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气抖着胡子拂袖而去,让苏朝歌“好生想想”,声音之大根本是把茱萸当聋子来看。

什么叫“你居然找了个哑巴”,苏朝歌他外公到底在说啥?苏朝歌又笑得一脸算计是什么意思?茱萸很想问,于是转向门口,苏朝歌已经恭送了他外公,正一手掀起帘子进来,顺手在她身上又点了一下。

“苏大人!”嘴巴动动,无声。

苏朝歌停下脚步看着她问道:“茱萸姑娘在跟我说话?”

茱萸指指自己的嘴巴,边无声说道:“帮我解开。”

“呵呵!可是,我不懂唇语也不懂手语,不知道茱萸姑娘你在说什么!天色不早,想必丫环一会儿就把药煎好送来了,茱萸姑娘还是回房服药吧。”苏朝歌手臂一抬,送客状。

除非她真的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出苏朝歌声音里的火药气息。

苏朝歌生气了!

“翠环,送茱萸姑娘回房去。”苏朝歌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挥手撵人,翠环轻轻拉着茱萸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先回去喝药吧,应该快送来了。”算是半拖半请的把茱萸弄出了房。

回到东厢,翠环也奇怪,明明那天帮着搬书的时候还会说话,怎么今天就哑了呢?按说就算是打嗝也打不成哑巴啊,难道是被老爷子给吓的?想打听打听吧,可茱萸除了“呃”的嗝声一个音儿都发不出,又一副霜打的模样,真让翠环好奇极了。

茱萸才急,苏朝歌要是不打算给她解开那不是一辈子变哑巴了?罢了罢了,明天还是去跟苏朝歌说几句软话,再跟他问问清楚有什么阴谋,不,是私底下打算,她能帮忙的一定会帮,只要他让她开口说话。

喝完了药,茱萸翻来覆去终于睡了,早上一睁眼,寻思一会儿,先张张嘴,还是没声,匆匆洗漱完毕跑到上房外等着,正巧翠环端着水盆出来,见茱萸朝里头张望便告诉她:表少爷去陪老爷子用早饭了,早饭后又要去拜见几位长辈,若高兴,许是就留在那府里不回来了,请姑娘不用等。

摆明就是避而不见啊,可这是白家,是晋都,她拿谁都没办法,只能老实的等着,等苏朝歌回来。这一天,竟然如此漫长啊。

所幸,茱萸晚上喝完药正漱口,听见院门响动和丫环的问安声,知道是苏朝歌回来,茱萸一急漱口水咕噜咽了下去,袖子一抬擦擦嘴就往外跑,苏朝歌正从东厢门前走过,她追过去,又喊不出声,只得跟着,可到了上房跟前,苏朝歌仿若未见她似的吩咐翠环:“热水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回表少爷,按您的吩咐,水已备好,您现在就沐浴吗?”翠环边掀帘边问。

“嗯。”苏朝歌步入帘中,身影被细细的竹帘遮住,只有影影绰绰的影子。

茱萸站在台阶下,简直要含恨而终,苏朝歌还是不想搭理她,看来把他惹得很气,这可怎么办?先回房吧,反正苏朝歌在洗澡她也不能硬冲进去!

回了房,茱萸走来走去,搓手,不知道怎么办,苏大人这达官贵人喜怒无常的脾气真可怕,明明他奇怪在先,还不许她明哲保身吗,怎么还是他有理,唉,这就是她吃人嘴软,怎么办呢?一抬头,瞥见靠南墙边的桌子,原本该是苏朝歌的桌子,可一时要把东厢腾给她用,书搬走了多数,还剩一排书柜和这个桌子,还有笔墨纸砚,茱萸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苏朝歌沐浴中,听到门板被轻轻敲了两声,小丫环走到门边好像和谁嘀咕了两句,许是外祖派人来问喝酒了没有吧,苏朝歌也没在意,想想刚才茱萸那急冲冲跑来又失望而回的表情,他轻哼一声,跟我耍小心眼,我可是朝中做过大人的,凭你个小毛丫头!

