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晓潜倔强的摇头,没有人比柳卿更能胜任他的先生,受了他的点拔再回宫去接受那些只知道说圣贤之言的皇子师的教导,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掀桌走人。

就算只是比他大几岁又如何?这人的才学,独到的见解都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他心甘情愿的认这么一个先生,要这么一个先生。

“就像以往那样不可以吗?你想学什么,只要我会的我都教你,可是,我不要再收弟子。晓真他们三个我之所以愿意收下来,也是因为他们年纪小,我还有东西可以教他们,实在不行,多讲几个故事他们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你不行,三皇子,我不能敷衍你,也不能似是而非的教你什么,我确实懂很多东西,看起来厉害得不行,其实我一样也不精通,这样的人,不宜为人师,尤其不适合为一个有可能手握实权的皇子为师。”

“可是你讲的便是我要的,你会的便是我想学的,这样就足够了,你会不会解春秋和你适不适合为我的先生根本不相干,反过来说,一个把春秋从头到尾吃透了的人也不见得就适合做我的先生。”

柳卿真不知道要如何再辩驳了,听到这样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说没有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全教给他的想法也是假的,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在这个男权社会,把女人当成联姻工具,巩固权利地位的女人,一朝身份曝光,最先会把她打下地狱的,便会是这个现在跪在那里,一心想拜她为师的皇子。

对的,不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成为一个有实力争皇位的皇子的先生。

深呼吸一口气,柳卿完全平静下来,“三皇子,只是没有师生之名而已,我保证,不管你想学什么,只要我会的,我一定教你,你若是真心尊重我,在心里把我当成先生就成,但是这礼就不用行了,我不需要这虚名。”

阙晓潜还是有些不甘心,总感觉不把这礼行完,在柳先生身上贴上自己的先生这个标签,这先生随时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太不让人安心了。

“三皇子,我对你们宫里的那些事不感兴趣,只要你不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和我说让我教他们,我就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如何,我才虚岁二十,自己都还是别人的学生,还完全不够开府收学生的程度,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皇帝一直旁观看着,比在局中的儿子自然看得通透,这柳希及怕是真不愿意再招个皇子做学生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加起来也就一个目的,不要做一个有实权的皇子的先生。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确实有自知之明好,还是怕麻烦的好,这样的机会放到谁面前不会死死抓住,就这人是个异数。

不过他更清楚,不能再逼了,泥人还三分土性,这柳希及已经助了他不少,他再想把这人收入囊下也不能把人逼狠了,若是他直接甩手离开京城,到时候上哪逮人去。

更何况就算真把他逼成了三小子的先生,若是他记恨在心不认真教,反而落不着好。

“行了,起来吧,都快要把人吓跑了,柳希及,不让你受礼了,你就喝杯三小子倒的茶如何?这样就算把事定下来了。”

看阙晓潜终于站起来了,受了惊吓的柳卿总算敢坐下来了,只要不受礼就成,喝茶就喝茶,各退一步总比僵持着好。

接过阙晓潜端着的茶杯,狠狠的瞪他一眼,不甘不愿的抿了一口,苦,真苦,比黄莲还苦,五脏六俯都苦了,嫌恶似的挥挥手,“别在我面前晃,我头疼。”

阙晓潜也知道在柳卿消气之前这段日子他是讨不着好了,不过,虽然最终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不亏,就算要被整治个几天也不亏。

努力把嘴角拉成直线,不让他上翘,阙晓潜识趣的站到角落里去了。

卫孚松了口气,刚才他是真担心希及会翻脸,要不就是直接让晓潜或者皇兄下不来台,这样的话局面就难以收拾了,还好,还好。

“全婶,给我泡杯莲心茶,越苦越好。”

莲心茶,清热降火,这还算冷的天气是最用不上这道茶的,看样子柳卿真是气得不轻,皇帝把台阶送了过去,“朕知道你在搜罗书籍,皇宫有些孤本,这几天清理清理,让闻听给你送过来。”

