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哥见她治病无望还逛得开心,只当她是苦中作乐,也由着她买了一个粉嘟嘟的小花环挂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逛着逛着,他们就走到了城门处。

才看见那卢家一群人居然还被光圈所制,不得脱身。

“昨天王小弟走的时候没放开他们啊?”宋丸子指了指城墙上。

荆哥挠挠头:“我不记得了。”

恰在此时,有人指着荆哥大喊:“带了一头粉色小花的那个!就是昨天那人的朋友,先别让他跑了!”

看着从城外乌压压冲过来的几十人,荆哥立刻拉着宋丸子拔腿狂奔。

“…你要是不拽着我跑,大概也就没我啥事儿了。”呼啸风声中,宋丸子磕磕绊绊地说着。

荆哥一步五丈远,拽着一步不过半丈的宋丸子如同拖着一条死狗。

这样被连拖带拽转眼到了流月城的另一边,宋丸子大口喘气,努力挣脱了荆哥的手:

“咱们还是…分头跑。”

说完,她便闪入了一条小巷。

一道幽蓝色的光闪过,刚刚身着暗红长裙的清秀女子已经成了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黑瘦小个子。

“所以为什么他要拉着我一起跑呢?唉,这些老实人,真是…”

话还没说完,她黑瘦的脸上表情一僵,一口鲜血已经从她口中喷涌而出,脊骨身处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8章 打劫

“做大锅饭也是学问, 豆角之类要是做不熟, 人吃了就容易泻肚,要是炖烂了…”

一只粗糙的手握着大锅铲的木柄翻炒着锅里几十斤的菜, 背对着她的男人声音比他的手还要稳。

“师父,我挺喜欢吃炖烂的的豆角的, 加点肥肉片我能吃两碗饭。”

宋丸子歪头说着, 一双眼睛已经溜到了那大锅里。

“做菜讲究色香味, 平日用做给老相爷做的豆角是皮焦内软入口有菜香味, 你就得把这份本事也使到别人身上, 没人生来就只得吃炖烂了的豆角,喂饱一府的老老少少不难,让他们都一样能吃好, 才是厨子的本分。”

伴随着这话语,有力的大手已经把菜铲塞到了宋丸子的掌心。

“师父, 世上有人生便拥有一切, 有人一天三文大钱度日,咱们总不能让他们吃一样的吧?”

用力翻炒着锅里香喷喷的豆角炒肉, 看着豆角被大火炒出了金黄色,那肉片也浸透了酱色越发诱人,宋丸子的嘴里还在忙着问问题。

她的师父正在一旁切葱花, 手起刀落,那葱花细碎均匀, 像是翡翠的碎屑, 又多了十分轻盈。

听了宋丸子的话, 他手上不停,将葱花拢进陶瓷盆里,又拿出了洗净的南瓜继续切,竟是给自己的徒弟打起了下手。

“有人掏一百两的银子,就让他吃到一百两银子能吃到的最好的饭,有人掏三文钱,就让他这三文钱花得无怨无悔,若是花了一样的钱,你却因为他们的穷富不同而做了不同的菜,你就是失了本分。”

菜啊肉啊在锅里被反复翻炒,菜香气一阵接着一阵,宋丸子被这极熟悉的气味勾出了一阵口水,又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师父啊,那你说,我这一个厨子,想给一些吃得起吃不起但是都没吃过饭的人搞点事情,又怕会惹来大麻烦,我是搞呢?还是不搞呢?”

那男人还是以背影对着她,劲瘦的身体永远站得笔直:“你打算怎么搞呢?”

“嗯…大概还是做饭吧?”

“你是个厨子,除了做饭还能干什么?”

“可是师父啊,以前我在凡人界搞事情,好歹我一个能打得过好几个,现在我在这里搞事情,随便一个人就能打我好几个,我还动不动就吐血,搞不好会死的啊师父!”

“那就不搞。”

“可是不搞点事儿,我进退维谷,渺渺不知前路。”

“那就搞。”

“搞死了我也见不到你啊师父,修士是没有轮回的!”

