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让他们捆了韩有焕去后院,说道:“挖个坑,深一些的。挖好后就走吧,老爷的命令我们没办法违抗,但是我不会让你们牵连其中,日后若这件凶案被查,你们说是我动的手就好,你们不必认罪。”

几人一听,甚是感动,有人大胆说道:“都是做下人的,不听主子的话,死的就是我们。管家不必自责…要是真的有人查案,那凶手也是老爷,不是您。”

谢放轻轻点头:“多谢…你们走吧,人由我来杀,还未过元宵,这年也不算过完了,免得沾了血,添罪业。”

这话劝动了几人,谁也不想以后良心不安,夜里做噩梦,挖好坑后就急忙离去,不敢逗留。

韩二老爷见他们走了,这才对谢放说道:“你放了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什么都听你的。我的易儿有出息,他会给你很多钱的。可韩有功能给你什么?他只是把你当做一个下人。”

尖锐的剑端抵在雪地中,更映得剑身寒光冷厉,周身煞气。谢放的双眸,更是冰冷锋利,他说道:“有没有人曾像你这样求过你?让你不要杀他们,不要杀她,放过她的孩子,无论你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韩二老爷猛地一怔。

“有吧,可你没有答应。”

韩二老爷突然浑身冰冷,喉咙也似被人塞了一块冰:“你、你…”

“你没有答应,然后将她一剑穿心。”谢放想到母亲被韩有焕刺死的那一幕,唇齿微颤,剑缓缓抵住他的胸口,剑光目光,一样冷厉。

韩二老爷突然叫了起来:“你是…”

“嗞——”

利剑穿肉刺心,将他的心剖出一个血洞。

韩二老爷至死,都没有闭上眼,他多想告诉别人,他知道谢放是谁了,他知道为什么韩家怪事不断,家破人亡了。

因为…邵家的孩子…回来了。

可他谁都告诉不了。

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谢放看着已死的韩有焕,怔然片刻,才将剑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大结局章。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元宵当日, 长街花灯高悬,从街头挂至街尾。若是从高处往下看,整个横州城就像是春日繁花, 映照天穹。

韩有功听着外面声音喧嚣,时而传来烟火声, 早早躺下的他被惊醒过来,再也没法入睡。

他总觉得屋里很冷,像炭火没有添够。躺了半日,外头依旧吵闹。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守在外面的谢放见他出来, 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韩有功看了一眼冷清的院落,耳边刚好炸开烟火声,抬头看去,天空的烟火似花,看得让人心中不那样寒冷孤清, 他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我这就让人备车。”

“不必了。”韩有功厌烦了这一切,他有个打算,那就是他准备离开横州,像当年一样带着邵家的巨额财富来到横州,重新开始一样。韩府的夫人姨娘少爷二老爷都不见了, 那一定会惹人多舌议论,与其如此,倒不如走,去个新的地方改名换姓, 再重头开始。

那谢放和韩府的下人,都不需要了。

哪怕谢放忠心耿耿,但他知道自己太多事,不能留。

想到可以扔下这里的一切,韩有功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起来,连走路都有了力气。他负手一人往外面走,想享受这独自一人的愉悦。

出了韩家大门,门外明亮如白昼,一眼看去,街道两边悬挂的花灯像铺开了一条萤火之路,韩老爷走在街道中,都觉得有些飘忽。

往年的元宵,韩府一大家子人会一起外出,浩浩荡荡,惹人注目,所到之处,都会有人仰望羡慕“看,那是韩老爷,韩府的韩老爷,横州第一富贾”。

而今他走在街上,没有人认识。

他走着走着,走到一间首饰铺子前,又停了下来。

这间铺子是他的女儿每年都要逗留的,她用钱向来厉害,又不惧怕他,所以每次进了铺子,都要搜刮一大堆的饰物走。

年幼时的嫣儿,可不是这种性子。

她自小就机灵天真,总会伏在他的膝头上缠着他说志怪故事。一边害怕,一边好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谁想长大后,却成了那种性子,还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想到女儿,便突然想起她自缢横在房梁上的尸体,韩有功急忙掐断念想,脊背微微渗出冷汗,继续往前走,将死去的女儿抛在脑后。

又走了许久,听得一声清脆的鸟哨声,他猛地一个激灵。那鸟哨声,他年幼时就会做了,弟弟最喜欢玩这个,他便用竹子做了给他玩。

那时弟弟说,等他练就了哄来鸟的活儿,就要拿鸟去卖很多很多的钱。

谁想长大了,他却成了个喜欢买鸟的人。

这一想,他又想起弟弟还埋在后院,又令他打了个寒噤。

这条街道似乎很长,怎么走都走不完。一直走一直走,前面似乎没有路,但又出来一条路。这路很窄,花灯也跟外面的不一样。

外面的花灯是大红的纸张做的,但这条路的花灯,用的纸张似乎是深红色,红得像在冬日里刚刚淌到地面就凝结的血。

韩有功走了一段路,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柳莺,他瞪大了双眼,疾步往前面跑去,正要捉住她时,却见她转身。背影相似,可脸完全不是柳莺。

他惊了惊,立刻收回手,这才避免了尴尬。

柳莺…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去了哪里,难道她真的和他的儿子一起走了?