“打一棒给一甜枣,皇上,我庆幸我不是您的臣子。”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被压榨,虽然现在已经被压榨得狠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她也认了。

“哈哈哈,若是朕的臣子都有你这本事就好了,好不容易碰着一个,还逮不住。”

第一二七章你来我往

气氛缓和下来了,皇帝没有再扯些有的没的,而是把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

“你所说的那个开科取士很好,要想不受世家的制肘,从民间提拔一些真正的人才来对抗是最正确不过的,以前朕就一直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没有你条陈上写的这般具体,你所说的弊端朕也仔细想过,说真的,和巨大的好处相比较,那些弊端都不算什么,任何一项政令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瑕,只要能把这开科取士实施开来,朕就已经替朕的子孙打下了一个好底子,以后闭眼了,也不用担心继位的人驾驭不住世家,朕需要的就是完全忠于朕,忠于皇家的人。”

直到此时,阙晓潜才知道这事柳先生不止是参与了,而且是牵头人,那个条陈完全出自于他之手,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不巴着,不用教他太多,只要在这里的时间学到的东西便能让他受用无穷,这便是他相比于其他兄弟的优势,他是没有母亲为他操持没错,但是他有一个本事强大的先生。

柳全终于没能保持住一贯的淡定,第一次脸色如此难看,公子和皇家是不是走得太近了?柳家的态度还不知道怎样,公子这里又是如此,以后要是为敌了可怎么办才好。

不行,一定要把消息传回去,这影响太大了。

柳卿不是没看到全叔的异色,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全叔要这么吃惊,难道是和柳家的打算相悖?

疑惑的又看了柳全一眼,柳卿决定一会和全叔好好聊聊,“只要皇上坚持,在下相信这道政令一定能通行,民间不一定就全是愚昧之士,相反,很多有本事的人都隐在民间,他们不是不想实现报负,也不是真的那么甘心藏于民间,他们在等机会,而开科取士只要施行得好,我相信他们绝不会错过,这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出头的机会,没有人会甘心于贫穷,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没有谁不想留名千古,他们以前之所以会拒绝皇上,之所以伏于暗处,只因为…皇上下的诱饵不够,或者说,皇上没有骚着他们的痒处,我不信世上真有斩断了七情六欲的人。”

一席话说得屋内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有些直白,但是不得不承认说得该死的有道理,皇帝眼中光芒连闪,恨不得把这人掳入朝堂才好,这样的人足抵朝堂上十个。

“你这话里所指的人是…方熙锦?若是我没记错,他好像是你的先生。”

柳卿很大方的承认,“方先生确实是我半师没错,就因为是我半师,有些事我才能看得透,第一次见到先生是在清远府城的官学,当时他看上去有些烦恼,后来才知道他是被人缠得不耐烦,他有才,有名,想笼络他的人自是有,他看不上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势力不够大,而是因为那些人不能入他的眼,他不会为那样的人卖命。

第二次见面是在我的书局,他当时可能是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流言特意来找我,但是他是直接去的书局,而不是来府里找我,他是想看看有些事到底是传出来的,还是有依有据,这种性子的人往往很认死理,他拒绝皇上的招揽并不是真的愿意一直这样满天下的跑,而是不想搅和到世家和皇家的博奕中去,方先生是一个纯粹的人,有着读书人的傲骨,不然也不会拒绝皇上给方家的其他赏赐,他只是觉得父兄用命拼来的东西他没资格享用,这样的人若是为官,怎么都差不到哪里去,骨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皇帝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分析得妙,分析得太妙了,朕就是因为一直都觉得方熙锦这人虽然性子清傲了点,但是对局势看得非常透彻,所以一而再的招揽于他,没想到他拒绝的根由在这里,柳卿,你说若是开科取士,朕再招揽于他,让他总管这事,他还会不会拒绝?”

