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语说了一大通,其实有诸多不能细想之处,但茱萸难得见到故人,心中一直默认对她和颜悦色的夙语是好人所以根本没多想,问起夙语现在太师府中做什么,夙语也简单回答了一二。

后来,凤古很适时的出现,见两人关系融洽,茱萸一脸高兴模样便做了主让夙语随茱萸回苏府,再供养一个人吃穿,茱萸姑娘没做过这么大的主,再说,虽然和苏朝歌已有了亲密关系,但茱萸还未生成苏府女主人的自觉,这事便自觉做不了主,凤古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开口说道:“苏朝歌不在家,你也没个相熟之人,不过是让夙语过去陪伴你一段时日,再者,作为苏家夫人,你的学问也还是要长进长进,夙语也熟了你的性子,最合适不过。”

凤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茱萸不好拒绝,再说也正如他所说,连个熟人也没有,虽有文婳陪伴左右,总归她现在有了孩子不能时时陪着,和夙语待在一处还能说说话长长学问,至于苏朝歌,嗯,到时候他若不同意她就搬出凤古,这时候她体会到作为太师义妹的好处来了。

从夙语口中,茱萸了解了些这两年来燕国的一些变化,其实跟她也没大关系,听个热闹,后来夙语便看管着她读书,虽然仍旧温婉,但出于直觉,茱萸总觉得夙语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清。

夙语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静静看着茱萸,偶有失神,茱萸抬起亮亮的眼睛看她,她就温婉一笑,时常让茱萸有种慈爱的感觉,就像文婳看着儿子。

在白猫儿飞速长到五斤,文婳的儿子可以爬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家仆来禀告说,京中都在说仗打完了,出征将士快回来了。茱萸先是一愣,继而想到那代表着苏朝歌也要回来了,脸上瞬时就不自觉露出喜悦表情,抓着文婳的手激动说道:“文婳姐姐,他们要回来了。”

苏朝歌要回来了,茱萸顿时就觉得府中诸多地方要整顿,尤其卧房和书房,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苏朝歌是娇气的主儿,回来若不舒坦恐怕要找人麻烦的,茱萸要在府中大动干戈,找的理由就是这样,文婳听了掩嘴直笑打趣道:“夫人说的是,老爷脾气大得很,谁人的麻烦都会找,夫人也是为我们这些下人考虑,谢夫人。”

茱萸咂咂嘴:“文婳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婳便一本正经说道:“哎呀,我倒忘了,昨日夫人吩咐的采买来的蔬果该到了,我去查看查看。”

茱萸也多理会,只想苏朝歌吃了大苦头要怎么让他舒心,被子褥子纱帐都换了苏朝歌喜欢的颜色样式,软得卧上去都能酥了骨头,鎏金博山炉里重新点起苏朝歌喜欢的香,花草也换了一批艳丽蓬勃的,万事俱备,只待苏朝歌回来享受。

盼了一天又一天,京里终于热闹起来,凤古派人请茱萸过去,原是将士们打了胜仗,晋王为了显出重视,特命心腹之臣风顾期及王叔宣谨言郊迎大军三十里,凤古想必是想起茱萸之前旁敲侧击打听苏朝歌,故特意带她前去,有让他们夫妻早几个时辰相见的意思。

茱萸其实不大想去,显得她多急着见苏朝歌似的……虽然如此,到那天,茱萸还是大早起来折腾换了几套衣服,最后想想还是穿自己常日那套蛋青色衣裙。

已近春末夏初,虽出发时还微有凉意,等到了三十里外已经热起来了,远远见一片旌旗摇荡慢慢走近,茱萸开始忍不住要伸伸脖子探探头,她自己是不知那一脸盼望的神色。

可是,都看到苏玉了也没见苏朝歌。茱萸顿生不好预感,苏朝歌他……苏玉看见她在此很是惊讶,尤其她还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见过夫人。”

“苏朝歌呢?”

“夫人难道不知,老……”一声惊天动地的“谢大王赏”的声音盖过了苏玉的声音,茱萸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待周围平静,只听到苏玉最后两字“去了。”

苏玉见自家夫人身体晃了晃,瞬间白了一张巴掌脸,眼圈满满的汪着泪水转身就走,步子快得连自己是乘坐马车来的都忘了。苏玉待要去追,却听到伙伴喊自己名字忙过去应承。

茱萸有点恍惚,怎么也接受不了苏朝歌去了的事实,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她连儿子都没生一个,就算霸了苏家家财,也是孤独终老,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茱萸进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看见满院花红柳绿愈发堵心,丫环们上前请安她也灰白着脸仿佛没听见,一路飘进内院卧房,白猫儿照例迎上来求抱抱,茱萸一把抱起它就忍不住了:“苏朝歌死了啊……”

“你说,谁死了?”

