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她身边有好几年的阿喜察觉到她微妙的神情,微微一顿,立刻觉得心慌。她欲言又止,暗想应当是自己看错了,她家姑娘才不是那种小姑娘,没有定力。

有了阿喜的报信,韩光也信了,过去找谢放。谢放听后,问道:“阿喜那个时辰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

谢放看看他,想到阿喜是柳莺的人,柳莺爱憎分明,十分善待阿卯,理应不会让阿喜来说个假消息。他无心细究,想到阿卯可能是被两个大汉绑走,已觉不对劲。

韩□□道:“竟然敢在我韩家后门绑人,不要命了!我这就去捉人,把他们扔官府去。”

“二少爷留步。”谢放蹙眉盯他,“捉人,可如今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这…”韩光语塞,“那可怎么办?”

“两个男子捉着一个姑娘走,街上肯定会有人看见。”谢放理顺思绪,已经有了想法,提步就往外面跑去。

韩光见他一个人跑了,想着他也太冲动了,难道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还能打得过两个大汉?等他喊了护院去,早就不见了谢放的踪影。

谢放一路疾奔,到了那打更人的家门口,抬手就敲门,敲得那木门咚咚作响。片刻就有人来开门,带着满面疲倦气道:“门都要敲碎了!”

谢放见他就问道:“请问,天还未亮时,老丈您可否看见有两个男子架着一个姑娘从文昌街经过?”

那人还在生气,摆手道:“没有!”

“老丈,冒昧打搅对不住了,只是当时天还未亮,我在的确听见了打更声,您当时肯定是路过了那里。”

那老头见他焦急,又想到是个姑娘被两个汉子架走,想着应当是他重要的人,气便消了一半:“没有,我当真没看见。当时街上人少,要是有这么显眼的人,我肯定看…”他猛地一顿,自己吸了一口气,困惑道,“我倒是真在那个时辰看见了两个大汉,但没有看见姑娘…不过其中一人的肩头上,扛了一只麻袋,我当时以为是早起跑货的佣工,就没在意。”

谢放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绑走阿卯的人,天这么冷,铺子没有那么早开门,就连货船都没这么早:“老丈,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老头说道:“就往那八里堡的东南方向。”

“多谢。”谢放折身往八里堡的方向跑去,如果方向没有错,那他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阿卯。因为八里堡东南方尽头,是一座山。那山不高,也不险,当年还有不少人居住,后来上游修堤改道,要是不搬,水势高涨,出入便会十分困难,所以在衙门的指挥下,那山里的人家一夜之间全都下山离开。

久了,那儿的房屋渐渐腐烂坍塌,成了一座荒山,在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谢放仍想不出谁要这么对阿卯,他甚至都要推翻自己的设想,是韩易所为。

他只希望阿卯不要有事。

到了山脚下,那河道的水有些大,曾经修建的低矮的木桥几乎被水淹没,谢放疾步过去,还有几根横梁因常年的风雪吞噬,而断了几根。

谢放边跑边看脚下桥梁,从几处木头新断开的痕迹来看,这里的确有人走过,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阿卯,阿卯?”

男主清朗的声音混着水声,在这荒山中回响。

“咳。”

阿卯猛地醒来,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东西,就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被两个陌生男子劫持打晕了,而且他们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她来不及多想,立即闭上了眼,装作自己没有清醒过来。

屋里冷,那两人正烧着柴火,柴火烧得哔啵哔啵地响,阿卯那轻微的咳嗽声混在里面,让人分辨不清。一人抬头往阿卯看,见她还紧闭双眼,就没怀疑,倒是眼睛在她脸上逗留了半天。

“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能卖个好价钱啊。”

另一个人也往那一看,眼露垂涎:“不是说是韩府的丫鬟吗,那肯定不是处子之身了,卖给老鸨也给不了几个钱。”

那人明白,笑道:“不如我们尝尝鲜。”

“等等。”他拦住那人,皱眉说道,“现在还不行,天寒地冻的,又没什么干粮,万一折腾过了闹出毛病来,就亏大了,留着体力先吧,至少得先出了这横州城,机会多得是。”

“这倒是。”

合着眼睛的阿卯听得心惊胆战,从这两人的对话听来,他们恐怕是人牙子了。她早就听说有胆大的人牙子四处偷人,将姑娘、孩童绑走拿去卖,没想到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阿卯奇怪的是,他们怎么就突然盯上自己了?而且那人说的“不是说”,这句话听来,分明就是有人告诉他们的。

谁恶毒到要将自己的行踪“卖”给人牙子,难道那人不知道人牙子干的勾当?

不对,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将她的行踪告诉他们,好让他们顺利得手。

伯父来找自己说祖母坟地的事是不是真的?那小丫鬟说的又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她,那又会是谁?