“当!”一把木柄包铜的大菜刀砍进了厚重的菜墩子上。

宋丸子抬手捏着自己的嘴巴,安静地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那人终于转了过来,却不是宋丸子记忆中沈师傅的脸。

是苏老相爷,他说:“丸子啊,把以往不愉快的都忘了,在我这你就痛痛快快地活着。”

又变成了苏老夫人,她说:“有些事情明知不能做,可是能与不能之外,还有你的一颗心。”

接着,那脸成了苏远秋猫儿似的笑容:“所有人都不让我吃螃蟹,这一年一次的肥蟹都不能入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是她的师父站在她的面前,严肃刻板的那张脸上一双眼睛极亮:

“你早就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何必再来跟我们胡侃,早点回去吧。”

“我就是有点想你们…”

看着旧日的锅灶和那熟悉的身影渐渐消失,宋丸子口中喃喃道。

蜉蝣一日,人寿百年,向死而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总要做上那么几件。

毕竟,她是个饿不死的厨子。

“醒了?”

入夜,起雾了。

有凉凉的水汽浮在宋丸子的脸上,她终于醒了过来。

刚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个略有些僵硬的脸,正在对着她的眼睛。

宋丸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突然又吐血晕倒了。

“多、多谢这位小姐姐了!”

“客气。”

一只手探到了宋丸子的面前,那人木着脸说:

“给灵石。”

宋丸子勉强坐起身,发现自己原本是躺在一块木板上,她所在之处大概是一个院子,之前她就被人放在院子外面,感受流月城夜晚清爽怡人到让人骨头缝发冷的凉雾。

黑瘦的手往自己的腰间一探,发现自己身上的储物袋不见了。

“你的,在这里。”

那女人慢慢坐回到地上,手中摇了摇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正是宋丸子从不离身的储物袋。

“我救你命,你给我灵石。”

大概,自己碰上的救命恩人平时还兼职打家劫舍?

“咳,小姐姐,这个储物袋上有秘法,你又打不开。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想要多少灵石尽管开口,我这个人欠了这么一条命,绝对是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要星星我不给月亮,你要灵石我不给丹药…”

“五百,中品。”

相当于半块上品灵石啊。

这吐的一口血,晕得这一下可真是太贵了!

仍是伪装成黑瘦矮子模样的宋丸子肉疼得简直想要龇牙咧嘴了,可面上仍然真诚又热络:

“小姐姐,这价,不高。”

“拿来。”

“我现在没有。”储物袋里只有十来块中品灵石和一堆在别人眼里不值钱的灵材,外加一点吃食,那已经是宋丸子全身的家当了。

那僵着脸的年轻女人立刻把宋丸子的储物袋挂在了自己的腰上。

“哎!等等!小姐姐!”

“没有灵石,不还你。”

“小姐姐,我赚灵石的家底儿都在我袋子里,你不还我我怎么赚钱?”

宋丸子想去抱着人家的腿,被人抬脚躲开了,若是滚地大哭有用,她现在已经满地打滚儿了。

“没有灵石,不还你。”

见这人果然是十分的不讲理,宋丸子情急之下口中默念法诀,仗着自己灵识强大想要将自己的储物袋抢回来,没想到这不讲道理的女人也很有不讲道理的本钱,一片冰蓝色的灵识也十分强大。

为什么小姐姐都是金丹修士?

嗯?为什么要说“都”呢?