孽子,贱丨人!

韩有功顿觉胸闷,有些难以接受这种猜想。不行,他还不能离开横州,他要先让谢放杀了柳莺,等看见她的尸体,他才能走。

对,他得回去,回去安排这件事,绝不能让那些背叛他的人逍遥快活。

韩有功目露凶光,转身就要回府,这一回头,他不由愕然。

这狭窄的街道,不知何时都站满了人。

没有一个陌生人,背影全都是他认识的。

“夫人?琴琴?嫣儿?”韩有功一一唤着,面露惊恐,“岳儿?光儿?你们…弟弟?”

没有人露出正脸,全都背对着他,却正在一步一步往后退,朝他这个方向缓慢行动。

韩有功惊出一身冷汗,惊叫着向后退,退了几步听见后面有声音,猛地回头,背后也有人背对着他朝他慢慢移动。他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谁,终于惊叫起来。

邵家人!

背影血淋淋的邵家人!

他惊恐的差点吐了出来,捂着胃大叫起来,埋头就往前跑,想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他刚脱身这巷子,就有人从这被人精心布置的花灯巷子中探头出来:“哇,真恐怖,我都要被吓死了,更何况是心虚的韩有功。”

俊朗的少年人拍拍手,对那些“鬼怪”说道:“走,回秦府,给你们加鸡腿。”

“谢少爷。”

众人可不知道元宵节扮鬼是要做什么,不过有肉吃,谁理这事呢。

韩有功一路逃回家,不知道自己是撞鬼了还是中邪了,但外面很危险,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外出。

他跑到韩府大门前,抬手敲门,这一敲,门竟然开了。他顿了顿,骂道:“守门狗去了哪里!”

他推开大门跑进里面,想捉了那下人打死,但院子里的景象,却让他骇然。

满地黄纸飘飞,插了满地的香火像点点鬼火,在地上漂游。冷冷寒风中都是香烛纸钱的气味,令韩有功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地府。

韩有功愕然看着地上的景象,拼命揉眼,但似乎并不是错觉。他勃然大怒:“谁在这里放的这些?谁敢在元宵节烧纸钱?”他边往里面跑边大喊谢放的名字,他只是出去一会,这个管家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然而他没有看到谢放,甚至看不见一个下人,但是整个大宅都是飘飞的纸钱,还有烧了满地的元宝碎屑。

他心中惊恐,叫喊的声音也愈发嘶哑。地上积雪未消,一路狂奔,摔了一路,摔得韩有功觉得自己又要毒发了。

难不成是他又中毒了,产生了幻觉?

这些都是假的吧,刚才花灯巷子也都是幻觉吧。

这么一想,韩有功突然镇定了下来。

对,一切都是幻觉。

他停下步子,站在庭院中间,吃吃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渗人。

“老爷。”

谢放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脚步声轻轻叩在廊道中,声音格外清亮。

韩老爷认出是谢放,立刻冲了过去,说道:“你是怎么管事的,这里铺了一堆死人用的东西,是谁做的!”

“是我。”

韩老爷一愣:“你?你为什么要放这些东西?”

“当然是祭拜先人用的。”

谢放将手中的一沓纸钱散开,昏黄的纸片四散,随风飘向韩有功。韩有功顿觉可怕晦气,胡乱挥手拍开,怒道:“你疯了,你疯了!来人!来人!把这些东西通通弄走!”

“这府里除了我,人都走了。”谢放说道,“我将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他们拿到卖身契和安家费后,就立刻走了,谁都不想留在这里。”

韩有功怒瞪他:“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处置我的钱财?”

谢放突然笑了笑:“你的钱?韩有功,你说这是你的钱?”

韩有功怔神,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连连退了几步,将他仔仔细细地盯看一遍,颤声:“你是谁?”

谢放脸上笑颜顿敛,盯着他冷声说道:“你大概是忘了,十五年前,你就是在这天害死我爹娘的。先将我爹杀死在狱中,再让你弟弟在半路截杀了我的母亲。韩有功,你还要问我是谁吗?”

似晴天霹雳,一道巨雷轰下,轰得韩有功错愕。

“你——”韩有功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难以置信,“赟儿?”

谢放没有答,只是冷冷盯着他,眼底含霜。

那眼中的憎恨和怒意,像利箭刺着韩有功。他看着、恐惧着、惊愕着,渐渐没了困惑,明白了韩府这半年来所发生的种种惨事,其实都跟他没有关系。

女儿的死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妻子对他下毒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长子背弃他、次子忤逆他、姨娘离弃他,都跟他没有关系!都是谢放复仇所为!