柳卿挥开扇子呼啦啦的扇了几扇,嘴角的笑意很招人牙痒痒,“皇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在下说出的只是自己的看法,并不能代表方先生,不过若是统管这事的是方先生,在下倒是放心,不用担心考官放水或者收受贿赂,把好好一个政令又变成了鸡肋。”

皇帝指着柳卿大笑,“哈哈,柳希及啊柳希及,你可真是个妙人,拐弯抹角的给自己先生讨差事来了,不过这个人选倒是绝妙,方熙锦的贤者之名也是名满京城的,这样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来统管这事也能压制得住人,以他和那些贤者的关系,也不至于有人捣乱,再说,方家虽然也是世家,到底一直没掌实权,也没和其他世家有多少牵绊,不错不错,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上可别忘了,方先生可还没答应,这只是我在胡说罢了。”

“胡说也胡说到点子上了,朕巴不得你再多胡说点,还有什么,你继续胡说。”

柳卿喝了口茶,满口的苦味让她整个脸皱成了一团,这莲心茶苦得可真够味,砸吧了一下嘴,一抬头就对上几双忍笑的眼睛,什么叫自作孽?这就是了,这莲心茶可不就是她自己要来的。

“咳…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该注意的事情我在条陈里也点出来了,若是再想出其他的,我会再继续上条陈的。”

皇帝心里自是不信的,轻轻巧巧的说出来几句就解决了他一个大问题,这人的脑袋瓜子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好东西,不过这东西还真就逼不得,无奈的起身,“那好,朕随时等着你的条陈,若是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也随时呈上来,你这脑子好用得紧,现在大预朝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想想,若是做得好了老百姓也得利不是,你就不要藏着揶着了。”

柳卿好想翻着白眼回他一句,那是您的大预朝,和我有什么关系,老百姓好与不好又和她扯得上什么关系,她做什么事让人觉得她就把老百姓放心里了?

可惜她不敢说,皇帝现在对她称得上是纵容,但这也是在一定范围内的纵容,真要是忤逆犯上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啊“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充其量也就是活了二十年,就算一生下来就泡在书堆里,弄明白的东西也有限得很,为了弄出个开科取士,我那书房现在都成灾难现场了,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皇上,任何一样新出现的东西都不容易,需要花费的心力也是外人无法想像的,在下身为大预朝的一份子,自是希望大预朝越强大越好,所以愿意花费这些心力,若是再能琢磨点其他东西出来,那自然皆大欢喜,但是皇上,在下也只是一介凡人。”

皇帝站在那里,目光深沉,从进府开始便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终于褪了下去,露出为皇者的威压,屋里一下子紧绷起来,卫孚实在想不明白,希及这么一个聪明人,明明知道皇兄是打算离开了,只要顺着说上几句话希及这次就大胜,在皇兄心里的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可是为什么后面要说这些话?就算不说,也没人真能逼他非得再拿点什么出来才行。

柳卿眉眼低垂,她确实不打算忤逆皇帝没错,但是她不能让皇帝对她有过高的期望,不然以后有事就来找她,把她当成万能的使唤,现在看来是得了圣心,往远了想,却是给自己埋下祸根,没有一个皇帝容得下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

柳全夫妇暗暗动了动位置,围绕着柳卿形成一个太极八卦鱼的形状,除了柳家族人,没有外人知道柳全夫妇的合击才是最厉害的。

“柳希及,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宁愿被人看低了也不愿意被人看高了,为自己留下了退路,很不错,比起方熙锦,朕倒是更希望你能出面统管开科取士这件事,毕竟没人比你更熟悉此中内情,朕也相信,你挑选出来的人也一定更合朕心意。”

警报解除,柳卿满意于皇帝的英明,果然任何一朝的开国皇帝都是能看得长远的,“皇上也不能忘了,在下才二十岁,这年纪,远不能服众,而且,以在下的年纪,若是被比在下大上一辈的考生叫先生,在下会脸红。”

