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忍不住了:“伯父,茶叶利润是高,但是也架不住您这样狮子大开口。”

秦老爷脸色一变:“住嘴!”

韩老爷也看他一眼,果真是个急功近利的少年人,不知道沉住气,这也难怪他会在谈生意时,胡乱扯他的名来博信任。

秦老爷低眉想了许久,面露难色:“四分之一,不能再高了。毕竟要种出好茶山,必须请好的工人,将茶山伺候好,那花费也多。”

这四分之一也不算少了,韩老爷知道秦老爷也是个精明人,要再多要一分,就显得得寸进尺了。

日后茶山长成,有字据在那,是不会亏损的。

秦老爷怕吃官司,所以这样急着见自己,还拱手相让那么多利润。他只是去卖个薄面,就净得白银,当然不亏。

想着,韩老爷面色温和起来:“既然如此,看在秦老爷的面子上,我韩某人就帮这个忙了。”

秦老爷没有露出多少欢喜,笑得略微牵强,连连向他道谢。只是韩老爷清楚,被人啃了那么多银子,想真心实意地高兴,绝无可能。

“那就请韩老爷随我去西南,见那山主。”

韩老爷一顿:“这里离西南足有千里远,来回至少要三个月,就为了见那山主一面,只怕是走不开。”

秦老爷也一顿:“那山主腿脚不便,不能来横州,这…”他稍稍一想,说道,“只要是韩家人,带上韩老爷的印章或者亲笔信件,也可以。”

“这…”韩老爷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谁合适。近来韩光都在他身边办事,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去一趟西南办那种无足轻重的事,倒不如在横州多和那些商友打交道,更有益处。

秦老爷说道:“二老爷不是素来自在么,又是韩老爷的亲弟弟,自然可信,能否让他去?”

“他?”韩老爷不自觉地轻笑一声,颇有不屑的意味,“他办事向来马虎,又爱说胡话,出去便会丢人,我都不愿带他去做生意。”

秦老爷又道:“听闻大公子回府了。”

韩老爷叹气:“他也不行…”对自己的儿子,他终于积攒了口德,没有说他什么不是,“倒也没合适的。”

“那二公子也不行?听闻二公子近来十分上进,定能担此重任。”

“不行…”韩老爷自己都苦笑了,偌大的韩家,竟没一个能替他分忧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我侄儿可以。”

他就一个弟弟,弟弟就一个儿子,秦老爷一想就知道了,问道:“可是那位韩易韩三少爷?”他赞许道,“的确可以,听闻韩三少爷素来有美名,是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若是他,我也放心了。而且他常年在外游学,定不会嫌这三个月辛苦。”

韩老爷也觉韩易最为合适,当即拍板,喊了韩二老爷来,要跟他说让韩易外出三个月,去那茶山的事。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韩二老爷性子软弱, 甚至可以说是懦弱,没成亲前有个强势的母亲和哥哥,养得自己没了主见。成亲后妻子更是厉害, 家里的事内外都是韩二夫人梅氏管着,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性子就更加怯懦了。

他一听大哥要让韩易去办这大事, 喜出望外,满口答应。等从大堂出来, 才一个激灵, 这事还没征得妻子同意。不过这种是好事, 她不会拒绝的。于是赶紧回房和她说,谁料妻子一听,当即呸了一口。

“你大哥会给好差事易儿?会给好处我们?”梅氏冷冷笑道, “你大哥最会算计了,就连一个子儿都不愿意多给你,怎么会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就你傻。”

韩二老爷早就习惯了她开口便要连带骂自己一句的脾气, 说道:“但秦老爷说了,这事得韩家人去,得我大哥信任的人去, 你看他就挑中易儿了。”

“呵。”梅氏半点都不信韩有功,“信任?他两个儿子就没一个可信的了?你真傻,这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月,易儿刚回来, 正是和横州长辈好好打交道的时候,就被撵走,大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韩二老爷听了妻子分析,这才觉得他这兄长似乎真不是真心提拔他的儿子,顿生气恼:“没良心,当初我是怎么待他的,赚的一个子儿都要分成两半一块用。”

“别提以前。”

