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李朝钺见过云逸之的尸体后,私下里再一次召见霍启明,问道:“依你之见,国师是否当真暴毙?”

霍启明按照聂玉棠教他的话,一五一十回答:“云大人确已身亡。”

李朝钺似笑非笑的望着霍启明点头道:“好。既然人都死了,霍卿家不妨替朕办一件事。”

李朝钺口中要霍启明办的这件事,听起来虽然牵强,但又有几分道理。其实呀,很多人都不了解李朝钺,以为他性格稳重,大约看起来阴鸷一些,冷漠一些,总体上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然而这些通通都是表面的假象,李朝钺根本就是

一个巧舌如簧的人,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是的说成非的,非要逼得人只替自己卖命不可。是天生的政客。李朝钺要霍启明‘好好安葬’云逸之,至于怎么个安葬法,按李朝钺的说辞,反正你们大家都跟朕说云逸之死了,那么棺木就要钉的牢牢的,死死地,就是云逸之诈尸,也只能撞到棺材板,没法从坟墓里跳出来。且云逸之若不是‘假死’,那么此举不过是叫云逸之睡得安稳些,算不得谋杀。霍启明当然知道云逸之还活着,但他不能说。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却不能不接受,不接受就意味着欺君,意味着云逸之果然还活着,霍启明心中几番计较之后,明白自己进退两难,后路已被李朝钺斩断,只有昧着良心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的霍启明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但是个人,就会有弱点,霍启明有一家老小,连同下人总共四十二口,性命全都掌握在李朝钺的手中,说起来,实在是逼于无奈。当云逸之的棺木抵达麓山时,霍启明便依照李朝钺的吩咐,实行任务。先是在云逸之的棺木上打下十寸长钉,随后再将棺木沉入江中。

望着飘在护城河上的棺木,随波逐流,载沉载浮,霍启明猛的想起聂玉棠在北疆时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他说:“你要效忠的不是我,是皇上。”霍启明到死都没弄明白,他完成了李朝钺交待的一切,那他到底算不算背叛了聂玉棠,辜负了聂玉棠呢?可就算他过得去这一关,他也过不去良心这一关。

因为是他亲手送云逸之去死的。

于是当他完成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便跪在地上,对着江面磕了三个响头,涕泪交加的忏悔:“云大人,我老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哭完了,将早就准备好的绳子甩上树枝,也给自己打了个牢牢的结,一头钻进圈子,结束生命。

聂玉棠看到霍启明的尸首那一瞬间,便从马上摔了下来,跌落在水槽里,他想,云逸之恐怕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刻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踉踉跄跄的跑到渡头上,不顾一切的冲着河面大喊:“云逸之,逸之….云逸之…”

声音如杜鹃啼血一般凄怆,刺破虚空,只是风雨总是无情,槐树被狂风卷得连根拔起,暴雨打穿了大慈恩寺的琉璃瓦顶,聂玉棠的呼声自然只落得一个堙没在浩瀚天地间的下场,始终无人回应……

事实上云逸之此时还尚存一息,他一直在棺木中一遍一遍的回应着聂玉棠,只是无人能听见而已。

一直以来,他虽然是睡着了,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但他是可

以听见外界响动的。

就当在作一场梦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梦醒了,就能见到聂玉棠,梦醒了,就能离开京华城,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宣告终结。他与他,就携手去江南,研一方新墨,酿一壶新酒。竹林里弹琴吹笛,互诉衷肠……

做梦的时候,亦经常有人来打扰,有时是深夜里秉烛用手指细细描摹他的脸庞,有时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他脸上,令他心酸不已。

他想,他知道来者是谁。

云逸之是在棺木抵达麓山山脚下时开始悠悠转醒的,开始分辨出外界说话的约有五六人,压低着嗓音互相嘱咐道:“快些,用力,将钉子打进去!”

云逸之大骇,双眼圆睁,药效在这一惊人的消息中迅速散去,他的四肢开始逐渐恢复,能动一动手指。

他试图用内力冲破筋脉,但随即又发现,没有内力,且筋脉已断。

他用力的一拳打在棺材板上,喝道:“来人!”

这一声有如平地惊雷!

外面的人顿时慌了神,面面相觑,着急的问:“怎么办?他醒了,接下去怎么办?”

“下钉!快!”