出浴,披好浴袍出来,翠环来为他篦头发,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苏朝歌冷冷打量她一眼:“说。”

“刚才表少爷在沐浴时茱萸姑娘来了。”翠环声音很轻,虽然苏朝歌相貌很好,但白家上下没人不知道表少爷脾气差的,尤其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样,翠环当然只敢慢慢说,小声说。

“看我沐浴了吗?”苏朝歌面无表情问道。

翠环手里的篦子差点落地,就说服侍表少爷不是轻松活计,谁都不来非让她来,好想哭。

“没,茱萸姑娘没进来,就在门口给小茹塞了张纸,小茹不敢看,交给了奴婢,奴婢想,茱萸姑娘口不能言,是不是写给您看的东西。”翠环斟酌着用词说道。

“放那儿吧,我有时间会看。”苏朝歌吩咐完就不做声,闭目养神等着弄好头发,翠环不敢催他看,虽然那位茱萸姑娘看起来也挺……可怜的,不知怎么就在表少爷的虎口拔了毛。姑娘,自求多福吧。

苏朝歌一觉醒来的时候院中已有鸟儿鸣叫,透过绿纱窗的晨光美极了,苏朝歌起身,披衣下床,撩开帘子就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张折好的纸,哦,是茱萸写给他的,这姑娘在燕国神宫被夙语教导了半年又跟随凤古学习了一段时日,不知道识了几个字,带着这点好奇,苏朝歌打开纸,只见上面铜钱大小的字写着:苏大人,昨日是我不对,不该当着您外祖的面如此失礼,请解开我的哑穴吧。

就只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言,凭心而论,茱萸的字还算过关,诚意嘛好像也够,可是解开她哑穴?他再考虑一下,正一下下折那纸,透过纱帘只见茱萸从东厢里端着水盆出来,院门口,几个婆子正好送来几桶水放在那里,茱萸就放下盆,提了一桶运进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把水都提进来,然后舀了水端回去了。

这家伙力气还真大,平日里两个丫环抬一桶水都喊重,她一个走来走去就都弄好了!还是有点用处,刚对茱萸印象好点,只听外面负责用水的丫环跑去跟出来倒水的茱萸说:茱萸姑娘,你又把水都提进来了,真是谢谢你。

茱萸说:谢什么,举手之劳。

“翠环!”苏朝歌出声。

原本在院中小声说话的茱萸和那丫环猛然听到苏朝歌不算小的声音都吓了一跳,那丫环嘀咕一声“表少爷今天怎么起的如此早”就有狗追一般跑到后面去了,茱萸无事可做,也不知道苏朝歌看了她的“字条”打算放过她没,想想,赶紧端着水盆回房了——然后,贴在窗户后面竖起耳朵期盼能听到苏朝歌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应该是“我要洗漱”之类的吧?大早上的还能有什么事,总不会是让翠环“把茱萸喊来给她解了哑穴”吧?还是继续等,再大的气也有消的时候!早上无事,天气正舒服,茱萸赶紧坐下翻几页书,以前夙语先生就要求她这样做,虽然后来凤古不上心教她,但习惯已经养成,手边有书总要早起读几页。

书刚翻了一页就听外头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丫环的哭泣求饶声:“表少爷,是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大早上的这是犯什么错了?茱萸竖着耳朵,又听到翠环的声音:“红玉,你也是白家的老人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姑娘是表少爷的客人,你怎么好让她提水,就算姑娘好心顺手,难道你不会早起些,就那么懒?表少爷难道还撵错了你?”

一听,茱萸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真的不过是顺手帮那丫环把水桶提进来,怎么就能惹得她挨苏朝歌的骂不算还要赶出去啊?兵荒马乱的时候谋份差事不容易,苏朝歌怎么就这么事多呢!

