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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秦老爷住在郊外山庄,马车出了城就不好走了,车里颠,步行的人脚底也不舒服。

烈日渐出,灼烧大地,小厮丫鬟顶上无遮无挡,又热又累。马车在前头走得略快,下人跟得更是辛苦,跑了一段路,小六抹去脸上的汗,很是妒忌:“管家怎么能跟老爷一块坐车里,不像话。”

翠蓉轻笑一声:“你有本事也做秦老爷的世侄去。”

小六被堵了话,心里更怒:“什么世伯,世伯还会瞧着世侄做管家,做下人?”

“这你就不懂了,喊一声世伯,能卖一次情面,但喊两次就没什么感情了,而且本来也不是亲人,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为了个外人闹得家中不和,秦老爷也不是个傻的。”

被日头晒得焦躁的小厮心中不忿,但又觉得不无道理,等秦老爷的事谈妥了,那管家还是管家,同为下人,并不比他高人一等,这才痛快了些。

阿卯瞧了瞧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谢管家生得俊逸,这一整天丫鬟都在说这个人,把原本生得还算清秀的、被众人捧着的小六给完全比了下去,他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必要将这些话说出来。

管家能管到他们的地方,多得很。

又行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秦府。

韩老爷领着几人一起入内,秦老爷得了禀报出来,刚看见谢放就上前捉了他的手,重叹:“世侄,当真是你。你昨夜从韩府来信,伯父还以为是骗子。”

谢放缓缓收手,向他作揖行礼:“让秦伯伯担心了。”

秦老爷又叹道:“横州离雀州甚远,我和你父亲也是几年才见一次,上回一别,已经是三年前…这三年来,你个子长了不少,长得也越发像你父亲了。”

谢放淡淡笑着,秦老爷这才反应过来,懊恼道:“是伯父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这两年你怎么不来找我,反而先去了韩府?”

“说来话长。”谢放默了默说道,“两年前二老过世后,我就离开了雀州,一直也没什么作为。直到半个月前碰见韩老爷,交谈甚欢,所以就随韩老爷去了韩府,还寻了个可温饱的差事。”

“什么差事?”

“管家。”

秦老爷的眼底一瞬闪过一丝不悦,韩老爷想插话为自己辩解,忽然一旁入口传来一个悠长声音:“做管家好呀,做韩府的管家,也不算是管家了。”

一直立在一侧的阿卯闻声看去,只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缓步走出,向着谢放的俊秀眉目却透着抗拒嫌恶。他走到秦老爷一旁,唤了声“父亲”,又道:“谢大哥这两年来都不曾来找您,而今到了横州也是有事登门,他乐意做管家,父亲也不要过分操心了。”

话里话外都是冷漠,阿卯觉得翠蓉方才说对了——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

谢放转而向他问了声好,才对秦老爷说道:“小侄今日来,的确是有事,昨天在信里也简单同您说了。”

“这件事…”

韩老爷此时突然插话道:“这件事还需详谈,不如长曦你和小六他们先出去,我和你秦伯伯谈谈。”

谢放在这里,秦老爷是放不开嘴来说的,韩老爷当然懂这个道理,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的世侄,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了大用处,但人情已在,剩下的他倒是不愁。

谢放应声退下,那秦游见他一走,也追了上去,走到前院才喊住他。还没开口就见韩府的三个下人也出来了,他扫了一眼,对谢放说道:“你休要再来秦府。”

“好。”

已经准备冲他恶语拒绝的秦游没想到他很果断地应了一声“好”,立刻将他肚子里的话都堵了回去,令他好不郁闷,杵在原地生闷气。

谢放笑问道:“秦少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游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气道:“没了!”

谢放眉眼更弯,甚是温和。

秦游正打算回去,突然后院方向传来癫狂马啸声,一马癫狂,惊得别的马也一阵乱啸,整个马厩似洪水将要冲破河堤,冲到外头去。

秦游当即往那边跑,谢放略有迟疑,想到韩府车夫大概还在那,也赶了过去。

向来就不爱看热闹的阿卯本不想去,谁想被好事的翠蓉一把抓住,将她往那边带。

马厩就在秦府后面,离得并不远,秦游几人在前院,跑得又快,比护院下人还早到了片刻。

马厩正有疯马乱跑,横冲直撞,撞得马厩柱子摇摇欲倒,也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但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秦游要上前去拦,就被看管马厩的下人拉住,急声劝道:“那马是韩府的,少爷去不得,小心它踢您!”