梅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抱怨,这些话她听多了,只剩厌烦。

说起来韩有功是有钱,但从不会帮托他唯一的弟弟,反倒是怕自己的弟弟富贵似的,做生意不带着他,见朝廷的人更不带着他,就连一间铺子,都不给他。

只是让他偶尔打打下手,帮他跑个腿。

唯一的亲弟,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没出息的吃大哥米粮的二老爷。

梅氏知道韩有功那人小气自私,怕她丈夫的风头盖过他,所以别说帮,分明是打压他们二房。

她本就多疑,对韩有功安排的事就更多疑,所以一听这件事,就觉得必须推了。

刚才还气呼呼的韩二老爷此刻为难道:“这不好吧,我都…答应了。”

梅氏冷声:“那你去呀。”

“我…大哥他不要我去。”

“哼!”梅氏说道,“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韩二老爷被堵得没话,耸拉着脑袋坐着,像被水打蔫的茄子,看得梅氏心里更来气。

说起来他们梅家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那时媒婆过来,要给韩家二老爷说姻缘。那时梅家以为韩家二老爷也是个俊杰,更何况韩家家大业大,是突然拔起的富户,嫁得嫁得,于是就将梅氏嫁过来了。

结果谁想,这韩二老爷就是个草包。

久了,连梅家都知道了这事,梅氏每次回娘家,头都要抬不起来。

倒是聪明的儿子给她长了不少脸,除此之外,这家就没让她顺心的地方了。

所以她更不能让儿子去那座荒山,想支走她的儿子,休想。

梅氏想着,立刻去找了韩老爷。韩老爷说道:“我方才见过易儿,他愿意去。”

梅氏一愣,丈夫糊涂,儿子怎么也糊涂了。所想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的梅氏火急火燎地回到二房所居的院子,寻了儿子问话。

韩易正在书房中化了砚台墨汁,准备写几个字,让阿卯学,听见母亲所问的事,他笑笑:“娘,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办那样无聊的事,只是几日就罢了,但一去三个月,我并不傻。”

梅氏不解道:“那为何你要答应?这答应了,就得去了。”

“答应了也可以不去。”韩易说道,“伯父到底是一家之主,不可拂了他的面子。”

梅氏更不解了:“你出尔反尔,这不是更加拂他的面子?”

韩易笑笑:“娘先回房吧,我许久没找二哥说话了,我去找找他。”

“你二哥出门去了。”

“我知道。”

…知道还说去找他?

梅氏摇摇头,可她对儿子没有半点脾气,半信半疑,但还是回房去,没有再去找大老爷。只是一见丈夫进来,就觉得他窝囊,心中唯有一团怒火,半点夫妻情意也没。

二老爷坐了个冷板凳,也没吭声,乖乖跑到窗边软塌上,睡了个午觉。

韩易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那茶山如果于他有益,去也无妨,但明显无益,那为什么要浪费他的时间?

走着走着,就见到一个姑娘提着水桶走向院子,停在栏杆那拧了帕子擦拭栏杆。她的身材纤细,面颊带着少女的水润,娇嫩无瑕。他心中顿生愉悦,散了几分阴戾,转而变了方向,向她走去。

但还没走近,就又瞧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她身边,低头和她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就见那姑娘莞尔一笑,令繁花失色。

韩易默然片刻,转身去了他伯父房中,临走时还往那边看了许多眼。

阿卯笑得真好看,但却不是笑给他看的。

而是对那个管家笑得娇艳。

韩易眸光幽长,心中不悦。

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韩府要清扫一遍。下人做活,谢放四处游走查看,见到阿卯,就停下来跟她说些话。

如今两人的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站着说话,也没旁人瞧看。

水桶里的水擦拭了几回,已经有些脏,阿卯的手在那桶里,显得特别白。白净的手探入浑浊污水中,看得谢放心中不适:“天已经冷了,总碰水不好,你想去做什么活?”

阿卯问道:“是不是我要做什么活你就给我安排?”

谢放点点头。

阿卯笑问:“不怕别人说你徇私?”

“不怕。”谢放瞧着她开始冻红的手,略微一想,又道,“那白玉膏你用完没有?”