“苏朝歌,苏朝歌啊。”

“那你看看我是谁?”

茱萸循声抬脸看去,只见那温柔榻上,苏朝歌一身妖气的看着她,吓得茱萸忘了哭,蹭的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两手搓上苏朝歌脸,脸是热的,鼻子耳朵眼睛嘴巴也都在,活的,茱萸伤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说出了一句诚心诚意的话:“苏朝歌,你没死啊。”

“你很失……”

“真好。”说着话高兴的情不自禁抱住了他——的头。仿佛文婳时常抱儿子那样的。

算她话接的快,苏朝歌把没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况且,整张脸被她按在自己怀里,虽脸部的挤压感还不至于令他窒息,但也足够让他气息开始不稳。

茱萸后知后觉察觉出自己胸.前有热气正穿透薄衣衫吹拂在皮肤上,然后她一低头,整个人都不好了,慌忙就把抱着苏朝歌头的两只手使劲往后一推要跑,可惜,棋慢一招,身子刚刚斜了个小小弧度人已经被紧紧抱住扔在床上——被泰山压顶。

苏朝歌居高临下看着犹带泪痕,此刻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蛋,恨恨的掐上了一把:“来,我们来算算账,你不在家,跑去哪里了?”

“郊外。”

“和谁?”

“凤、风太师。”

苏朝歌点点头,脸色阴云密布,几乎能拧出上等浓墨来似的:“风顾期奉命郊迎将士,还带着你?”

茱萸点点头。

“你就跟着去了!!”苏朝歌咬牙,语气重。

“对啊,我要是没跟着去怎么能没碰见你,怎么能听苏玉告诉我说你已经去了呢?”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苏朝歌还问,虽然茱萸问心无愧,但出于本能还是觉得此时好像有危险。苏朝歌那脸,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曾经要把她给吞吃入腹的狼,想到狼,茱萸姑娘那根粗粗的神经终于想到了苏朝歌生气这个可能性,而且听他语气,似乎倒不是因为说他死了,而是因为她和凤古一起。

虽为人妇,但茱萸之前的日子不是在挣扎填饱肚子就是要怎么活命,即使面对如天人般的凤古也愣是没生出小女儿爱慕男子的心思,她的启蒙之师还得算苏朝歌,依他的脾气,茱萸推断他这是吃醋了,顺理成章又想起文婳打趣她的话“老爷对夫人爱若珍宝,连大舅子都不想给见了呢”,茱萸觉得自己有了了不得的发现。

见茱萸愣神,苏朝歌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两颊倒是红了个对称,面上受疼茱萸回神,冲苏朝歌嫣然一笑问道:“苏朝歌,你是不是吃醋了?”

征战沙场的苏朝歌差点在凯旋归来后在自家床上被自己一口老血给憋死,偏那个家伙还追问“到底是不是?”

苏朝歌用简单而粗暴的方式让她闭了嘴,于是,茱萸姑娘觉得自己又有了新发现:苏朝歌也有害羞不敢承认的时候啊。

等苏玉终于从郊外回来时,文婳已在自家院门口焦急的转悠半天了,见他回来一把拉进院中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夫人一脸如丧考妣的回来,苏玉也一头雾水告诉文婳:“我不过跟夫人说老爷嫌虚礼烦,先行回去了”夫人就转身走了。夫妻俩一头雾水,文婳后来壮着胆子抱着婴孩做借口到内院来,想看看茱萸到底是怎么了,却见茱萸卧房门紧闭,屋子里那似有若无的熟悉声响让这妇人红着脸抱着孩子风一样跑了。

☆、第71章 燕国质子

苏朝歌回来不久,因他在战场上杀敌勇猛,被封为云麾将军,茱萸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品秩,反正见府里下人更加规矩起来,上门来送拜帖请帖的也多了,这些帖子送给茱萸的也不少,都是内宅掌家的夫人们,前有凤古,现有苏朝歌,茱萸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水涨船高。

可是烦恼也随之而来,有人要给苏朝歌送歌姬舞姬美婢,成心给茱萸添堵,于是看苏朝歌不顺眼起来,苏朝歌喊冤说是别人私心以为,跟他无干,茱萸便甩他一句民间生动俚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气得苏朝歌牙痒。

晋军班师回朝没多久,茱萸就从苏朝歌嘴里听说燕国变了天,刚坐了两年王位的新燕王被废黜,晋国扶持四公子姬元和继位,茱萸虽在燕国待过,可只认识九公子姬元瓒,姬元和是圆是扁一点也不知道。

苏朝歌就一脸骄傲模样问她:“想知道么?”