谢放眉头立拧,细看马匹,果真是韩家的。他快步上前,要去制服疯马,但马已失控,难以下手。他并不着急,等了片刻,终于找到时机,一跃上马,拽住了缰绳。

疯马已不受控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疯狂甩着背上人,要将他扔下来。

阿卯看得心惊胆战,忙扯了扯秦游的袖子,问道:“你家护院呢?”

秦游面色苍白,她一说才朝那马夫怒道:“护院呢?都死了吗?!”

此时谢放用力拽起缰绳,不再顾忌马会受伤,终于吃痛的马长啸一声,也因疲累而渐渐平息下来。秦家护院这才赶到,赶上去将马围住。

谢放翻身从马背上下来,额上衣裳可见汗渍。他停步喘气,脸色略显苍白。

阿卯向来心思细腻,察觉不对,急忙上前问他:“管家你怎么了?”

谢放拧眉摇摇头,只是两手握成拳状,像是…阿卯突然明白过来,捉了他的手翻转一看,那两只手掌因与缰绳过度摩擦,已经见了血肉。

秦游惊得叫了起来:“血!血!谢大哥你受伤了。”

谢放看了他一眼,秦游张嘴还想喊,立即止住了。阿卯问道:“秦少爷你们府里有大夫没?”

“有有。”

“那我们过去找他。”

“他今天不在!外出了。”

脾气好的阿卯都差点没忍住要骂人。她往四下一看,快步走入草地中,蹲身“唰唰”拔了一手的草,回来时塞进嘴里边嚼边回来。

浓郁的青草味熏得她喉咙发苦,忍着气味嚼烂后,将它们敷在谢放的手上,再将怀中帕子取出,包扎住一只手。但帕子只有一条,不待她开口,在那头吓愣了许久的翠蓉忙拿了自己的帕子递来给他包扎。

敷了药草的伤口比刚才更疼了,但止血十分有效,已经不会再流血,而且痛感正慢慢消失。

“暂时先这样吧,等回了城里,再去药铺。”阿卯如牛吃了一堆草,草渣草汁还残留在嘴里,苦得舌头发麻,她捂了嘴艰难道,“我先去漱口…”

青草味太重,连带着说话都飘出幽幽腥气。秦游看着跑开的她,脸上已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好:“这个丫鬟倒真是镇定…我府上怎么就没这么机灵的丫鬟。”

他嘀咕着,瞧了瞧谢放,又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吭声,转而去瞧韩府的马。

马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倚着柱子口吐白沫。秦游仔细看了看,回头对谢放说道:“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它不小心吃下去的,还是别人故意喂它的。这毒要不了它的命,药效过了就不疯了。”

小六打了个哆嗦:“要是当时老爷在车上,这就…”

“嘘!”翠蓉瞪他,“不吉利,而且听着就好像是有人要害老爷。”

她自己才发现说了不得了的话,也赶紧噤声。谢放微抬眉眼,若有所思,说道:“你们先去跟老爷禀报,我再看看。”

小六和翠蓉一听,也不想多留,就往马厩外头跑。

等他们两人跑远了,谢放才道:“马中的是什么毒?”

“不像是不小心夹在马草里的毒草,看样子,是人故意投掷的。所以嘛…那人肯定是马认识的,否则它不会乱吃东西,马很聪明,并不傻。你要是想找下毒的人,往熟人这方面找就对了。”秦游语调缓慢,于他全然没了方才的戾气,“你的手要不要紧?”

谢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血色和青草色混在一起,形成了很奇怪又很怪异的紫黑色,好似他才是中毒的那个。

“不要紧,我先回大堂那。”

“好。”说完秦游又喊住他,“欸,等等。”他问道,“刚才那个丫鬟叫什么?”