随着这一声令下,十寸长钉刺入棺木中,刺入云逸之的身体,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皮肉破开的声音。

疼痛再次传入心脏,云逸之知道此时此刻他只能自救,只能依靠自己,他的手指在棺木上抠出长长的痕迹,用膝盖不停的撞击木板意图顶开。

然而无奈的是,他再不是从前那个看似刀枪不入的药人了,他是个废人。

数年来的毒,忙碌又疲惫的生活,早已将他的身体透支。接二连三的重创也使得他的气力消失殆尽。

他感到前所唯有的无能为力,心灰意冷,尤其是听到那一声响亮的‘沉棺’之后,几乎是彻底预见了自己和聂玉棠的最终结局。

他心里一阵阵刺痛,反反复复想着,聂玉棠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我终究是比不过李朝钺么?脑中浮起聂玉棠站在树下的场景,指头沿着斑驳树皮上的纹路划过,呢喃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已成为习惯。我倒是想离开,无奈心却不许,逸之,你说,我该怎么办?”

水,顺着棺材的缝隙缓缓逼近来,使得狭小的空间愈加逼仄,氧气一点一点离开他,云逸之似乎是动用了肺部所有的气力在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玉棠——玉棠…”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生了怨,眼角流出泪来,是红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脖子,流到心脏的位置。心中有不甘,有委

屈,还有很多说不明到不清的情绪,最最多的还是遗憾。

往事历历在目,他还记得自己初到京华城,一身白色的布衣,天子脚下的人大都看不起他,鄙夷的骂他一声乡巴佬,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事后听闻聂玉棠找伙计狠狠扇了那人二十个嘴巴。他入仕的这些年里,向来是知道聂玉棠与李朝钺的感情,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默默的欣赏着那个人的喜怒哀乐,不曾介入过对方的生活,若李朝钺能一直待聂玉棠好,他没有话说,可李朝钺显然是伤害了聂玉棠,那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当郭孝如提议一起策反聂玉棠时,他果断的应了,得知他们具体的计划后,却毅然站到了聂玉棠的身边。醉仙居那次,他也是故意等着聂玉棠的,为的就是要带聂玉棠离开,远离朝堂,远离是非,远离那些永无止境的斗争。天知道,在获悉了聂玉棠决定辞官与他一起回江南定居这个决定后,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与聂玉棠从相识那天起到如今,他算得很清楚,真正相爱的日子,统共不过这一年多的光阴,而他竟然到死都没有说出那句话,那句他最想说的话,就是告诉他,他到底有多么爱他。

带着这层遗憾,和对幸福被生生斩断的绝望,他在棺木里闭上了眼,静静的等待死亡,没料到在这一刻,死前的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听到了聂玉棠的声音,难道是太过思念的缘故吗?

他细细听来,听到了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呼喊,夹杂着浓重的哭音和无助,不断喊着‘逸之…逸之…’甚至能听清聂玉棠踏在渡头甲板上的脚步声,肖想出他的动作,神情,他的眉眼和灼烧滚烫的泪。

“我…”他张口想要回答聂玉棠,却被涨起来的河水逮住机会,不断涌进他嘴里,“唔…”

耳边聂玉棠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河水彻底夺取他的呼吸后,便再也听不见了…

☆、温柔一杀

从渡头上放眼望去,聂玉棠见到了那口已飘到很远的棺材,他记得木头的材料和上面刻有的花纹,是云逸之无误。

聂玉棠顿时明白,一切都已成为定局。

他木木的站在那里,不知道疼,不知道怒,了无生气。天上的雨水几乎将他的身体洞穿,狂风也吹断了身旁的树枝。他的眼光却只是停留在那口棺木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这条河,是京华城的护城河,他曾在上面的画舫第一次见到李朝钺,一颗心,由死到生。而现在,他在这里与云逸之告别,一颗心,千疮百孔,是由生到死了。

他眷恋的望着那口棺材,本来是要沉下去的棺材,此时却因为怒吼的江水在奔涌,而被不断推进,渐次流向远方。

护城河绕着麓山蜿蜒,聂玉棠是很清楚它的走向的。

眼看棺材就要出离他的视线时,便不顾一切的往山上跑,往高处奔,要一直看着那口棺,怎么都舍不得放弃…

沿路摸爬滚打,几次被巨石绊倒,摔得一身泥泞,反正身上的伤不少,多一些也无所谓,他其实不知道,是自己已经没有了痛感而已。人,大抵都是如此,幸福的时候,细微的伤痕也值得呻、吟半天,不幸的时候,便也再没有力气与命运抗争了。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用手扒着泥地往上爬,浑身都是污迹,狼狈不堪。

