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有些热,带着深谙的眸子离开方婉之,长长呼出一口气,口干舌燥。

他把这个归结于长久的没有女人,和酒后不甚清醒的脑子。

如是催眠了一下之后,连喻心里舒服了很多,又舒了一口气之后,他看到了蹲在他和方婉之之间的皮皮,倒抽了一口冷气。

皮皮说:“大人,我都看见了,你偷亲人家姑娘。”

连阁老梗着脖子抿了抿嘴角,决定死扛到底。

“我没有。”

皮皮维持着棺材脸,十分认真的道。

“我都看见了。”

连喻看着皮皮黑白分明的眼仁,突然很想将它们抠出来。

酒后风吹的久了难免头疼,连喻有些上头,整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桂花酿的滋味在唇齿之间荡漾开来,似乎还参杂了些许甜丝丝的别样滋味。他将两只胳膊并在膝盖上,歪头看了方婉之一会儿,眨眨眼,又看了一会儿,几乎落荒而逃。

皮皮站在夜风里,看着那个有些踉跄的背影,心情是相当的不错。

次日清早,澜卿难得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发呆。

皮皮端着脸盆进来,贼兮兮的对着他笑,被他没好气儿的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他说:“查的怎么样?怎么这次去的这么久,我的被子都没人叠了。”

皮皮捡了什么乐子似的一挑眉。

“没人叠吗?我怎么瞧着昨晚上被褥都码的整整齐齐的。”

澜卿将头侧向一边去看初生的太阳。

“婆子叠的。”

“婆子叠的?”

皮皮拖了个长音,总是正义凌然的脸上露出许多不正经。

“叠被的婆子可还在门口睡着呢,您不去看看?”

“你怎么不送她回家?”

澜卿立时回过头斥了一句,抬脚就往屋外走,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皮皮的调侃。横眉立眼的道了句:“真是婆子叠的,”

屋门外的方婉之当真就这么睡了一夜,皮皮给她用木板折了块挡风,还盖了条顶厚的棉被。

春日里的天肯定是冻不着的。

皮皮嬉皮笑脸的对连喻说:“方大姑娘睡觉可真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又不好冒然抱了人家姑娘进来。有心想给送回方府去吧,又觉着大半夜的,怕让人家多想,便一直这么搁着了。再者说,咱们这儿左右就两个屋。真抱进来了,您说是上你屋还是上我屋?”

澜卿瞅着他明显看热闹的架势,自觉暗示自己不要同这个东西一般见识,想到昨儿晚上那一出,又有些不好意思。颐指气使的一指,他道。

“我要吃饼子和豆浆,你去给我买。”

皮皮咧着嘴应下,留下一连串意味深长的小眼神,嘴里欢快的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走远了。

皮皮走远以后澜卿也没觉得多自在。照例先探了探方婉之的额头,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方婉之睡觉是有些死的,从床上掉下来也能一样的睡。她的睡眠极好,也就不会赖床,卯时左右不肖人叫便自己起了。

青柳时常逗她说:奴婢听说当官的都是卯时上朝,您这作息时间,刚好赶上应卯了。

此时正是卯时,澜卿休沐倒是不用上朝。方婉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身月白长衫的澜公子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他大概也是刚起,头发连个冠也没束,如瀑般的披了一身,很有些神仙样子。

她咂巴了两下嘴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真人,还没来得及张口招呼,就听见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要饭也不准备个碗?”

态度不是很好,语气也不是很好。

两人足有两个月没见面了,乍一见就这么贫嘴贱舌的,迅速让方婉之想起了来时的目的。

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她一把掏出犹自在她怀中酣睡的王守财。

“到底是谁家的猫,你儿子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教‘子’之道

王守财自从在她家吃过一顿饭之后就认了路,隔三差五的就去方府曾一顿。倒不是连府的菜不如方府的好吃,而是方婉之的丫鬟青柳也养了一只小花猫,吃完了之后两只猫还能玩儿上一会。

王守财的喵年还小,正是喜欢撒欢的时候,白天玩累了就不大愿意动弹,长久的窝在方婉之的怀里涎皮赖脸。

这个初次见面就拎了它后脖子的女人虽然粗俗,但是王守财喜欢她身上香味。它还是有些怕生的,方府里它也只认得她。

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连喻忙的没时间照顾守财的时候,就会让方婉之带着,连喻的王守财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方婉之的王守财。

方大姑娘是不介意多一只猫吃饭,只是偶尔看着将后花园糟蹋的一塌糊涂的栀子花,难免有些心疼。

昨天王守财又偷偷带着青柳的阿黄弄倒了一片小花骨朵,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条椅上晃了两下,突然就觉得,这事儿得跟澜卿说道说道。小猫小狗就跟个孩子似的,宠的久了就越发不好管束。他是慈父,她可不是慈母,王守财要再这么闹腾,她就动手打猫了。