谢放微顿,看着少年眼中的熠熠光芒,答道:“阿卯。”

第四章

第四章

马匹发疯是因为有人对马投毒的事谢放还没有跟韩老爷说,以至于韩老爷回到家后,还有心思跟韩夫人谈笑风生。

夫妻两人说了一会话后,韩老爷又道:“那谢放,可以用。”

正在焚香的韩夫人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韩老爷倚在小榻上闭目休息,说道:“我去过了秦家,旁敲侧击问了秦老爷一些事,那谢放所说的话里,不假。这个人和他的家世,也都是真的。”

韩夫人点香的手势顿住了,恍然:“你买地是假,试探是真?”

韩老爷轻笑:“买地是真,问话也是真。毕竟是管家,总要找个可靠又聪明的人。”

“既然你有意留他,那早上在下人面前说捡他回来一事,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也怕他记恨了。”

“就是要他听见。”韩老爷语气十分淡漠,“他以前终归是个公子哥,但入了我韩家门,就要将他骨子里的傲气全都削个干净,让他明白,下人就是下人,无论你以前多风光,也要为我韩家好好办事,是我韩有功将你捡回来,给你温饱。”

韩夫人低眉想了想,笑道:“也对,韩家的管家,在外面也算半个主子,这个身份他嫌弃不得,要是嫌弃老爷这么看他,他走就是。但他落魄两年,一直不得志,也舍不得吧。”

韩老爷正是这个意思,要收一人为己所用,那必然要先让他顺从自己。而要让一个人顺从,就得先摧毁他的一切,自尊、傲骨,通通都不需要。

“咚咚。”

门声轻敲,稀薄窗纸投影的影子修长高大。

“老爷。”

韩夫人对谢放的声音还十分陌生,但府里最近新招的下人只有谢放,所以猜到是他。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就见他睁开了眼,应声:“进来。”

不一会门被推开,谢放缓步走入里面,不待他行礼,韩老爷就先伸手凭空托住,笑道:“你秦伯伯这次答应将地卖给我,都是你的功劳。”

“秦伯伯是买老爷您的面子。”谢放半点功劳都不邀,又道,“谢放过来,是有事要和老爷禀报。”

他不要功劳,韩老爷也不强逼他要,问道:“何事?”

“今日老爷乘坐的马疯了,经行家查看,是有原因的。”

听出画外音的韩老爷倏地一震:“你说。”

谢放说道:“是有人给马投毒,导致马短暂发疯。那人是谁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请老爷多给我几日追查,马我已经让人关在马厩,购置了别的马匹,老爷明日若要出行,不必担心。”

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当,完全不必韩老爷和韩夫人操心,连带着因马发疯一事而带来的惊惧都少了三分。

韩老爷心中又信他几分,面上却没任何表露,只是漠然说道:“不要打草惊蛇,查出那人后,先将他带来见我,不要擅自移送官府。”

谢放眉眼微微一动,应了一声“是”,就退出房间了。

夏日酷热,刚落下的夜幕也没来得及驱散这股热意,像蒸腾在浴房里的白白雾气,笼罩整个韩府,弥漫不散。

长廊一侧是花园,再行十余步是假山,又行十几步又见鱼塘,到了鱼塘那,才觉得凉快了些。

谢放有意放慢脚步,在清凉的地方思绪更能放开,不至于在脑子里拧成结。

“谢管家。”

声音清脆悦耳,像夏夜里有一滴冰水滴入心头,瞬间退散了身心热气。谢放往前看,一个娇俏姑娘正捧着脸盆朝他走来。脸盆里的水打得有些满,以至于她走得不快。谢放迎她而去,问道:“给老爷夫人房里送水?”

“嗯。”阿卯看看他的手,“你去看了大夫么,大夫怎么说?”

谢放略有感触,果真姑娘家的心思天生细腻,手不疼,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受伤着。他笑笑:“已经没事了,大夫说草药敷得及时,也用对了,甚至没有清洗这草药,只是擦拭了伤口外的脏血,用纱布包扎好就可以了。”

阿卯想亲眼看看,又探头去瞧。谢放唯有伸出手,阿卯见了情况,这才不瞧了,笑道:“这就好,你刚进韩府,就发生这种事,也未免太可怕了。”

“倒也不可怕…”谢放神情微收,看着她说道,“可怕?”

