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丈外的城墙下,额头略有些冒汗的宋丸子打了个响指,那长剑被灵力催动,亮起了一阵蓝光。

“我砍死你们!”

“你看你看,他也在城墙上用了法器,你们把他也得抓起来!”那个快要被银甲卫锁起来的年轻人见那李公子拿着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嘴里大声嚷道。

没想到那银甲卫眼也不抬地说:“李御乃落月宗外门弟子,父亲又是落月宗外门管事,不归流月城管辖。”

“这也不管那也不管,只管这些凭良心做事的!你们这些人睁大眼睛看看我这个落月宗亲传弟子是不是也不归你们管!”

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在自己的颈间猛地一拽,一块白色的玉符被他扯了出来。

“我是落月宗掌门亲传弟子!你们也管不了我!”

全场哗然。

卢大少的脸色猛地一变。

李公子“啪啦”一声,连人带剑摔倒在了地上。

那银甲卫果然收手了,有银甲覆面,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他的手略有僵硬。

那年轻人又举着自己的玉符拦在了荆哥的面前:“怎么?外门管事的儿子不能管,我这个落月宗掌门亲传弟子的兄弟就能管了?”

说完,他就一手拽着自己自己的“兄弟”,一手持着法宝,又从那城墙上飞了下来,那些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见他下来了,竟有生生挤出了一片空地。

看着这些人,再看看那些城墙上的人,这年轻人奋力挠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吼了一声:“你们管不着我用法器,就看着这人在城墙上站着吧!”

说完,又拉着荆哥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走到一条小路的岔口处,一个女子跳了出来,笑嘻嘻地说:

“弟弟,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弟啊?”

荆哥一看是宋道友,心顿时安了下来,对拽着他的那人说道:“这位道友,多谢你刚刚出手相助,我是荆哥,长生久弟子。”

宋丸子麻利地接话:“我是荆姐,荆哥的姐姐。”

“我是王海生。”那人苦笑了一下,“是落月宗的掌门亲传弟子,你们也都知道了,不过我这个亲传弟子才当了二十来天。我有个朋友叫空净,他就在长生久…”

可能是刚刚一起打过架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荆哥救过王海生,王海生也帮过荆哥,总之这两个年轻人可以说是十分投契了,宋丸子站在一旁看着王海生对荆哥叽里呱啦说着什么“那俩不是好人,你们都要小心”,唇角不由得勾了一下。

“我就把那个公子哥儿扣在城墙上,倒要看看谁来找我说情!”

说完,他又转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跟在他们身后一直笑呵呵的那位“荆姐道友”。

王海生在流月城有一个落脚处,是一处小院子,地方僻静,收拾得倒还整齐,宋丸子看见那堆在院子边上的木头和小铁锅,大概明白王海生准备这个院子是为了做什么的。

“荆哥大哥,你要是不嫌弃就尽管在这里住下,我这院子虽然小,可也算是个法器,一般人想找麻烦都进不来。”

荆哥因为那张娃娃脸,再加上年纪不大,在长生久里几乎人人叫他师弟,虽然说有个到处占便宜的名字,可这样被人一口一个叫“大哥”的经历真是从未有过,没几句话就让王海生哄得满脸带笑。

听说可以住在这里,他转头看向宋丸子,如果是他自己,在城门上挂着睡几天都不是大事儿,可宋道友丹田经脉亏损,又是来这落月宗治病的,还真该有个地方好好休息。

“弟弟,既然你和这王小弟说得来,就别跟他客气了,我们暂住几日而已。”说罢,宋丸子还掏出了几十块下品灵石,让荆哥去多买套床褥之类的。

长生久弟子穷的真是连宋丸子都习惯了。

眼看着荆哥被打发了出去,王海生立刻凑到了“荆姐”面前,鼻子抽啊抽,活像只凡人界的小土狗。

“你在闻什么?”

“饭味儿!”

王海生两眼发光地对着这张跟荆哥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看了又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宋姐姐!你一定是宋姐姐!”

幻阵应该加上遮掩气味的效果,心里这样想着,宋丸子的身上蓝色流光一闪,圆眼睛的清秀佳人消失,一个长发披垂,肌肤微黑,眉眼懒散,唇角带笑,左脸上挂了眼罩的女子就出现在了王海生的面前。

让这年轻人又是一阵欢呼,甚至直接扑了上来:

“宋姐姐!我太想你了!”

