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平闭上眼摇了摇头,依他的才智,自然也知道这信任背后的利用,但是,他也知道,这委的重任背后,却是真真地将生死都将予了自己。这任,这信,重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看着,这双手,到底能扭转什么局面呢?

......项平,君臣之间并非只一个惧字。君有信,臣有义。你的能耐朕很清楚,朕并非是要你动辄言咎。你可明白?......

不知怎地,对于女皇那日在桃塘说得话印象如此深刻。君有信,臣有义呵!皇上是真的抱着这种心态来看待他的么?

夏夜的蚊虫总是特别多,"嗡嗡"地在耳边飞着,让项平心头极烦,他伸手胡乱挥着,终于忍不住,折了页芭蕉拿在手上扇着。

记忆中,皇上似乎并不喜欢臣子一个劲地认错,她似乎喜欢听不同的声音,而不是经由揣摩过后的应和。只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慢慢习惯于揣摩了,渐渐地,也失了女皇的重用。

他从不否认自己爱慕虚名,贪财好权,在他看来,一个只知晓清廉的官员,却未必比得上一个虽贪,却能办上实事的官员。当然,如果二者兼备,当然是朝臣的楷模了,像何秉就是一个。唉!他叹了口气,自己的毛病,他并非不知晓,可是,有时,一个忍不住手,就犯了。

这些,他相信皇上都知道,可她也的确一直睁着眼闭着眼,他倒希望女皇能找机会骂骂他,或者臭骂一顿,他也就醒了。

现 在回想起来,最让他舒心快意,全身心都充斥了凌云壮志的时候反而是在撤平藩乱那会儿。他出谋划策,一心为公,倒少了这许多顾忌。想来,在众大臣之中,他算 是最早的一个,也是知道女皇最多内情的一个,女皇即便在亲政以后,似乎都未曾想要杀他以为灭口,这一点,让项平不得不感佩在心。君有信,臣有义呵......

他招头看着天边的月儿升起,直到西下,直到一滴儿露珠忽然滴入脖颈,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嗟!想那么多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正正经经办几件实事哩!

项平像是忽然间理清了烦乱,下了什么决断似的,神色间轻松了不少,摆摆衣袖,便转身回屋。闻氏要想成事,还早得很呢!

"项平怎么忽然间下手有些狠了?"曾霜心中微恼,对于此人,他与闻君祥可没少下功夫,而前段日子,似乎就有那么一线成功的迹象了,怎么忽然间就又退到原处不说,还针对着他们在天都府的安排颇制了些绊儿?

萧水天与水扬波心中却稍微有些猜到,水扬波心头微微一阵迷惘,但是转念一想到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心顿时又有些硬了。"曾兄,夫人给的时间不多了,既然项平收拢不成,那就办吧!再拖一分,便是让他们准备一分。"

"说得是。明日便发难吧!"曾霜暗吐了口气,终于决心放手做了,望向窗外,烈日在花木扶疏间散下斑驳的日光,圈圈点点,一闪一闪地似是人的心,在那里有些紊乱地跳着。

之 后的天都起了一连串剧变,先是一个自称项标的人状告当朝宰相项平,冒名顶替,私换户籍。随后又有一老妇人自称当年一桩人命案子的家属,说七年前正是一名叫 作刘夷川仕子,毒死了她的儿子,当时官府作判,却不知怎地失了凶手,想不到居然更名改姓,还做上了朝中大官。这两件事在天都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已是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刑部虽知其中必有蹊跷,但毕竟举城皆闻,不列案审查是不行了。

于是,项平,这一位堂堂碧落的尚书令便遭下狱审查。项平做梦也想 不到这桩陈年旧事居然还能叫人给知晓了去!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闻氏身边的两个旧识,一个水扬波,一个萧水天。虽说当年的事,论理他们也不应知晓,可是,毕 竟共事的日子久,也难保不会探听到什么。他们两个到底......可是,念头才一转,项平就止住了,心头一叹。这二人,虽必有一人出卖了他,但他却不能随意就举出 一个人来。他吃不准。事态发展到现在,项平是真有些悔了。他悔自己的醒悟得迟了,根本还来不及做什么,只不过发了一封给乌州的知州秦离的密信,让他仔细那 边的都尉。至于其他的,他想到了,却还未来得及做呀!