她当时为着自己的认知怔了一下,一面摇头一面觉得慈母这个称呼实在用的不妥当,但又想不出什么新词。鞋面晃动两下走进屋里,抱着王守财就出了门。

她让青柳给方正留了口信说自己去玉尘奉宛了。一路溜溜达达的走着,不想平日瞧着不长的距离竟然要走这么久的路。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累的不行,敲了许久的门又没人应。

这是方婉之第一次不请自来,又累的狠了,转圈在村里用了顿晚膳就睡着了。

方正对他这个嫡女除了婚嫁一事从来都不上心,卢二娘虽说喜爱这孩子,一旦跟几个老姐姐打起了马吊就是没了黑白。

所以这一夜,没人知道方婉之没有回去。唯有丫鬟青柳咬着帕子颇为感动的想,小姐莫不是把澜公子给扑了吧?她真勇敢。

而现在睡了个恬足的方婉之却只想找连喻的晦气。

因为他不光拒绝改变他的教子方式,还抱着王守财一溜的哄着,全然没有觉得几盆栀子花的阵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婉之皱着眉头道。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棍棒之下才能出孝子,王守财都快把阿黄带疯了。”

澜卿本来捏着猫爪子玩着,一听她说自己儿子就有点不大乐意了,眉头一挑回道。

“你们那个什么阿黄本来就是个疯的,上次来玉尘奉宛不是也挠了墙吗?”

澜卿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方婉之就有些急了。

“你也好意思说,那分明是你们家王守财先挠的!”

而且阿黄很娇羞,一直在角落里老老实实的坐着,王守财自己挠疯了,回头一看阿黄突然变了猫脸,臭不要脸的走过去拍了它一爪子让它跟着自己一块挠。

不挠不行,不挠挨揍。敢说这不是惯的?

澜卿自来护犊子,不管是手底下的人还是手头上的猫都要护着。自去木匣子里拿出王守财的专用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口里不忘顶嘴。

“王守财挠它就挠啊?王守财逗狗的时候怎么不见它上前呢?”

方婉之真恨不得上前掐他一把。

那王守财逗狗的名声他还引以为傲呢?放眼整个万籁村,哪家的大狼狗不想一口咬死王守财?

这东西是真嘴欠啊,看见趴着睡觉的狗就拍一爪子,遇到好欺负的就伸长了两只前爪左右开弓的抽人家大嘴巴子,就为这件事,方婉之都被养狗的唠叨好多少次了。

拿眼珠子狠狠翻了‘父子两’一个白眼,她习惯性的走到床边给他叠被子,嘴上没好气儿的说:“那下次邻居再找过来你去跟人家解释,别每次都丢了我在门外给你应酬。”

前两次王守财把人家狗眼睛给抓了,撒丫子往家跑的时候速度快的能飞檐走壁。澜卿倒好,一听说后面的动静紧紧抱住王守财,直接将自家院门给锁了,只推出一个方婉之站在外头陪着笑脸跟人家说。

“大姐,不好意思啊,我们家猫疯了。捡回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使,您看看赔多少钱吧,我们肯定二话都不含糊的,实在对不住。”

无端被翻了旧账,澜卿也没有半分愧疚,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歪头去看自家儿子的小耳朵。

“我那是不爱跟他们一般见识。”

婆娘老妈子什么的,方婉之本来就比他知道怎么交流。

“你怎么不说你没理呢?”

“你见过有哪个男人会傻到跟女人讲理?”

方婉之将手里的被子拍的啪啪作响。

“你这是在说我不讲理呢?”

“谁认说谁。”

皮皮拿着热乎乎的饼子和豆浆进门的时候,连喻和方婉之正互相背对着打嘴仗。谁都不愿意看对方的脸,双双留着个怒气冲冲的后背,一个嘴上叨叨咕咕,一个叠着被子骂骂咧咧。就如寻常百姓家的小两口拌嘴,挺有滋有味的。

他咳嗽了一声拿着饼子进去,轻笑着道了一句。

“方大姑娘,叠被呢?”

连喻不知怎么就住了口,脸上腾的就红了。一个激灵坐起身,规规矩矩看着自己的猫。

方婉之对此却坦然的很,招呼皮皮道。

“回来啦?今儿的天可挺好,该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不然得连同主人的脑子一块长毛了。”

随后对着连喻一摊手,得了二两银子揣到荷包里。

连阁老眼瞅着她秀气的小荷包,突然就坦然了。是了,他们是雇佣关系,是花了银子的,完全没必要不好意思,抬头撇了皮皮一眼,大恩大赦一般的邀请方婉之一块用早膳。

皮皮向来是跟着连喻一桌吃饭的,当下也坐了。只是眼神总在两人之间转悠着,看见自家大人很理直气壮的喝豆浆,不由问道。

“方大姑娘觉睡的挺死啊,我们家爷....”

