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心生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虽然已十分小心却还是没躲过脚底,一把横放的椅子立时把她绊倒在地,下巴不知撞到了地上的什么,疼得发木,疼得她想大叫,一想怕招来那些可怕的人茱萸生生把喊叫咽回去了。

“啊——”

不是茱萸,是蘼芜,蘼芜也只叫了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小声劝慰:蘼芜姑娘,你别喊啊,会招来人的。

“蘼芜,是我,茱萸。”怕吓到她们,茱萸赶紧解释。

“茱萸,我好害怕,我不想死……”蘼芜声音哽咽,听声音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蘼芜,你别……”

咣当!木门被踹开,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茱萸又被撞翻在地,连续两下,茱萸的伤口剧痛无比,刚下去的汗又细密的冒出一层,这还不算,来者像拎鸡仔一样将茱萸抓起来要拖走,同时还语带讽刺说了句:“原来漏网之鱼在这儿。”

“我不是神……”茱萸挣扎着要解释,“宫”字却没说出口。

她若否认自己是神宫的人,那他们势必是要找出“漏网之鱼”的,蘼芜定会被他们找到,蘼芜那么害怕……

茱萸也很怕死,尤其顶替蘼芜这个神宫弟子,很大可能会被那些人杀掉,可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蘼芜给了她一块糕饼,在她被狼咬要死的时候是蘼芜求巫医救回了她,活命之恩以死为报也是应当,这么一想,茱萸虽然仍旧吓得颤抖却闭上嘴不解释了。

被押出房间的时候茱萸回望了一眼,冲着床底勉力笑了笑。

蘼芜,你要好好活着啊!

☆、前途未卜

神宫的人被关在大殿,平日阴森沉重的殿内被燃着的巨大火把照得灯火通明,油脂的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茱萸被人一推踉踉跄跄跌在莫寒身后,旁边就坐着云兮,因茱萸之前要跑又要在黑夜里不被发现,所以喜服里穿了黑色衣裳,所以大概云兮以为她是被抓到的蘼芜立刻伸手来扶,四目相对之下,云兮瞪圆了眼睛满脸惊讶,茱萸则满脸的乞求并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万幸云兮机灵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茱萸的眼界加之之前眼见那些人的狠辣作风,茱萸觉得既然人数已凑齐肯定就要拖出去一个一个砍头,明天的太阳是看不到了,死期将至,茱萸有点可惜,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逃离,居然连镇子都没走出去就要死了。

殿中气氛越来越压抑,没人说话,但那种恐惧的气息浓重的令人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茱……你怎么了?”云兮贴近一点,悄声问道。

茱萸摇摇头,云兮又凑近一点在她身上闻了闻之后用手探了探她的衣服,明亮的灯光下,云兮的手指上血迹鲜红,云兮倒吸一口冷气,惹得前面的莫寒也回头来看,见到茱萸时莫寒露出和云兮一样的惊讶不解,云兮告诉莫寒:“她好像受伤了。”

凶神恶煞的人朝这边看来,粗哑着声音喝令他们“不得喧哗”,茱萸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把云兮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殿内又归于沉默,殿外寒鸦声声摧人肝肠,渐渐有人低泣起来,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在殿中弥漫,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连茱萸都知道,那一刻,到了。

茱萸以为的“切瓜”一样的杀人暂时还没开始,整齐的列队在殿外停住,让人如芒在背,杀人还没开始,有个鬼一样白着脸的细高男人手拿一份名册毫无声响的飘到殿中,从第一排开始,轻飘飘的声音问“名字”,待人答了就拿笔在名册上勾一笔,很像一刀下去将人劈开。

等那人终于停到她面前,已经默念了许久“蘼芜”的茱萸不等他问便开口报名“蘼芜”,好在此人并未起疑,继续向前挪动了脚步。

茱萸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她便将头又低了低不看人也不想给人瞧见脸,因她被“抓来”的晚所以在最后一排,那人很快就将人数清点完毕,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了守卫什么,那些披甲执锐面无表情的守卫便列队进来将所有人尽数赶羊一样赶出大殿,按领头人的方向似乎是要从正山门下山。

茱萸有伤在身又一番奔波,早已浑身酸软,此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还好云兮知道她有伤所以不动声色的搀扶着她,云兮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其实何止云兮,这队伍中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不过是慑于这些歹人的武力而忍着罢了?