这话,真是无比的真心。

因为六品五行灵根而被掌门收入门墙,一路成为落月宗最显赫的亲传弟子,又被赐下了一身法宝,还在短短几天内就练气入体,王海生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经历了人生之大起,这是从前那个海边野小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可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流月城是仙人城,住在这里的可不是仙人。

想想当日试炼场里宋丸子所说的修真界,王海生已经隐约明白,为什么可以得道长生,可宋丸子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身边人还是那些人,活得再久,怕是也无法超脱。

拍拍王海生的肩膀,宋丸子垂眼笑着说:“你这小子运气不错,才一个月就混得这么好了。”

王海生瘪瘪嘴,看着宋丸子的笑脸,他只觉得心里有无限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都已经引气入体成了练气修士了,怎么看着倒像个孩子了?你可是比唐越稳重多了的。”

王海生没忍住,“嗷”地一声就哭了。

其实一直在院外的荆哥跳进来,却看见王海生伏在宋丸子的肩膀上眼含热泪。

宋丸子说了一句:“咱们吃点什么?”

“唰!”王海生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没了。

“宋姐姐,我想吃鱼!”

宋丸子不光有鱼,还有虾。

赤磷虾用葱油加点甜汁水一起做了油焖,红色壳子上一层油光,里面饱满紧实的虾肉丝毫没有瘪下去,这虾的壳极薄,被油焖得咸甜可口,大可以直接入口。

鱼则是做了炸鱼,临照城海边的大鱼只取了鱼肉,蘸着角鸡蛋混着玉谷粉的面糊下到油锅里,不一会儿就变得金黄灿烂,偏偏里面的鱼肉还汁水满满,外酥里嫩也外香内鲜。

吃到最后,王海生瞪着眼睛看着流月城的月色,也能看见落月宗遥遥在上,莹莹如月。

“宋姐姐,这里的人为了几颗丹药,怎么就能连命都不要呢?”

听见他的问题,埋头苦吃的荆哥也抬起眼睛看着宋丸子。

宋丸子一点点擦净了自己剥虾的手,又去擦锅,她低着头,背着光,只有脸上的眼罩轮廓无比的清晰。

“因为这无争界丹药太贵,人人只想着丹药,自然觉得丹药比人命更值钱。”

在这无争界人人皆吃得起辟谷丹,纵使真的没钱,也能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找丹堂赊药,可是,人并不是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丹行把持丹药和灵材的价格,让散修炼不起丹药,为了修炼,为了谋生,所有人只得看着丹行的脸色行事。

长此以往,丹贵命贱便是必然。

“你们两个,一个出身凡人界,另一个来自修道心的长生久,并不觉得丹药贵重了,在一些人眼里,定然还觉得你们才是怪人。”

“怪人?哼,总有一天!”王海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上的月亮,很认真地说,“我要让这世道变一变!”

那渔村里走出来的傻小子,到底和之前是不一样了。

“你既然有五行功法,就去弄点水把碗洗了。”

收拾完了大黑锅的宋厨子踢了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一脚。

“哦!”

第37章 诊金

一早起来就有早饭吃, 是一种什么感觉?

对于已经“修仙”二十天的王海生来说, 简直是恍若再世重生!

小小的院子有几间屋子,还有一个摆了八仙桌的正堂, 捧着热乎乎的猪油渣烩面片,堂堂落月宗掌门新晋亲传弟子呼噜呼噜地喝出了猪声。

“要说这猪油渣还是炖菜好吃, 宋姐姐, 等我去回了门派就想办法去灵草园看看, 有没有什么眼熟的菜我搞点回来咱们做着吃。这无争界的人都不吃饭的, 你不知道啊, 我之前抓了只兔子想烤了吃,结果被一个师姐看到了,教训了我足足两个时辰, 说里面有煞气,人吃多了会入魔, 唉, 日子太苦了,没法儿过了!”

兜裆裤早就不穿了, 身上的白色宝衣隐隐带着流光,王海生用衣袖抹了抹嘴,说道:

“宋姐姐, 你今天要找蔺长老看病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有我这掌门亲传弟子的面子你不用白不用!”