既是因她而起,她总不能憋在房里做缩头龟,茱萸合上书推门出来,只见红玉正跪在上房台阶下哭着求饶,翠环一脸无奈站在门口挥手让小茹带她下去,茱萸走到红玉身边扑通也跪下了,吓得翠环一边喊着“姑娘使不得”一边快步来扶,茱萸的力气大,成心跪着,翠环又不敢真用出吃奶的力气拉,急得一跺脚进上房去请苏朝歌了。

苏朝歌神清气爽出来,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还跟茱萸打了个招呼:“茱萸姑娘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可要折煞苏某了。”

茱萸气啊,又发不出声,只能连说带比划,倒真像个哑巴了,比划一番,苏朝歌慢慢踱过来在她身边俯身问道:“茱萸姑娘是不是有话要说?”

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往后挪一挪,苏朝歌身上的气息好吓人,她一挪,苏朝歌伸手过来,迎面一股微微的风飘过之后,苏朝歌说:“姑娘有话请讲。”

“我听见苏大人要赶红玉出去,是因为我帮她提了水,翠环姑娘说这是你们白家的规矩,对不起,是我不懂,我以为是像我们山里那样,谁家有事能帮就帮,我不知道你们山下,高门深院里手不能随便搭,忙不能随便帮,苏大人,我保证会跟翠环问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后绝对不给你们添乱,这一次,就请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红玉姑娘吧。”茱萸说的很诚恳。

“我若说,不呢。”苏朝歌问道。

这姑娘到底是傻还是聪明?她不知道他撵了这个丫环出去之后别人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吗?还巴巴跑出来说山里人山下人什么的,好像这红玉会领情似的!以后不恨她不给她暗地里使坏都是好的了,山里人还是单纯啊!

茱萸心里已经“呸”了无数次了!这算多大的事情啊,芝麻那么大都没,苏朝歌怎么小题大做到这样?

再一次,茱萸默默的给出了“喜怒无常”的评价。

“若不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只好对不起红玉姑娘了。”茱萸小声道。

还算识时务,可惜又要被丫环们嚼舌根了,呵呵,小村姑,这才是山下生活的开始呢,你且学着吧。苏朝歌暗想。

“好,翠环,那就带……”

“苏大人,撵了红玉之后我也想离开这个,白,对,白府,您要知道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对您来说也没什么用,还是让我走吧。”

“为什么?难道苏某有怠慢之处?”苏朝歌只觉额头青筋一直在跳,他收回刚才“识时务”的话。

茱萸勇敢抬起头看着苏朝歌,用慷慨就死一般的表情问道:“您真想知道吗?”

苏朝歌点头,冷笑。

“因为我觉得苏大人您太喜怒无常了,我害怕。”

喜~怒~无~常~在场的丫环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不希望此时自己聋了的!虽然茱萸姑娘说的是真,可这是表少爷啊!喜怒无常的表少爷啊!

茱萸真的在害怕,手吓得冰凉,而那个让她害怕的苏朝歌正凑得离她更近,几乎是蹲在她面前平视她,看看看,他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茱萸忍不住又往后挪了挪。

“我最喜欢别人对我讲真话,茱萸姑娘如此坦诚,实在难得,苏某不得不勉强再留你一段时日,谈!谈!”苏朝歌手故意拂过茱萸的头发,然后立刻站起转身回房,还吩咐翠环:“看在茱萸姑娘面上,红玉留下吧,去服侍茱萸姑娘。”

看竹帘微动,茱萸张张嘴,发现自己又哑了!