这种沉默的忍耐在队伍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被打破了,不知道是哪个留恋神宫的弟子回望山顶却发现山上已火光闪烁,一时情难自禁惊讶出声,惹得众人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去。

整座神宫似乎都被点燃了,烧成灰烬为时不远。

神宫弟子生长于斯的神宫将不复存在,连茱萸这个杂役都生出了一丝愤怒,何况是对神宫感情深厚的弟子们,他们由小声抱怨到愤怒的咒骂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因为愤怒他们听不见押解他们的士兵的喝令,甚至听不见走在中间的太卜大人让他们保持安静的命令,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

神宫弟子乱了,有的喊着“保护神宫”转身往山上跑,有的叫着“快跑”想冲破两旁士兵列队往山林里跑,也有几个没动呆若木鸡的,云兮死拽着茱萸的手带着哭腔说“茱萸,我们快……”话未完云兮已尖叫起来,一个神宫弟子正直直的扑倒在云兮脚下,再无响动。

茱萸一把捂住云兮的嘴,既然对方已经开始痛下杀手,还是不要太惹他们注意为好,就算要跑,也该尽量让自己不为人所见,于是茱萸拖着云兮蹲下,缓慢而小心的往路边上挪,成功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沉重还温热的身体猛地从后面扑到茱萸背上,茱萸猝不及防,被砸得扑地,死亡的气息再次临近。

云兮不叫了,呆呆地坐在那儿,也不帮茱萸把尸体搬开,任茱萸折腾一会儿后无奈放弃,长出一口气,罢了,生死有命吧!也许一会儿她就成了漏网之鱼可以再逃过这生死劫。

惨叫声屡屡传来,砸在茱萸身上的尸体也越来越重,茱萸也懒怠挣扎,索性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

等死。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在茱萸死掉之前平息了,士兵们开始受命清点人数,怕留活口,不管死没死的都要再插上一刀确保万无一失,可见下令之人于杀人之事上十分娴熟和冷血,她还是默不作声受死吧,提心吊胆的太糟心了。

结果,茱萸还是没有死成。检查的那个士兵走近,踢了脚尸体,然后熟练举刀便刺下来。

“不要杀我。”

茱萸捂着嘴,不相信这话是自己喊的,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懦弱怯死。

茱萸把自己救了,苟延残喘的跟着其余人被赶到山下塞进早已等候的几辆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上便骨碌碌出发了,都不知道去往哪里。

云兮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茱萸自己也累得扛不住,虽山路崎岖难行伤口又疼痛加剧茱萸还是慢慢睡着了。一路醒醒睡睡到天亮,马车仍在前行,茱萸发现虽然胸口衣物仍有血渗出,可她居然还活着,而且还狼吞虎咽吃下了发给每人一个的白饼子。

车队就这样像拉了一车车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的行进,除了每天两个饼子,只有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会停下让他们一个一个去如厕,因为云兮犹在惊吓中失魂不能自醒,茱萸被特许和她一道解手,可惜云兮不说话,直愣愣的任凭摆布。

就这样连续奔波了半月之后到了目的地,别人虽然有些萎靡不振好歹还有个人形,茱萸因伤口没有及时上药和重新包扎,风餐露宿了这几天后,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包扎的衣物浸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变得坚硬,磨得伤口更疼,因此整个人形销骨立,瘦成锥子的脸惨白无人色,像个白日现形的女鬼,尽管如此,还要分心看着惊恐如孩子般的云兮。

好累。

累极的茱萸和云兮一起被带到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的房中安顿,此时也管不了前途怎样,伤口都无心处理的茱萸倒头便睡,后来胳膊酥麻难忍,睁眼一看是云兮缩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胳膊,像怕冷的猫偎着主人,茱萸虽不想吵醒她,但她看到桌上的食盒闻到了淡淡的饭菜香肚子已经忍不住咕咕直叫,于是叫醒云兮吃饭,虽然是简单的两个菜也好过干巴巴的饼子,茱萸就着饭把菜汤都喝得干净。

肚子饱了就有心思关心别的,比如处理下伤口、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们等等,茱萸想起来,被带着往这边走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小声提起过“燕国”什么的,山野长大的茱萸只知道自己是大周子民,除了出云国还有许多封地,具体什么国就不大知道了,但是燕国却是如雷贯耳的,因为刘媪他们常说几十里外那山上的土匪们就是燕国来的,所以凶狠彪悍杀人如麻,所以茱萸对燕国的印象只有一个“凶残”,而她们竟然被带到这里……之前还能带着一丝希望想想“前途”,现在她得换个词,“下场”,一定是生不如死啊!