“好一个会脸红,哈哈哈,”皇帝脸上的阴霾尽去,笑得张扬,“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就这样吧,朕不勉强你。”

柳卿深深的弯下腰,“谢皇上体恤。”

再次深深的看他一眼,皇帝龙行虎步的往外走去,若是这样的人才非得放养着才行,那便放养吧,柳卿这么一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双方才是最好。

柳家啊,他现在倒是真有些期待了,柳卿为大预朝出谋划策,那他身后的柳家应该就成不了敌人吧,若这柳卿是柳家的异数,像闻听查到的那般被弃出族外了,那柳家可是送了他一份大礼,他不相信柳卿会不及柳家其他人。

第一二八章给大孩子讲故事

卫孚打了个安心的手势,快步跟着皇兄离去,柳卿哼了一声,哪里还需要他提醒,她早就知道自己没事了,马后炮。

侍卫全部撤离,柳卿没什么坐相的倚进椅子里,她柳卿,二十一世纪长大,受填鸭式教育荼毒的好青年今儿个见着皇帝了,不是在课本上看到,也不是在正史野史上看到,而是活生生的,面对面的见到了,虽然,这个皇帝不是历史上的任何一位,但事后想想,也够自己腿软的。

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无知者无畏还是胆大包天,她怎么就那么说话呢?从头至尾连个恭敬的脸色都没装出来,皇帝若真和她计较,够她喝一壶的。

但是…她心里就是怕不起来啊,天天在电视里看主席总理什么的,感觉不到距离感,总以为见皇帝也和电视里面见主席似的,就是一个会动的图像嘛,哪里会怕。

大概,也是因为从她重生在这里到现在,因着她的身份还没尝到皇权的厉害吧。

“公子,您今天鲁莽了。”全婶使唤着阿未去泡了杯热茶过来,扶着柳卿坐好,淡淡的责备。

“我知道,但是与其做不到让人失望,还不如现在就说穿了,我是人,不是神,不是什么问题找我就能解决的,我没有那本事,三皇子,您听到了吗?坚持当我的学生没有你想像中的占便宜,我会的东西没你想像中多,也没你想像中厉害。”

果然还是在记恨,阙晓潜拦住阿未,接过茶递给柳卿,“我知道,你说过好几次了,你不需要改变什么,就跟以前一样随便说说话就行了,你自己不觉得如何,我却能从中学到东西,我自己领悟到的比任何人刻意教的都要强。”

若是真有这份悟性,这下任皇帝还真是会落到他头上,柳卿喝了几口热茶,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既然应下了这事我就不会什么都不做,我需要好好想想,你这几天别在我眼前晃,看着心烦。”

“是,这几天我都不出门了。”压下心底的雀跃,阙晓潜行了个学子礼,溜得飞快,占了便宜还不跑,等着被削么?

“阿未阿落,去门口守着,我和全叔全婶说说话。”

“喏。”

屋子里只剩下柳全夫妇和柳卿三人,静默了一会,柳卿才笑问道:“全叔,你好像很吃惊我为皇家出谋划策,为什么?以前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出现这种表情。”

沉默了一会,柳全到底还是说了实话,第一次说得这么明白坦承:“因为公子您姓柳,因为柳家和皇家的关系,小的不知道柳家现在的态度,所以有些担心了。”

“哦?柳家和皇家是对立的?”柳家已经厉害到了能和皇家叫板的程度?

咬咬牙,柳全道:“不,柳家只遵天命,若是在任的皇帝是个明君,柳家会辅助之,若是皇帝不是天命之人,柳家会助他们认定的天命之人得到天下,更多的时候,柳家会在乱世中挑选明君,助他上位。”

“听起来这柳家倒像是挑起战争的大逆不道之人,他们认定的天命之人就一定是天命之人?他们认定的明君就一定会成明君?若柳家本事真有这么大,有柳家辅助的皇朝怎么还会灭亡?”

