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一个叫做小昭的则属于聂玉棠的骨灰级追随者,言辞反驳道:“胡说,我们聂大人能瞧

上你们家那张冰块脸是他的福气,你懂不懂啊!”

“你得了吧,聂大人不就是上回路过夸了你一次吗,我告诉你,只要是个女的,聂大人都是这么客套的!”

“哼,说我呢,你不就是因为云大人给你看过一次手相吗,值得你日日夜夜这么犯花痴吗?”

“云大人好!”

“聂大人好!”

“云大人最帅了!”

“聂大人最美了!”

两人各执一词,都觉得对方心仪的人配不上自己相中的那一个,尤其是坊间传闻如火如荼,国师的爱慕者和尚书的拥护者顿时势成水火。

可两个小宫女亲眼见到传闻中的当事人真的并肩而坐,有说有笑,且云逸之还捧着聂玉棠的脸深情凝视时,她们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之前对偶像的一丁点儿幻想全都随之破灭,彼此惺惺相惜起来,互相安慰道:“云大人其实还不错,我看和聂大人凑活。”“就是,他们好他们的,干我们什么事儿…”“就是啊,等过两年出了宫赶紧找个殷实的汉子嫁了才是正经!”“在理!”

于是这一年的京华城是最热闹的一年,秋闱轰轰烈烈的进行,流言也是传的纷纷扬扬。

前后共有三则。

一、文科第一名出炉,玉州来的陆解元相貌堂堂,惊采绝艳,势头直逼当年的聂玉棠,很有可能在之后的春闱称为陆解元,最后三元及第,是状元郎的头号人选。

二、武艺选拔的第一名是个天生神力的大汉,手中一柄烈焰刀暂时无人可匹敌。

三、还是聂大人云大人的那点事儿,已经被人画成了春宫图,广泛流传于街市…

朝廷里有些官员忍不住去向当事人求证,聂玉棠总是否认的,云大人却没说什么,只摇着一把桃花扇,扇面上一笔好字,龙飞凤舞,不知是哪个名家手笔…

☆、尚书大人的苦逼情史

待到来年春天,二月初九,是礼部放榜的大日子,贡院外头被那些赶考的试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春雨淅淅沥沥,也浇不灭他们的热情。榜上有名的,自然喜笑颜开,互相恭祝道贺;名落孙山的,便只有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回客栈,以期他日卷土重来了。而他们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便是今次的大热人选,陆世安陆会元。

一袭青衫罩着一件白纱,和着雾蒙蒙清浅浅的雨,像极了江南的水墨画。

“陆兄,恭喜啊,看来今年的状元郎非你莫属了。”又一个上来恭贺的。

陆世安谦虚的拱手:“嗳,可别这么说,陆某真是愧不敢当。”

他并非故作谦虚,而是真的,没那么在乎了…这些年,他早已学会宠辱不惊,名也好,利也好,雄心壮志未酬也好,通通烟消云散了。他不远千里从江南而来,不过是,不过是,为了要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一顶软轿自远处缓缓而来,聂玉棠斜靠在窗框上问小饭团儿:“怎么了?前方为何这样吵闹?”

“嘿,老爷,是礼部放榜呢,好多试子围在那儿。”

“哦,是么…”聂玉棠淡淡道,伸手想要掀开帘子透透气,可手停在帘布上,怔怔的,半晌没有动。

雨乘风势,将帘子吹的将掀未掀,点点的吹入轿中,带着湿润的青草气,聂玉棠顿觉膝盖一疼。

“啊呀老爷你快别掀帘子,下雨呢,省的老毛病又犯了。”

聂玉棠嘴角一动,摆下手。“是呵!老毛病又犯了。”

不知为何,外头的小饭团也突然噤声了,他注意到了贡院外头那抹熟悉的身影,高高的,清瘦矍然,如同家乡后山上的翠竹成了精,化作为人。而后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离他们越来越近:“陆会元真是实至名归…”小饭团闻言脸色大变,赶紧跟轿夫们比手画脚的打着哑谜,让他们赶紧改道回府,赶紧改道!真是急死他了…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先提起了聂玉棠,在那顶轿子转进了另一条道儿之后。

“啧啧,好大的排场,轿子里做的那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京城里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当然是尚书令大人了!”