看着吃饱了就默默不语坐着发呆的云兮,茱萸忽然有点羡慕她了,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未尝不是幸福的!

被关在房中完全没有自由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关得人百无聊赖,茱萸有时候就蹲在关不严的门口往外看,有一天她发现,下雪了,在出云山,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被风裹卷着呼啸着在天地间横行,茱萸招呼云兮来看,云兮一直失神的眼睛居然也透出了些神采,两人从门缝里伸出胳膊妄图接住雪花,可惜,等了半天,偶有雪花落下却没等收回手臂雪已经融化了。

云兮虽然吓得这些天都有些痴痴呆呆的,但此情此景她的孩子天性复苏了,她缩回手,把手心冷不丁往茱萸脸上贴来,看茱萸被她“吓到”就开心的笑了,茱萸是希望云兮快些好起来的,于是也把手心的手努力蹭到她脸上,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廊下正有贵人走来。

☆、九死一生

姬元瓒冷着脸,十分不耐烦,身后苏牧廷还在不停聒噪着:“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吃错了药,捆一堆祖宗爷爷回来,要我说……哎呀,神宫的人到底是不同,被关起来还有心思笑得这么开心?我倒要瞧瞧这是何方神圣。”

“闭嘴。”姬元瓒唾弃的吼苏牧廷,而地点么,就恰恰是走到关着茱萸和云兮的房间附近。

苏牧廷眼睁睁看着从房间里伸出的胳膊迅速的缩了回去,里面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他本想扒着门缝往里瞧瞧被姬元瓒拎着领子提到一边,再投以一个威胁的眼神,苏牧廷就乖乖的整整衣领跟在姬元瓒身后去处理正事了。

所谓的正事,就是这群从出云山神宫里捆回来的神宫弟子,想到这个,苏牧廷就不禁继续替姬元瓒头疼。

早自二十年前,周朝已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诸侯国烽火硝烟已久,他们燕国远处边塞,虽在诸侯国中疆土最为广阔,但因物候不佳外加戎狄时常侵扰而导致百姓并不多,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他们老实看着中原各富饶诸侯国争霸也就算了,燕王年纪越大越发昏庸,宠幸一些佞臣,不知怎么渐渐被说动竟举一国兵力加入争霸战之中,虽也曾盛极一时,但因为贫瘠而产生的后果正在显现——后劲不足,急功近利的燕王更是听信术士之言秘密派人火焚大周神宫,将象征大周统治的九鼎运回燕国。

燕王蠢得让人想哭!

周帝之所以还能在位二十余年,不就是因为没有哪个诸侯国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担这灭周的罪名么?燕王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那些对九鼎虎视眈眈的诸侯国就可以名正言顺灭燕代周还不担骂名,燕国国灭不能说弹指之间也是指日可待,这种情势下,燕王还在让大臣商定燕国神宫之名及官员等级,连兴建地址都已选好,征集的工匠也在向都城进发中。

虽是燕臣,但苏牧廷只能喟叹一声:燕国不亡天理何在!更没天理的是一向心直口快的九公子姬元瓒与燕王分析利弊燕王不仅不听反倒责怪姬元瓒怯懦多虑,对燕国实力妄自菲薄云云,还“施恩地”把处置这些神宫弟子的责任交给了他,苏牧廷很为主子惆怅,这些神宫弟子多数大有来头,处置不好,姬元瓒别说仕途堪忧,将来国破,第一个被砍死的燕国人肯定是他。

相比苏牧廷的惆怅,姬元瓒淡定的多,步子迈得稳稳的,尤其在风雪中看到早已在议事厅外等候许久的人时,看到这人,苏牧廷很没出息的瑟缩了下肩膀,然后心里第一万遍怨念,明明都是姓苏的,不过大他个三岁而已,凭什么他往哪儿一摆都自带慑人气势?

“叔叔。”虽然怨念,苏牧廷还是乖乖喊人,就三岁,逢年过节还得给他磕头行大礼。

姬元瓒及时给苏牧廷补了一刀:“牧廷,你命人再去清查一下人数,我和你叔叔有要事商谈。”这不就是“大人要说正事了小孩子自己出去玩”的意思么?