茱萸翻个白眼给他:“不想,跟我又没有关系。”

“说起来还真有点。”苏朝歌故意吊她胃口。

茱萸才不上当,对着烛火打个哈欠:“好困,我先睡了。”

夏天热,茱萸沐浴完已换了轻软凉快的葱绿绫纱里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生机勃勃,惹人怜爱,恨不得摘下握在手里,苏朝歌这么想,就抬脚跟去这么做了,一把将茱萸圈进怀里,茱萸不妨,吓得“呀”了一声。

夜已渐深,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

苏朝歌归来没多久,燕国用华丽的马车、长长的队伍送来了两位贵客,茱萸没有亲见,是从街上回来的文婳说的,说晋都百姓挤在路两边,可惜马车帘子厚重,里面的贵人一丝影子都瞧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茱萸虽出身乡野,但这个世道,国与国之间,或为了结盟或纯粹是打了败仗而互送人质的事情太常见了,晋军刚得胜,又换了燕国国君,想必要燕国王室子弟做人质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晚间问苏朝歌,苏朝歌倒痛快,点点头说知道,是九公子和荣安县主,面上带了一点忧色,茱萸追问之下才知那新上位的四公子和现在的晋王乃是姑表兄弟,而被废黜的那位燕王舅家是楚国,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九公子,老燕王活着的时候最为钟爱,常常说“小九最肖孤王”,流露出要传位与姬元瓒的意思,四公子即位,自然要先把姬元瓒撵出去,又怕他用手中兵权作乱,索性送到舅舅家看管,若是能无声无息死在晋国恐怕是最好的了。

姬元瓒为质茱萸可以理解,那位什么荣安县主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要给晋王做妃子?问了,苏朝歌这回一脸诧异摇头,告诉茱萸,他听闻一些宫闱秘闻说是莲太妃自己到新君面前说要一双儿女为燕国尽忠,所以连女儿也一并送来。

“一定是瞎传,哪个母亲会主动将儿女送入险境?”茱萸不信。

“那是你不了解莲太妃,她性格阴鸷偏激,连亲生的九公子都视若仇敌,何况不过是个认下的义女,她……”

“你说,不是莲太妃生的?这位荣安县主是不是叫蘼芜?”茱萸倾身向前,几乎凑到苏朝歌脸上,苏朝歌伸出一根手指,将茱萸的脸蛋向后推了推才回答:“应该就是你那个神宫的朋友,倒是成全了你的心愿。”

自此,茱萸一直沉浸在很快就会见到蘼芜的喜悦中,可是一天天过去,都过半个月了,也没机会见到蘼芜,茱萸都迫不及待想去求凤古帮忙了。

她可知道,晋王不是什么好人,坊间都传言,宣谨言的第二位夫人根本没死,而是被晋王换了姓名纳入宫中了,连这等人伦都不顾,蘼芜样貌好脾气好又有学问,晋王怎么能放过?一想到这儿,茱萸就如坐针毡,唉,原本想着蘼芜能安生做个县主将来寻个好男子托付终身,可却……

惆怅。

这样让人坐卧不安的日子,宣夫人白嫣寿辰到了,以前茱萸还能不去,现在是实打实的表嫂,况且滚烫的请帖送来,如何都不能推脱,茱萸便带了礼物前去。

白嫣是不喜欢茱萸的,尤其听闻自家表哥自娶了茱萸,连别人送的歌姬舞姬都回绝不受,一颗心就挂在这小村姑的身上,可虽不喜欢,这小村姑命好,如今是风太师义妹又是将军夫人,再轻视,也要摆出一脸亲近神态和茱萸说话。

在这寿辰,茱萸见到了宣谨言,这个曾经用看草芥的眼神看她的冷漠男人终于肯正眼打量她,还客气的与茱萸打招呼,茱萸瞄到白嫣那骄矜的目光,忽然想到一件事:若从白嫣这里论起,宣谨言还要叫自己一生“表嫂”呢。

于是不禁同情起宣谨言,娶小媳妇有什么好,辈分都跟着降,想必心里头呕得很,带着点幸灾乐祸,茱萸想笑,怕人看见,忙要低头头,可惜,晚了那么一步,被目光如炬的宣谨言看见了,吓得茱萸笑容僵在脸上,表情如见鬼。

