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扯了扯嘴角,她向来不议朝事的啊,这位先生倒好,一进门就说这些,虽然她也从先生嘴里听到了一些很内部的消息。

“怎么,不愿意听这些?”方熙锦把他的勉强看在眼里,不由得笑道,原本以为他没来找自己是在忙着做学问,没想到却是在酿酒,还理直气壮得很,不过这个书房倒是让他很满意,是乱了些,但是看那翻开的竹简就知道没有荒费。

“不是不愿意听,只是觉得,这些东西离我很遥远,我不喜欢掺杂到那些争斗里面去,而且我是白身,就算是翻天了也和我无关。”

倒是推脱得干净,方熙锦摇了摇头,“世事哪能如你预料的那般,这京城就是一摊浑水,你我都身在其中,有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你别忘了,三个皇子在你门下,你真能把自己撇干净?”

是啊,不能,柳卿坐在一个圆凳上,在半师面前,她要是坐在里面那张大椅子里就太不把这先生放在眼里了,“为了两百卷书把自己弄得进退不得,我真是傻了,这买卖大亏。”

“哈哈哈,书是无价的,你这么想心里就舒坦了。”在知道皇子入他门下还是被算计的情况后,他也对那卫孚好奇得很,不同于刘捕头的后来人身份,做为纯正的京城人,还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人,方熙锦知道的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这卫孚与其说是卫家人,不如说是…皇家人。

第一零五章初露端倪

有些事柳卿不是想不透,而是不愿意去想,总想着到时候再说,说不定就没她什么事了呢?

实在不想说起这些,柳卿反问道:“先生,要是皇上召你入朝呢?你要抗旨吗?”

“你当没召过?我不也逍遥到现在,皇上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不然也不会忍到现在才发作,朝堂上一半的人是跟着他打江山的,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做得太过,只不过人心,有时候实在是太贪了点,他忍让了一步,那些人便想迈三步了,我当时若是入朝堂,现在只怕也摘不干净,至于以后…再说吧。”

想到自己被卫孚带走的条陈,若是真实行的话,方熙锦这样的人入朝应该就很合适了,压得住场面,又有真才实学,依她看,皇帝应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希及,你也要小心点,不要过份出风头,以你的年纪,现在的名声已经足够了。”

方熙锦突然说这样的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是有人说了什么,他善意的来劝诫几句,柳卿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先生,京城局势混乱,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自问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有什么事惹我头上来了?”

看他如此,方熙锦摇头失笑,“昨天见了几个朋友,和他们说起你,他们也说年纪过轻,名声却过盛对你不利,我只是把这话告诉你,并没有其他意思,你不用瞎想。”

想到进来时在院子里看到的热闹情景,笑意更甚,“这酒要是酿出来了,记得送几坛给我来尝尝。”

“我以为先生会说我不务正业。”没被训斥,柳卿有些不习惯,这年代的人不都认为读书人应该手不释卷才对吗?酿酒是粗人才做的活。

方熙锦经年在外游历,原本世家子独有的骄纵之气早就化去,独身在外的时候也能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眼界自然不是死守一处读死书的人可比的,在他眼里,柳卿这样会做学问,但是也会编排生活给自己找乐子的人才是真正的活着。

“什么又叫务正业呢?人总是喜欢站在自己的立场评价别人,喜欢的捧两句,不喜欢的踩两脚,高不可攀的便想着把他从神坛上扯下来,人天性如此罢了,像你现在这样,很好。”

柳卿心里无比熨帖,这样的先生才不愧于先生,也才有资格做她的先生,口里的称呼永远比不上心里的认同。

“好了,不说这些,今天来还有一事,五天后和我去参加一个聚会,放心,人不多,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也不会觉得突兀。”

“喏,要准备什么吗?”