被“支开”的苏牧廷满心愤愤,瞎转悠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路过的屋子,他去过神宫,知道神宫有女弟子,更与蘼芜、云兮关系不错,不如去问问看她们二人是否也被带来了吧?

茱萸和云兮老老实实的挤在床边惊恐的盯着房门,刚才走过去的人她们虽不知道是谁,但那恶狠狠的语气足以吓得她们俩瑟缩成一团,连风声听起来好像都更骇人了,好像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云兮索性把头埋进茱萸怀里,浑身抖个不停。

茱萸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不窄的门缝,果然,一道石蓝身影出现,还停下了脚步,更可怕的是,那人扒着门缝正往里面看,虽然因为背光的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被窥视的恐怖感让茱萸立刻低下头搁在云兮的肩膀上。

“里面的是谁?”那人开口了,茱萸觉得声音很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躲在她怀里的云兮却怔了怔,疑惑的抬头偷偷看过去。

那人又问了一声,似乎没有恶意,但身处陌生环境,不知来人底细,茱萸还是不敢应声,不想,一直迷迷蒙蒙的云兮小声开口答话了:“云兮和蘼芜。”

“蘼芜?云兮?真的是你们,我是……”话音却被一道恭敬的声音打断:“大人,公子吩咐过不许随便与这些人交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人说完,又朝屋子里小声说,“别怕,没事的。”然后就走了。

茱萸在回忆,这声音她应该听过,到底是谁呢?

“苏公子。”云兮拽着她,声音坚定。

茱萸就知道一个苏公子——伴着被狼咬的悲惨经历,听声音倒是像,可他们燕国把神宫的人杀的杀抓的抓,他还一副“我不是坏人”是什么意图?

想了想,茱萸放弃了,都被抓来了,再想有什么用?一个苏公子,若燕王想把神宫的人都杀了,恐怕他也救不下一个的。

说来说去还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又等了几天,一大早就有面色冷酷的士兵“请”她们去见什么公子,两人手拉手战战兢兢像寒冬里没窝的瘦鸟儿一样,决定命运的时刻啊。

而这位公子,甫一照面就软了茱萸的腿寒了茱萸的心肝,这不就是遇狼时那位凶神恶煞的山贼?他看了眼她皱了下眉,让茱萸心里咯噔一下。

“假冒神宫弟子,你不怕死吗?”姬元瓒问道。他记性极好,虽然这姑娘一脸菜色形销骨立,但他还是认出她是被狼咬伤的茱萸。

一下子被点破,茱萸面色僵硬,双手紧紧交握,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方面是怕死,另一方面怕他下令去追捕蘼芜,茱萸此时想的是怎么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让他放过蘼芜。可是,有可能吗?他那些手下杀人不眨眼的场景如在眼前,要怎么说才行?

茱萸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子一起想。

茱萸低着头看地面,云兮又猫一样缩在她身边,两个人抖得像待宰的羔羊,不知上方的人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哦,不动声色的是姬元瓒和苏牧廷他叔叔,苏朝歌大人,苏牧廷坐在下首,屁股不大安稳,摩拳擦掌一副焦急模样,几次要站起,都被苏朝歌的冷眼给压下去了。

苏牧廷讪讪的,看看姬元瓒和自家叔叔,两人正在交换他看不懂的目光。

“招!”姬元瓒又把音量压低,跪着的茱萸和云兮又往一起挤了挤。

“我……我病好之后去神宫找蘼芜,可是没找到,结果莫名其妙被他们抓起来了,我说自己不是蘼芜,他们不信,就……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我也不知道……”因为低着头,所以茱萸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群废物办事不利,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来人,吩咐下去,全力追捕神宫弟子蘼芜,生死不论。”姬元瓒声音冷冰冰的,堂下有人领命而去。

“不要!”一直都要把头低到胸腔里的茱萸猛地抬起头,“你杀我吧,反正很少有人见过蘼芜,把我当做蘼芜杀死,就算蘼芜活着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还活着的神宫弟子,她说的话就没人会信,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一直心怀恐惧战战兢兢的茱萸此时脸上表情坚定,目光灼灼,充满着希冀看着姬元瓒,求死。

这是山野姑娘茱萸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九公子,她被狼咬过啊……”在这肃静的氛围中,苏牧廷小小声说话了。