“还没。”阿卯知道他是想用完了就给她买,但她没告诉他,那白玉膏她舍不得用。但她也怕谢放觉得她手粗,所以自己买了盒挺贵的,每晚都润了手再睡。

现在手应该比以前嫩一些白净一些了的。

她低头看了看,好似还是很粗糙。

她把手藏在身后,不让他看。谢放以为她手冷,这一转身,就又去安排了下人的差事。不过一会,就有婢女跑过来跟阿卯说:“阿卯,你不必擦东西了,管家让你去柴房烧火煮水呢。”

说完她又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说道:“有个管家情郎,就是好。”

去烧火的阿卯不用去外头吹冷风,也不用碰那冷冰冰的水,坐在灶台前,放放柴火,烤得双手和脸颊都通红,暖和极了。

“噗通噗通。”

厨房里大水缸被灌满的声音传入阿卯耳中,她往那看去,见了提桶倒水的人,微微一顿。

那姑娘察觉到有人看她,也往那看去,见了阿卯,也一顿。

阿卯这才想起来,转眼已过三个月,翠蓉的惩罚,够了,要回丫鬟房中了。

韩光出门去了,只有琴姨娘在,韩易过来没见着他,倒是看见了琴姨娘。他问了好,正打算走,又折回来,说道:“琴姨娘知不知道伯父打算让我替他谈生意?”

琴姨娘心头咯噔一声,家里的生意不都是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么,怎么韩易会来插一脚,而且是谈生意这么大的事,她笑道:“老爷今日还没来这院子,我暂时不知。”

韩易说道:“我本来想跟二哥说,但二哥不在,正好您在,就跟您说吧。”

琴姨娘笑笑,让下人上茶。韩易说道:“近来二哥很得伯父欢心,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伯父要让我去接那差事,那茶园听说占了两个山头,会全都栽上茶苗,到时候茶叶丰收,定能助韩家的生意又上一层楼。”

“竟有这么大…”琴姨娘暗暗算了一算,更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得到这个美差,“看来老爷很看重三少爷。”

“韩家日后是要二哥当家的,我只是替他分忧罢了。”韩易喝了两口茶水,才继续说道,“二哥愿意去做的,便轮不到我,我也不敢逾越。二哥不乐意做的,交给我来做,我定能做得很好。”

琴姨娘到底也不笨,低眉转了转眼,笑道:“那茶园的生意,光儿未必不想做。”

韩易意外道:“可是路途遥远,足足要三个月。”

琴姨娘满心壮志,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让儿子立功的事,说道:“三少爷且不要收拾包袱,等你二哥回来,我跟他说。你出门那么久,刚刚回来,还是不要将自己弄得这样累了,我都替你娘心疼。”

韩易笑道:“琴姨娘有心了。”

这边等韩易一走,琴姨娘去找了韩老爷,一探听,果然有这种事。虽然韩老爷说了是小事,不要让韩光走远,但琴姨娘不愿将机会拱手让人,而且在这韩家,能代表一家之主去签字按押的人,也就只有她的儿子才行,那二房的人算什么。

韩老爷被她说得不耐烦,就道:“光儿怕吃苦,不会去的。”

琴姨娘听后更不喜这种评价,便道:“光儿如今能吃苦了,为了老爷,他什么苦都能吃。”

韩老爷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他不能去,只是要去太久。”

琴姨娘满口说道:“光儿不怕,为了您,什么都不怕。”

韩老爷只好说道:“若光儿肯去,就让他去吧。”

他心想儿子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有此一说。但琴姨娘满心欢喜,知道儿子已经有上进心思的她立刻让人寻了韩光回来,将事情跟他说个清楚。

韩光问道:“爹已经答应让三弟去了,如今让我去,那如何跟他说?”