“没那么多讲究,会去的人也多是有内里乾坤的人,他们更看重人品,之后才是学问,你在人品上应该算是过关了,他们应该会考考你的才学,你在这方面做做准备就行。”

若是那些世家子弟的聚会,还明言说要考才学,柳卿绝对不会去,她没打算出风头被人围观,可是,这是由方熙锦说出来的,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内部的一个小圈子,不说身份如何,最起码肯定会是最有重量最有学问的一个圈子。

看样子,这次真要盗版了,“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方熙锦起身,对这个捡来的学生,他满意得紧,“放心,有我帮衬,不会有问题的,若是能得了他们的认同,以后这京城中你就算是真正站称脚跟了。”

柳卿跟着起身,恭敬的施了一礼,“先生费心了,学生不会给您丢脸。”

拍拍他的肩膀,方熙锦转身准备离开,柳卿上前一步打开书房的门,外面的人见他们出来纷纷行礼,方熙锦凑过去看了看,围着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转了几圈,明明感兴趣的很,却什么都没问便告辞离开了。

送至门口,看着马车徐徐离开,柳卿偏头看着书局那头进出的人,脸上的笑意缓缓晕染开来,被人护着的感觉真挺不错的,这个书局她是费了点心思花了些钱财,可是为她带来的其实更多,只是大多是隐性的而已。

再一次见到卫孚时,比之前面两次来要精神了不少,一见着人柳卿就调侃道:“这是终于睡了一觉好的?”

“还真是这样,前段时间太费心了,觉都睡不安稳,事情一完,我才算睡了个安稳觉。”一见到希及,卫孚不由得就想到了皇兄那天说的话,眼前笑语晏晏的人,他是真喜欢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在他心里占这样的份量,可是他以前也不好男风啊?

若说他对希及有非份之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就是觉得看到这人就挺高兴的,在这人面前便觉得轻松自在,不管说什么话题都可以侃侃而谈,或者两人互相调侃时,希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知道希及需要什么的时候会想要给他弄来,看到什么好东西也会想希及应该会喜欢…这,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吧。

他确实不好男风,可是若这人是希及,他心里却并不抵触,真是疯了,皇兄那么一说却像是开启了另一扇门似的,只要一闲下来便时不时的胡思乱想,这可不是好现象,他做的事容不得一点点差错。

“今儿是来我这府上发呆来了?”柳卿看着一坐下就眼愣愣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走神了,这是太累了的后遗症?

这样一个人啊,若要让人不喜欢才叫难,卫孚往后一躺,喃喃的道:“好像哪里出问题了。”

柳卿没听得太清楚,反问道:“什么问题?京城那事还没解决?我过两天可是要出门的。”

“朝堂上那些事已经解决了,至于私底下的,你也不用管,他们现在自己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来找你麻烦。”卫孚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透露一丁半点,不然以后只怕连希及的面都要见不上了,“过两天是有什么事吗?”

把玩着扇子,柳卿也不隐瞒,“方先生要带我去参加一个聚会。”

“方熙锦?他们那个圈子一般人可进不去,看样子他对你是真有好感,若是能在他们那个圈子站住脚,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方先生也这么说。”柳卿笑了笑,有些无奈,明明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像个表演者一样去表演,但是为了给自己攒资本,她必须去面对这些。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乐意,卫孚安抚道:“他们那些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写写画画或者高谈阔论罢了,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只要稍微表现一下才华就可以了,希及,我不希望你现在太出风头,被人盯住了你以后会更不舒服,只要做到恰到好处就行。”

柳卿愣了愣,没想到卫孚会这么替她着想,“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是我自谦,论才,我比不得许多人,只是因为我走的路子和许多人不一样,所以你们总觉得我很有才华罢了,没有接受过名师教导,反而少了那些束缚规矩,算是一失一得吧。”

就因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柳卿才从不愿意出风头,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她心里却最明白,那些东西不是自己的,是她盗用了别人的,人在做天在看,瞒过谁也不可能瞒过天,她不想活得太心虚。

