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及之幸。”柳卿举杯,没有拖脱,仰头一饮而尽,一旦事到临头的时候,她通常都干脆得很。

徐长州更是喜欢这种直爽,现在的读书人啊,要么就是装了满肚子草,稍有点才的便恃才傲物,知进退的也有,但是那种包含着太多意思的矜持实在让他厌恶。

这希及,还真是意外的让他喜爱,所以说出来的话自然就随性了,“希及,要不要考虑下入我门下?我自认不比那方熙锦差。”

柳卿很庆幸酒已经咽下去了,喷个满天星就太难看了,“徐先生,这是挖人墙角,我以为徐先生和方先生是朋友。”

“确实是,不过要是为了希及,我倒不介意和恒休翻脸,没道理好事全让他一人占了。”

看徐长州那懒懒散散的模样,柳卿其实也挺喜欢他的,总觉得这徐先生有些方面和她挺像的,不过这什么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方熙锦对她几番提点,自己表字还是他取的,过河拆桥的事她不屑做,而且她若真这么做了,不说入徐长州门下,只怕这些人都会马上翻脸,不遗余力的打压她。

这点智商她还是有的,不说她没有往上爬的心,就算有,方熙锦的大腿不见得就没有徐长州粗,何必丢了南瓜去捡西瓜。

“徐先生,其实希及就是一笨人,远不值您和方先生的交情,当然,希及也知道徐先生只是说笑而已,希及不会当真。”

“哈哈哈,你哪里是一笨人,你就是一聪明的懒人。”带着点微熏,徐长州大笑,所以说这孩子得他欢心嘛。

柳卿抿了口酒,笑笑接口,“是先生看得起希及,说穿了,希及就是个俗人,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有时候也会对黄白之物感兴趣,人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事,所以希及没有那种清高,柳府虽然不大,也有不少人要养活的。”

徐长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认识的人里谁不是端着副高姿态,春花秋月信手拈来,却是真正的不知民间疾苦,聊到钱财便像是被侮辱了般,真该让他们听听希及这番言论,虽然听着是俗了点,但是真实。

“希及这是自个儿把自个儿从神坛上拉下来了。”

“被人供着天天三柱香?我又能得到什么?”柳卿反问,不以为然的情绪外露得连身边的侍女都听出来了。

“名声,读书人最想得到的不就是个好名声吗?有了好名声才能肖想其他,难道希及不是?”

“有了好名声便不会饿了?不用穿衣养家了?”

“…”

管家低下头,嘴角诡异的勾了起来,向来调笑人的大公子居然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柳公子还真是…

“柳家有那么不济吗?要你把这些琐事挂在嘴上。”就他所知,柳家应该也是世家吧,就算本家不在京城,能培养出希及这样的子弟应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柳卿依然只能笑,她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就算她千万方计想自己赚钱,不再占柳家的便宜,但是她和柳家实际上是怎么都剥不开的,她姓柳,出自柳家,除非是柳家把她赶出来,不再认她,不然,她这一辈子和柳家都不可能脱离关系,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现在所做的,所得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增加一点和柳家谈判的资本罢了。

柳家不好惹,也不是一般的世家,她从心底里就知道,全叔全婶还有陶家四兄弟这样的世仆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来的。

这也说明,如果哪一天真的成对立,她占优势的希望便微乎其微。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柳卿还是那个带着几分洒脱的柳公子,“我想试试看…离了柳家,我会如何。”

徐长州本身就是敏感的人,柳卿那一瞬间的沉默让他隐隐觉得有问题,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轮不着他来管,只能见到恒休时提醒一下了。

“这事先放一边,我让管家带话给你,你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扇子不要了?”