“你三弟懂事,如果你爹答应,就不会争抢,这个你不必担心。”琴姨娘又道,“这机会难得,姨娘知道你会很辛苦,但秦老爷不会亏待你,所以路上你该吃吃该喝喝,别急着赶路,做做样子给你爹看。”

韩光这几日正为柳莺的事心烦,想到她于他的态度,他便失落,想着有这个机会,就道:“听姨娘的。只是…还得跟谢管家说一声吧。”

琴姨娘脑海里也掠过这个念头,但细想后便道:“光儿,不能什么都听管家的…我们毕竟是他的主子,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做,日后就要受制于人了。偶尔有些事,我们要自己拿主意,比如这事,是十拿九稳会赚的,就不必问他了。”

韩光对谢放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姨娘的话也有道理。他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听从母亲,放弃询问谢放。去了父亲房中,主动要求去那荒凉的西南山。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谢放还在府里游走, 督促下人清扫,正在韩老爷的院子里,就看见韩光从他屋里离开, 双眼明亮, 似含有得意之色。他思忖片刻,过去和他问安。

韩光方才刚“私自”请命, 一转眼就见了谢放,略有些心虚, 要外出的事一时更说不出口, 尴尬笑了笑:“管家怎么在这?”

“今日府里清扫, 到处走走。”谢放见状,更觉他有事隐瞒,佯装不经意说道, “正是午歇的时辰,老爷原来还没睡,我正好有事要禀报,看来可以进去了。”

“等等, 我爹他刚躺下。”韩光说道,“我有事寻他说,他才愿见我, 你若去,定要挨骂了。”

谢放笑道:“多谢二公子提醒。”

韩光说道:“小事一桩。”

“那二公子现在也要回房歇着了?”

“我还有东西要收拾,是休息不成了。”韩光怕他再问,急忙断了他的话, 离开了这院子。

谢放长眸远投,从方才套的话来看,让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事发生。

韩老爷午歇的时辰是雷打不动的,但却愿意听韩光说事。韩光好好的,收拾什么东西,连午歇的时辰都没有,可见有点急。

东西…急…

谢放立刻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了,只怕他特地设计让韩易远游三个月的计划,让韩光给插了一脚!

他眉头立拧,不多久韩老爷房里就出来个小厮,走得有些快,手上还似拿了什么信函。他唤住他,说道:“你现在可得空,后厨正好缺个人手,你去吧。”

小厮答道:“回管家,小的现在不得空,得去一趟秦府,等小的回来再帮忙,您看行不行?”

谢放问道:“去秦府做什么?”

“给老爷送信。”

谢放没做声,眼里露了怀疑,小厮一见,知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要偷懒,所以谎称要外出,赔笑道:“管家,小的真的是去替老爷送信。”

“青天白日的,秦老爷又才刚刚来过,怎么就突然要送信了。”

“这…”小厮迟疑片刻,才低声道,“那秦老爷来不是说要和老爷一起做茶山的生意么,本来商定了是让三少爷去的,但二少爷主动请缨,老爷就答应了,这不,让我送封信去跟秦府说明,免得他们误会。”

事情如自己所料,却又不如自己所料,他要送的人没送走,他还要用的棋子却已经被人送走了。谢放现在想知道的是,韩光去茶山,是他自己觉得合适,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怂恿他的人又会是谁,是好大喜功的琴姨娘,还是聪慧敏锐的韩易。

谢放说道:“去吧,别耽误了。”

小厮道了声谢,就拿着信函去报信了。

谢放随即去了琴姨娘院子,去找韩光。

正看着婢女收拾行囊的韩光听见谢放来了,不知他为了什么事,但心更加虚了,让婢女说他不在。

谢放在外头站了一会,听见是这个答复,便肯定是韩光受人怂恿了。若是他自己主动要去,还成功得了这个“美差”,那只会在他面前炫耀,说他如何得了其父信任。

“你去跟二少爷说,说我有重要的事禀报,如果他不出来,就告诉他四个字,‘此行不可’。”

婢女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去禀报一声后,韩光差点没跳起来,父亲应当睡着了的,那谢放不该知道这件事呀。

一瞬他对谢放有了惶恐,终于硬着头皮出去见他。

谢放一见他,就道:“二少爷主动请命去茶山,比起往日来,的确是更有担当了,谢某也觉宽慰。”

韩光见他不责骂自己,也不质问自己,这才大了胆子,说道:“管家不怪我没有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