冤枉的官司,是别人陷害,也是致 命的陷害。他无力可施,只有等死。然而却在这个时候,伸来了一双稚嫩的手,那个时候,女皇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开始了他并不光宗耀祖,却平步青云的宦途。很 难说他不情愿,但确也是没有选择。

项平抹了把脸,上头是一层薄汗,晶晶地亮在手心里。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知遇!但他自认不是一个直肠子的人,他求的是稳,如不倒翁般的稳。因此,他时常犹豫而摇摆,这一点自然也就遭到了女皇的反感。这两年来,女皇对他的态度,他不是不清楚。然而到了最终事关大局之时,女皇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了他,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