姬元瓒瞪了他一眼。

苏朝歌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看来命很硬,被狼咬都没死,而且从她表现来看也是有些义气的,虽不知她是想要绝处逢生还是真心代神宫弟子去死,总归脑子转的不慢,此人也许可以一用。

“九公子,既然这位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我们再考虑一下。”苏朝歌说道。

姬元瓒点点头:“把她们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得串通。”

云兮死死抓住茱萸的手不肯松,但哪里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士兵,被硬生生掰开手带走了,云兮哭得凄厉无比,像要生离死别,相比较,茱萸平静得多,从她在迎亲路上逃过一劫却转身折返其实已经注定了她的生死,虽然中间有过挣扎,但真的面临死亡,她认了。

看茱萸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姬元瓒和苏朝歌又对视一眼,苏牧廷不乐意了:“九公子,叔叔,我已经在朝为官了,你们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苏朝歌语气变得温和。

“那个茱萸姑娘,被狼咬……”

“闭嘴!”姬元瓒扶额,这小子的脑子难道只能记住这一件事吗?

“茱萸被狼咬得几乎没命,自己爬上山找蘼芜姑娘,蘼芜姑娘救了她一命,我看,她一定是为了报恩才顶替蘼芜姑娘的,杀人放火的时候顶替别人,这得多有义气?就冲她这份勇气……况且,九公子您也是亲眼见她和狼搏斗的,这么个不屈不挠的姑娘,杀了多可惜!”苏牧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虽然废话连篇,倒也有几分道理,按你看,该如何处置?”姬元瓒问道。

姬元瓒语气平缓,还带着点鼓励,苏牧廷大起胆子道:“茱萸这姑娘生长于山野,原是神宫做杂使的,反正咱燕国这么大,谁家多收个洒扫婢子也不算什么……”

“那不如你收回家看管?”

苏牧廷连连摆手,一边小心瞧着自家叔叔的脸色,有这牢头在前,他怎么敢造次——虽然他真觉得收一个茱萸在身边洒扫挺好,山野姑娘,麻利,力气大,胆子也大,可惜,眼前这形势,为了燕国不被立刻灭国,恐怕九公子是要将所有神宫弟子不留痕迹杀掉的,想到这儿,苏牧廷就不自觉露出了悲悯的表情,看的他叔叔直摇头。

“既然你不打算收回家就别管了,免得知道了伤心。”姬元瓒是这样安慰苏牧廷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

☆、凤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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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彼淇奥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茱萸被“分配”给了凤古,随他安顿在这壮丽建筑最深幽的一处院落里,凤古东厢,她住西厢,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听候差遣,俱着绿衣,看起来倒是清爽。

凤古不让茱萸拜师,也不许她乱跑,每日给圈在院中,读书识字,虽然之前夙语教了半年,可茱萸于诗书上并不是十分灵光,所以书里仍有一些字不认识,偷瞄一眼正在抚琴的凤古,茱萸愁了,凤古看不见,怎么教她啊?

“怎么停下来了,可是有不懂的地方?”凤古抬眼“看过来”,虽已相处半月有余,他蒙眼的黑丝带仍旧让茱萸害怕的想要躲闪。

“有字不认识。”茱萸小声说,生怕戳疼了凤古,毕竟提人短处是不好的,尤其凤古看起来清清高高的,自尊心肯定是极强。

“你过来。”从声音听来,凤古倒是不介意。

茱萸就捧着书过去恭恭敬敬的跪坐在凤古面前,凤古伸手过来,茱萸立刻就双手把书放到他手上,还指着:“第三列第八个字不认识。”一边又暗暗打量凤古,难道黑丝带是透光的?看不见也是假装的?

凤古握住书放到几案上,仍旧把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道:“明知道我看不见还把书递过来,你是诚心的嘛?