“呀,那个小白脸…听说王爷的权势都不如他…”

“呸!休要胡说,自己掌嘴!聂大人那可是皇上的心腹…当心将你推出午门…”

“嘶…”

“嘘——你们听说没有,聂大人当年也是状元郎,据说呀,是技压群雄…”

“哈哈,什么技压群雄呀,照我说是

艳压群芳才对!”

人群中一波波的哄笑,接着又道:“不知道跟我们陆会元比怎么样?”

闲话到此,所有人的目光才又回到陆世安身上。

只见他就那样定定的站着雨中,头发湿了,一柄油纸伞滚落在身旁,整个人失魂落魄。

他踉跄的走到那几个闲话的人跟前,低声问:“轿子呢…轿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呃…这个,我没看见。”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人自告奋勇,指着一条岔口的胡同道:“往那儿去了。”

话音才落,陆世安就狂奔出去。如离弦之箭,踩过地上的污水,浑然无觉自己一身狼狈。

他在这里,他刚才就在这里!

陆世安的心中只有这一句话,不断重复着,似乎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成就他的执念。

他追啊追,在九曲十八弯的胡同里被绕的不知东南西北。

茫然四顾,两旁种着的海棠树在雨中孤零零的,花儿还没开,就已被打得耷拉着脑袋。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春,书院里的人相约一起去郊外踏青,跟丢了大部队的两人,找到了一座破庙落脚。夜里风凉,那人裹着他的衣裳瑟瑟发抖,嘴里塞着一个肉包子,用孩童的稚音说:“世安哥你要做状元?嘻,那我给你当探花郎。”

探花郎啊…探花郎。

回忆里的探花郎…

他再也找不见。

皇宫内的丹鹤楼上,李朝钺凭栏而立。

在这京畿的制高点,能将整个皇城一览无遗,他看见一个痴心人追着一顶软轿,在回字形的街道兜兜转转,兜兜转转。大雨无情,将他的青色长衫浇成了污黑,好像一点化不开的墨。

小安子上前,低声劝道:“皇上,进去吧,外头风大雨凉,过两日就要殿试,皇上还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李朝钺望着汇成珠帘的雨:“是啊,还要殿试…小德子,你说,一个人心若冷了,会硬到什么程度?”

小德子尴尬的苦笑:“这个…皇上问奴才…还真是…奴才不懂这个。”

李朝钺大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三日后的殿试,果然诚如众人所料,陆世安一举夺魁,成了当届的的金科状元。

琼林宴设在御花园里的芍药池畔,百官围着一湖水塘,塘中一轮月亮,月下芍药竞香。

有人说这是花好月圆,好意头来的。

聂玉棠听了只想笑,便丢了一只鸡腿进湖里,顿时水面波光粼粼,月亮碎成了渣。他凑过身去与坐在旁边的

云逸之咬耳朵:“瞧见没,这是镜花水月。”

李朝钺见状,问:“聂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聂玉棠笑得一脸狡猾:“皇上恕罪,微臣那是…嘻,手滑了。”

群臣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小德子见郭孝如的脸像霜打得茄子,怕是又要弹劾聂大人,赶忙扯开喉咙喊:“宣状元陆世安,榜眼洪秋枫,探花郭定礼觐见。”

三人垂首进殿,下跪行礼。

御史大人一见到自己儿子立刻眉开眼笑,也顾不得去挤兑聂玉棠了。

李朝钺端着架子说了一通有的没的,便吩咐他们落座。

所有人都盯着李朝钺右手边那个位置,以往…那宝地是聂玉棠的专坐,可今晚聂大人只顾着和云大人眉来眼去,这个位置该轮到谁呢?

李朝钺的视线不动声色的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陆世安头上,小德子心领神会,毕恭毕敬的请状元郎入座。

琴师们瞅准时机长弓一拉,钟磬敲击,舞姬们鱼贯而入,袖底生香,和着那靡靡之音翩翩起舞,此情此景,叫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大臣们顿时浑然忘我,如置天堂。再加上三杯黄汤下肚,眼看着就要去陪着舞姬一起扭动了。

聂玉棠算是相对镇定的,就是酒后色心大起,歪着脑袋一个劲冲云逸之傻乐。

坐在对面的,旁边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反正李朝钺也没说什么,大家伙难得放肆。渐渐的,就有几个胆大的,拿他们开玩笑。其中尤以礼部侍郎谭少庸最为夸张,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大伙儿跟前炫耀道:“瞧见没有,这画工没有十多年可练不来,把我们云大人画的…那叫一个风!神!俊!秀!”