项平忧心如焚地坐在牢里,急得焦头烂额,却也只能干急。他满地乱走,走了半天,却终于颓然坐倒在冰凉的石床上。他朝着狱卒官冷冷的带着防备的眼看了看,知道这儿都已换上了闻氏的人,心中一阵发凉。

如何将消息通出去呢?沙宇是闻氏旧部,手中握有三州之兵,要慎防啊!不知柳歇能否察觉到兵马一事了,唉!

天 都剧变,尚书令项平的入狱还只是一个开始。民间忽然间传来了一则谣言,说是女皇,真正被先皇过继入嗣的闻氏二女,早在其六岁时便得恶疾死了。而现在这位, 听说是被人偷偷换了的别家的孩子,只因样貌长着七分相象,便趁着萧夫人为着二女恶疾难愈而伤心憔悴之际,暗暗来了个偷梁换柱。如今,那个掉包之人因喝醉了 酒,误吐真言,已叫宗人府给拿下了呢!

一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女皇本非天命所归,因此上天不再庇佑碧落,致使匈奴入侵,旱涝并起。本来不过是怀疑,但传过几日,百姓却都渐渐信了。甚至已有说是妖精转世,吃了原本应当继承皇位的闻二小姐的。

朝中震惊,众臣的目光都纷纷集中到德王身上,谁都知道,当今皇上以下,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是德王之女晨。本来庆元公主也是行的,但成王早逝,毕竟无所依恃,何况先前一直受女皇垂爱,这一成是不用再考虑了。

德王动什么心思,如今是一目了然。面对众朝臣的惊异的目光,德王半是愤恨,半是欣喜。对着闻家再次送来的请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收下。如今,他这一脚是再不能不上贼船了。

何秉执着笔的手捏得极紧,指节处似是有些泛白,然却未遽下笔,只是望着窗外沉吟。蓦地,家人一声"老爷"让他心中一怔,手微微动了下,一点浓墨便滴上雪白的纸笺。

他稳了稳神,"什么事?"

"户部的甪里大人求见。"

何秉心中微微一动,"快请。"他几乎是立即的,起身便随着家人一起去迎。

"甪里大人。"何秉在乍见这位文弱的尚书,面色不由肃然。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处处透着纤弱,但是,他此刻的神色却是冷峻而坚毅的,有着虽九死而犹未悔的决心。

"何大人,下官有要事需与大人相商。"甪里烟桥并不客套,开门见山。

"请。"何秉手一扬,便引着她往自己的书房行去。

家 人奉上一盏茶,便退了下去。整个园子静静的,只余下枝头的蝉儿,兀自唱闹不休。甪里烟桥吸了口气,微颤的手端起茶喝了口,这才镇住了心神,尽量持平地道, "何大人,你知道,我只居户部,皇上也只让我办好粮草的事就行,我,我其他的都不知道......"她仍是有些紧张,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何秉却并未露出不耐 的神色。她咽了口口水,方又继续,"他们动了五日后要运出的粮草......军饷上的数目也不对了......何大人,你说怎么办?"最后一句吐出时,隐约带上了哭腔。

何秉脸色一变,但转瞬平复下来,"呃,差了多少?"

"粮草差了近半,军饷......约有三成。"甪里烟桥语气一顿,又补上一句,"全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似乎一夕之间就缺了,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手脚。"

何秉听出了其间的惊惧,心中也是一凉,他倒是真没料到闻氏的手在户部也动得如此灵活轻松。"柳大人知道此事么?"

"应该知道了。正是前日,柳大人暗中嘱咐我,要我小心粮草一事,我才彻夜审查了三遍,昨夜还是齐的,但今早我核时,却不对了。我一面差人报与柳大人,一面就来您这儿了。"

"嗯,办得好,办得好。"何秉轻轻拍了拍她细瘦的肩,甪里烟桥顿觉心中略微一松。"眼下这失了的粮草军饷是追不回来了......但皇上那儿缺不得......"

