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临怔神,还想再跟他拼命,可已经没有用。

他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年幼的孩子。

“婉婉…”

他还没忘记,等他病好了,要带她去赏花,游湖。

然而再也不可能了。

“婉婉…”

 

邵夫人没有看见丈夫的尸体,牢里起了大火,把人直接烧没了。

她跪在丈夫的坟前,一直发怔,连下雨了都不知道。

昨天还好好的丈夫,今天就葬入土里,她怔神看着,连哭都哭不出来。

忽然有人从林中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她旁边,说道:“我是仵作,叫鱼翁。你的丈夫是被人毒死的,你不要想着去衙门讨什么公道,他们的心已经黑了。你还有个儿子对吧,带着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邵夫人抬头看去,是个中年男子:“被毒死的?”

是韩有功做的,是那条毒蛇做的!

她的丈夫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时她的眼里才涌出泪来,大颗大颗地落在坟前。她哽声:“谢谢…”

鱼翁愣了愣,哪怕是这种时候,她仍不忘对个陌生人道谢。邵家夫妻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他一直以为又是对虚伪夫妇,谁想…

他心中更是愧疚,因为他可以看出邵临死于剧丨毒,可是他没有办法说出真相。

“你们快走吧。”鱼翁说道,“我送你回去,接了孩子,就快走。”

邵夫人怔神,想到年幼的孩子,终于站起身,坐上他的马车,往家里赶去。

邵家如今已经不同往日,下人见她回来,纷纷上前问候,问她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就从房里消失了。邵夫人没有答,只是说道:“都跟我走,不要多问。”

她抱了还在昏睡的儿子出来,刚上马车,邵赟就醒了,他看见个陌生男子,却不知道是谁。鱼翁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保重。”

邵赟见他离去,不由揉着眼睛问母亲:“怎么了,娘?爹爹呢?”

邵夫人差点又落泪:“爹爹在等我们,我们去找他。”

“好啊。”

他们刚走,韩有焕就打算后脚跟上去,在城中动手始终惹人怀疑,连官府都让暗中示意他们不要做得太过火。所以韩有功故意让他们走,等走远了,再动手不迟。

但韩有焕还没离开,就被自家侄子拦住了。他笑笑:“岳儿快走开,二叔要出门办点事。”

韩岳冷眼盯着他:“我知道二叔你要做什么…你们刚才在房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邵家的钱是他们的,不是你们的。”

韩有焕不耐烦道:“你也是蠢人一个,放着大好家业不要,非要做下人的儿子?”

韩岳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你们这是犯法!要砍头的!”

“谁敢砍我的头?你要去揭发我?”

韩有功冷声踱步过来,盯着他说道:“滚开。”

韩岳张开手不让,将门堵住。韩有功一怒,抬手扇去,本以为他会躲开,谁想他竟不躲,于是便直接将韩岳扇倒在地,脑袋在地上撞出一阵闷响。

林兰闻讯赶来,上前抱住儿子,对韩有功大声道:“你疯了!为什么打儿子!”

韩有功微顿,示意韩有焕快去。

被扇得头晕的韩岳看着远去的二叔,像看见一条毒蛇正追着邵赟而去,他自知无力阻拦,痛哭道:“你们…对不起邵家人…”

 

马车上了山路,路就十分崎岖了。

元宵佳节,马车上还挂着原本用来过节的红灯笼,这会被雨水冲刷,只剩下一个灯笼架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

邵夫人紧紧抱着儿子,过度的力道,让邵赟察觉到了异样。

“娘…我们真的是去找爹爹吗?”

邵夫人一愣,没有吭声。

邵赟也微微怔神:“娘…”

“别说话。”邵夫人缓缓将儿子松开,看着尚且年幼的孩子,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赟儿,你要记得,韩有功不是好人。如果娘有什么不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邵赟愣住了,他年纪尚小,再聪慧也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并想不明白,他只知道母亲很害怕。他握住母亲的手,没有再问他爹去了哪里。

“赟儿,你爹被韩有功毒死了…”邵夫人痛哭,几乎崩溃,“仵作告诉为娘,你爹是被毒死的,韩有功夺我们家财,害死了你爹…”

邵赟一惊:“他怎么会…”

突然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快速地朝这边赶来。

邵夫人似乎料到了什么,对车夫颤声说道:“快,别让他们追上来。”

车夫猛朝马背抽鞭,可是车上有人,根本跑不快,那些马蹄声很快就停在了马车前面,迫使他们停下来。

邵夫人还来不及看,就听见下人护院们的惊叫声。她撩开车帘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那些人脸蒙黑布,手持大刀,见人就砍,没有半点留情。

邵夫人不再躲藏,拉着儿子就下车。

那些下人见他们下车,拼死过去拦住歹徒,护送他们离开。

可奈何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活人变成了一堵血墙,直到全都死于他们的刀下。

跟母亲一起逃命的邵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满眼的血,刺得他发怔。

曾在邵家大宅里跟他玩闹的人,全都死了,不会说话了。

他看见一个人提刀跑来,速度很快,眼里都是杀气。那双眼睛,他认得。

“韩有焕。”

似乎是他念出了这个名字,母亲的手又狠狠地震了一下。

韩有焕跑得很快,母子两人很快就被追上。邵夫人察觉到背后袭来一阵阴冷杀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把儿子拉到后面。

一柄大刀砍下,如果不是还离得稍远,那只怕要直接把她拦腰斩断。

“娘!”

邵赟顿觉撕心裂肺,眼睁睁看着母亲倒下去。他怔神之际,忽然被母亲一推。

背后是陡坡,深不见底,犹似悬崖。他来不及抓住母亲的手,就被推落,最后看见的,是母亲满含泪水又绝望的眼睛。

“娘——”

 

清明,雨水纷纷,淅淅沥沥。

寺庙被烟雨笼罩,在山中似笼薄纱,神秘又孤清。

韩岳坐在寺庙门口已久,一大清早就来了,来上香,来赎罪。

邵家人都死了,他的好友也死了。

他手中抓着五颗没有棱角的石子,怔然坐在雨中。似乎是握的久了,手指没了力气,一颗石子从手中滚落,咚咚咚——从寺庙门前的石阶滚落,叩出沉闷声响。

他想起了邵赟。

小小少年的眼中,干涸无泪。他抬手朝天甩去,石子全都飞入雨中,咚咚坠地。

——世上再无你,世上…也再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