这句话的尾音拖的有些长,长到连喻被刚喝进去的一口热豆浆呛的剧烈的咳嗽。

“推了几次都没把你叫醒呢。”

方婉之奇奇怪怪的打量连喻一眼。

“多大人了,喝碗豆浆也能烫着。”而后对皮皮一笑。“我睡觉是有些死的,被卖了估计也得第二天早上才知道。”

皮皮憨厚的一点头,伸手想要再拿块发面饼,被咳的满脸通红的连喻一把抢过来,一面摇头一面道。

“你别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我有的是钱!

连喻给方婉之买了支簪子,价钱还挺贵。送给她的时候,态度一贯的不好,方大姑娘推拒了几次,都被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丢回来了,不敢不收。然而收了,又整日整夜的守着那么支金灿灿的玩意,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

青柳站在旁边翘着脚瞧着,傻啦吧唧的说。

“小姐,男子送女子簪子能有什么,无非是澜卿公子看上你了呗。您看那些言情话本子上,白娘子给许仙油送过伞,梁山伯给祝英台送过书,再不济那西.门.庆还给潘.金.莲...”

方婉之一声没吭,转脸将家里剩下的话本子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皱着眉头歪在床上,她想。

许仙收了油纸伞,被法海扣在金山寺做了半辈子的和尚。

祝英台收了书,跟着梁山伯双双咽气儿从地缝里钻出来变了蝴蝶。

至于西.门.庆跟潘.金.莲...阿呸!那两货死的更惨。可见姑娘家是不能乱收人家东西的。更何况,澜卿的东西,是随便收的吗?

方婉之想到前几日被他拉到古玩店里强行挑选簪子的画面,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方大姑娘照例端着一个海碗扒着大米饭往屋里走,一切都寻常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迈进茅屋,她便被皮皮连人带碗又塞回了车里。

车是好车,澜卿‘御用’的那辆。不多时,帘子一掀,她便看见了澜卿的脸。一身牙白金枝缎纹长袍,青竹鞋面的靴子,上车便懒洋洋的窝在车厢里盘起了文玩。这货本就生的排场,再加上这通身的打扮,着实让方婉之愣了愣神。

她端着个海碗瞅他,脑子尚在发蒙。

“今天不画了?”

他忙里偷闲的拿眼一瞟,从鼻子哼了一声。

“带你去买点东西。”吓的方婉之险些就从车窗跳出去了。

他带她买东西?她没听错吧?还是哪个大罗金身的罗汉下凡上了他的身,跑到红尘行善积德来了?

方大姑娘警惕的抓紧荷包。

“....我不买,我又不缺,买什么?”

澜卿看着她那一脸防白眼狼的样子,重重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的道。

“你看,我买。”

马车动起来之后便一路沿着山路前行,竟是个进京的架势。本来就不算长的路,没多时便进了官道。

车子在一处古玩店前停的挺稳当的,方婉之眼见着澜卿下来车,没好气儿的对皮皮说。

“把她从车上抠下来。”

什么出息,都恨不得长车上了,他又不吃人。

马车停靠的这家古玩店方婉之认得,是四九城里最大的一处古玩商号,名唤轻尘居。物件都是上等货色,成色也好,方正上下打点时都会含着眼泪来这里放一回血。

如今澜卿突然将她拉到这个地界让她挑东西,她真是连眼睛都不敢乱瞟。

屋里的掌柜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小老头,正在两个伙计的伺候下磕着瓜子,方婉之进来的时候还没想正经搭理,抬眼看见澜卿进门当场吓得就是一惊,落了满身的瓜子壳也顾不上,张嘴就是一句“您怎么过来了?”瞪着两个眼珠子迎上来就要行大礼。

皮皮眼疾手快先给挡了。

“今日只谈买卖,掌柜的把姑娘用的簪子都拿出来瞅瞅吧,要上等货。”

小老头闻言一阵点头哈腰。也不知道自家的主子爷怎么想到溜达到这儿来拿东西了,这轻尘居本来就是他的,想要什么物件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这么亲自跑一趟....,身边还带了位姑娘?

王掌柜人老心可不老,张大了眼睛闭紧了嘴。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眼观鼻鼻观心的的端着木托往方婉之面前一摆,恭恭敬敬的道。

“姑娘瞧瞧,可有能入眼的。”

方婉之在方家虽然算不得得宠,但也不是没有见识的。这木托上的东西值不值银子,拿眼一看心里就有数了。上下牙那么一咬,紧张的嘴唇都哆嗦了。

心里使劲寻思着,这货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