☆、来者何人(上)

茱萸收获了丫环们同情的目光,仅仅是目光而已,还都有多远离多远,就连给她端药来的丫环都恨不得把药房门口让她自取,就像她得了会传染人的瘟疫似的,而在茱萸看不到的地方,丫环凑在一处说悄悄话,“看来茱萸姑娘是没好日子过了”“可不是,宁可老爷子也不能得罪表少爷啊!”“连累我们也要大气不敢出的过日子了,唉”然后纷纷散去。

上房里,翠环换了博山炉里的香,把今日刚送来的玫瑰花插瓶,又把表少爷爱的几盆竹子细细擦拭遍叶子,然后把过了一遍水的金骏眉茶端到正跟自己对弈的苏朝歌身旁,也不说多话,悄悄的退到一边。

要说表少爷举手投足的仪态真是没得挑,执棋落子都那么优雅,人又长得好,实在当得风雅清俊四字,就是那脾气……

“翠环,你觉得茱萸姑娘说的可有几分道理?”苏朝歌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

翠环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发冷,表少爷怎么问这种让人回答的问题,呜呜,都怪茱萸姑娘,捡着好听的话让表少爷高兴高兴红玉就没事了,偏要捅这个马蜂窝,怎么办,不想答,好可怕。

“嗯?”苏朝歌啪的落下一子继续家常似的语气追问,“是这个问题难得让你不知怎么回答还是吓得出不了声?”

这“毒死你好还是砍死你好”的问题还要刨根问底有什么意思!

翠环又把头更低一点,蚊蚋似的回答:“表少爷,茱萸姑娘初来乍到,不知府中规矩,加上她因为打嗝而时不时失声心里焦躁也是有的,说话难免有些不经思量,所以……”

“绕这么远,还不是说我喜怒无常?”

从翠环的角度只能看到苏朝歌的侧脸,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到他嘴角上扬了一个很优美的弧度,翠环腿一软,提裙就要跪,正巧帘外一声:“表少爷,大奶奶让奴婢来问您一件事。”

翠环恍如闻到天籁之音,期盼的看着苏朝歌,还好,大少爷眼神瞥了瞥门口,这是同意的意思,翠环忙跑去为紫萧掀帘:“紫萧,表少爷让你回话。”

见翠环那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紫萧心中有数,不由得连声音都小了说道:“表少爷,大奶奶说,过两日天气晴好,准备带着小姐们去福田寺拜拜,顺便看看山中初秋的景致……”

苏朝歌没了耐性:“说重点。”

紫萧一抖说道:“大奶奶问您茱萸姑娘去不去!”一害怕就把大奶奶说的“远道而来的贵客,看看晋都的风景,顺便和小姐们熟识一下也是好的”客套话都给省了。

看景致?和小姐们熟识一下?嗯,极好。

“舅母如此好意,我代茱萸谢过,那就有劳舅母照拂茱萸了。”苏朝歌态度又变成谦谦有礼,紫萧应着退下去了。

苏朝歌盘算着,茱萸好像就一件粉嘟嘟的新衣裳,穿上丑得让人都不敢直视,这样去赴会别人会觉得他眼光太差,不行,于是棋盘一推吩咐翠环:“备车,我要出门,去请茱萸姑娘。”

茱萸知道自己刚刚摸了苏朝歌这老虎的屁股,避之唯恐不及,暂时还没胆子敢去再摸一次,所以听翠环一说“有请”茱萸脸色讪讪,翠环可管不了她可不可怜,又是半拽半请的把茱萸弄到了苏朝歌面前。苏朝歌打量她一眼,这姑娘一细看……上下无一点装饰,穷气扑面而来。

苏朝歌大步出门而去,也不吩咐什么,茱萸愣在那儿不知所措,还是翠环推推她小声告诉她:“您还不快跟上,一会儿表少爷又要发火了。”

一个时辰之后,晋都最大的金店里,茱萸小心翼翼挪到铜镜前,看到镜中一袭杏黄衣衫,系着翠色腰带,头上几朵精致金叶花瓣的姑娘……那是她吗?她有这么好看吗?这么一想,不由得又凑近了点儿,衣领却被拉住。

“别吓坏了镜子,那可是古董,转过来,我看看。”苏朝歌说。

茱萸转身,带着点忐忑还有点希冀看着苏朝歌,苏朝歌摸摸下巴,皱皱眉评价道:“脸可真黑。”