拿新扇子加新诗换旧扇子旧诗?她傻了才干,虽然挺舍不得那首诗的,但是重新在扇面上写出来也没问题,谁还会揪着她和徐长州的扇子去比较不成。

“一把旧扇子罢了,徐先生丢了便成。”

徐长州气急的瞪了他一眼,“你说句好话哄我不行?明知道我不会丢掉还偏偏这么说,好歹也是你长辈,就算我问你要首新诗也不过份吧,有那才华藏着掖着做什么。”

来京城两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圆滑世故的,耿直无脑的,温润如玉的,嚣张狂妄的,奸滑不好惹的,野心勃勃的…唯独这种真性情的少见,大概也就因为少见,才显得珍贵,柳卿笑容都显得有些温温的。

“先生要,希及自然愿意送上,只不过希及真就是什么都涉猎,什么都没学精,半桶水在那里晃,那天被逼出来三首,再加上扇面上那首,这已经是我琢磨许久才写出来的了。”

“信你才怪。”被软话顺了毛的徐长州也就不再坚持了,人家要藏着就让他藏着吧,总有露底的一天。“在这儿用晚膳吗?”

“不了,下次等时间充足了再过来陪先生喝酒。”

“也好,那椅子我收下了,不过我家的书案可要重做才行,听恒休说你那书房都是成套的?正好,改天送张书案来,得配得上这张椅子才行。”

“…喏。”她真的碰上打劫的了,柳卿一想到好不容易收集的那些梨木就心疼,要是只送方熙锦别人还无话可说,那是她半师,怎么孝敬都应该,可要是徐长州这里也送,其他八人那里哪还跑得了,十张书案啊,得消耗掉多少梨木。

徐长州看他苦着个脸心里就乐呵,哪个读书人在他们面前不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他们不喜的,这希及倒好,游刃有余的仿佛他们只是平辈般,让他也经常忘了这是个晚辈。

“怎么,不乐意?”

柳卿决定告辞回家,再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被讨了什么去,“没有的事,不过在想椅子是用年月久的梨木做的,书案自然也要用梨木,有点担心收集的不够,先生要是没别的吩咐,希及就先告辞了,等做好了便派人送来。”

是梨木?徐长州颌首,怪不得这小子一脸肉疼,若是十张椅子十张书案全用梨木做,是挺耗费木材的。

“去吧,明儿我让管家去你府里拿酒,两坛哪够我喝。”

这下,连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公子怎么就成这无赖模样了?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掉了下巴。

好在其他几人没有像徐长州一样,不然她那小小的酿酒坊哪还够她玩的,出的酒根本供应不了这么多人。

所以,当回家看到卫孚等在那里,并且传达皇上的意思时,柳卿差点就暴粗口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一不小心就成皇商了?”

卫孚忍笑,安慰炸毛的人,“算不上,就供应皇上一人的就行了,其他人倒是想,不过我已经说过,这只是你弄出来酿给自己喝的,量不够。”

“你也知道量不够,再被人瓜分下去,我自己都要没喝的了,花这么多心思整出来全便宜别人去了。”

把自己重重的摔在椅子上,柳卿满腔的不满压都压不下去,她就是酿个酒给自己喝,怎么就被人盯上了?还皇商…

“给钱么?”

“给,当然给。”就算皇兄不给,我也得添上啊,卫孚看着希及难得一见的愤慨模样,平时他再不高兴也只是冷嘲热讽的,今儿怎么这么情绪外露了?

柳卿坐不下去了,起身往无尘居走去,“我得去看看一天能出多少酒,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出的已经全给装坛送人了,明天徐先生说要派管家来拿酒,那个酒鬼。”

最后那句基本已经含在口里,但是卫孚就走在身边,自然还是听见了,含笑跟着往无尘居走去,他也猜到了希及最后应该是从徐府回来,京城这些有名望的贤者中,秦柏春人老成精,方熙锦长年在外,对他了解也就最少,徐长州却是这几人中最游戏人间的,远没有其他人那么严谨,自然,最好酒的也是他。

小米红着一张脸在那里盯着酿酒器具,一看就是喝了酒的,这是他的新差事,他高兴得紧。

“小米,怎么还没醉?我以为我回来后这里已经换人了。”看到小米那副模样,柳卿也没那么郁闷了,这孩子真可爱,脸都红成这样了,眼睛却还清醒得很,真是天生就适合混在酒堆里的人。