聂玉棠瞥了一眼道:“嘁,这一副还不算好,画古斋出品的才是精品,改明儿老谭你去时记得用我的名号,保管叫他将私藏都拿出来。”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刚好够所有人都听到,又是一阵低声的哄笑。

另边厢,新晋出炉的大红人陆世安倒是本分,坐在李朝钺的身侧,一直寡言少语,默默喝酒,淡定疏离的样子教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心无旁骛呢还是心事重重。只见他酒盅一次次往上提,提到了嘴边,咽进了喉咙,汇聚到胸口,烫痛了那叫心的位置。

感慨时,侧过头去对着李朝钺苦笑说:“真没想到啊,皇上,我陆永有生之年竟能和您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李朝钺睨了他一眼:“确是出人意料,朕原本以为朕这辈子都会将你划在有用之才这条线外头了。”

“呵,那可真是多谢皇上高抬贵手,肯放

过在下。”

“哪里的话啊,爱卿,反正连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朕还替他生什么气啊…你说是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

但显然是李朝钺占了上风,尤其关于最后那句,像是戳中了陆世安的心肺,令他一张秀气斯文的脸瞬间白透,坐在椅子上再也不能动弹。

是啊…

那人都不在乎了。

从他陆世安入京以来,送过名帖,到他常去的酒楼等候,甚至带着聂氏亲族的信件前往,都无一例外通通吃了闭门羹。

聂府的下人说:“东西你可以留下,人我们老爷不见。”

“烦请老伯通传,在下姓陆。”

“姓陆怎么了?”

“…我…在下是他的同乡。”

“每年科举同乡上门拉关系的多的去了。”

“……”

陆世安想,活该啊,活该!活该他会有今天…伸手一把抓过酒壶翻过来就往喉咙里灌,灌的满头颈都是酒水,趴在桌子上咕哝着:“活该…我真是活该!”

如此御前失仪,小德子小安子看的直皱眉头,可偷偷打量李朝钺的脸色,皇上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介意,他们懂得不该他们管的,他们不会多管,更何况,皇上和状元郎似乎早就认识,两人打得什么哑谜,旁的人不懂,也不需要懂。

李朝钺看他一副伤情落寞的样子,不由冷哼一声,学着聂玉棠那一套幸灾乐祸道:“爱卿啊,你这哪里是在喝酒啊,再好的甘醴到了你肚子里恐怕都成了苦胆汁了。”

能说这样的话,便足以证明李朝钺是站在了胜利者的立场,可话音才落,便瞧见不远处的聂玉棠正纠缠着要云逸之与他行酒令。

月光下的聂玉棠,脸色红润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螃蟹,笑得憨厚竟一如当初,一如七年前…

☆、尚书大人的苦逼情史

那时候,李朝钺还不是大覃的皇帝,聂玉棠也没有今天这般荒唐。

他们各走各路,各有各的烦恼。

李朝钺烦的是,老皇上病危,他这个有军功的二皇子立刻成了大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聂玉棠烦的是,他要等的人失约,他一身武功尽废。

想来有时天意如此,冥冥之中,得到的,失去的,都在一夕之间。这两个失意的人,在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搅动了天地风云,令山川草木都变了颜色。

回溯当日,究竟李朝钺为何要孤身一人来到护城河旁已不可考,但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城墙,一边是暗流汹涌的潮水,他单枪匹马,被一群持械的骑兵团团围住,为首的更是名正言顺的大覃继承人,未来的皇帝,李朝靖,他看起来根本是无路可逃。

而河上漂浮的画舫中,聂玉棠半坐半卧,腿上架起一张七弦琴,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偶尔为环伺在侧的姐姐妹妹们描眉画唇,也隐隐有了今日的端倪。

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彼此打了一个照面,谁也没将谁看清。只在瞳孔里留下一个陌生人的影像。

李朝钺脑中,那一抹白色的纤俪身影,风姿绰约,想必是谁家的魁首,占尽风流。

聂玉棠眼中,这个双手负于身后的男人,流露着战将才有的肃杀之气,是个武功盖世的高手。

相比之下,李朝靖真是寡淡啊。或许唯有那一身明黄,逼人不得不认同他的身份。

李朝钺对此也觉得有些好笑,讽刺道:“大哥,父皇尚在,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么。臣弟真是…佩服!”