卫孚笑着看向他,话里的诚肯让人不得不信,但是那才华却是遮掩不住的啊,这与自谦不自谦无关,若是换了别人有希及这一身本事,估计早就把锣敲得震天响,让自己一鸣天下了。

“你给我的那东西皇上已经看过了,放心,不会再有他人知道那东西出自你之手,我看皇上那意思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实行了,你要是有时间就再把那东西写细致一点,朝堂上那些人的眼光还看不了那么远,看到这份条陈估计受惊的可能性更大,要他们补充点什么进去怕是指望不上的。”

“你倒是忠于皇家。”柳卿已经懒得去猜这人的身份了,反正目前为止对她挺好就是了,她写的是对皇权有利的东西,把自己绑到了皇帝那一方,这人如果是忠于皇家,那只要皇帝没有要动她的心思,卫孚应该就不会对她不利,双赢的局面,她很喜欢。

“慢慢来吧,这东西不是说想要就马上能弄出来的,我需要时间想,我觉得我其实也就一纸上谈兵的料,若是让我去做,恐怕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差。”

卫孚大笑,“若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份自知之明那就天下太平了。”

红玉端着一盘瓜果进来,现在她在柳府没有了那些限制,又不用担心柳公子会对她如何,一段时间下来,倒是眉目舒展,更可人了,而且少了那刻意的媚俗之气,看着倒有了几分大家之姿,在落难之前,红玉家里好像就挺不错的,柳卿不是太认真的回想看过的关于红玉紫玉姐弟的资料。

“这是红玉?”从这人一进门,卫孚的眼睛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有探究,有打量,更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不悦。

“对,美吧。”柳卿表现得像极了个纨绔,在红玉靠近放果盆时用扇柄勾住人家的下颌,这张脸,真是明**人。

接触的时间久了,红玉也没那么怕这位柳公子了,眼睛那么清明的人哪里像个纨绔了,自然的拈起一块瓜果喂进他嘴里,似娇还嗔的道:“奴家再美,不也是公子的人么?公子什么时候才会踏足落霞院呢?”

柳卿被瓜果给呛了下,她这算是被反调戏了吗?她在府里好像越来越没有威信了,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是听说你最近在和全婶学做菜吗?晚上试试你的手艺,可别让公子我食不下咽才好。”

红玉眼睛晶亮的点头,从来不知道原来做饭做菜这样的粗活也这么有意思,她可是学会好几道菜了,“喏,奴家现在就去准备。”

挥了挥手把人打发出去,看着反常的没有出声的卫孚道:“我算是明白了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美人天天在跟前转悠太让人有压力了。”

卫孚仔细的分析着刚才两人的神情对话,面有异色的道:“希及…没有和这红玉在一起?她不是你的侍妾吗?”

柳卿懒得遮掩,“不过是个落难之人罢了,红玉这样的品性,不该有这样的磨难,在我护得住的时候便护着吧。你也看到了,她很懂事,也很能摆正自己的心态,我喜欢这样的人。”

莫名的轻松下来,卫孚不及想这轻松是从哪里来,紧跟着问道:“既然喜欢,怎么不干脆收了房呢?希及你好像现在并没有服侍的人。红玉这样的美人还不能让你满意?”

喜欢什么的,首先得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身在大家之中可以拥有很多,同时也会失去很多,自由的喜欢一个人,自主婚配这些,便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还是她,让一个女人如何来服侍她?

摇了摇头,柳卿没有细说,“一个人也挺好,自由一天是一天吧,闻听兄,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婚配了吗?”