甪里烟桥皱了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啊!江南的赋税!大人,江南的赋税不日将起程运往天都,这个或可先动上一动。"

"唔。"何秉轻轻颔首,"只是,这笔款子是不能过了他们的目的,只有直接运往瀛州才行。可是留驻那边的水师俱已发往瀛州......啊,木清嘉!"

"木清嘉?"

"不错。此人现应在元州盐通为知县,此地正处海港,有船商往来,江南的赋税如能在他这儿被截住,那就有望运抵瀛州了。"

"可是,他只是孤身一人,万一......"

"如今也只有冒一冒险了。"何秉忽然朝甪里烟桥看去,深沉的目光里有一丝欲言又止。

"大人有何吩咐?"

"烟桥啊......在天都,如今是我方居弱,然而,正因情势如此危急,我方就更不能示弱以助其强。户部失粮失银一案,咱们还得提,还得纠缠到底!"何秉望着她,忽然起身朝她一跪。

"大人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甪里烟桥一时慌了手脚。

"你先听我说完。"何秉手一扬,阻了她的搀扶,"户部失银,闻氏定不会放过你这个尚书,要想尽快了结案情,只怕就会找你下手,到时严刑拷打......"他说着,不由又朝甪里烟桥文弱的身量看去,这样的身子骨,只怕受不起啊。

听 到这话,甪里烟桥算是明白了,心下也由此变得安定了些,"大人,烟桥虽是打小娇生惯养了些,但也并非真没根傲骨。"她微昂起脸,仰望着西北,忽然一笑,很 婉约的意味,让何秉不知怎地有些女儿态的错觉,"大人,只要皇上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何惜我一身!"她微笑着扶起何秉,神色间已是一派从容。

何秉望了半晌,坚定地道了声,"好。"

次日朝会的公议上,甪里烟桥率先摆上一本,提的正是户部失粮失银一事,因事关重大,刑部立时就要列案审查。此一举,倒是大出闻氏意料之外,本想着甪里烟桥懦弱怕事,无人提及,便会息事宁人,没想到此番真个儿站了出来。

何秉紧随其后,提出了近日天都谣言四起的局面。"......何某听闻,九门提督高鹄高大人曾着意逮捕流言者,却被有司斥为扰民。国家危急,皇上正亲征作战,天都为碧落国都,岂可民心惶惶,谣言风传?不知二位辅政大人有何高见?"

"呃,这......"真要说起来,闻君祥到底有些理屈词穷。

柳歇见此,马上趁势道:"何大人所说不错,民心不安,非社稷之福。王爷,您以为呢?"他朝德王问了句,知其人处显位,矛头所指,必会避嫌,此一问是为刻意。

果见德王立时点头附和,"不错。当急止谣言。"

曾霜见势不对,出列道:"下官以为不确。古语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诸位大人之举,岂非重蹈厉王之旧辙?况且......"

曾霜还欲再说,但手臂却忽然叫何秉拿住,他回身去看,不由一愣。只见何秉锐目逼人,直欲穿透其脏腑。曾霜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再多的话,此刻半句也吐不出来。

"大 胆逆贼!你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来!"何秉生性刚强耿直,朝野咸知,碧落上下都敬其为人。因此,这两句话骂将出来,众人都不敢作声。"市井之间流传是 何等流言?皇上,当今天子,由先皇所立,碧落之君,天命所归!即位几年来,撤平藩乱,肃清海寇,四海咸治,宇内呈祥。如今匈奴患起,皇上不顾身危,御驾亲 征,是何等雄豪!如今流言者,竟于置疑女皇之君位!此纵观史海,亦闻所未闻!如此大逆之事,不思将传流言者拘拿治以重罪,反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我倒要问你,何谓民之口?尔心当诛!"