水纹震颤,星空闪烁,一场不入人眼的对峙以宋丸子险些再次吐血而告终。

就在她们两个拉扯储物袋的时候,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从里面冲了出来,扑到了宋丸子的怀里。

抱着那本书,宋丸子被人一脚踹出小院。

“何时有灵石,再来。”

唉,刚有了一点雄心壮志就被人给打劫了。

揉着自己被踹痛的腰,宋丸子一步一步走回到王海生的那个小院子里,打开院门上的禁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暂留在这里的大铁锅,那锅里原本小火炖着一点牛骨汤,现在已经干干净净。

幸好今天没有把锅装进储物袋里,不然经过这一遭,人锅分离,她的处境就更凄惨了,抱着大锅,宋丸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海生已经走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留下了一行很丑的字,说自己有急事回宗门一趟,过两日再下来,那“事”字还写错了。

拖着自己的大黑锅,宋丸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遥遥可见那落月宗和流月城在夜晚莹莹的流光,身上不小心中了卢家追踪秘术的荆哥喘着粗气掏出了宋丸子白日给他的那块牛骨。

“你们又秘术追我,我也有秘术跑掉,这流月城真是个是非之地,反正也治不好病,我还是先带着姐姐去苍梧或者回临照吧!”

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运动周身灵力灌入那牛骨之中。

一瞬,又一瞬,牛骨毫无动静。

“唉?难道姐姐被关起来了?”

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那牛骨承受不住荆哥身上精纯的灵力,“啪嚓”一声,碎了。

荆哥傻眼了。

难道是他用错了灵力?

眼下要是再跑回流月城,他肯定又会被卢家或者李家的人缠上啊。

小心地将那碎成渣的牛骨收起来,荆哥挠了挠头,还是决定回流月城看看,这时他才发现,他身处之地怪石嶙峋,煞气森森,突然,挂在他腰间的铃铛响了起来。

端坐在房间里的宋丸子正在引动灵识内视,想要查明自己今日突然吐血晕倒的原因。

血肉毫无异样,窍穴灵气充盈,脏腑内稍有淤血,经脉仿佛被灵力灌入过,却在白焰的保护下没有多少损伤…灵识一路向下沉入丹田,宋丸子惊讶地看见自己丹田里除了那碎裂的金丹和绿色丹药之外,还多了一个透明的灵气团。

“这位朋友,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以灵识去触碰这气团,却像是惊醒了什么似的,那气团旋转起来,想要从周围汲取灵气,可宋丸子的丹田周围经脉早就不可再用,自然也没有灵气给它,一时之间,女人的腹中一阵剧痛,竟是那气团在吸取她那破碎的金丹中的灵气。

宋丸子猛地收回灵识,那气团也安静了下来,再不动了。

“呼,屋漏偏逢连夜雨。”

睁开眼睛,拍拍自己的肚子,宋丸子心中颇有些悲凉。

联想到自己早上吃的石菌子,还有王海生突然的进阶,她心中有了一个很是离奇的猜测:

“我难道有灵根?吃了那温养灵根的石菌子,这是又…进了练气期?”

可这荒芜死寂的丹田里,就算又多了一个法修的气团,也依然是废不可用啊。

第二日一早,宋丸子是被饿醒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了储物袋,她也只守着一个大锅也是无用,只能敲敲那大锅,将锅里渗出来的水烧开了,勉强混了个水饱,这才又变成了“荆姐”的样子,离开了落脚的小院,往方常富留下的店铺地址走了过去。

把价值连城的七块百年云香根带回了流月城的方常富此刻却没那么好过。

同来流月城的飞舟上知道他身有云香根的人不少,除了荆家姐弟这样心怀坦荡的,更有那等卑劣之人,他们倒也没有抢夺这云香根,只是将消息卖给了流月城中的各大丹堂,待方常富想要私下将云香根出手的时候,他手中的云香根早就被三家丹堂暗地里分好了去处。

眼下丹堂的人就堵在他家门口,若是方常富不肯以一百中品灵石一个的价格将云香根卖给他们,他们全家不仅不能出门,连生意都不得做了。

第39章 买卖

方常富平日里笃信和气生财, 轻易不与人结怨, 他虽说是个不太见得光的行商,却跟不少小丹堂和散修丹师的关系不错。

如今, 平日里见都难见一面的三大丹堂里的管事齐聚在他家门前,彼此和和气气, 让他胆战心惊。

偏就在这时, 一个女人在他们身后细声细气地说:

“各位道友且让让, 小女子不敢耽误诸位生意, 可实在有一笔急债要与这方常富讨上一讨。”

看见那自称讨债的荆姐道友, 方常富瞪大了眼睛。

宋丸子娇娇弱弱地挤到方常富的眼前,咬了咬嘴唇才说:“方常富,我和我弟弟救了你一命, 你答应的两块云香根呢?快给我!”