茱萸低下头,燕国神宫待了那么久她已经白了不少,黑,那是天生的没办法,苏朝歌好像已评价完毕,手一挥命掌柜的把看中的其余几件金玉首饰包起来,付好银两就毫不在意的把精致小木盒塞到茱萸手里,这么贵重的东西茱萸深觉烫手,不敢拿,又塞回苏朝歌手里:“苏大人,太贵重了,我不要。”

“让你帮我拿着!”木盒又回到茱萸手里。

罢了,不和他争个一时,反正一会儿是回他外祖家,交给翠环不就好了,茱萸紧紧抱着盒子迈步走在前面,只听身后苏朝歌幽幽又说了一句:“腰真粗。”

因为嫌弃茱萸脸黑,苏朝歌大人又带茱萸去水粉铺子买了胭脂水粉口脂眉黛,让那热情洋溢的女掌柜当场给茱萸收拾了一番脸蛋,都是上好的东西,往脸上一抹就变了样,女掌柜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笑吟吟对茱萸说:“姑娘底子好,稍微这么一收拾就出来样子了,姑娘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大方又心疼你的相公。”

“不,不是,你看错了,他不是我相公,是……”是啥呢?苏朝歌带着她不过是要找到凤古先生,当然不能算朋友,也算不上仇人,连他家丫环她都不能算,急着撇清,茱萸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掌柜却以为她害羞,凑近她耳边偷偷说道:“不管是不是,姑娘,这乱世里,样子好又有家财又对你不错的男人可不多,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就算不是,你把它变成是不就行了吗?”

行什么行!苏朝歌这喜怒无常的人她可不会那么想不开凑上前去!

茱萸被女掌柜吓得几乎是落荒而逃,胭脂水粉都忘了拿,远远站在铺子外面等苏朝歌,苏朝歌拎着香气四溢的一堆东西,脸色不大好问茱萸:“跑那么快,偷人家东西了?”

看看日头,已近晌午,苏朝歌又累又渴,带茱萸迈进一家茶楼,苏朝歌挑了楼上靠窗的桌子,要了壶玉露和几碟茶点,晋国初秋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阳光明亮亮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要不是对面坐在苏朝歌,茱萸想自己坐在这儿吃些茶点看看街上热闹的人群一定很惬意。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苏朝歌坐在这儿就像夏日里放旁边的火炉,浑身不自在。

“你一脸可惜又嫌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苏朝歌问。

就是嫌弃你在可惜了悠闲时光的意思呗,茱萸心里暗暗想着然后违心的摇了摇头,否认掉,继续看街上的人,茱萸喜欢热闹有人气的地方,感觉很安心踏实,但看得出苏朝歌对这人声鼎沸的地方很深恶痛绝,否则脸也不会拉那么长。

“苏公子!原来真的是你呀。”在期待店小二送茶点来的空儿,一道惊喜略显夸张的声音忽然直奔他们而来。

☆、来者何人(下)

伴着声音冲过来的是位公子,很年轻,看起来还未及冠,脸比姑娘家还白皙细嫩,外加一身天蓝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明亮单纯,他冲过来,也不等苏朝歌说“请坐”就一屁股在两人中间的凳子上坐下,不管苏朝歌冷着脸兴致勃勃道:“哎呀,苏公子你回到晋都怎么都静悄悄的,害得我们好生担心,这下子好了,我立刻就跟他们说,回头在长平坊给你接风洗尘。”

这公子好生自说自话呀,没看苏朝歌似笑非笑不想搭理的样子吗?

自顾定下洗尘宴的某位不知名姓的公子忽然转过头,对茱萸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仍旧是热络的语气问道:“这位小姐是苏公子的表妹吧?”

茱萸摇头。

“那,是苏公子的、苏公子的……”眼看某人激动的脸泛红光就要站起来了,茱萸张张嘴却无法阻止他,只得看向苏朝歌求救。

“红颜知己!”