何秉一气痛骂,其言刚正忠直,大义凛然,有毅然不倒之声威,叫曾霜心中发苦,顿时只有诺诺称罪,不敢还口辩驳半句。

德王见事已至此,也不宜闹得太僵,便出声当了个和事佬,"何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嘛......想必曾大人亦是年轻识浅,未知晓其间厉害,只想着了不可重犯古人之过,倒也不是真个儿有不臣之心。"一面这般劝着,一面马上决断,"立刻着刑部与九门提督捉拿散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何秉也深知不可能单凭了了几句话便可拉下闻君祥手下的要人,当下也就顺着台阶歇了气。一时朝中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柳歇瞧着情势大好,便提及了项平一案,"项大人一案查得如何了?"

"呃, 项标一说,确有其人,西陵巷亦有老人能证实项老太的确有过一个叫项标的儿子,只是早年失散,只见过幼时模样。如此一来,他......"刑部负责书录的侍郎偷偷觑 了眼柳歇的神色,"他的上诉当为属实。而另一桩案子,下官查得那是当年明王手里的案子,明王断的案,案情清晰,凶手已放至边地,那老妇纯属诬告。"

柳 歇暗中恼火,好一个明哲保身之说!拣轻不拣重,显是即怕得罪闻氏,又惧于项平得宠于皇上。一个曾经出现过,且不知面貌的人跳出来状告当朝宰辅,脑子稍稍清 晰的,便知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哼!现在还居然真的查出些实据来!"既已查明了真相,就不该还拖着!项大人好歹也是一朝宰辅,只为了私换户籍一事便囚 于囹圄,这说出去,朝廷还有什么面子!再者,谣言四起,早日还项大人一个清白,也是要紧!"柳歇身居尚书右丞,与闻谙是为平起平坐,说出来的话,自有其不 可轻忽的份量。一语下去,刑部诺诺称是。

萧水天暗暗皱上了眉,事情到此,算是扳回了一成,然而,眼前的小势,却是在逼闻氏加快动作,只怕再紧了些,他们就要调动兵马入都了。届时,便是有再多良朝贤相,手中无兵,也是枉然。

户部粮草一案,闻氏先用了拖,以查案为名,极力拖延运送日期。眼看着已近七月,甪里烟桥咬了牙,不过审辅政大臣之手,便直接发运。此举必然地落入了闻氏的口角,他们正等着她如此行事。当下,闻君祥以甪里烟桥企图湮灭证据为名,将其下狱,并以兹事体大为说,交由闻谙审理。

是 夜,甪里烟桥便已被铁链缚于地牢刑柱之上。阴森森的刑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四周,腐臭的气息薰得甪里烟桥直欲作呕。身处地牢之中,便是夏日炎炎,亦感到一 种冰凉沁人心脾,属于死亡的气息!然而,使得甪里烟桥浑身打颤,四肢发软的,还是就在眼前的大汉,彪悍的身形,手持一条粗得有如棍子的鞭子。虽然他只是静 静地立着,鞭子也缠绕在他的臂弯上,但甪里烟桥就是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吞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

闻谙施施然地走进了牢房,略略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轻轻拨弄着摆于牢房中央的火盆中的几条铁棒,饶是有布头缠着柄处,依然觉得烫手极了。他撇了撇嘴,讪讪地丢了,才笑着道:"甪里大人,你可知这鞭子打过什么样的人?"

甪里烟桥气都软了,早已答不上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啊, 那本官就对你解说解说?"他笑着坐了下来。"这条鞭子打的可都是重犯,杀人劫货的小贼还用不起。哪!这么说吧!甪里大人进士出身,想也熟读我朝历史,可知 先王手中曾有过一个伏德将军?伏德将军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了,一身武艺精湛,但他那年犯下了叛乱罪,也不过挨了一个月的鞭子,就死了。"他瞧着甪里烟 桥发青的脸色,不由呵呵一笑,"说得远了,也没意思。就说承建年间的事儿吧。还记四王入都后的那次叛乱吧?其时,可有四位将军俱[size=4]在此下狱。杜先庭追随西王 戍边多年,亦是响当当一位英雄,但后来也还是招供了......呵呵,像甪里大人这样的身子骨,可还是头一遭呢!"