终于,站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上,天幕和云端近在指尖,脚下怒江滔天,离地狱也不过分毫。

他在这个位置,得以清晰的看到那口棺,就好像他心爱的人还在身边,还牵着他的手,并没有离去。然而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地狱里涉水,渐行渐远,他站在山峦之巅,又怎能无动于衷呢?既然云逸之都不在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赏花无人陪,饮酒无人共醉,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了。本来,他们若能一起离开…——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如今希望破灭,有云逸之的地方便是天堂,没有云逸之的地方,哪怕是九重宫阙,于他而言也只是无间炼狱罢了。想通这些,也就等于想好了最终的归宿,便不再那么难过,只是急迫的,不顾一切的自悬崖边纵身一跃……

耳畔,风声呼啸。

没有如意料中那般急速下坠,反而是听见一声焦急的低叱:“玉棠——!”

同时,他的手腕被人一把给抓住。

抬起头,瞳孔中映出了李朝钺的脸。

——李朝钺。

聂玉棠怔怔的望着他,没有

表情,毫无畏惧,只冷冷道:“放手。”

李朝钺却似乎没听见一般,只一个劲道:“你抓牢我,别放手,抓牢我!”急的,有些失了往日里的风度。

聂玉棠又道一声:“放手!”

“我不放!”李朝钺大喊,“不放!”

这一次,他没有再自称朕了,而是摆□段,罕见的放软了口气道:“我不放手,求你也别放,好不好…抓紧我,算我求你。”

聂玉棠冷冷笑起来:“不放?!由不得你不放。”说着,自袖中滑出玉骨箫,这是云逸之送给他的礼物,他按下骨箫的一端,利刃随即横出,他毫不犹豫的抬起手,狠狠刺进了李朝钺的手背,一边高声喊道:“放手——!”

十指连心,李朝钺疼的咬牙切齿,但仍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哽咽道:“不放,我不放。”说道最后,竟真的流出泪来:“说什么都不放。”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流眼泪。

幼时饱受冷眼,被李朝靖欺负,他没有哭过。亲眼见到皇后鸩杀自己的母妃,他也没有哭。到后来去了战场,杀了那么多人,时时觉得内心荒凉,无以为继,他还是不曾哭过。

他是一个不会哭泣的强者,今天,却为了聂玉棠掉眼泪。

事实上,他后悔了,他有多么多么后悔,真的只有自己才知道。

犹记得聂玉棠初为朝臣的时候,其实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仍有些天真懵懂的稚气,什么都不懂,李朝钺年长一些,便手把手的教他,教他如何步步为营的与人谈判,如何抽丝剥茧的审查案情,如何进退有据,明哲保身…

那个时候,他喜欢聂玉棠,是出于一种年长者对年幼者的爱护,他将聂玉棠当成一个好玩的小弟弟,四下无人之时,两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从来不成什么体统。

闹风言风语的最初,其实并非针对聂玉棠,他们两个之间也是清汤寡水一般的纯洁,只不过后来变质,在于李朝钺有一天突然将一则谣言告诉了聂玉棠,并且开了一个不该开的玩笑。

当时正值杏花三月,落英缤纷,洋洋洒洒铺了一地。李朝钺斜靠在软榻上,拿着一卷书翻阅,随口道:“估摸着还是朕皇兄的那些老臣不安分,近些日子尽忙着造谣,说朕后妃里没有一个怀孕的,必然是因为朕有暗疾。”

聂玉棠噗嗤一笑:“那皇上猜猜看,这个谣言最先是怎么起来的?”

“怎么?”李朝钺扬眉,略显不悦。

聂玉棠道:“前些日子晋西府台请我喝酒,去了才发现有满满一桌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开盘子赌钱,推牌九赌大

小应有尽有,最犀利的,嘻,是压一条长线,赌子昭你到底是有暗疾呢,还是养了个小白脸呢?”