“没有,虽然早过了那个年纪,但是我的事没人会强求。”只是如果找个男人过一辈子的话,没人强求也会变成有人强制了,皇兄会先收拾了希及再把他给收拾了。

“那我可要羡慕了,若是可以,我倒真是希望可以一辈子保持现在这样,府里只有我一个主子,以我为重,上面不会有人压着我,不会有人管着我,也不会有人对我提出要求,让我为家族谋利,若是可以,真希望自己后面没有什么大家族。”

卫孚只能沉默,世家子和家族是息息相连的,谁都没有任性的本钱,如果是希及的话…

“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人摆布就是了,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的家族要来何用?闻听兄,哪天我若是和家族闹翻了,你可得收留我才行。”

明知道是说笑的,卫孚还是打心底里的回道:“当然,乐意之至。”

第一零六章被揪出尾巴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得很,柳卿悠悠然的在私塾耗了一上午,吃了午膳避开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柳卿才在全婶服侍下穿戴一新的出门,这次带在身边的只有颜青,连侍女都没有带,赶马车的是陶石,至于暗中有没有人跟着,那不是她考量的范筹。

这可不是和世家子一起寻欢作乐,最大可能,这会是关于她的一次考核,不然上次方熙锦来不会刻意提醒她,要她在学问上做好准备。

随着马车摇晃着身体,闭着眼睛让自己从表情到心态都平静下来,这一遭对她很重要。

颜青却是不知者不畏,大概是大师兄当久了,比之初来京城时的浮躁,现在已经沉稳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公子没有说过是要去哪里,他也只是安静的跟着。

“一会见到的都是真正有学问的人,你多看多听就行了,就算公子我被人刁难了,你也不要冲动。”才学过人的多自傲,柳卿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还是给这个向来维护她的孩子打了个预防针。

颜青睁大眼,“公子会被人欺负?”

睁开眼,柳卿坐正身体抚了抚他的脑袋,她好像很久没和颜青这样亲近了,最近是不是太疏忽他了?

“不是欺负,而是…就像平时,我会时不时的给你们来个考试一样,今天就是别人对我的考试,若是让他们满意了,他们便会把我当自己人,若是他们不满意我,那,只能说是公子我本事不够,理解吗?”

被这久违的亲近温暖着,颜青点头,“颜青理解了,公子这么厉害,一定能通过考试的。”

柳卿不置可否,这份比她还强烈的自信真不知道打哪来的,“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对公子我,你什么都不能做,明白吗?”

“明白了。”公子要是被欺负了,他就记住那个人,然后回去告诉小伙伴们,等他们长大了就给先生出气。

“公子,前面是方府的马车。”马车的速度降下来,陶石禀报道。

柳卿掀起窗帘,果然看到方熙锦的马车停在前头,掀开车帘刚想下去,方熙锦的声音便了过来,“不用下来了,跟着我。”

“喏。”

深吸一口气,柳卿有种上战场的兴奋,虽然带着紧张,却也让她心跳加速,最近的日子确实太过死水了,偶尔来一次挑战,她一点也不想拒绝。

到了地头,柳卿和方熙锦同时下马,互相一笑,方熙锦赞了句,“保持这样的状态,很好。”

那眼睛亮得让人难以直视,其中的跃跃欲试他看得分明,看样子,他非常明白自己今天的处境,方熙锦也有些期待了。

暗地里打量了下四周,这已经不是京城中心的繁华地带了,安静幽然的环境,住在这里的应该都是些家底不错的风雅之人。

“走吧,他们大概等急了。”

“喏。”

跟着方熙锦踏步上阶,大门在他们踏上最后一阶的时候恰好打开,门童恭声道:“方先生,柳公子,请随小的来。”

细微处见真章,两个不同的称呼便把两人定义在不同的位置,方熙锦是先生,有学问的人才能称之为先生,柳卿是公子,京城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世家公子,柳卿也不过其中之一而已。

就不知道这是谁吩咐下来的,柳卿表面不为所动,却把这些一一看在眼里,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门童会有这份见识。

“恒休,明明是你说要带人过来,偏偏你还是最后一个到,说说要怎么罚你。”慵懒的男声非常好听,甚至可以说,这是柳卿目前听过的最好听的男声,不过这时,她也只是低眉敛眼的跟在方熙锦身后。

方熙锦神情有着在外面不曾见过的放松,这样的姿态只有在非常相熟且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现,“与禅想怎么罚?”