甪里烟桥抖着唇,眼一闭,所有的酸涩与惊怕俱浮上眼眶,再一睁眼,便带出了一长串的泪珠,叭叭滴在闻谙愕在那儿的手背上。"你们别想!我不会说的!你们打死我好了,我,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说的!"说着,一抽一噎的,还真哭了起来,把两人唬在那儿。

刑 狱官愣了半天的神儿好不容易才回过来,不由暗里骂了句"孬种"。但往那人身上一打量,倒还真文弱得厉害!手提不起几两重的人,又生得白净细嫩,也颇有几分 俊俏,这般模样,衬上那双哭得通红的眼儿,与已被勒出血痕的手腕,看去,还真有几分可怜相。刑狱官心下一软,手中的鞭子稍稍松了松。

闻谙的脸黑上几分,忍不住骂道:"你哭也没用!我就打死了你,看你招不招!"他头一撇,朝刑狱官点了下头,便负手立在一边。

刑 狱官暗自拿捏了几分力道,抡起鞭子便"嗖"地一声往甪里烟桥劈去。鞭响的同时,只听得一声惨得人毛发直竖的尖叫之后,声响俱无。两人互看一眼,都心中一 惊,只道单就一鞭,便送了人命。闻谙朝刑狱官抬抬脸,示意他上前看看。刑狱官只得小心凑上前,看了半晌,才轻轻舒出一口气,不禁好气又好笑,"大人,他晕 过去了。"啧!晕得真干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得!他朝肩胛处的鞭伤掠了一眼,血红一条,饶是他下手留了劲儿,也还是皮开肉绽,血肉翻出。这皮肉也真嫩! 这样想时,平时凶横残酷惯了的心竟也生出几分怜爱。 [/size]

流年faye 2007-03-29 19:20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一章 北骑南归短兵接

在与撑梨孤涂达成的盟约的同时,也意味着与匈奴汗王剌刺的战事也即将开启。为了这事,留在永治的众臣连议了五日,却还是没整出个十分妥当的主意来,毕竟亲临战场,不管对于妫语孙预,还是岳穹一些人,都还是头一次。

这是必打的一仗!不但得统编所有的边军,还得约合羌蒙与突利两国,以及撑梨孤涂。速战速决!战即必胜!天都城的消息已经封死了,传过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可以想见闻君祥的动作。

她的胜算不大!妫语揉着酸涩的眼,头有些疼了,隐隐带着一些冰凉的刺痛,不顶厉害,却又时刻存在,总让人有些烦躁。

孙预在众人走后又折了回来,正瞧见她轻拍着前额的样子,"怎么了?头疼得厉害?"

"没事,只是比较烦心罢了。"她轻轻拈起一抹笑,但看入孙预的眼里,总有些勉强。

"早些睡吧!"孙预走到近旁,拿起从天都送过来的折本瞧了几眼,"能送到这儿的,都不会有什么正事。歇着吧。我来看。"

妫语轻轻笑起来,"也是啊,以前都是你看的,倒是我抢了你呢!"说着也便站了起来,到了玄关处,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她折了回来,恰看到孙预的眉心锁拢,脸色郑重地迅速翻阅着手中的折本。心中微怔,便知有事。"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孙预无言,只把折本递了过去,知晓事态紧急,今夜怕是无眠了。

妫语接过匆匆一过眼,便知不对,"居然动到了粮草了......"

"可见他们是想让甪里烟桥背这个黑锅......"孙预微叹一声,"幸好所剩的粮草军饷已经运出,难为他了......"

"已抽去了几成的粮草是不够两个月的......把战事提前,烟桥撑不了太久。"

孙预眼中闪过一抹光,只是瞧了她一眼,转瞬即无,"有一些急,不过,天都也的确是险了,只怕这边定了,那边已有半数遭了他们的手,我这就去......"

二人正议着,忽听得门外似是有茶盏碰响的声音,朝玄关处望去,只见知云捧着两盏茶上来,笑着将茶放在案上,"皇上、王爷,先提提神吧。"

妫语望着知云有些惨淡的笑容,默了会儿,"去把沈磕仪给请来!这场仗需得在一个月内摆平!"