阿卯想逃,也逃不走,因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她偷偷看了一眼绳结,想必这两人经常绑架人,所以这绳结打得十分巧妙复杂,用牙齿一时半会都未必咬得开。她安安静静躺在干草堆上,佯装还晕着。

“烤暖和了,把柴火给灭掉。”

柴火一灭,那人又来搬阿卯,想把她搬下山,突然两人就听见回响在这荒山上的男子声音,惊得两人立刻停下。

阿卯气息微屏,那声音不断在山中回响,甚至能听得出那人离这里越来越近,没有其他杂音,说明唯有他一人前来。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因那声音她很熟悉,是牢牢记在了心底的声音。

谢放。

阿卯鼻子一酸,她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甚至是一个人来的。

她知道他身手不差,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就不怕么?

阿卯真想站起身,朝那山下大喊让他快走。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否则事情只会更糟糕。

那两人对视了几眼,心中有了主意,便放下阿卯,一起往破屋外头走,走的时候,一直别在腰间的匕首,也拿了出来。

几乎就在他们脚步声消失的那一瞬,阿卯立即“醒”来,翻滚着身体到那柴火前,拼命往那冒着白烟的木柴吹气,吹得白灰四处飞扬,扑了她满脸,沾得眉毛都泛了白。

突然阿卯觉得脸上一烫,那柴火“噗”地冒出火来,她急忙一退,见火已起来,就将手放在火上,火势起来,绳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热辣的火焰灼在阿卯的手上,烫得她额上渗出冷汗来,几次想将火灭了,可她还是忍了下来。

那绳子太粗,烧得阿卯的手都灼伤了,才终于见它断了半截,阿卯将绳子放在地上用力摩着,心中焦急得顾不得手受伤。

她要快点去给谢放通风报信,不能让暗箭伤了他。

本就被烧伤的手再与绳子摩擦,伤口更深,痛得阿卯唇色全无,浑身都在发抖。不知过了多久,那绳子终于被磨断。她费力解开脚上的绳子,踉跄着步子往外面跑。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山中比集市要冷上许多, 山风也冷得可以刮入骨髓,但是阿卯倒庆幸这么冷,因为天太冷, 可以将她手上的血给冻住, 不至于在奔跑时滴血,冻得没知觉, 总比疼得寸步难行得好。

她怕谢放遭了埋伏,她甚至在心里大骂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来。如果…如果他有不测…

阿卯想到恶处, 禁不住全身寒颤。

谢放…

你千万不要有事。

阿卯不知道那两个人牙子去了哪里, 谢放的声音还在山中回响, 让人辨别不出方向。

突然,声音寂然,山中也不再回响“阿卯”这个名字。阿卯蓦地顿下步子, 紧紧握着拳头,睁大了眼往山上四周找寻。

可山里到处都有东西阻挡视线,根本看不见人。

猛地,山林不远处有群鸟飞起, 向天飞去。阿卯立刻往那边跑,山上野草扎人,划破她的衣裳, 割出条条血淋淋的伤痕。阿卯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跑,跑得太急,也不知道是被藤条勾了腿, 还是被石头拦了路,猛然将她绊倒,摔在地上,先撑往地面的双掌又添新伤。

阿卯两眼顿时冒了青光星点,缓了缓才能勉力站起。她瞧着地上的石头,伸手抓住一只巴掌大的石头,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走。

“嘶嘶。”

丛林中像有什么猛兽在那,伺机狩猎。

阿卯停了下来,双手举起石头就要往那扔,突然她看见那干枯的丛林中,有一抹青色衣角。

不是那两个汉子穿的灰色粗布衫。

她怔然看着,颤声:“管家?”

林中似风过静止,忽然有人拨开那荆棘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也被林中刺物刮破许多,划破棉衣,也见了点点红痕。

谢放看着仍在举着石头发怔浑身是伤的阿卯,心头一紧,快步过去,伸手就将她抱住。

阿卯怔然,手上的石头也被他缓缓卸下。

“没事了。”

沾了血的石头悄然落地,阿卯才回过神来,紧绷的弦一放开,身上的疼痛就开始撕心裂肺地袭来。可她不想放开谢放,哪怕压得身上的伤都在呐喊,她也不想放开。

“我还活着。”阿卯颤声,“你也活着。”

那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一个人的生死可以牵动自己,那什么心结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可以不顾危险来救自己,那什么欺骗,什么擅自做主,一定都是有原因的。阿卯再不怀疑他,日后哪怕是他再当着众人的面负她,她都会信他,听他解释。

隐约的血味飘入鼻中,让谢放回了神,将她轻轻放开,低头一看,面色已经铁青。

“不疼的。”阿卯捉住他的手,扯着受伤的嘴角笑了笑,“真的不疼,你来,我便全好了。”

谢放怔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草丛之中,突然传来轻微声响。鹤唳风声的阿卯抓紧谢放,往那警惕看去,只见地上出现一只脚,脚底朝这,可见这人是躺着的。

“是两个汉子,想要偷袭我。”谢放应付这两人,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不过是两个靠蛮力要偷袭的汉子,不足为惧。

阿卯不放心,大了胆子过去瞧,果真是那两个绑她的人,此刻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再仔细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痛苦,只因他们的手脚,都被卸了关节,人没晕,可根本就动不了了。

她惊诧谢放的狠手段,可她并不害怕,反倒觉得这样更安全,哪怕是绑了绳子,这两人可能也会逃走,比如她。

想起刚才烧掉的绳子,她才留意到自己的手,一瞧,可见血肉,都脏了谢放的手,自己也猛然觉得刺痛。

她要收回手,已被谢放捉住手腕,那双目紧盯,眼中要灼出火来,字字道:“他们伤得你?”