“不,不是,我是……”茱萸摇着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你把字一笔一划写出来,我告诉你。”还好,凤古没抓住这一点难为她,给她出了个极好的主意。

茱萸看着凤古那只白|皙的手犹豫了,长这么大,男人的手她只碰过刘老头的,因为常年劳作,刘老头的手上满是老茧,天气寒冷时整只手会有细细的裂纹,摸着她手臂的时候像搓着一把粗粝沙子滑过,所以她时常避开,察觉到刘老头的不怀好意那已经是渐渐长大之后的事了,因为往事,茱萸对男人的手一直有种莫名的反感,所以,看着凤古的手,她在努力控制着浑身的不舒服。

“怎么?忘记了?”等了半天不见茱萸动手,凤古奇怪了。

“没,没忘。”茱萸一抬头看见几案笔架上挂着毛笔,立刻有了主意,拈出一支未用过的,轻轻在凤古手心里下笔。

直到她写完凤古才轻声道:“你会把我的手写脏。”

“没有没有,是新毛笔,还没蘸过墨”。茱萸连忙答道。

“这个字音同邹,乃商定之意,如诹吉即商定吉日,婚丧嫁娶祭祀之类。”凤古给茱萸解释。

“嗯。我知道了。”茱萸把毛笔挂好又捡起书回到原来座位上去。

“你为何不直接用手指写还快一些,是因男女有别吗?”凤古有些好奇。

茱萸犹豫着答了声“嗯”,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凤古了然点头:“你是女孩子,知道自爱,如此甚好。”

甚不甚好茱萸也不应,她只是后面都如法炮制,将不认识的字轻轻的写在凤古的手心,除此之外,一句闲话也无,凤古也不多言,两人常常一坐半天也没一点声音,茱萸不知道凤古怎样,她其实有点憋闷,她一个山野里跑惯了的姑娘家,之前虽被关那么久却还有差不多的云兮相伴,现在她凤古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相对,想也知道有多不舒服,尤其凤古每天都弹着催人泪下的曲子,即使茱萸这等不懂音律的粗人也听得每天悲戚戚,心情更加压抑。

然后,有一天,凤古换了曲子,茱萸还是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但乐音婉转轻柔,闭眼倾听,仿佛两人喃喃低语,又仿佛拿着鹅毛轻扶人脸颊,怪怪的,但又奇怪的好听,让人心里痒痒的,茱萸听得入迷,直到琴音戛然而止。

“好听吗?”凤古问,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好听。”茱萸老实的回答。

“我教你。”凤古说的轻松自然。

“可我觉得九公子应该不会高兴你教我这些的。”茱萸说道,她又不傻,燕国的人把神宫的人都抓了来,肯定不是为了平常事体,就算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出云神宫里可从不曾出现过这样轻柔婉转的乐声,神宫是肃穆庄严的,就算每年都进行的四时之祭的乐声也不曾这样欢快,况且,九公子三番五次给她换教习,定然不是为了学凤古现在弹的乐音。

凤古笑容更大,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管他高兴与否,他让我指点你一二,我高兴就好。”

师者为尊,茱萸虽疑虑却再也没说什么,她琢磨着,反正九公子怪罪下来的话还有凤古顶着,又不是她要学的,于是便坦然,只是,等凤古教她唱“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窈窕庶女,君子好逑”之类时,茱萸不自在了。

有记忆开始,她每天都在为吃饱肚子奔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生活里唯一的曙光就是蘼芜,蘼芜是她心里眼中最美的存在,其余人等,像墨箴,她见到他,两股颤颤,头都不敢抬起,他就算再好看,她也只盼着躲到惹不到他的地方去,至于其他人,如朱大,虽她曾坐上他的花轿,可她是被逼迫的,朱大冲着她咧嘴傻笑叫一声“娘子”把她吓得几乎要闭气,加上刘老头带来的阴影,所以至于到目前为止,虽已及笄,但茱萸对男人只有“恐惧”。

像青翠的修竹一般修长而貌美、仪容威严的男人,茱萸想到了墨箴,也果真是“不能忘”,却无关仰慕留恋,实在是因为太怕了。

“声音里没有一点缠|绵之感,你没有暗自喜欢过某个男人吧。”待听她熟练唱完歌谣,凤古直截了当问道。

茱萸涨红了脸。

“没,当、当然没。”

“真是可惜啊,在你这种年龄能喜欢一个人是做梦都要甜醒的。”凤古语带惋惜,好像和一个姑娘家讲这种话题很理所当然似的。

“我没有,好像你有似的。”茱萸小声抗议,干嘛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没有喜欢的人有什么丢人的。

“我当然有。”凤古很快反驳,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劲很无聊,于是又接着说道:“反正你也不会懂,还是不说给你听了,快去看书吧。”

茱萸看书的时候,凤古放下古琴,起身踱步到廊下,两手背在身后,微扬着头,久久的伫立,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茱萸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回想起了某段往事,或许就跟他“曾经偷偷喜欢过一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