"是!"知云迅速退下。

"天 都乃至军中都有他们的耳目,我们还是得故布疑阵。"孙预走到军图前,看了许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碧落的边防似是长长一条线,各处都有屯兵,这就使得 防守不易,耗费军力国力。但如果,要全线出击,由每一条线上的重镇俱是袭击匈奴,那他们也甚难防备。而以往遍寻不到匈奴敌兵与我我军不善长途奔袭的弱点, 也因此番匈奴大举侵犯,主要兵力俱是兵临城下之故而不复存在,如果这样的话......"如果能使君令在极短的时间送至各个关卡将军处,那就有八成胜算了!"

妫语与他对视一眼,心中都想到了一个人。

"草民参见皇上。"沈磕仪有些迷糊地跨入厅内,但瞧见二人严肃的神态,知道有事,便将一个呵欠轻轻掩住,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妫语淡淡朝知云瞧了眼,知云会意,立刻守在门外,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两件事。一是救人,二是传讯。"孙预简单扼要。

"成啊。救人按人头算,一个三十两,手上能抱的不算,十岁以下的算半价。传讯按地方算,一处五十两,三个时辰内不管哪里一定送到。"一听到有钱赚,沈磕仪立时来了精神,眼神亮亮的。

妫语与孙预听了这话不禁莞尔,轻轻一笑过后便道,"成交。"

谈妥条件,沈磕仪便有些轻松,"去哪儿救人?天都?救哪些人?好人?"

妫语看着微微一叹,"好人坏人都有。你们只教认准了那些与闻氏对立的人就救吧。"

"那传讯呢?"

孙预稍稍沉吟了下,又算了算日子,"天都运来的粮草大抵在明日午后便到吧?那,这样,你放消息到天都,就说粮草在途中被山贼劫去。"

好计!沈磕仪惊叹地朝他看去,"好。"

"暂且就这样吧。"妫语又想了一通,嘱咐道,"这些天别走开,随时都有钱让你赚。"

"真的?那我天天就睡在门廊上了。"沈磕仪笑嘻嘻地转身就跑去通知自己人了。

"这里也该动作了。"孙预扬了扬手中的折本,"能骄一下敌还是好的。"

"嗯,回旨上粮草一案还是得慎查。还有,各防的守将这儿也要发一道君令,嗯......日子是提前还是拖后呢?"要故布疑阵,让匈奴上当,就先要让他们的人上当。

"就先提前吧。日子就定在十日后,然后就顺着传去天都的假消息延后,再暗中发出密令,全线出击,打个剌刺措手不及。"

"就这么办!"二人同时呼出一口气,转送看向军图,全线出击,那将是必胜的一战了!然而顺着那条长长的防线往东往北,却又看到了一个极刺目的所在--麟州!

"麟州......"

"麟王......"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犹豫了半晌,妫语才道:"是不是在这之前得去一趟麟州?"

"不行!麟王野心甚大,如今闻氏大致已是明来了,麟王别无退路,定会铤而走险!"孙预默然半晌,"还是我去。"

妫语浅淡地一笑,如轻纱拂过,有些暖有些明朗,"对你倒可能真没顾忌了,对于我,他还想着在闻氏那儿捞点好处,便是真的铁了心要反,也还需留我一命!"

"可是......"

孙预心中十分不踏实,却见妫语笑得浅浅媚媚,轻丝驻云罕,春色绕川风,一时间只觉心神有些被惑住,握着她的手有些紧了。

"其实我反是避去那里的。战事一近,如真要直面征场,我怕一天的马骑下来会受不住的......会战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尽量稳住麟王,你全力拚杀,记着,可一定要赢呵!"她的话说得很软很轻,似是一张锦,绵绵地裹紧了孙预的心房。

心弦一动,孙预忍不住拉她入怀,"为什么我总是让你去涉险!我......"