李朝钺听后不怒反笑:“成啊,说朕养小男宠总比说朕不举强。”言罢,摆下书卷坐起来,凑到聂玉棠跟前,逗他道:“嗳,你说朕的小男宠是谁呢?”一边用食指将聂玉棠的下巴微微抬起来。

本来只是一个玩笑,放着平时聂玉棠没大没小有失规矩的时候,会直接捶李朝钺一拳道:“去!”但谁知那一天竟没有。

聂玉棠坐在一旁的文椅上,罕见的脸红了,扭扭捏捏的跟小媳妇似的。

李朝钺一愣,眼珠子落到自己那根手指头上,不知道是该收回来来还是该继续这么放着,视线顺着聂玉棠的下颚看上去,看到他的嘴唇,脑子轰的一炸…两人别别扭扭赶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李朝钺甚至还咳嗽了一下以掩饰自己的小尴尬。

之后,他想,不过小事一桩嘛,时间一长就该忘了。结果聂玉棠没忘,他也没忘,还越想越深入了…

思考的问题无非是,聂玉棠为什么要脸红呢?

他李朝钺并非一个不经人事的人,往深处里细细一品位,便觉得,呐,一定是心虚!

接着,就起了恶作剧的坏心眼。

有一次,借着议事的名义,故意将聂玉棠留在勤政殿里,还特地遣走一干闲杂人等,期间与聂玉棠拉拉扯扯,碰个小手,勾勾指头什么的,每次聂玉棠都很不自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李朝钺遂变本加厉,干脆坐到聂玉棠旁边去,凑近了他耳朵讲话,聂玉棠这下是扭捏极了,屁股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李朝钺假意唬着脸:“你坐那么远干嘛,嫌朕脏吗!”聂玉棠苦着脸,扁着嘴:“没有。”李朝钺‘嗯’了一声,又捏住聂玉棠的下巴,叫他面对自己:“既然没有,那就看着朕,好好看着朕说话。”

“哦。”

“你没有看着朕。”

“看了。”

“你在看地下。”

“皇上…不要不讲道理。”

“朕就是道理。”

“好…好吧。”

李朝钺看聂玉棠的一张小脸粉红粉红的,心里快要笑死了,还用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聂玉棠往后一缩,李朝钺便倾身凑过去:“唔,朕觉得,满朝文武,若论小白脸,没有哪个比的上你的。要不然,朕就将这个谣言给坐实了?”

“皇皇皇皇皇上三思!”聂玉棠真的结巴了。

李朝钺哈哈大笑,扑上去咬了一下聂玉棠的耳根。

其实,他真的只是开玩笑,开了一个很过火的玩笑。他事后有深

思过为何要开一个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的玩笑,但是当时他看到聂玉棠闭上了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就没忍住,真的亲了上去。

接着就是一番天雷勾动地火,两个人都有点头脑发热,以至整个过程分外动情与火热,事后李朝钺怎么都不记得具体的细节,只好一个人苦苦思索着,他这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啊…

其时,他并不好男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了。对聂玉棠,也只是像爱护弟弟一般的照顾,尤其是他的亲情这样缺失…然而大约那一年在树下,聂玉棠没心没肺的冲他一笑,这个笑就一直长长久久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了吧。

为此,他们那天突然失去控制,做下那等的事,他不知道聂玉棠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自己有点无法面对,好像是…好像是…有一点儿难堪。

隔天起来,便早早躲开了聂玉棠。

自然,等聂玉棠醒过来之后,没见到李朝钺,又在朝会时目睹李朝钺对他视线的避让,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一段时间,李朝钺见到聂玉棠简直是逃一般的,有点避之不及的意思,后来发现聂玉棠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疏远,显得有一点难过,李朝钺也有一霎那的心软。因为整件事并不是聂玉棠的错,是他先招惹的人家,况且聂玉棠之后也没来纠缠,李朝钺觉得这样也好,他们两个还是就此打住吧。

聂玉棠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见到他只是客气的称呼一句‘皇上’,正正经经的,不亲热也不疏远,李朝钺一边有几分欣慰,觉得这正是他交给聂玉棠的那些如何做到不动声色的伎俩,没想到臭小子学的不错…但另一边,李朝钺又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莫名奇妙想起聂玉棠的脸,笑的时候,赌气的时候,还有…泛着红潮的时候,眼底湿漉漉的,像清晨花草叶上缓缓下滑的露珠,他心头一慌,为此莫名奇妙的焦虑起来,还折过几根毛笔。

两人别扭的时间长达半年,直到后来李朝钺同侍卫们格斗的时候,受了一点小伤,关系才算破冰。

李朝钺从来不是那种要侍卫们让着他,然后较量赢了就沾沾自喜那种帝王,他的骁骑营中许多精兵都是随他打过仗的,格斗起来向来都是真刀真枪,有一次没留神,李朝钺的手臂上便有一些擦伤,但也只是皮肉伤。

御医们看过后确认没什么大碍,李朝钺自己也觉得无妨,就是聂玉棠不知道,听说李朝钺受伤立刻就扑进宫来看一看,李朝钺发现他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偷看,当下撇开了众人走出去,聂玉棠见状,咻一下子灵活的钻到一根大柱子后头躲着,含羞草似的。李朝钺问他:

“进宫找朕有事?”

