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面,立刻有无数的刀剑围住了我们。

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岛上站满了人,皆是女人,一身戎装的女人。红色战甲,配着弯刀长弩,全副武装。

一个女子走到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的衣着明显和别的女子不同,一身金色的盔甲,头盔上嵌着一只红色的珊瑚,如同王冠。

“是谁动了红颜树?”她指着那颗红色的树,不怒而威。

“是朕。”昶帝倒也爽快,毫不推脱地承认。

女子看了看昶帝,突然抬手,“啪”的一声清脆之极的耳光,甩到了昶帝的脸上。

她身姿窈窕,却力气不小,虚弱的昶帝被她险些扇到地上。

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流下来。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脊背,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只是用冷沉阴鸷的目光看着那女子。我想目光若能杀人,此刻的她已经是千疮百孔。

“大胆妖女!他乃是我天国国君,你竟敢动手!”向钧激愤地便想要去抓那女子的手臂。

立刻有两名女子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地上,“竟然冒犯安国大将军,想死不成?”

被称为安国大将军的女子轻蔑地一笑:“什么天朝国君?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昶帝道:“偷袭算何本事?何况我们已经在海上饿了十天,若是平素,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安国将军抱着胳臂,一扬眉梢:“怎么,你不服?”

昶帝一字一顿:“不服!”

安国将军拍了拍手:“不服是不是?那好,让你吃饱,再和我比试。”

昶帝嘶哑着嗓子:“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安国将军对身侧的一个女子点了点头:“桑梓,给他拿些吃的过来。”

很快,桑梓拿过来几个馒头和一壶水。

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在这几个馒头和水上,生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一下子在众人眼中簌簌燃起。那种久违的狂热的光芒,如是回光返照,照亮着众人的眼眸。

昶帝吃下了馒头,喝干了最后一滴水。

桑梓扔给他一把刀。

昶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他不可能恢复全部的力气,但他必须一战,成王败寇。

青光一闪,安国将军的刀也随之挥起。

我第一次看见昶帝出刀。没想到他的刀法竟有切金断玉的气势,沧海断流的霸气,但安国将军身形灵巧,刀法诡异利落,难以琢磨。

昶帝到底饿渴了多日,体力不支,初时尚能和她打成平手,但很明显,他力气不继。片刻之后,她的刀锋擦过了他的右肩,衣衫破处,渗出一丝红痕。

她勾唇一笑,灿若春花。

这一笑如是讥讽,昶帝的伤口开始不断的渗血,他面色渐白,却没有停手投降的意思,眼神中透出一抹慷慨赴死的悲壮,难道他为了尊严要死战到底?

忽然,一只洞箫横进刀光之中,当当几声脆响之后,昶帝和安国将军齐齐后退了一步,众人皆有些错愕震惊。

红颜树落叶缤纷,翩然若雨。一片红叶落在容琛的白衫上,衬着他芝兰玉树一般的风姿。

他望着安国将军:“他体力没有复原,这样比武并不公平。”

安国将军静静地看着他,我依稀见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那时眉妩初见容琛时的眼神。

我忽然间有些不安。

48

安国将军静静地看着他,我依稀见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那时眉妩初见容琛时的眼神。我忽然间有些不安。

“陛下,成王败寇,本是兵家常事。来日方长不是吗?”容琛扶起昶帝。

安国将军收起刀,笑容淡淡:“你服了吗?”

昶帝苍白着容颜,只说了两个字:“不服。”

“你!”桑梓怒目。

安国将军却嫣然一笑:“不急。我会让你服。来人,将这些人都押回去,请陛下发落。”

刹那间,数名女兵便涌了上来,第一个捆住的人便是昶帝。

昶帝的脸色异常沉郁,一向倨傲骄狂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向钧护主心切,悲愤之下,几欲昏厥。

其他的将士也被绳索捆绑起来,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此刻被绳索一勒,有些地方便渗出脓血来。

我实在不忍,出言恳求道:“将军,能否先赐些伤药,让我给他们包扎一下。”

她上下看了我几眼,所答非问:“你会医术?”

容琛道:“她是随行的大夫,天朝的神医。”

“你能治什么病?”

容琛说过,没用的人往往死的最快,于是我便“大言不惭”地回答:“除却起死回生,其他的大约都可以一试。”

她微微一怔:“当真?”