茱萸确定了一件事,晋都的人都没什么眼力,什么相公什么红颜知己,是瞎了吗?苏朝歌这个人,走路都扬着下巴,一定是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看上她了,她也不愿意啊!她可是看够了刘媪夫妇的脸色,不想再看别人脸色继续后半生了。

苏朝歌没吭声,茱萸极了,对着那位公子比划起来,先指指苏朝歌再指指自己然后猛摆手表示“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位公子点点头,学着茱萸的样子比划起来。

茶楼下的大街上,一辆华丽的暗红色马车正经过,跟随车旁的侍从小声嘀咕了句“小少爷?”

车舆侧边的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严肃的男人面孔,他张望一下,看到茶楼上自己小儿子正和一个年轻姑娘“相谈甚欢”,欢得都手舞足蹈了,男人嘴角沉了下放下帘子。

“和墨笺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谁?”

“老爷,那是白圭的外孙,燕国的苏朝歌。”车舆外的侍从立刻恭敬答话。

车舆内一声沉吟:“哦,是那位被冠以弑君之名的苏朝歌大人?”

“是的,老爷。”

“墨笺怎么和他好像很熟识的样子?”

“回老爷,此事属下倒并不知道,属下马上就去调查。”

“不必,墨笺回府让他来见我,我自己亲自问他,走吧。”

车舆静静离去,楼上的人毫无察觉,因为墨笺公子还在和茱萸“相谈甚欢”,店小二送来茶点,墨笺公子也很自动自觉的为苏朝歌和茱萸斟满,一副东道模样,他喝了口茶然后又开始对两人发表意见:“不是我说,苏公子,这茶楼里的茶要么是陈茶,至少也是偷偷掺杂陈茶的,喝起来总有股陈腐味道,改天我去父亲那里讨来南边来的特等龙井茶请两位品尝……”

“宣公子一人出门,到茶楼是来会友?”苏朝歌耐性告罄,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宣墨笺。

宣墨笺表情茫然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道:“哎哟,我给忘了,我约了人订了雅间,苏公子,过几日我们设宴为你洗尘你一定要赏脸啊!”那副表情就差捧起苏朝歌的手摇晃一番了。

“若无事定当前来。”苏朝歌模棱两可糊弄着。

宣墨笺这才起身,走到楼梯口又冲回来很认真的对苏朝歌说:“苏公子,这位……这位小姐也请一起来哟。”

晋都的人真热情好客,连她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要请她赴宴,而且对苏朝歌这等冷脸公子还能跟没察觉到似的热情似火,要么就是太没眼力要么就是太有心机,按说,应该是没眼力吧……

“还看什么,人都已经走了,你喝好了?走吧。”被宣墨笺一说,苏朝歌也嫌弃了那茶,扔下几枚铜钱就走。

在回白府的路上,苏朝歌向茱萸说明带她添置新衣的用意,乃是白大奶奶要带小姐们去游山,茱萸摆手摇头表达自己的想法被苏朝歌无视,他也不解她哑穴,只是笑着告诉她:“去吧,大舅母人很好,表妹们和你年龄上下也相差不多,一定能玩到一起。”

苏朝歌很是卑劣,毫不掩饰他自己要送人入虎口的“险恶”用心,茱萸手藏在身后,默默使劲抠车舆板,苏朝歌真是太讨厌了!

宣府。

宣墨笺一回府就被管家告知“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呢”给吓了一个趔趄,从小到大他爹找他只有一件事:训斥,因此一步步艰难的往书房走,一路还在把自己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梳理了一遍,最近连长平坊都没去,也没和人斗鸟斗蟋蟀,课业上还被先生夸赞过,这么一想,稍微有了点底气,不过走到书房门口时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抬手敲门:“父亲。”

书房中传来宣老爷宣谨言不怒自威的声音:“进来。”

宣谨言正在翻看什么东西,宣墨笺赶紧上前变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父亲今天回来的好早。”

“不早些回来怎么知道你在外面胡乱结交朋友!”