小米脸好像更红了,像是偷偷做坏事被逮着了的孩子,“公子,小的没醉。”

“一般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公子,小的真的没醉…”

看小米一脸着急解释的模样,鼻尖都冒汗了,柳卿无良的哈哈大笑,一腔郁闷全烟消云散,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不就是被人打劫了点东西么?没事没事,付出得多,说不定回报更多,这么一想,心气就更顺了。

卫孚只是在一旁看着,眼神柔和,明明背景不简单,却又有着简单性格,异常容易满足的希及啊第二次蒸出酒速度比第一次要快一些,可是就算如此,大半天下来这酒缸里也只得半缸,估计连徐长州那里都应付不过去,更不用说皇上,总不能又让闻听送两坛去吧,好歹也是一皇商呢,这价钱可得要高点。

突然一阵大风起,柳卿眯了眯眼,望向有些压抑的天空,要变天了吧。已经快深秋了,这一年,又快到头了。

“闻听,做这个酒器的匠人还在琢磨吗?有没有做得更好的?”

“恩,按你说的,我赏了他不少钱财,不要说白天,晚上都在琢磨,不过昨天拿来的这个已经是目前他做出来最好的了。”

比起第一个,果然是要好了许多,柳卿围着这个小小的酿酒坊转了个圈,“不管了,你让他重新给我做一个,比这个大个四五倍都不成问题,只要他做得出。”

“不多做几个?”

“我这地方就这么大,总不能真弄成个酒坊吧。”

卫孚指了指没有住人的那边院子,“那里不行?”

柳卿倒真是动起脑子来,不过她没想过要在家里弄个酿酒坊,喝酒是件雅事,但是成天闻着酒香也会受不了的,更何况后边还有个私塾,书局那边天天进出那么多学子,她没打算这么冤枉的把自己名声弄没了,虽然这东西没什么用,但也得在适合糟蹋的时候糟蹋。

反正外头已经办了个家具坊了,再弄个酒坊也不成问题吧。

卫孚看着他嘴角那抹笑意,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过多关注,不然给两人带来的绝对是灾难多过一切,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一眼就不看了,再看一眼,最后一眼,游移在看与不看之间,复杂的心思不言而喻。

第一一二章心底深处的无力感

“办酒坊?公子的意思是…”全叔看了卫孚一眼,不无怀疑是不是这位卫公子在挑唆,想想自家公子也不是那么笨的,继续问道。

柳卿点头,“好酒之人对酒的需求很大,不说那些附庸风雅的,真正爱酒的相信这京城便不少,方先生是我半师,徐先生又贪杯,他们都有各自的朋友,到时候谁开口我都拂不开面子去拒绝,与其到时候难做,不如一开始就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大家都下不来台。”

推开扇子,看着上面新题上的诗,暗地里提醒自己这把一定不能丢了,要是再丢了,以后扇子上绝对再也不题诗了,免得被人惦记上。

说得这么明白的话,柳全自然听得懂,马上在脑子里琢磨酒坊建在哪个地方最好,手里有几处随时可以动的铺面,到时候就拿来当门面也挺好,不过…

“公子,你对酒坊的大小有要求吗?”

看了卫孚一眼,卫孚心领神会的道:“我觉得不要太小了为好,这酒确实不错,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好酒之人盯上,再加上那些公子哥儿,出酒量少了会供应不上。”

“照你这么说还真得弄个大的,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心血来潮拿这酒赏人,闻听,你能不能在皇上那进言,就说这酒实在出得不多,宫里不能大量供应?”

