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这么深远,这么透彻,以至于等他臆想完毕,四周的人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回家洗洗睡了。于是他也乐呵呵的去找花魁睡觉。

另边厢,云聂二人回到尚书府时已是深夜。

尚书大人死活不肯拍门,坚持要自己爬墙,云逸之担心他酒力不济会摔个狗吃、屎,便提议拎着他的领子飞进去。可聂玉棠认为这个动作着实有伤他的风采,坚决予以抵抗,云逸之无奈,只好单手搂着他的腰,轻轻一跃。感到温热的碰触透过衣衫传递到皮肤上,聂玉棠立刻飘飘然不知所以然,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斜靠在云逸之身上回到了自家庭院。

凉风送爽,金樽幽月,池塘里的芙蕖花随风轻摆,聂玉棠挖出了自己珍藏的秋露白,和云逸之坐在水榭的石桌旁再饮一轮。美其名曰:为了答谢云大人救命之恩。

云逸之来者不拒,在喝了那么多白酒黄酒和果酒之后,仍是端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醉意,甚至还打趣说:“真没想到,聂大人回府竟然还要爬墙。”

聂玉棠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讪笑道:“嘿,这不是怕拍门惊动了其他人么,他们早就睡了,尤其是小饭团一直睡得浅显,倘若叫醒他,就很难再睡着了。”

云逸之抿着嘴笑:“聂大人还真是体恤家臣。”

“那是自然,那是

自然!”聂玉棠也陪着做作,可转过头去,却盘算着不知还有什么酒能拿来喝?反正今夜整不到他誓不罢休!

云逸之怎会不知他一肚子坏水,只是不点穿,喝多了便起来走走,站在池塘边给鲤鱼喂食,顺便将酒水透过内力逼出来。可怜聂大人家的鱼,被灌得晕头转向,雌雄傻傻分不清楚,直到两条公鱼撞到一块儿,聂大人才发现其中奥秘。

可又能怎么办呢?

还是只有看着云大人一脸无辜的喝光最后一滴秋露白,对他说:“其实大人若当真想要酬谢我,不妨应逸之一件事。”

“哦?”聂玉棠挑眉,跟着又重重一叹。“唉,不是都说施恩不忘报吗?云大人你读圣贤书,怎么与我一个大俗人计较这些。”

云逸之笑:“下官所求之事绝非什么难事,对大人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

“这样啊…”聂玉棠涎着脸凑近他,笑问:“唔,难不成…你竟是要我以身相许么?”说着,一边扯松了领口,露出玉一般的颈。

云逸之慌忙移开了眼,聂玉棠却愈玩愈高兴,因他从云逸之脸上分明瞧出了‘羞涩’二字,便又单手撑腮,直勾勾的望着云逸之说:“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这样说来,本相喝得太多,似乎也有些晕了…”边说边伸手去够云逸之的袖子,“莫不然逸之你扶我回房歇息吧?”

本以为云逸之闻言必然暴跳如雷,拍案而起怒吼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就像刚才对京兆尹一样耍一通官威,可云逸之不过是站起身,躬身道:“下官一直以来都仰慕大人的才学,所以想要的大人赐一副墨宝。仅此而已。”

“就这样?”

“嗯。”云逸之憨厚的点头,眨着一双清澈好看的眼。“我瞧大人的这把扇子时时都贴身带着,不知可否提了字送给逸之?”

“哦。”聂玉棠顿觉无趣,扁着嘴悻悻的回房取来文房四宝。

云逸之知趣的上前:“就由下官来给大人磨墨吧。”

“嗯。”

聂玉棠刻意刁难:“我先声明,我可不会画什么山水,更描摹不出什么花鸟。”

“大人过谦了。”云逸之笑着将磨好的墨推到聂玉棠跟前,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很愉悦。

聂玉棠对着空白的扇面,歪头想了想道:“唔,就写春花秋月何时了怎么样?”

云逸之摇头:“太过伤情,于我而言,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那…醉里挑灯看剑?”

“这或许比较适合程兄弟。”

聂玉棠一张脸垮了下来:“你这么讲究,到底要怎么样啊?”