“我怎么敢欺骗将军。”

她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吩咐桑梓:“取点伤药过来。”

桑梓有些不悦之意,将伤药拿过来时,小声道:“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伤药,陛下知道他们动了红颜树,必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毁了女儿果,万死难辞其咎。”

安国将军淡淡道:“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焉有你我置喙的道理。”

桑梓脸色一红,立刻低头退在一边。

我接过伤药连声道谢,容琛和我一起,分头给众人上药。

经历了一次次的劫难,三千人只剩下了十七位将士。他们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我只能抱着一颗侥幸的心,唯愿上天庇佑,能让他们活下来。

我们被押上了岸,一座红色的城池坐落在海天之间,巍峨雄壮,好似建造在高山之巅,壮阔地让人惊叹。

城墙共有九门,皆以金箔镶边。正中一道苍红色的城门上悬挂着一枚金色铜铃,日光下金光闪闪。

安国将军搭起一支银弓,白色箭羽如一只银鸽径直飞向那金铃,一声悠扬的铃声响起,正门洞开。

城中的景象恍若仙境,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如浮在云上,满城皆是容颜如画的女子,或灵秀,或端庄,或妖娆,姿态万方,各有姿色。

她们沿街施礼,拜见安国将军。

安国将军带领女兵井然有序的前行,跪拜于两街的女子,依次起身。

她们惊异地打量着我们这一行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凝集在容琛和昶帝的身上。那种倾慕渴望的眼神,仿佛很久都没有见过男人。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为何这里,竟然没有一个男人?

穿过熙攘的街道,宽阔的广场,面前出现一个高耸的宫殿,一条嫣红色的地毯沿着白玉石阶行云流水般地铺陈而下,行走其上,如在云端。

回头看去,碧海如踏在脚下。

两队姿容绝世的戎装女子,腰间佩戴着精美绝伦的兵器,分列在宫殿的两侧。

我心里忐忑不安,却又极其好奇,不知道这射虹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不知这国君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会如何处置我们。

安国将军踏上丹陛,明朗的光影里,金色的宝座上坐着一个人。

“带进来。”是一声极其慵懒倦怠的女声,动听之极,仿佛从耳膜中一丝一丝的挤入心里。

宫殿里,高耸的柱子要两人环抱,珍珠穿成的帘子从屋顶一直悬下来,莹光流转,如珠光之河。

丹陛两侧的侍女,皆是同一色的袍服,外衫轻薄柔软如白云,里面是艳红色的裙裾,红霞一般明艳。金銮宝座上闲懒地坐着一个人,竟是一位不满二十的少女。她的王服上没有绣着龙凤,而是一道华光璀璨的虹,气势夺人,光彩耀目,衬着她一张冷若冰霜却艳如桃李的面容,高贵明艳不可方物。

琉璃般的眼眸,垂下的眼波如春水一般柔媚,话音里却是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寒。

“是谁,动了红颜树,毁了女儿果?”

安国将军将昶帝推上前,“回禀陛下。就是他,据说是天朝国君。”

“天朝。”女皇呐呐说了两个字,突然眼神一亮,紧紧地盯着昶帝。

“如意,去御书房,将母皇留下的那副画拿来。”

她身侧的一名宫女应声退下。

殿中陷入寂静,女皇一瞬不瞬地看着昶帝,神色阴晴不定,让人难以琢磨。

我暗暗惊异。若论容貌,昶帝虽然俊美,却不及容琛,为何女皇只盯着他看,却没有扫视余下的众人,甚至容颜绝世的容琛?

片刻之后,那名叫如意的宫女双手捧过来一副画卷。

女皇在龙案上铺开那幅画,仔细看了看,抬起头来,又看着昶帝,竟像是在比对什么。

过了片刻,她收起画卷,笑容欺冰赛雪,“当真是他。”

昶帝皱眉。

我甚是不解,昶帝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来到这里,女皇为何看过画卷之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忍不住看了看容琛,此刻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容琛的脸色竟然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将他囚在水牢,好生侍候。”女皇声音低婉动听,却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

立刻有几名女侍卫上前,将昶帝押了下去。

昶帝的面色难看之极,生平从未受过的羞辱尽在今日一一承受,我不由生了一份同情之心,但同时也暗暗担心我和容琛的安危。

女皇居高临下扫视着众人。

安国将军道:“回禀陛下,她是船上的大夫,据说是中土的神医。”

女皇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我和容琛的身上,奇异的是,她看见容琛时,眼眸之中毫无惊艳之色,如同看着一个再是平凡普通不过的男子,这种眼神突然让我想起明慧。她第一次见到容琛的时候,也是这样漠然,丝毫没有惊诧于容琛的美色。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一双娟丽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觉得奇怪,她应该看我身旁的容琛才是,一来他是男人,二来他比我好看的多。