“哼!”李朝靖冷笑:“臣弟?你也别再同我俯首称臣了,你既有不臣之心,就该知道今日会有怎样的下场。”言罢,墙上的弓箭手准备,发出整齐一致的扣机声响。

李朝钺挑眉望着他,似乎在问:不臣之心?证据呢?!

李朝靖的手举到半空,是在给城墙上的士兵发号施令,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将李朝钺射成刺猬。他自觉胜券在握,便不吝坦承:“月盈则亏,晦则明,这是钦天监给的结果。所以,你要怪,就怪天意吧。”

李朝钺垂眸,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月盈则亏晦则明啊…“原来如此。”他坦然一笑,“臣弟受教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称臣,称弟。

言罢,双方便势不两立。李朝钺的部队如山,随着他的手刀落下,羽箭似雨点一般密密麻麻朝李朝钺飞来。而他们忘了,山虽厚重,却有一样东西可以轻易跨越,便是翱翔于天际的鹰隼了。

李朝钺一个后空翻落地,长刀从背后反手抽出,白光划破暮色,刀风震断了箭头,内力将马背上的人掀翻。

河面上的聂玉棠不禁轻轻鼓起掌来,道了一声:“好刀法!”而后忽然来了兴致,尾指在琴弦上一勾,自言自语道:“如此,便由我送你一曲《山河吟》。”

下一刻,李朝钺便在一种鬼魅的调子里持刀冲入骑兵的阵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端的是一种地狱修罗的狠戾。跟着一记大鹏展翅,轻轻松松将李朝靖的马斩于足下。他的这个皇兄,掉地时吓得面无人色。他的随从部队,亦同样吓得溃不成军。

“狐朋狗党,不足为惧。”聂玉棠见状,加快指法,琴音更胜羽箭急骤,像是要为英雄助威。

城墙上的士兵隐隐约约听到从河面抡起的乐声,忽觉胸口不适,吐了口血,集体昏了过去。

李朝钺察觉到聂玉棠的意图,手上动作顿了顿,冲着河面说:“弹琴奏乐乃是雅事,阁下还是袖手旁观吧。”一来,为了不拖别人下水,以防牵累无辜。二来,他正杀的兴起,被人截胡了,自然不痛快不尽兴。须知此时的李朝钺,是以一挡百,势如破竹,虽说皮肉伤难免,但面上胸有成竹,手上刀尖点地,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声音透过内力传达至画舫上空,观战的姑娘们被震得头晕眼花,紧紧拉住栏杆生怕不小心掉下河去。

“嘁!”聂玉棠闻言得意的挑了唇角,“我偏要多管闲事。”跟着手上的动作愈发凌厉快绝,恣意妄为,从徵音切换至角音,将一首《得胜归》弹得洋洋洒洒。

李朝钺听音辨人,知道弹琴者是一番好意,想要救他出重围,自己的这一番话反倒显得不识好歹了,当下便没再说什么。而同一时间他的亲兵部队正闻讯赶来,冲破城门之际,三千铁骑踏出的尘土飞扬,浮到半空,加速了黄昏向黑夜的脚步。刚刚好与聂玉棠的一曲《得胜归》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是为英雄的赞歌。

聂玉棠满意的笑了,手上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势,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唔,穷寇莫追…”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纵虎归山呐。想来,是要变天了…”

船上的姑娘们面面相觑,穷寇莫追?纵虎归山?谁是寇谁又是虎?她们完全猜不透这两句话里的玄机。然而像是为了要印证聂玉棠的预言,有了救兵的李朝钺面对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李朝靖果断放弃了追击,反而神不知鬼不觉的忽而凌空跃起,踏着水波,蹭蹭蹭就朝聂玉棠的画舫而来。

他要看一看,出手相助的人,到底是谁。

船上环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