这麻烦是卫孚招来的,柳卿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卫孚笑,眉目舒展,柳卿这才发现认识了许久算得上朋友的人居然有张不错的脸皮,说不出哪里出色,但是组合到一起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有点温柔的味道。

“放心,在皇上这么说的时候我就已经提醒过了,这酒出不来也不能强求。”

“那便好,全叔,你去找一处地方,不一定非得在内城中,就算在城外也没关系,离那个泉眼越近越好,这酒一定要用那里的水酿,味道才会更好,反正我们也不靠这个赚钱,量少点也没关系,味道要保证了。”

城外?这倒是不难,柳全躬身道:“回禀公子,前不久小的在城外收了一处庄子,本来是打算收拾好了让公子有个去处,结果发现那里小了点,正好空在那里,现在倒正好利用起来,公子觉得如何?”

“全叔说好的一定差不了,我暂时也没打算去哪里,若是想寻清静,去方先生那里避一避就行,真去了城外,有心人一样找得到,反而更避不开,有合适的先置办着就行,不着急,酒坊的事你先去安排,若是认为那里可以就定在那里,这些天一直在这里帮着出酒的那几个师傅都有些真本事,你看能不能把他们都安排过来,恩,你把小米带在身边几天,多教他点东西,把他放那里去,他很机灵,应该能解决一些突发的事。”

“喏。”那几人本就是和柳家签了死契的,按族长的交待,京城这边的势力早就在公子入京时就交到了公子手里,公子想调用谁都可以,只是没想到小米会得到公子青睐,不过那小子确实机灵,也是可信的,能得公子喜欢也不错。

“对了,一会你让人传句话给于显荣,让他在书局关门后来见我。”

“喏。”看公子没有别的交待了,柳全退了出去,眼角瞟了闭目养神的卫孚一眼,自那次送紫玉离开的事后,他对卫孚已经没那么提防了,但是警惕总是在,这人,太神秘了,接近公子的心也太明显了。

“闻听兄,你得让那个匠人努力了,我这酒坊没有他做的器具可完全开不起来。”

卫孚睁开眼,“放心,误不了你的事,希及,你这管家…不错。”

这个不错是哪个不错,柳卿也懒得去细究,“这是事实,外边的事我除了拿个主意,其他就没管过,都是全叔在处理,到现在也没让我失望过。”

何止如此啊,论手段,论身手,只怕连希及都不知道他的深浅,藏得可够深的,若是他对希及不利,他最大的对手恐怕就是这位全叔了。

“你这院子里的小酒坊还继续吗?”

“当然继续,就酿给我自己喝,也可以做做试验,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果酒什么的,味道也是不错的,她还想试验一下是不是多蒸几次酒的浓度就会不一样,烈酒…作用大了去了,手里多抓点东西总是不错的,就算不能面世,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用得上呢?

柳卿忘了,这世上有言灵一说,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东西真就用在了自己身上,成了第一个试验这烈酒另一种作用的人。

卫孚也不去打探,接触差不多两年,卫孚敢说这京城中没人比他更了解希及,他不想说的事绝对不会漏给你一丝半点,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不问他也会说,干脆了断的像个侠士。

起身整了整衣衫,“我先回了,今儿的晚膳就不陪你了,云燕青那里我帮你知会了,他说这几天要忙的事太多,等处理好了就来你府上。”

“晚点来也好,现在他来了也没多少给他喝,今天出的这些还不够徐先生一个人要的。”

“哈哈哈,论起贪杯,徐长州在这京城绝对排得上号,不过那人虽然看着轻狂了点,本事却是实打实的,能得他青睐的人可不多,这么多年也就收了一个学生。”

柳卿摇了摇扇子,把人送出书房便止了步,“今天有些累,不想再动了,闻听兄,你自便吧。”

“行了,咱们哪里还需要来那些虚的,去休息会吧。”若不是看出他眼角眉梢的疲累,他哪会突然提出离开,原本就打算在这里和希及一起用了晚膳的,但是以希及的性子,必定不会冷落了他,他不想希及在累的时候还费这些心思。

抱胸倚着门看卫孚离开,会不会是她看错了,卫孚那一瞬间的柔软…是因为她吗?可是,她现在是男人,认识这么久也没看出来卫孚对男风有什么特殊偏爱,一定是她感觉出错了,眼睛也出错了。