昨晚聊到了半夜, 王海生稀里哗啦把自己这些天以来的经历都倒给了宋丸子, 也知道了宋丸子是来落月宗治疗她的丹田的,他也知道了宋丸子现在把饭当药在卖,一面惊叹,一面又觉得哭笑不得。

听着他们对话的荆哥也渐渐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来宋道友做的并不是“丹药”,而是“饭菜”,这世间竟有人一天照三顿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一吃就吃一辈子。

王海生还信誓旦旦地说,就凭宋姐姐的手艺,现在这些菜对她来说都连皮毛都不算,到时候他得弄更多的东西来让宋姐姐做成没有煞气的饭,还要分他的荆哥大哥一份,这俩人立刻就好得跟亲生兄弟似的。

眼下,荆哥趁着王海生说话的时候把剩的一点凉拌瓜菜都倒在了自己的烩面片里,王海生拿筷子夹了几下发现那盘子空空,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刚得到的那份友谊也是要不得了。

宋丸子看着他们两个为了一点凉菜都恨不能打起来,默默地摇了摇头,在她面前的大锅里,一个个石菌子被热油煎着,散发着阵阵浓香气。

王海生到底没按照他说的那样陪着宋丸子一起去看病,因为刚吃完两只油煎石菌子,他就浑身发热,身上有五色光华闪过。

“我感觉我的丹田发热啊,宋姐姐…”

“你这是要进阶了。”虽然没有修五行之法,宋丸子对法修的修炼窍门还是知道的,毕竟装过很多年。

荆哥举着石菌子僵住了:“他好像才引气入体没几天吧?”

“他之前在凡人界的时候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者,在试炼场里呆了几天出来已经是后天武者,有一种人是天生的气脉宽阔,再加上是六品五行灵根,又吃了温养灵根的东西,进境快一些是应该的,练气期本就是灵气在体内蓄积的基础功夫而已,他现在突破一个小境界也不算离谱。”

不算离谱么?那离谱的得是啥样?荆哥看看镇定自若的宋丸子,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将王海生留在了小院子里,宋丸子和荆哥往落月宗的方向走去。

这流月城本就建在疏桐山的半山腰上,是通往落月宗的必经之路,一条青石大道穿城而过,蜿蜒到了山上,便又与玉脂所砌的九千九百层云阶相连,拾级而上到了尽头就是落月宗的主峰正殿。

“当年,城主小姐姐就是从这里走下来的吧?”

今天的宋丸子穿了一件暗红的衣裙,头发梳成了一个既简单的辫子垂在脑后,脸仍是一张“荆姐”的脸。

荆哥没说话,越往这儿走,他的心情越低落,脸上也越丧气,他素来不喜落月宗,能陪着宋丸子同来求医已经是极有情义了。

“行了,小弟,你姐姐我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不管能不能治好,我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别这么绷着。”

拍拍荆哥那张娃娃脸,宋丸子笑了笑。

“…姐。”

荆哥看看那云阶,和云阶上的行人,终于哑着嗓子说:

“我有个师兄,三十年前来落月宗求医,再也没回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沉默了片刻,宋丸子又拍拍他的肩膀:“不怕不怕。”

“我来之前,九薰师姐跟我说,如果落月宗发现了你身上的异术,我就算死也得把你带下疏桐山。”

一瞬间,宋丸子真的被感动了,她这一条命,颠沛流离,颓唐落魄,木九薰和荆哥不过吃了她的几顿饭而已就对她如此关照,她何德何能,又能以何为报呢?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片白色的牛骨,放进荆哥的手里,女人脸上挂着轻笑说:

“你也知道我身负异术,自然也有自保的手段,若是真有万一,你只管自己跑出去,百里之内,以灵力催动这块牛骨,我就能立时脱身。”

荆哥的眼睛瞪到极大:“如此神异?”