全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谢放在捣鬼,在分崩韩家。

韩有功想明白了,心中罪恶瞬间消散,他大声笑了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可那又能怎么样,是你爹娘蠢,你也蠢,竟然用这种法子报仇,如果是我,我就一刀杀了你,何必浪费半年光景。你跟你爹娘一样,蠢得不可救药!”

“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韩有功仍旧笑得猖狂:“家破人亡?是他们蠢,受你挑拨,一个一个离开了韩家,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有钱,什么女人没有,会有一堆的女人乐意为我生孩子!”

“韩有功,你真是无药可救。”谢放满目的厌恶,让他多跟这种人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恶心,“不过…你连钱都没有了。”

韩有功的笑声一顿:“什么?”他冷笑,“你也找人模仿我的字迹,偷我的印章立遗嘱?可是谢放,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那放在书桌里的印章…是假的,早就被我换了!”

“你的印章是假,可我能拿到真印章。”谢放面色淡漠,说的话更是冷漠,“你得病期间,是谁代替你谈的生意,摁的字据,做的买卖?”

韩有功皱眉看他:“是光儿…”

“你大概不知道,二少爷做的那些买卖,签的字据,全都会问过我,甚至经由我手。”

韩有功猛地一愣:“光儿何时跟你这样亲近的?”

“很早。所以你放在桌上的印章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因为你交给韩光的,肯定是真印章。所以我要拿那个印章去办事,轻而易举。韩光走后,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个真的印章去了哪里?”

谢放说着,缓缓摊开手掌,一枚蜡黄的寿山石印章就躺在掌心上。韩有功怔了怔,扑上去要抢回来,几乎就到了他的跟前,突然眼前人一个闪身,躲开了。

扑了个空的韩老爷怔神:“你会武功?”

“当然会。”

“所以当初车夫偷袭我,你救我受伤,是在演戏?”

“当然。”

回答的人无论说什么,都很冷漠,冷漠得让韩有功似曾相识。

他记得自己在邵家时,也像谢放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总是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邵家人的信任。

但当他对他们下杀手时,心中的冷漠,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谢放,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冷血无情,擅于做戏。”韩有功笑了起来,“你的手,也沾上血了,我的儿子也一样不会放过你,他们会找到你,然后用同样的办法杀了你,杀了你的家人,一代仇一代,一代…”

“你觉得会有人帮你报仇?”谢放忽然一笑,笑意充满讥讽,“韩有功,你觉得谁会来帮你报仇?是你要杀了他的母亲的大儿子?还是你要杀了他们母子的二少爷?亦或是你要杀了他母亲的小少爷?好像…没有啊,韩有功,你我怎会是一样的人。”

像是被人当场拆穿了面皮,疼得韩有功歇斯底里地叫道:“你闭嘴!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的儿子会帮我报仇的!你等着吧,等着吧!”

可谢放还在笑,笑得韩有功心虚、心慌。

要是他死了,一定会有人帮他报仇的。

一定会有。

韩有功坚定地想着,将韩家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可他越想,就越觉得不会有人回来。

他…真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成了一场空。

他费尽心思经营的一切,夺来的一切,又要被人拿走了。这些是他的,是他的!韩有功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谢放冲去,但他根本连谢放的衣服都碰不到。

他喊叫着,不甘心自己失去了这一切。

这些都是他的,不是邵家的,是他靠着双手夺来的,那就是他的!他凭本事夺来的东西,当然是他的。

妻离子散吧,家破人亡吧,他无所谓,但他不允许邵家的人把这些拿回去。

韩有功几近发疯,想杀谢放。谢放周身冷然,避开他的攻击。直到韩有功连走都走不动了,他才抽出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说道:“韩有功,哪怕没有我,韩家终有一日也会垮,只是因为我的出现,韩家被腐蚀得更快。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但凡你会替人考虑一分,韩家也不至于落败得如此之快。”

“不是我…是你,都是因为你。”

韩有功低声念着,突然抓住锋利剑柄,想强行夺剑。谢放将剑抽回,那锐利剑身直接从韩有功紧抓的双手抽出。

剑利可断金碎石,这一抽,直接将韩有功的双掌穿破,割开血口,见骨断筋。

“啊——”

血溅当场,韩有功的手掌几乎全断,他痛哭哀嚎,在雪地上翻滚,连那银白霜雪,都被染成了红色。

谢放不屑以这种方法折磨将死之人,但韩有功自己不愿死得痛快些,他以雪封了伤口,竟又试图逃走。

然而无论他怎么逃,都逃不走了。

谢放始终提剑跟在背后,就这么看着他淌一地的血,像过年宰杀的鸡,割喉放血,流尽了血死去。

韩有功失血过多,神智越发不清,他还在念着,会有人帮他报仇,谢放后代的日子不会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