云逸之指着池塘里的荷花,笑道:“其实大人随心便好。”

“随心?”聂玉棠听罢轻轻一哼,“你我二人皆在官场,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谈什么随心!”哪有那么容易…

云逸之却道:“一切…全看大人想不想而已。”

聂玉棠没再说话,提笔蘸了墨,饱满的黑色浓汁落下,正是一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最平凡不过,最简单不过。

云逸之在他题字的时候,便坐在身旁用玉骨箫吹了一首曲子,调子悠扬,婉转流畅,是聂玉棠从没听过的,待他写完,便从云逸之手里一把抢了过来道:“我给你扇子,你玉箫留下,咱们两清。”

云逸之笑嘻嘻的接过,再笑嘻嘻的揣怀里,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告辞,聂玉棠便向前屈身一倒,倒在了云逸之的身上。

脸颊上有酒酣的薄薄红晕,摆明了告诉云逸之——我,醉了。

云逸之无奈至极,看着将头枕在他膝上的聂玉棠,孩童的睡颜,修长的颈,他是抱也不是,揽也不是,走也不是,总之坐立难安,手足无措。这个时候他若是大喊一句:“来人呐,你们老爷醉啦!”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好像真的会坏了自己的形象,实在是…唉!真叫人头疼!

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了躲在芭蕉树后的小饭团,云逸之一个劲的冲他招手。

小饭团其实早在聂玉棠回来那一刻便醒了,确切的说,聂府上下,就连看门的那条公狗旺财,都在聂玉棠翻过墙头时醒了个通透。然而却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给聂玉棠一个和良家公子独处的好机会。整个晚上小饭团一直都躲在芭蕉树后,用一片叶子遮住脸偷看,眼见老爷装醉,心腹小厮更是不愿意出来打搅,坏了大事。

可偏偏云逸之不解风情,小饭团也没办法,只有现身。待终于跑到水榭,云逸之立刻将聂玉棠交到小饭团手里,再用非正常语速说完一句:“你们家大人醉了,赶紧扶他进去歇息!”之后,一个飞身,踏着水波,掠过婷婷荷花,

如风一般的消失在夜色里。

小饭团张口惊呼:“啊!好厉害的轻功!”

聂玉棠倒不见得有多欣赏,站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道:“呆子。”

小饭团哭丧着脸讨饶:“老爷,这可不能怪我,他一个劲的召我过来。”

聂玉棠道:“去吧去吧,早点睡吧,老爷我今日还真是喝多了。”说完,摇摇晃晃的自己回了房。

丑时已过,夜色渐渐有些化去,聂玉棠坐在床上试图吹响那一支玉箫。

可任凭他怎么吹,只有“呼——!呼——!”自己吐气的声音,而玉箫本身,却是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聂玉棠此时方知,原来这萧是需要内力才能吹得响的,气的大骂一句:“娘的!”便随手往床上一扔。

谁知将将碰到床板,玉箫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随后从里头刺出一柄利刃。

“呀!”他再度拾起,好奇的把玩。最后在玉箫尾端发现了一处机关,轻轻一按,就会弹出刺刀,是给他防身用的…聂玉棠想着,美滋滋的躺倒,将玉箫放在枕边,一手摸着嘴唇,觉得那不经意的碰触真是意犹未尽啊意犹未尽…

而云逸之回到府邸,点着油灯久久不能成眠,展开折扇看着上面的诗句,尤其是那一笔字。

须知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比得过聂玉棠聂大人独有的瘦金体,可此时扇面上的字,不但没有往日的半分精细,反而犹如长枪大戟,龙归大海,淋漓纸上。

云逸之思及适才的一番相处,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只觉得耐人寻味啊耐人寻味…

横竖睡不着,便干脆起身沐浴,而后喝着清茶,等寅时早朝去替聂玉棠告假吧。

☆、尚书大人的内心独白

可以想见,那一日的京华城,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朝堂上,云逸之替聂玉棠告假,是前所未有。

市井里,铺天盖地全是聂玉棠和云逸之共度春宵的曼妙故事,言之凿凿,传的有鼻子有眼…

而关于前一天皇宫里闹了鬼的传闻却是没几个人能记得。

聂玉棠一直等到下午才进宫,一见到李朝钺便扑通跪下,哭诉道:“皇嗷~上!微臣破相鸟!”

站在一旁的御史大夫郭孝如不屑的望了他一眼,重重的‘嘁’了一声!

李朝钺听聂玉棠连话都讲不利索了,狐疑道:“怎么了?”