男人笑眼扫过柳卿,“罢了,看在你今儿带着学生的份上就不让你出丑了,柳…卿是吧,倒是久闻大名了。”

在坐的其他人一个个不为所动,既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审视,审视这样一个年轻人,够不够格坐到他们面前。

柳卿文文静静的行了个弟子礼,把平时在世家公子面前展示的风流收敛得干干净净,“弟子希及,见过各位先生。”

“不用这么多礼,虽然是初次见面,倒是闻名许久了,恒休一回京,又说你是他半个弟子,我们就寻思着见见你,都是些没趣味的老古板,要是不喜,你不用理会。”

老古板…还真有自知之名,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不就是古板吗?那份认死理的固执劲一般人真比不了,柳卿心里转了个九转十八弯,面上却半点不显,提过颜青手里的两坛酒,示意他退到一边,道:“初次上门,送什么都嫌俗了,空手又显得不敬,这是学生自己酿的酒,和外面的相比稍有不同,若是喜欢的,可以尝尝。”

这是第三次出的酒,比之前两次要好多了,虽然度数仍然不算高,但是论纯度,绝对是这个年代的酒不可比拟的,若不是记得今天有个聚会,昨晚出酒时她就想好好喝个过瘾。

在坐的人表情都稍微有了变化,就算是一开始就对柳卿没有好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柳卿这番不卑不吭的姿态很得他们心意。

方熙锦早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这个捡来的弟子,他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论这份淡定的功夫,他不比这里在坐的任何人差。

“真是你自己酿的?”还是那个好听的声音,柳卿稍微抬了抬眼,循着声音看了那人一眼,虽然看得出有点年纪了,但是依然能让人看出他年轻时有着怎样的风韵。

“喏,这些天有点时间就在家里试着酿酒,这是第三次出的,比之前两次都要好,相信只要再有点时间应该会酿出更好的。”

“你倒是自信。”男人让侍女拿来酒蛊,亲自倒了一杯,那清亮如水的颜色让他还没喝就有了些喜意,端起闻了闻,酒香有点淡,但是萦绕在鼻端,让人非常舒服。

抿了一口品了品,眉眼更是挑高了,直接把那一蛊饮尽,看向柳卿的眼光带上了点真意,“确实不错,可惜淡了点。”

“喏,酒的问题一直就是太淡了,再过段时间应该能酿出更好的。”稍顿了顿,柳卿再度开口,“若是先生喜欢,到时候学生给您送几坛来,只要您不说学生投机取巧不务正业就好。”

男人一愣,旋即放声大笑,对柳卿算是真有了些喜欢,而那几个原本想开口说柳卿善于钻营的人也只能吞下到嘴边的话,人家自己都说得明白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仿佛是才看到他独自站立着,留着长须的老人指了指空着的位置,“坐吧。”

柳卿躬身行了一礼,跪坐到指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排得之巧妙,让柳卿非常有三堂会审的感觉,而她就是那被审之人。

不舒服吗?有点,不服气吗?也有点,但是更多的,是想让自己被认同,若论排外,读书人才是最排外的,尤其是有一定身份一定地位,又真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叫与禅的男人示意使女给每人倒了一杯酒,在这个年代,学子喝酒是最正常不过的,不少的好诗好句便是醉后出来的。

像是故意,又像是无意,一众人把柳卿冷落在那里,径自像平时一样谈笑风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让柳卿大开眼界,她只是默默的听着,间或喝上了口酒,一点也不把这分冷落当一回事。

那些时而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自然就更忽视了。

到底是方熙锦看不得自己带来的人被刁难,暗瞪了旁人几眼,把他绕了进来,“希及对这些可感兴趣?”