她看了我一会儿,这才说:“这些人,暂时关在落英宫。他们二人,送到和音宫。”

说罢,她站起身,侍女挑起了珠帘,王服上的虹影一闪,女皇倩丽的身影,隐在珠帘之后。

向钧连维等人被押走,而我和容琛被送入一处宫殿。

比起昶帝,女皇对我们的待遇要好得多。

不多时,六位侍女鱼贯而入,在厅堂里摆上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器皿精美绝伦,佳肴香气四溢,我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

饿了数日,此刻,便是饭菜中有毒,我也甘愿饮鸩止渴。

容琛爱怜地笑了笑:“吃吧。”

这一顿饭,堪称人间美味,不知是否是因为我太饿的缘故,真真是一场口舌的盛宴。

吃完之后,几位侍女过来收走了碗碟,那名叫如意的侍女奉上了茶水。

“姑娘先生早些安歇。”

我听她语气甚是和蔼,便忍不住低声问道:“请问姑娘,那红颜树很珍贵么?毁了女儿果,有何后果?”

说实话,从中土历经艰辛至此,对昶帝,恨也恨过,怨也怨过,但同来的三千人只剩下区区十几人,我难免对昶帝生出一种患难与共的惺惺相惜,并不想他死。

如意稍作迟疑,道:“那红颜树是陛下花了万千巨资,倾了半国珍宝从龙伯人手里换取的一棵神树,十年结一次果,十年成熟,吃过可繁衍生息。此树至阴,不得沾染一丝的阳气,否则便会叶枯果落。”

我和容琛面面相觑,皆是一怔。

我生平第一次听说可以用树木之果来繁衍,当真可以?我忍不住问:“国内,没有男人么?”

如意欲言又止,放下一壶酒,关上殿门退了出去。

“这射虹国的女皇为何要如此繁衍生息?”

容琛蹙眉不语,若有所思。

他拿起那壶酒,慢慢斟满,递给我。

“你相信宿命吗”

“宿命?”

容琛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因果报应,但今日,似乎一切都是一场命中安排好的重逢,有些事,并不会随着时光而磨灭,有些因果,也不会因为死亡而消逝。”

他的声音感概万千。殿里浮动着淡淡的清香,摇曳的烛光投射在酒红色的帷幕上,波光粼粼的像是一场梦里的波澜。

49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女皇看的那幅画卷,应该就是你师父莫归的画像。”

“嗯?”

“昶帝长的很像二十年前的莫归。”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我师父曾经在二十年前来过这里,得罪过射虹国的女皇?”

“应该是上一任的女皇。”

“那么她留下一副画像,交代自己的女儿若是见到这个人,便要替她报仇?”

“大约如此。”

“你二十年前也来过这里吧?”

“是,我来过。和莫归一起。那时,国中尚有男子,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变成这样。”

“二十年前,又是如何?”

“射虹国的水土很怪异,阴气很重,这里生出的婴孩大多是女孩儿,男孩少之又少,便甚是金贵。据说百年前,这里一个男子可以有五十个妻妾。”

“五十个?那岂不是人人都形同皇帝?”

“是,正因为男子稀缺,女子便地位低贱,一切活计都是女子来做,男子养尊处优,对女子动辄打骂,视为奴仆。”

“上一任的女皇名叫惠之羽,她的母亲原是宫中后妃,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帝病危之际,她夺了皇权,自立为女帝。自那时起,国中男子地位便一落千丈,从此,女人做主,男子为仆。”

“我和莫归来到射虹国的那一日,恰巧是惠之羽继位的那一天。她骑在一头白象上,在惠泽广场接受臣民的朝拜。不知何故,那白象突然发狂,千钧一发之际,莫归用一根银针,制服了白象。那惠之羽,对他一见倾心。”

“原来,师父年轻时曾有过这般风流倜傥的时候。”

容琛含笑点头:“是,他那时风流倜傥,年少轻狂。”

“惠之羽被母皇教导多年,对男人并无多少好感,但莫归却如一支利箭,射中了她的心。她自认为身为女帝,莫归对她的垂青一定会受宠若惊,谁知莫归一心只想寻找十洲三岛,对她的情意无动于衷。惠之羽心高气傲,一怒之下便囚禁了灵珑,以她的性命来威胁莫归臣服。”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莫非,师父也喜欢那一位灵珑?”

容琛顿了顿:“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我很不争气地心里冒了几个酸泡,“哦,原来师父养我,也是因为我长的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