天命之人,正史中扯这面大旗的可不少,可是扯成柳家这样的还真不多,人家扯这面大旗是为了夺天下,而柳家是助人得天下。

“柳家世代相传的占卜之术从没出过差错,柳家也是靠这占卜之术避开了无数灾难,也才能传承到现在,公子不该轻看柳家,更不该怀疑柳家。”

一向沉默寡言的人突然就来了火气,柳卿哑了声,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的态度,确实,因为对未知家族的惧怕,她对柳家从来就没有过好态度,因为惧怕,所以更排斥,更听不得柳家的好话,潜藏在心底的害怕从来就没消退过。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柳全也没想到公子会对他道歉,就是因为知道公子对家族的排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族里赶紧来人和公子相认,时间拖得越久,公子对柳家就越没有信心,提防心也就越重,在彻底闹僵之前,把中间的冰化掉才是上策。

“公子不用和小的道歉,小的知道公子心里的不安,请公子相信,柳家从来不愿挑起战争,公子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家族都是知道的,但是家簇从来没来人制止过公子,那很多事便是默许的,皇家就有很大可能不会站到对立面,小的今天失态,是吃惊于公子会为皇家出谋划策,以前公子向来是不愿意搀和这些事的。”

以前啊,以前她还想只管看书就好呢,可是若是不先保全了自己,如何安心的只和书本打交道,“出自于这样一个家族,还真是很有压力,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想必也不需要我再等多久了是吧。”

“喏。”

腿软的不想出门了,柳卿干脆把自己关回了书房,琢磨该教些什么给阙晓潜,她一不懂御人术,二不懂君之道,《诗经》《尚书》《春秋》之类的他估计比自己都要学得好,哪轮得到她去教,这方面她半桶水都还不知道够不够。

难不成真给他讲故事?总不能把他当成个孩子哄…

故事?故事?

大孩子也能讲故事啊,这里只经历到秦朝便拐了弯,那后面那么多朝代,那么多名君贤臣,把记得的关于他们的故事写出来给那小子看不就成了?再来些个昏君小人,聪明的就会引以为诫。

若他以后真是为君的料,那些东西他自然看得懂,对他以后也极有利,最主要是,省事,不用她挖空脑袋去想辙。

就这么办,就从汉朝开始写,够那小子去领悟的。

柳卿哪里知道,她写的这些当作哄孩子的故事阙晓潜一个都没有丢失,用最好的盒子装着,皇位更替时,连同玉玺遗旨一起交给继位者,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后世不得不猜疑,大预朝能成为历史上历经时间最长朝代的原因和这个装满了故事的盒子有关。

每份丝帛上都不止写了一个故事,只要位置够,柳卿就会多写一些,然后丢给阙晓潜让他自己去看,至于能不能领悟到什么…那就和她无关了。

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平时却再也难得碰上,后来干脆连晚膳也缺席后,柳卿非常欣慰的得到了久违的清静,于是更努力把故事写得生动无比,谁说故事只对小孩子有用?大孩子一样管用。

“公子,书房都快要把小的埋了,您想想办法啊”颜青小心的找着落脚处,想想刚才刘先生让他带的话,小小的脑袋觉得有点疼了。

柳卿看着堆得到处都是的竹简,头也一抽一抽的疼,这还有卫孚送来的那十三车的书没堆进来,到时候放哪去?

“刘先生让我告诉您,那些书都誊抄好了,他也一一检查过了,其中一份送去了书局,另一份问您什么时候送过来。”

迁怒似的敲了颜青的脑袋一下,“哪里还能塞得下,不要说十三车,就是一车都不行了,走的地儿都快找不着了。”

您知道就好,颜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乖乖的卷起袖子磨墨,边替公子想办法。

“公子,您看可不可以把一部分不怎么看的书先放到别的地方去?旁边的房间空着,就搬到隔壁去,需要用到的时候也方便。”