蓦地,语声里浓浓的自责被一盈滑软轻轻掩住,"你可比我要险,我至少还能保住命的,但你不一定了。行军打仗,生死在天!万一......"她的语声沉下去,"万一......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替我报仇吧。"

孙预拥着她的手一紧,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如果我不在了,你也替我报仇吧。"

"我在新近听到许多人在唱这首歌: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她低低地吟唱着,暗夜里,幽幽的声音萦绕在孙预的耳边,缠得他既感动,又心痛。

"鸾驾还要多久才到?"别夕正勒马迎候在杨城,身后是万千旌旗招展,朔北的风将大旗吹得"忽啦啦"作响,让人听不清别的声音。列队的军士已候过半个时辰,骄阳下,汗如雨下,便是坐在一方茶肆里的别夕亦有些候不住。

"禀王爷,还需半个时辰。"左明舒将茶盏晃在手中,似是在沉思什么。

别夕看了看他,将烦躁按捺住,"这一次......有什么不妥么?"

"王爷"左明舒叫了一声,忽又一顿,好一会儿才复道,"王爷本该去一趟永治的,如今皇上来了,是君就臣,到时王爷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受世人挑剔。"

"可是......"别夕想辩解什么,想了想又改口,只是无所谓地一笑,"呵呵,哪里想得到皇上真会来麟州?本来是觉着不用去,也不必来......皇上毕竟是皇上,气魄非凡。"话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禁有些阴沉。

左明舒转着手中的茶盏,声音很低,"闻诚一事已被抢了先手,王爷应当谨慎行事了。何况......"

"何况什么?"

"臣听说,天都那边,户部尚书已经下狱,而且,好似三州都尉的兵马有些小动作。"左明舒轻抿了口茶,"而如今,与匈奴之间,战在眉睫,皇上到了王爷这儿,可是桩不小的重任哪!保不定,闻家就想借着您的手......"他忽然左手成掌,做了个"杀"的动作。

"借刀杀人?"别夕的话音里有些寒意,转瞬即想到那一位来麟州,是否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左明舒望向茶肆外的黄尘路,眼微微地眯细了些,"王爷应当好好考虑,背上那条罪,是否值得?与其尽落闻家之手,还不如......"他的声音更低过几分,散在烈烈的大风之下,几听不清什么,但别夕听清了,也因听清了而抚着下巴在那儿深思起来。

挟天子以令诸侯!

巳正,哨官已纵马来报,"皇上已入麟州。"

这便是半刻间就要到杨城了。别夕听闻,将手中的茶一气喝尽,抹了把脸,走出茶肆,翻身上马,手一挥,原处休息的众将便"哗啦啦"地都站正列队。骄阳下,只觉重甲垒垒,寒光射人,旌旗迎风大舞,兵气凛然。

不一会儿,鸾舆行至,先是二十白马侍卫为前行,继而是掌内命的内官宫女,之后便是一驾明黄襜帷的八景鸾舆,由众仪仗持着九光宝盖簇拥而来。

别夕远远瞧见,便与众将下马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排场过后,便引鸾驾直入杨城行馆。步下舆车,妫语只是淡淡一扫身前跪了一地的众人,"众位将士,请起。"

别 夕等人这才谢恩站起,双目下垂,只瞧得见女皇明黄的袍角,细密的龙凤呈祥纹,这锦绣,便是在夏衫如此轻薄的质料上亦是纹得清清楚楚。没来由得一阵好奇,别 夕轻轻抬了抬眼,只是余光一道,便叫摄去了心魂。高高的华盖遮去了一角艳阳,然而那种清华婉扬的举止气度,那张便是侧脸亦是倾国倾城的丽容,是如此的迷人 心志,只叫这一眼,便使人臣服于下。

因着女皇正自打量府坻,众人都未开口,自然也未察觉别夕的异样。左明舒瞧了会儿,正欲开口,侧过头来却见别夕如此模样,眉宇不由微微一拢,也未说什么,只暗暗扯了扯别夕的袍袖。

别夕这才回过神来,心神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呆了许久,亦还是只恍了下神。想到此是女皇亲临,自己失态,心中到底有些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