“全婶,你说我可不可以一直着男装打扮,不用成亲,就这么一直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全婶站在身侧,柳卿问得漫不经心。

全婶心里一直隐隐的在担心这个问题,公子已经虚二十了,一般人家的女儿十五岁便可以婚配,世家小姐大多数更是早早的就定了人家,以公子…不,小姐现在的年纪,配谁估计都不是良配,就算因着柳家的势力无人敢说什么,但是私底下怎么对自家小姐,却是柳家管不到的,毕竟,已经是别家妇。

再说,以小姐的性子,她也不是会乖乖听话,让她和谁成亲便会点头的,这估计会是族里和小姐最大的冲突所在。

“不好回答吗?”柳卿回头,笑得淡漠,“看样子这事我真做不了主。”

“小姐…柳家没您想像中的那么不近人情,您姓柳,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了您去。”不想看到小姐这样的笑容,全婶露了口风,柳家那么看重小姐,小姐的重要性在柳家是不可言语的,她相信柳家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都不会轻怠了小姐。

“这样吗?可我真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不用伺候婆婆,不用容忍男人从这个女人床上滚到那个女人床上,不用为一个完全不相熟的男人生儿育女,全婶,你觉得…以我的性子适合过那样的日子吗?”

不适合,一点也不适合,小姐的性子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主意正的很,光看这两年在京城的事就看得出来,小姐一旦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除了遵从,没有谁左右得了,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就不自觉的就遵从了。

仿佛是看出了全婶心底的话,柳卿面容上的冷意褪去,“全婶,只要在这方面家族不逼迫我,不管柳家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相信都有坐下来好好谈的可能,若是他们非得左右我的人生,那我不会客气,我就想活得痛快点,除了我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我的下半辈子该和谁一起过。”

全婶除了应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儿个小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平时就算会自己做各种准备,却从来没挑明说过的。

挥手让人退下,柳卿把整个人都抛在椅子里,疲惫感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几年的筹划,总算有了立足之地,但是因为那一直神秘的家族,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从来就不曾落下来过,一点一点的攒资本,却从没安心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一条都在说明她的身不由己,真是好笑,她的人生,她却把握不了,换成二十一世纪,谁能想像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有多糟糕,每每只要一想起,她的心就往下沉。

只要再拖五年,再五年她就二十五了,在这个普遍早婚的年代,二十五绝对已经是老姑娘,到时候应该没有哪个世家会愿意联姻于她了吧,而且也难找年龄合适的人选,相信以柳家之势,也不会乐意把她下嫁于小门小户。

只要再拖上几年…

希望全婶能把她的态度传达给柳家,若是柳家能让她放心依靠,她该多轻松。

今天的状态真是糟糕,怎么突然就爆发了呢?在本钱还远远不够的时候,若是可以,她真想把自己手里所有的底牌都揭开,只求为自己谋一个安生之地,只是…她不敢这般信任皇帝,这是把生命都完全托付的信任,皇帝承担不起,至于卫孚,那是和皇帝同一个利益体的,两者没有区别。

门轻轻的敲了两下,红玉柔柔的声线透了进来,“公子,该用晚膳了。”

全婶找全叔商量去了?平时都是全婶伺候她用餐的…

“知道了,就摆在这边暖阁里吧。”

“喏。”

收拾起情绪走出书房,看着红玉带着人在那里忙进忙出,柳卿净了手,在主位坐下,指着旁边的位子道:“在这陪我一起吃吧,一个人吃饭不香。”

红玉愣了下,立即就笑了,“喏。”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世家基本都是有的,除非是和朋友喝酒,不然柳卿也会遵守这规矩,安静的吃完饭,看着红玉又忙进忙出的收拾东西,端着茶杯漱了口便打趣道:“红玉,你是客人,别把自己当丫环来使了,公子我可不能这么糟蹋美人。”