旁边的屋子是空的她怎么给忘了,柳卿脑子活络起来,“我知道要怎么办了,你去叫全叔过来一趟。”

“喏。”知道公子想到法子了,颜青跑得飞快,偏偏空余地方少,拌到左脚还没站稳右脚又踢到了,磕磕绊绊的跑出门,一脑门子汗。

柳卿无良的哈哈大笑,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笑够了,悠悠然的站起来,把地上暂时用不着的竹简卷起来堆到另一边,清理出一块足够放木箱的地方,再整理出一条稍大一点的路,做好这些,柳全便急步走了进来。

“公子,您找小的。”

“恩,左边的屋子是不是空着?”

“喏,正屋这边除了您用的这几间房其他都空置着。”

正屋是主家住的,这全府上下现在就一个主子,柳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把左手边靠近书房的那间屋子填出来,里面家具什么的都搬空了,这书房太小,书装不下,我想把两间房打通了,但是又不能吵着我,尽量把大动静在上午弄好,下午我在时就做些动静小的小活,对了,再让家具铺做个书架,和这个差不多就行。”

柳全扫了屋里一眼,确实够乱的,若不是公子这书房动不得,他早就下令重新整一番了,“喏,小的会把尺寸量过去,其他事小的会安排好,不会扰到公子。”

“恩,去吧,今天就安排下去,颜青,你找人拿些木箱过来,公子我要装些书收起来。”

“喏。”

很快,垒着的木箱放到了书房门外,不被允许这道门不可跨越,府里的人都知道,柳卿自己搬了个箱子进来,把近段时间用不上的书卷一一放了进去,填出位置装那十三车书,还有皇帝答应的那些书,应该也差不多要送来了吧。

第一二九章容人之量

没让柳卿等多久,皇帝就非常说话算话的派人送了两车书过来,而这个派过来的人,毫无疑议的是卫孚。

看在书的面子上,柳卿也没让他难堪,带着人把书搬进了院子里便不再理会他,一头扎进了书房,至于卫某人是留还是走,她懒得理会,这柳府他够熟悉的了,丢不了。

卫孚非常老实的受了这脸色,希及还愿意给他脸色看才好,现在嘛,先去看看他那侄子吧。

“听说你现在都足不出户了。”

阙晓潜抬起头,看向不请自来的人,“皇叔怎么过来了?”

想起那天的事,旋即了然,“给先生送书?”

卫孚点头,把他用手压着的丝帛抽出来细瞧,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希及写的,她还真开始教了?

没看几行,眼里的笑意还来不及展开,便变成了惊讶,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逐字逐句的把整幅丝帛看完,希及这教学的方法还真是新鲜,不教那些被奉为圣书的书卷,却以假设的形式虚拟出一个朝代,泾垒分明的把明君,昏君,贤臣,奸佞小人各安各位,讲述一个个故事,明君与贤臣的,昏君与小人的,明君如何掌控小人的,贤臣又是如何帮持昏君的。

若是能吃透了这些,他大预朝会出一个怎样的君王?

眼睛里仿佛有火花在跳动,这就是他看中的人,他喜欢并想拥有的人,这样的人,他怎么舍得放开扬了扬手里的丝帛,“希及给了你多少这个?”

“父皇来这的第二天,先生便给了我八张,这几天没有再理会过我。”阙晓潜从小受皇家教育,又得皇帝看中,有意无意的更是教了不少,看人看事的眼光自然不低,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这东西对他多有用。

初拿来这些丝帛的时候,他是真有些感谢四弟了,若不是四弟的背叛让他落败,然后被皇叔送来这里,他哪里有接近柳卿的机会,更不用说半强迫半交易的成了他半师。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起点便已经不一样了。

把丝帛递还给侄子,卫孚郑重的提醒他,“这东西一定要收好,不能有任何遗失,若是你不想为自己树立一个厉害的敌人,这些东西也不要再给任何人看,尤其是你那些对手,好好吃透它,对你,对大预朝都大有益处,不懂的就去问希及,就算不是自愿成为你的先生,你也算是入门了,他护自己人护得紧,不会不教你,就算态度差点你也得受着,算起来,本来就是我们阙家占了他大便宜,以后若是你真能…一定要记着他的这份好。