聂玉棠委委屈屈,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抬头,只见一颗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白绷带,露出一双滴溜溜水汪汪的眼珠子,还有一个合不拢的歪嘴,口水像是随时会流出来的样子。

李朝钺皱眉:“这究竟是怎么搞得?”

“灼日有人赤杀微臣…嘶…”吸一把口水,再道:“微臣险些丢了性命。”

郭孝如冷声道:“哈!我前脚才到皇上跟前,还没来得及和皇上说什么,聂大人好灵通的消息,立马就跑来了。”

聂玉棠无辜的将视线转移到郭孝如身上:“咦?郭大楞你也债啊…”

“你…”郭孝如气的胡子都吹起来,“老夫比你先到,这么大个人站这儿,你怎么能瞧不见?!”

聂玉棠再吸口水:“哦,现在瞧见了。郭大楞你也太没有存在感了…”

郭孝如抚住心口,对李朝钺躬身道:“皇上,既然聂大人在此那就更好办了,不如趁此机会向聂大人问清楚,省的来日聂大人的党羽又说微臣诬告。”

李朝钺顿了顿,开口:“玉棠啊,今日早朝时,郭大人说近日有些流民逃窜到京畿,声称自己从玉州来,是受到了知府王鹏的迫害,而王鹏胆敢如此,乃是仗着你的威势和你玉州老家族人的支持。你可有什么说法?”

聂玉棠直言不讳:“一派胡言!微臣的家里世世代代从商,得祖上庇佑,才略有积蓄,哪里能操纵得了朝廷命官?!而微臣现在这副德行,其实就是拜一个‘号称’自己是玉州流民的人所赐,这一点,云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云逸之?”李朝钺的声音微微上扬。

“回皇上的话,是!云大人今日之所以替微臣告假,正是由于他昨日

恰好经过,见到微臣遭人刺杀,势单力薄才出手相助,也幸亏有云大人在,那贼人才没能得手,否则微臣这会儿可没这个机会到皇上跟前来喊冤。”

“那人武艺不凡,云大人与之交手,怀疑他并非异地流民,而是兵营的逃兵。倘若真如郭大人所言,那些人已经到您跟前告了状,那他们何苦还要多此一举,跑来杀我?等皇上发落我不是更好,更大快人心?!”

郭孝如讽刺道:“聂大人你舌灿莲花,或许他们以为皇上舍不得杀你,要替天行道呢!”

“哦~~!”聂玉棠指着郭孝如,一脸幸灾乐祸。“郭大人你这是在暗示皇上会徇私吗?!你觉得皇上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君吗?!”

郭孝如指着聂玉棠“你你你——!”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好连忙向李朝钺解释,“皇上明鉴,微微微微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李朝钺无奈的看了一眼聂玉棠,朝郭孝如摆摆手:“爱卿不必多虑。”跟着又问聂玉棠,“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为什么要杀你?是为了将罪名推到你身上,让你做替死鬼,好等这件事死无对证?”

聂玉棠咧嘴一笑:“皇上圣明!”拍完马屁,用手背抹了把嘴唇,以防口水外泄。

李朝钺嘴角一抽,把头调转向郭孝如。“爱卿以为如何?”

郭孝如道:“微臣觉得此事甚是蹊跷。敢问聂大人,那杀手如今身在何方?”

聂玉棠道:“被今次一个参加恩科的武举人所杀。”

“死了?”郭孝如冷哼。

“死了。”

“哈,聂大人!”郭孝如冷声质问,“聂大人你口口声声辩称自己冤枉,可如今好端端站在这儿的是你,相反人证却是叫你给‘就地正法’了!你说,到底是谁杀谁灭口?”

聂玉棠定定望着他:“郭大人你要暗示什么?”

“……”

郭孝如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转而向李朝钺敬言:“微臣斗胆,怀疑聂大人是真正的幕后主谋,杀人灭口的人其实是他。”

“何出此言呢?”

“那人证死了便不能指控聂大人,无凭无据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聂玉棠好笑的反问:“难不成你以为云大人会帮着我撒谎?”