红玉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到柳卿手上,自己在一边坐下,笑得柔和又自然,“红玉倒是愿意在这府里做丫环,就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收留。”

柳卿愣了愣,揭开茶杯盖子拂了拂,“红玉,你不用这么自贬身价,也不要因为以前的事就看低自己,以你的才貌,要嫁一大户人家并不是多难的事,做我的丫环,太过委屈你了。”

红玉低着头,打量自己纤长的手指,这双手做过很多事,用来做可口的饭菜虽然算是粗活,但是她却做得异常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可是公子,就算所有人都忘了,红玉也忘不了,那些事已经在骨头里打下烙印了,成亲曾经是我最大的愿望,后来失望太多次了,也就没了期待了,现在这种简单的生活也挺好的,公子的府里不像其他世家般混乱倾轧,红玉也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公子家的侍女丫环比那些大世家的还要懂规矩,也从不曾低看于我,屋里的一应开支也没人克扣,红玉觉得,就算是做公子的丫环,也是幸福的。”

原来她有这么好,她的府里有这么好,柳卿笑了,小小的得意和大大的满意,若是那些侍女背着她动什么手脚,她才会不喜,柳府也容不下那样的人。

“我不强求你什么,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做,等翻过年,今年发生的事已经没什么人说起了,你要是愿意,我派人送你去和你弟弟会合,时间还够,你慢慢考虑没关系。”

红玉眼神复杂,和弟弟一起安静的了却余生曾经是她最后的奢望,现在想来对她的吸引力却没那么大了,跟着柳公子这么个人,在这府里看着京城中因公子而起的风起云涌,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至少这日子不无聊。

第一一三章是非来了

“公子,您找我。”于显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来这边了,最近柳卿忙各种事,书局的门都好几天没进了。

“恩,进来。”

书房一直是禁地,没得召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就算于显荣不常来这边他也明白这点,更相信暗地里肯定有人在看守这处地方。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叫他坐下,柳卿找到点在办公室待客的感觉。

“显荣,叫你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公子请问。”

柳卿一直挺喜欢于显荣这种不卑不吭的态度,不管是初次见面时一脸病容都保有了自尊,还是在书局中呆了这么久也还一如既往,这样的人,才堪大任,当机会降临时才能抓住。

“你爹娘现在应该没有再出去谋生了吧。”

于显荣在听说公子要见他时便做好了各种准备,任何方面的,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问他爹娘,飞快的望了公子一眼,回道:“禀公子,自打小的在书局做事后,便没再让爹娘出去做事,小的生病那段时间他们折腾得狠了,身体已经远比不上以前,公子付的酬劳足够我们一家四口的开销,再说…小的也于心不忍。”

看他回得小心,柳卿才觉得这样问人家父母问得有点突兀,“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这些天没过这边来可能不知道,我把酒酿出来了,原本打算只酿给自己喝,结果要的人太多了,不得已只能弄个大点的酿酒坊出来,地点应该是设在城外,全叔不能长时间呆在那边,所以想让你爹娘去看顾着,不用做重力活,就是管着点事,当然,我不会亏待了,若是他们身体实在不行,我也不会强求。”

公子这是愿意接纳他们全家了吗?于显荣显得有些激动,站起来深深一躬,“谢公子怜悯,小的代爹娘答应了。”

哪里就是怜悯,她出钱人家出力罢了,就是桩交易,柳卿往后靠了靠,“坐吧,显荣,咱们聊聊。”

“喏。”

看他规规矩矩的坐姿,柳卿也不说什么,“显荣,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小的,你既没有在我府里签死契,也不是给我使唤的侍从,充其量我们就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

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雇佣被雇佣是什么意思,柳卿接着道:“不是我看不上你不让你入府,显荣,入府的话我不亏,但是于你来说却很不利,从此之后你便不是自由身了,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你弟弟想,有时候一个自由身才有资格去图谋想要的东西,若是入了我柳府,到你死你身上都印着柳家的印记,混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个受重用的家仆罢了,以你的才学,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