这个帽子扣下来,宣墨笺不敢做声了,什么胡乱结交,大家都是世家公子,天天都是苦读书那么累,有个共同的爱好斗个鸟和蟋蟀什么的轻松轻松,有什么奇怪,看在他爹眼里就成了不务正业,朋友也成了狐朋狗友,再说,又不是每位公子都是家族嫡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轻松点过日子不行吗?

这些话宣墨笺在心里从小念叨到大,可是没一次敢当着宣谨言的面说出来,现在也是,动动嘴角,继续厚脸皮的笑。

“坐下,我有话问你,今日我在长通街上看到你和白家的苏公子在一起喝茶,墨笺,你不会不知道苏朝歌是什么人吧?”对这个小儿子宣谨言颇头疼,墨笺单纯,只要能谈到一起就都是朋友,平日里和那些人玩乐倒也罢了,现在苏朝歌可是特殊人物。

关于苏朝歌那些事宣墨笺当然也听说了,可他是个单纯孩子,他认定的朋友就一定是和他一样直来直往的人,肯定不会干那些大逆不道的阴谋勾当,所以虽然很怕自己的爹,宣墨笺还是鼓足勇气为苏朝歌辩护:“父亲,这么多年来,各国王室公子之间为了争夺王位互相倾轧平白冤枉人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燕国太子虽然宣称是苏公子弑君,既然苏公子犯了如此滔天大罪为何燕太子不当场手刃苏公子呢?为何拖到苏公子离开燕国才登基为王?又为何不派人追捕反倒让苏公子平安来到晋国呢?这么看来,苏公子一定是被冤枉的。”

“我说一句你顶十句,苏朝歌若是被冤枉的,为何不等发落擅自离开?”宣谨言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儿子,这样的性子还真是……只适合做个富贵闲人啊。

“那、那他们要是枉杀人命难道苏公子就干等着?要是我,我也会跑啊,先留下性命再说。”宣墨笺挺挺胸显得有点底气。

宣谨言挥挥手:“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但是,你和苏朝歌还是不要走得太亲近的好。退下吧。”

宣墨笺偷偷松口气倒退出去,手刚碰到门只听宣谨言又问:“那位姑娘是谁?白家小姐吗?”

宣墨笺想了想,好像他还没弄清那姑娘的身份就走了,想来苏朝歌逃亡路上不会带着什么姬妾吧?又那样粉妆玉琢的打扮,应该是白家小姐吧?不是说白圭有意要把一位小姐给外孙亲上加亲么,也许这位就是苏公子中意的吧?

“是的父亲,是白家小姐。”宣墨笺道,见父亲没再追问什么,急忙溜出去了。

而遥远的燕王宫中,太子已登基为燕王,改了年号,尊了太后,封了王后,加封了九公子姬元瓒为一等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功臣未受到封赏,给她赏赐些什么燕王一直未下决心。

新尊太后宫中,燕王来请安,太后拉着他坐下,闲话几句朝堂政事,太后又提起了话头:“如今你已承继王位,该赏的该封的该杀的都已处理,为何蘼芜姑娘你按着不提?”

“儿臣也正是在愁这件事,她可谓是立了大功,但她是老九的人,若把她还给老九,以老九在军中的威望,加上一个蘼芜,老九在朝中保不准就要功高盖主了,可不把她给老九,老九心怀怨恨的话,也不好办!所以儿臣一直在烦闷此事。”燕王面色阴沉,刚干掉一个老四,这个老九却更厉害,但当下他不得不假装兄友弟恭然后寻找合适的削弱姬元瓒的机会。

听他这样说,太后点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轻轻的摩挲着长长的指甲套,母子俩一时都默不作声,半晌,燕太后露出了笑容,拍拍儿子的手道:“这件事,母后来办,你不用担心了。”

“母后有什么好办法?”燕王焦急。

“你还信不过母后吗?放心。”燕太后唤来宫女,正要吩咐,殿外宫女恭恭敬敬进来伏地禀告:“禀太后,蘼芜姑娘来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