“是我自己烧的,绳子绑得太紧,挣不脱。”阿卯又道,“他们是人牙子,看起来是绑多了人,绳结捆得很高明。”

谢放紧紧盯看,末了说道:“我本想送他们去官府,但现在不能了。”

“为什么不送官府?”

“暂时还不能送。”谢放确定这两人不能走动,便将阿卯往山下带,“我需要从他们嘴里问出,是谁让他们绑你的。”

“你也觉得是有人要他们绑我?”

“真是人牙子的话,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绑走人,而且那是韩家,人牙子不会贸然惹祸。”

阿卯低声:“他们曾说,要将我卖去青楼的。”

谢放一顿,眸光似有千万道冷剑:“找死。”

阿卯也觉得他们丧尽天良,心有后怕,可是看见谢放恼怒,她倒不怕了,想着想着,倒笑了笑,笑得满足,什么害怕,都没了踪影。

“管家,你知道刚才他们说要去捉你时,我在想什么么?”

“嗯?”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事,那我也不会活了。”

谢放愣了愣,说道:“傻。”

阿卯没有做声,只是捉着他的衣袖,跟他一起缓慢下山,她走得吃力,心底还是很愉悦的,她认真反驳道:“不傻。”

说完,谢放停了下来。阿卯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谢放背身,以背相向:“我背你。”

他看得出来,阿卯是真的很高兴,但他也听得出来,她压抑不住痛得发抖的声音。

阿卯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阿卯看着这宽实的背,怔然片刻,没有拒绝。

背很暖和,又压得她伤口疼,但阿卯一点都不在乎。她想,如果下山后两人要分开,那她宁可带着一身伤,让时间停止在这山中。

到了山下,谢放没有往韩府的方向走,而是往另外一条小路去。阿卯并不知道,因为太过疲累,已经睡着了。

姑娘轻微的呼吸声近在耳边,隐隐呼出的热气轻撩在谢放的脖间。他走得不太慢,但很稳,怕颠醒她,可又想快点找到大夫,给她看看。

正是用午饭的时辰,秦游从家里赶到药铺的时候,站在里院房门口的谢放衣服上都是血迹,看得他眼都直了:“你这是跟几个人打起来了,竟然会受伤,伤得都进药铺了。”

“不是我,是阿卯,这是她的血。”

秦游跳了起来:“阿卯竟然受这么重的伤,她现在怎么样了?是谁伤的她?”

谢放没有答,只是说道:“你身上有没有钱?”

“当然有。”

谢放笑道:“借我。”

秦游轻声一笑,无奈地把钱袋拿了出来:“有借无还,也好几百次了。”说完,他又道,“不过这钱,本来也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你们秦家的。”

“没有你,秦家也不是现在的秦家。”

谢放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说道:“你带人去八里堡那座荒山上,顺着山上西南方向,能找到两个断手断脚的汉子,把他们捉回来带到这,不要让人看见。”

“好。”秦游又狐疑道,“那你问我借钱做什么?”

谢放轻松说道:“这是劳烦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身衣服。”

“…你倒也是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回韩家。”

“回了韩府,我就不能这样照顾阿卯,我不能将她置身在危险之中。所以我要先找到是谁要害她,才会让她回去。”

秦游叹道:“你这么在意阿卯,就该将她先送走。我可以代你照顾她…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歪念头。”

谢放当然信他,他点点头:“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跟阿卯提。只是…她不会走的。”

秦游讶然:“这么危险也不走?”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她更不会一人离开。”

秦游明白但又不明白,只是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和阿卯的感情已坚如磐石,无人可移了。

“还有一事,你回去后也跟你父亲提提。”

“谢大哥你说。”

谢放默然片刻,才道:“十五年前的事,我会跟阿卯说。”

秦游一愣,突然就慌了:“谢大哥,不能告诉外人,哪怕是阿卯也不行。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是…这太冒险了。我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这件事太过沉重,你有把握在她知道后,安然面对韩家人吗?能像你这样做得自然,不露馅吗?”

谢放也思虑过很多次这件事,但结论便是,可以,他相信阿卯能掩饰得天衣无缝。

只是他也知道,一旦告诉了她,就等于是将阿卯完全拉进了这个棋局,不到棋局结束,两人都无法离开。若中途棋局自炸,那他和她,也都无法逃离。

可他也知道,知道真相后的阿卯,不会一人离开的。

秦游见他似下定了决心,更慌了神:“谢大哥,你真的不能这么做。阿卯再怎么好,也是个姑娘,你不怕吓着她?别说她,就算是我,每次看见韩有功,都觉得心里发毛,他的身上更是散发着血腥味,熏得我想吐,片刻都不想多待。”

那种恶心的血腥味,谢放再清楚不过。甚至每次看见韩有功,他都觉得他的脸狰狞无比,如地狱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