宋丸子郑重其事地点头。

孩子似的体修仿佛心中一下有了底,眉目都舒展开了。

女人便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膀继续往上走。

那块牛骨其实只是块挺好看的牛骨而已,那种金丹期才能催动的阵法她现在根本不可能施展,不过这样就能骗得一个无辜之人不要为她枉送性命,也不错。

两人一路行至落月宗外堂,对落月宗弟子说是要求医,便先被推销了一通各类生肌复骨的丹药,直到宋丸子说自己是丹田全破,那些人才冷下脸放过她们“姐弟”。

“这位道友是想找青灯崖蔺长老求医?”

荆哥亮出了自己长生久弟子的身份,一位外堂管事立刻迎了出来。

这位管事长了一副和气模样,眼神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宋丸子和荆哥二人。

“是,我丹田损坏,丹药无效,想求治于贵派蔺长老。”

“这个月,蔺长老忙于我们宗门内事,无暇接诊,下个月我落月宗内门大比,长老自然也不能静下心来给人看伤…来年六月,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二位今日先交上诊金,到那时再来吧。”

来年六月?那若是将死之人来治病,到时岂不是周年祭都过了!

荆哥险些气炸。

倒是宋丸子,明明是自己的丹田创伤,她竟然一点也不着急,还陪着笑问那管事:

“不知诊金多少?”

那管事似笑非笑看着两位穷酸的修士,长生久的“穷”可谓是天下闻名:

“十块上品灵石。”

“姐姐,要不你先跟我走,咱们回去北荒,把长生久拆吧拆吧卖了,估计也能凑出药费来。”

走了七八十级台阶,荆哥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上品灵石长得什么模样,就连中品灵石都极少见,宋丸子短短几天就在临照城赚了十几块中品灵石,在他的眼里已经堪称是财神转世了,这个落月宗长老出手治病居然要十块上品灵石,莫不是将人都当成了会走的灵石矿?

“不用。”

宋丸子站在落月宗的玉阶上眺望着流月城。

十块上品灵石便是一万中品灵石,千万下品灵石,对方先是拖延时间又报出了如此天价,不过是不想给她医治而已。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这不重要,她如今身无长物,修为近乎于无,对方自然有千万种方法拒绝她。

宋丸子叹息了一声:

“小弟啊,一千万下品灵石,就是一千万颗补气丹,可我要是真卖出了一千万补气丹,这世道可就真要变了。”

荆哥挠了挠脑袋,他其实不懂宋丸子到底在说什么,只最后这句话他还是有话可回的:

“这个世道也没什么好的,变就变了吧。”

“我不过是个厨子,又能把世道变到哪里去呢?”心中明知道统之争多么的惨烈,已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宋丸子却只是在嘴边自嘲了一句而已。

眼见那长生久弟子下山而去,那外堂管事连忙乘飞梭往落月宗主峰上而去。

“云掌事,有长生久弟子带家眷来找蔺长老求医,已被我打发走了。”

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云弘嗯了一声,又抬起头说:

“这事就不要登记在册了,蔺师姐那边一点风声也不要露。”

“是。”

“约束外堂弟子,悦容峰卢长老炸炉受伤之事不要外传。”

“是。”

低下头去想了想,云弘接着问道:

“我那小师弟又下山去了?”

“王师弟昨日在山下用法器将卢长老家中一个小辈教训了一下。”

“嗯,卢家这些年仗着卢长老在丹行横行无忌,也确实该教训了,卢长老受伤,他们也该收敛些了。”

听这意思,外堂管事已经明白云弘是偏着王海生的,他立刻点头说道:

“掌事说的是。”

“等我那师弟回来,你们告诉他,突破练气期三阶之前,他不准再下山。”

“是。”

打发走了那管事,云弘抬起手,一枚玉简从一旁架子上飘到了他的手心。

问道石中灵气耗尽一事他追查至今,已然锁定了几个从凡人界上来的卓越人物,譬如长生久被明于期收归门墙的空净,再譬如拜在剑峰长老罗香陈门下的沐孤鸿,还有据说被海渊阁衣红眉捧在手心的唐越…其实嫌疑最大的,还是他这个天资惊人气运也极盛的同门师弟。

可若真是他汲取了问道石中的所有灵气,师父怕是只会开心吧?

这样想着,云弘从榻上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丝冷笑。

从落月宗下来,宋丸子的心情居然很轻松,一路上看见了灵材铺子就走进去看看,还真花灵石买了些她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