“这世上谁都不敢说自己足够清白,更何况…”

郭孝如默默打量一眼李朝钺,小心翼翼的说,“今日微臣刚好耳闻了聂大人和云大人的那点儿…实在是有辱斯文,不堪入耳…恕微臣”

见李朝钺微微蹙眉,郭孝如赶忙及时打住,不敢再多说。

“那那个武举人呢?也是我收买的?”聂玉棠又问。

“很难说。”

聂玉棠耸耸肩:“既然郭大人无论如何都认定坏事是我干的,这事儿也不用查了,直接让皇上发配我去苦寒之地便是,或者处以极刑,以儆效尤…”聂玉棠自顾自说着,全然不顾李朝钺的脸色,直到李朝钺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够了!”

“臣有罪!”郭孝如赶忙跪下。

李朝钺揉着眼头:“两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这件事各有各的理,目前暂无证据证明是聂大人行凶…”说着,心疼的看向聂玉棠的脸,放软口气:“凑近了来让朕瞧瞧。”

聂玉棠过去,向郭孝如提议道:“郭大人,人人都知道我聂玉棠就靠这张脸吃饭,你不如过来看看我是真的被人行刺还是假的?”

郭孝如确实有些疑问,便一同凑过去细细打量,果真看到聂玉棠脸部扭曲的十分惨烈,为了检验他的伤势,甚至还动手掀开一些白绷带,那下巴,是真的脱臼了!于是挫败的垂着两手站到一边,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李朝钺盖棺定论:“眼下先不论王鹏之事所属真伪,聂爱卿确实是受了伤。郭卿如若还有疑问,不妨协同刑部或大理寺一起彻查,想必玉棠必定会协助你的。”说着看向聂玉棠,“爱卿也想早日找到真凶还自己清白是不是?”

“当然。”聂玉棠补充道,“其实那带头行凶的首领虽然被杀,他手下几个喽啰却是被生擒,目前已交由京兆尹看管。另外,救了微臣性命的武举人确实与微臣不认得。这些,皇上一查便知。更何况还有醉仙居成千百个民众,替微臣作证…”

李朝钺眯起眼:“爱卿啊,醉仙居是何等风雅之地啊?朕竟不晓得?是和六艺会馆一样的地方吗?”

“呃…”聂玉棠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官员白日宣淫…”

聂玉棠赶忙伏地哀嚎:“微臣冤枉!是夜里,不是白天!!!”

李朝钺黑脸道:“罚俸银一个月…”

“皇上——微臣冤——!”

“两个月!

“谢皇上,若再无其他吩咐,微臣告退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聂玉棠扁着嘴跑了出去。

外头槐花黄,桂花香,聂玉棠背着手一个人慢悠悠的踱到了御花园,往小石桌旁一坐,单手撑腮,数着借气生根的凌霄花,一朵,两朵,三朵…渐渐,眼皮有些沉了。

半晌,有一个人影靠近,行至聂玉棠跟前,修长的身形遮住了顶上烈烈炙热的光,俯□,长长的碎发垂落,就这样拂在聂玉棠脸上勾起些许轻微的痒,他仍旧是闭着眼,却开口埋怨道:“这么慢…”

那人道:“唔,叫大人久等了,下官真是过意不去。”

声音动听,如炎炎夏日里饮下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舒服。

聂玉棠睁开眼,对上云逸之含笑的眸,咕哝道:“我的脸不会走形吧?你确定能恢复原样?”

云逸之笑而不答,只默默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下一刻聂玉棠便感到下巴升起一股烘热,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咔擦’,他的骨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聂玉棠咬了咬牙,吐了吐舌头,再动一动脖子之后仰头望着云逸之满意的笑:“啊呀小哥你的手艺真不错,以后失业了还能去乡下做个大夫什么的。”

云逸之还维持着站立俯身的姿态,将他谄媚的情态尽收眼底。答道:“我本来就是山间乡野的赤脚郎中,还是大人带我回来的,大人自己忘记了…”说完,在聂玉棠身旁坐下。

“嘿!没忘没忘!”聂玉棠侧过脸来看云逸之,“我说这位小哥,聂某的这副德行适才就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怎么小哥你竟能欣赏这么久?”

云逸之一愣,而后鼻子一红。

聂玉棠伸出指头轻轻一点:“小哥你为何害羞不是脸红而是鼻子红?”

云逸之‘蹭’的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聂玉棠在原地一个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目睹整个过程的是御花园里负责修剪花枝的两个小宫女。

当她们最初见到聂玉棠闯入视线的时候,名叫秋香的愤愤然说道:“聂大人蓝颜祸水,祸害了这么多人不算数,还要玷污我们家云大人!”

可见,秋香是典型的铁杆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