柳卿抬眼,依旧是笑容温良,无害得很,“学生努力跟上,有些典故学生都不曾听闻过,今天大有收获。”

哦?还真跟得上?除方熙锦外的另外九人对望一眼,看样子这名声还真不是白来的,确实有几分真才实料。

“听说你的表字是恒休给你取的,叫希及是吗?”长须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

“喏。”

“我也叫你希及可好。”

“那是自然。”一来一回的废话也没让柳卿有半点不耐,对老人,她天性中便能多出来几分忍让和耐性。

老人仿佛被她的态度取悦了,“呵呵,听说希及有一手好字。”

“…?”柳卿有些茫然,她的字很规矩啊,一笔一划的,并不出彩,“先生谬赞了,学生的字远谈不上一个好字,只能说是过得去。”

“哦?恒休可不是这么说的。”真像是刻意挑拔是非,柳卿心想,眼光还是落在了方熙锦身上,这位先生到底在哪里看出来她有一手好字了?

方熙锦笑得有几分得意,“希及,你先告诉我,你那书局牌匾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喏,那确实是学生的字。”

“那是你拿来蒙别人的字吧。”方熙锦说得毫不留情,“都说字如其人,你那字太过规矩,不像你,虽然你看着也规矩,但是你骨子里的不规矩只要接触几次便能感觉到。”

柳卿张了张嘴就想辩驳,方熙锦比她更快的接着道:“那天在你书房,无意间看到了你翻开在书案上的书简,那一手字才像是你的,如果真要形容的话,那便是横不平,竖不直,但是,很有味道,尤其是整体看来,像是有生命般自动跳跃衔接,很漂亮。”

那…那其实是半繁华半简体的草书,她图个速度而已…柳卿心里泪流,这个年代还没有草书出世吗?她太不小心了,以后不管谁来书房她都要把尾巴收拾好,说起来,卫孚是不是也发现了?他去书房的次数可比方先生要多得多。

“果真如此?那咱们可要开开眼界了。”与禅顺着杆子便爬了上来,吩咐人把笔墨竹简放到他面前,在数双眼睛的瞪视下,柳卿只能提起笔。

那真的不是什么她创造的书法,就是当年读书的时候训练出来的速写而已,这话她没法说,说出来也没人懂,只能像平时那样,随便写了一首关雎,一笔连一笔,除了换行便没有间断,只是不像平时自己写的那般偷懒用了简体字,而是全用的繁体。

第一个走过来看的是与禅,然后是长须老人,再然后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倒是方熙锦从始至终没动过。

“希及,你怎么评价自己的字?”沉默过后,长须老人出人意料的问道。

不过更出人意料的是柳卿的回答,“一般人看不懂。”

“哈哈哈,你还真是实话实说。”不止长须老人笑了,其他人也多少带了点笑意,把心里的震撼全给掩了下去,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子,不说学识比之他们如何,从字方面来说,他们便落后不止一步,至少,他们没有创出自己的字体。

柳卿也勾起嘴角,她用简体加草书记录东西,原本就是希望若因为一些原因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别人会看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只是没想到现在被人掀到台面上来了。

“不过就像恒休所说,确实独特,看起来…像是活的,希及,你创造了一种字体,若是流传出去,会引起轰动的,到时候你柳公子之名便不止是那点风流事了。”

柳公子的名声算是很好的,因为算术和标点符号让她不止在世家中挂了号,就是在平民百姓中也常被提及,但是柳公子却从没有一首诗作流出,也没有一篇好文章让人侧目,自然也就有人传柳公子空有其名不务正业这样的闲话了。

原本他们几人对柳卿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样的程度,办了个书局,挺好,标点符号,好用,算术,也很好,风流事,年轻人都有的,能说出来的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再也找不出其他,原以为他也只是这个程度,却不曾想,人家只是不展露给你们看而已。

第一零七章考验

“希及,你怎么就想到创造出这样一种字体呢?”与禅又喝了蛊酒,带着点醉意问道,他是真心好奇了,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子,怎么就有这本事了?

柳卿看其他几人同样在等待答案,不是特别想说,但是又不能敷衍,只好低声道:“有一段时间为了誊抄借回来的书简,因为第二天便要归还,所以加快速度书写,时间一长就成这样了。”

“就因为这样?为了速度?”他们写了一辈子的字,怎么就那么老实的一笔一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