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希及他没野心,要不是我们一逼再逼,他只会把自己隐得深深的,鼓捣鼓捣些新鲜东西,让自己的生活更舒服些,做个大隐于市的闲人,现在为我们出谋划策已经是让他满心不高兴了,不管什么时候,你也不需担心他以后会危及到你,危及到大预朝。

你比你其他兄弟更得你父皇和我的心,并不是因为你真就哪里比他们强了,而是你有他们所没有的一个优点——你有容人之量,大预朝需要一个这样的皇,若是你失去这点,我们…会很失望。”

阙晓潜非常明白皇叔这话里的提点和告诫之意,也隐隐的明白自己居然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这就足够了,足够他拼尽全力一拼了。

眼睛晶亮的望着卫孚,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又因为这是柳府,压低的声音有了超乎他年龄的低沉,“皇叔,只要先生没有异心,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对他不利,毁去这样一个人,会遭天打雷劈的。”

看他攒紧丝帛的样子,卫孚相信他说的话,一个既没野心,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又身怀惊世之才的人,身份上还是他的先生,若是毁去这样一个人,那才是和自己过不去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好,好好用心,皇兄让我转告你,他不会给你限制 回宫的时间,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回去了便回去。”

“喏。”

出得房来,冷风卷起他身上的大篷,伸手紧了紧,看向书房的眼光不自觉的就柔和下来,这样一个人啊,他想给他攒够足够的资本,让皇兄也不敢轻易动他的资本,只有那样,他们之间才有可能。

至于柳卿有没有想过和他的可能,卫孚下意识的忽略了,对他来说,他想要这个人,活到现在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想要一个人,那便去争取,不接受拒绝。

他会给希及幸福,不磨灭他的才华,给他他想要的生活,宠他爱他,给他自由的空间,只要最终他会回到他的身边便可以,以他的能力和地位,他做得到。

红玉端着一盅银耳莲子羹快步走向书房,看到卫孚站在院子里愣了愣,远远的屈膝行了礼便敲开了书房的门。

“公子,红玉进来了。”

停下收拾的动作,柳卿扬声道:“进来就是。”

看到公子挽起袖子蹲在地上,颜青却站在一边看着,身份上像是倒了个个儿,不由得笑道:“公子,您这是干嘛呢,整理书卷还得您自个儿来?”

颜青委屈得很,扁着嘴为自己伸冤,“红玉姐,不是颜青懒,是公子不让我插手,说我收拾不好。”

柳卿起身,接过红玉递来的帕子擦了手,给了颜青一个斜眼,“这些书都是皇宫中出来的,凡是与皇宫搭上边的便要谨慎上三分,我倒是想把这些书全誊抄一份放到书局去,可是有些是不适合的,公子我不得挑挑?不然惹出麻烦,还不得公子我自个儿去收拾?”

“公子,有些书不能给别人看的吗?”难怪公子不让他插手,他根本不懂那些,哪能帮上公子的忙。

吃了几口软滑香甜的银耳莲子,柳卿看向那几个箱子,“我都很吃惊有些书皇帝会给我,不过我要是放到书局去的话,出乱子是肯定的,个个庶民学子都心高气傲,对朝堂和世家本就有各种怨言,要不是我一开始就在书局立了规矩不得议朝政,哪里还能那么平静,但是一出了书局,辩得脸红脖子粗是常有的事,动手动脚的都有,有些书算得上是禁书,外面已经极少有,我随便翻着看了看,里面的言词都很犀利,不能说书里讲的就不对,但是现在不是拿出去的时候,被那些冲动的人看了,只会让他们觉得找着了依据,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唇枪舌战,以后再看看吧,合适的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