“荆道友。”方常富还记得当日自己将云香根亲手奉上,这荆家姐弟都不肯收, 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听见来人说起了云香根, 立刻有个丹堂的管事扭头看着她:“这位道友,方家的云香根怎么竟成了你的?”

“我和我弟弟在飞舟上救了这方常富一命, 他约我今日来拿,不成想我刚走进这条街就听说他已经把七根云香根都卖了?那怎么成?可有我和弟弟一人一根呢!我、我弟弟得罪了卢家的大少爷,我已经答应了卢家拿这两块云香根来赔礼。”

东挤西压走进来的时候, 宋丸子已经看清了这几家丹堂人衣服上绣的字,赵、钱、孙…没有卢家。想想也是, 卢家丹堂排场那么大, 大少爷天天在城门上站着洒丹药玩儿, 他们家的人估计也干不出堵在一个小户门口强逼买卖的事儿。那卢家十九少在临照城的一声“断丹”,总还是比这些人多那么一点点的气派的。

听见了“卢家”二字,那三家人果然一愣,这些管事大多也是练气后期修为,能看出眼前这女子虽然举止娇弱,可行动间也有点像体修,不由得想起了前两日在城墙上卢家大少爷被困、落月宗外门管事家的李公子被人痛殴一顿的消息。

思来想去,这事便有了几分真。

“不知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

宋丸子有些羞怯:“我弟弟叫荆哥,是长生久弟子,我叫荆姐,是荆哥的姐姐。”

“荆道友。”

“不敢,您称呼我荆姐就好。”

问话的那位丹堂管事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唉,也幸亏我弟弟是长生久弟子,不然这事又岂是区区一点灵材能交代过去的…”可恨手上没有手帕去佯装擦眼泪,宋丸子做娇娘捧心状语气凄凉地接着说道,“方常富,你若是卖了云香根便是害了我弟弟!我定与你没完!”

又是卢家,又是长生久…方常富就算再笨,到了这时也觉得宋丸子是在帮他了。

“不不不,荆道友,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早就选了品相最好的两根,只等你来拿呢。”

眨眼间,原本的七块云香根就少了两个,那几家管事自然不让,可是这女体修自称是要给卢家的,那卢家在这流月城里何等势大,且不说这女修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在这里要是敢说一句:“这云香根不能给卢家给我。”怕是他们整个丹堂都要在流月城中呆不下去了。

况且卢家与长生久…卢家身后可是落月宗的长老,落月宗与长生久之间的纷纷扰扰在这流月城里也是能传出一百八十个章回的,这其中万一有什么不与外人道之处,他们掺和进去了,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那这剩下的五块云香根又该怎么分呢?

赵家说:“我家原本定下是三块,不如…”

钱家说:“我家的两块是决不能少的。”

孙家说:“我本是让着赵管事才只要两块,又怎能再少一块?”

那边,宋丸子已经扶着墙进了方家的店门,看着方常富关上大门,她手掌在墙上一拍,便布下了一个让别人听不到屋内声响的阵法,然后,软着腿坐在了方常富店里的椅子上。

“荆道友,荆哥道友真的被卢家人拿了?”

“他?跑得比野驴还快,谁都抓不住的。”宋丸子已经不再拿腔拿调了,只是听着声音里有点虚。

“啊!那就好,那就好!”

方常富长出了一口气。

“荆道友,已经进了屋里,你不必再装如此情态。”

啊?什么情态?

宋丸子看了眼自己扶着肚子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装的,我是饿的。”

你们就没见过饿虚了的人么?好吧,你们没见过。

这么一想,宋丸子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摆摆手对方常富说:“方道友,你这儿可有金丝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