阿卯说道:“马疯成那样,还不可怕么?”

总觉得她话藏了一半的谢放见她不愿继续往下说,也没有追问,侧身说道:“去送水吧。”

阿卯端着水往夫人房里走去,又回头看看他,但谢放没有回头。阿卯是有话想跟他说的,也就是马突然疯了的事,因为她自小就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去采药,所以认识一些草药,那马发疯的模样,实在是很像服下了一种毒草。

马当然可以是误食的,但是那种草药颜色怪异,喂马的人不会看不见。

所以可能是有人故意投丨毒…

快走到廊道尽头的阿卯蓦地顿足,转身看去,但谢放已经不在廊道了。

阿卯思索良久,终究没有追上去告诉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房门口,她还没敲门,就听见韩夫人斩钉截铁说道:“不行。”

懂得规矩的阿卯没有立刻进去,在守门的翠蓉瞧了她一眼,也没上去端水,一会两人都听韩夫人说道:“阿卯那丫鬟做事妥当,你要真想要四姨娘,也不能找她。”

阿卯一愣,屋里人在说的事,竟是有关她的。

“那你要如何?白日她还是下人,晚上才能伺候我?我可不愿她用那做了一日粗活的手碰我,实在是太脏。”

韩夫人气道:“就是不许。”

韩老爷和她话不投机,冷笑:“好好好,反正迟早我要给你再领一个妹妹回来!”

韩夫人愕然,气得发抖:“当初你答应我绝不纳妾,可后来接二连三让姨娘进门,我都忍了,但如今你儿子都已经二十有余,你倒不为自己的身子想想。”

韩老爷不想和她提起当年承诺,道了句“我去三姨娘那”,就拂袖出门。打开门,只见翠蓉端了水站在一旁,他恼怒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骂了一句他就怒气冲冲走了,等他走远,阿卯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低声对翠蓉说道:“谢谢。”

翠蓉没好气道:“脸盆拿回去。”

阿卯软了声音说道:“好姐姐,你就帮我送一次吧。”

翠蓉可不愿意这个时候进去挨骂,板着脸不答应。阿卯随即从钱袋里拿了一点碎银,塞她怀里。翠蓉这才不情愿地说道:“我只帮你这一次。”

等她进了里头,阿卯立刻弓着身悄然走开。

这院落似乎很宽长,怎么都走不出去,她走了很久很久,热得脑袋发晕。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往院门口走,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将房门关上,紧紧关上。

老爷看她的眼神早就不同了,她知道。

而能护住自己的只有太太,所以在她意识到这点后,她对太太更忠心、更贴心,太太的一言一行她都细细揣摩着,小心伺候着。

但如今她想明白了,太太既然能退步到让老爷纳了三个妾侍,那再要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难的?

阿卯想得心绪不宁,对她这种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丫鬟来说,做老爷的妾侍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但阿卯不想。

就算日后嫁了个麻子瘸子,她也不想进韩府的门,做韩家的姨娘。

阿卯想得脑袋昏沉,头痛欲裂,埋头疾行,只想快点离开这。忽然前头有什么拦路,她一脑袋撞了上去,撞得她往后趔趄。

“欸。”

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使得她不至于摔倒。但等她定住了身体后,那人的手也没松开,反倒是有个高瘦的身体倾来,脸都快贴在她的鼻尖上,声音油腻:“这不是阿卯吗?走这么急做什么?”

阿卯睁大了眼看他,想抽手回来,却被他死死握着:“二少爷,我还要送水去给老爷,请您松手。”

韩光嗤笑道:“我爹刚从院子里出来,你骗我?阿卯,你怎么能骗我?”

他紧紧捉着她的手腕,也不在乎她疼不疼。阿卯真觉得自己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二少爷是大姨娘所生,虽然不是嫡出,但比起大少爷来,韩老爷更看重他。

这无关嫡庶,只因那大少爷,是个傻子!根本无法继承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