聂玉棠别过头去看着天:“唔,本来…有些急事,不过微臣可以处理,请皇上放心,好好休息。”说完,转身走了。

李朝钺只看到他的一个侧面,登时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他,将他拖回殿里,又赶走了所有人。

聂玉棠垂首站着。

李朝钺在旁边焦急的踱步。

炉子里的冰魄香烧断了一根又一根,聂玉棠咕哝道:“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先行告退了。”

李朝钺叹了一口,挡在他跟前道:“别走。”

但他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办,于是又一阵沉默。

聂玉棠这回死活不理他了,径自向外去,等李朝钺强行拽住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些湿。

李朝钺轻声道:“是来看朕的吧?”

“嗯。”

李朝钺点点头,揉了揉他脑袋,跟着大手绕住他的脖子,往胸前一带,重重吸了口气,道:“嗯,就这样吧。”

聂玉棠怔了一下,继而两手环住他的腰身,也‘嗯’了一声道:“好。”

☆、温柔一杀

这是他们的开始,算不上特别惊心动魄,但也没有想过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

事情之所以急转直下,就诚如聂玉棠曾经说过的,时日久长,他们终究是要斤斤计较着过……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聂玉棠可以称的上是恃宠而骄,但爱情本身就是如此,骄纵也是因为知道对方会包容,并非单单为了骄纵而骄纵,是为了攫取对方的注意力,是为了证明自己受到重视,是为了证明自己还被爱着…所以才一次次无理取闹,一次次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踩在对方的底线,甚至最后逾越了对方的底线…聂玉棠曾有一度很招李朝钺的讨厌,就是由于逼得太紧,闹得太狠,哪怕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李朝钺仍是很不耐烦。

他想清静一阵子,和聂玉棠分开一阵子,更何况他们的基础本来就不好。一来是李朝钺并非断袖,二来是牵扯进连城璧的下落,但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高屋建瓴这一环节上,皇嗣一事的欺瞒过于沉重的压在了并不牢固的地基上,狠狠的催毁了这座情感的高塔。

李朝钺默许的一系列的夺权行动,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自己。郡王既然不能杀,而他又想收回郡王属地的兵权,那只能意思意思给郡王指点一下迷津,告诉他聂玉棠已是个弃卒,再无利用价值,要杀要呙随便。郡王果真傻乎乎的去张罗了,下场便是兵权被夺,还参与一系列包括贪污,栽赃以及谋杀等罪行,证据确凿。其后李朝钺假惺惺的表示顾念手足之情,格外开恩,将郡王放回了封地,用一个死囚顶替,在天下臣民面前演尽了好戏,但郡王的夫人和孩子却都被送进宫当人质。郡王心里就是有千般万般的苦,也要叩头谢不杀之恩。另外,他指挥郭孝如一事也是不假,他没有替聂玉棠证明当时何在,就是想要挫一挫聂玉棠的锐气,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像聂玉棠猜的那样,杀没杀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聂玉棠的势力都被剪除,从此再不能对他指手画脚,再不能给他任何压力,然而李朝钺由始至终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聂玉棠苦心培植的势力说到底都是为了他李朝钺。尽管李朝钺并不是真的想要聂玉棠的命,他只是没有站在聂玉棠的立场考虑过而已,但聂玉棠说的不错,没有人能经受的住这么多磨难,他是真的会死的,每时每刻,都是从勉强从刀口下逃生。假如没有云逸之,他早就死了。

琼林宴会之时,陆世安就告诫过李朝钺,聂玉棠的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彼时李朝钺并没有特别理解这句话,他还是决定一切照旧,依计行事。而等他明白过

来之后,或者说开始稍微有一点明白了,事情已经开始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云逸之生辰那一天,李朝钺陷入了深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