以前在燕国神宫,觉得苏朝歌的脸板起已经能吓哭孩子了,宣谨言这脸,加上眼中那鹰隼一般的目光,别说人,鬼都能吓死,所以茱萸暗暗深吸气几次才缓下心情。

作为白嫣的贵客兼亲戚,茱萸在她身边有幸见到了诸多贵妇人,正寒暄客套的时候,宣府丫环进来回报说荣安县主来给夫人贺寿。

茱萸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了,比盼苏朝歌回来还甚,蘼芜,分别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见到蘼芜了。

因为期盼,总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总算见到丫环簇拥着人进来,茱萸高兴的眉眼都弯了,可等与盛装的蘼芜相见,蘼芜脸上却只是生疏客套,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茱萸那颗期待的心就像火热的炭盆瞬间被泼了盆冷水,滋的一声熄灭了,但见蘼芜与白嫣请安送上贺礼,又被白嫣介绍着认识各位贵妇,到茱萸时,白嫣说,这位是苏将军的夫人,也是我的表嫂,蘼芜微笑点头道一声“见过苏夫人”。

茱萸在心里给蘼芜找借口,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蘼芜若一来就表现得与她熟识,不知要引起多少人侧目,蘼芜与九公子如今初到晋国为质,晋国又对他们存有杀意,万事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给人一丝把柄,于是,心下释然,也忙装作与蘼芜初见的样子,淡淡回礼:“县主客气。”

因为存了不给蘼芜招惹麻烦的心,一直到宴席结束离开宣府,茱萸都没与蘼芜多讲一句话,上了马车犹自觉得依依不舍,晋都就这么大,可约束那么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

茱萸回府时苏朝歌已回来了,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湿着,就懒歪歪的靠着圈椅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睁眼看来,说出一句:“魂兮,归来。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是被谁勾起了往事啊?”

茱萸在他对面坐下:“我见到蘼芜了。”

“那怎么还不高兴?让我猜猜,是不是人家不认得你了?”苏朝歌还笑,一边笑一边顺手牵起人家的小手放在手里把玩。

苏朝歌不说还好,一说就见茱萸苦着脸说道:“还是我们出云山好,虽然生活穷苦点,但漫山的跑啊跳啊都没人管,现在,吃穿不愁,见了面却还要装作不认识。苏朝歌,你说,我还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见蘼芜呢?”

茱萸眨着眼睛,脸上都是希冀,苏朝歌原本对贪生怕死的蘼芜就没什么好印象,也就自家这傻媳妇还觉得蘼芜有各种苦衷,可茱萸就这么看着他,让他忽然不想让她脸上的光彩灭下去,于是,苏朝歌忍着满心的不待见蘼芜告诉茱萸:“理由是找的,我给你想办法。”

那张小脸上瞬间散发出光彩,引得苏朝歌挪不开视线,明明中人之姿的姑娘,怎么忽然觉得好看了不少呢?苏朝歌百思不得其解。

茱萸高兴的双手攥住苏朝歌一只大手,万分感激:“苏朝歌,你真是太好了。”苏朝歌就朝着单纯的姑娘露出一个狡猾笑容,轻勾手指说道:“既然我对你这样好,你怎样谢我?”

近来,苏朝歌一直是这样不正经形状,茱萸倒也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欣喜,可他总是这样直白白的露骨,也不管丫环在不在,她都几次听到丫环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什么老爷怎样怎样夫人的,她比不得他脸皮厚,总觉被人指点着有做贼心虚之感,所以苏朝歌又这样茱萸就立刻抽出双手,红着脸颊说“我让厨娘给你烤乳猪吃,我先去换衣裳”然后就一股风似的跑了。

苏朝歌轻轻敲着桌面,刚才被那死丫头的脸给迷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她,倒也不是没机会见,问题是他不想茱萸去见蘼芜,那姑娘怎样成为县主他略知一二,心思绝非茱萸那只是一股不怕死的代人去死的傻姑娘能比,别给她带坏了。

知道苏朝歌不大喜欢蘼芜,但他还是答应,这让茱萸很是开心,晚间,对苏朝歌温软了不少,虽不是予取予求,也让苏朝歌满足不已,但待茱萸睡了,苏朝歌又有点不是滋味,这点福利还是靠那蘼芜得来的,心塞。

☆、第72章 县主与“朝歌公子”

苏朝歌一觉醒来,天才微亮,茱萸还睡着,苏朝歌一时恶作剧心起,想要去捏茱萸的鼻子,可手还没碰到茱萸,她枕边那只原本像睡死了的白猫就缓缓睁开眼睛抬起猫头,蔑视的盯着他的手,活生生让苏朝歌收回了手才重又放下头挨着茱萸的脸睡了。

想摸摸夫人的脸还得看一只猫的臭脸,苏朝歌很想拎着它的脖子扔出窗外,可不行,那是茱萸的心头肉,当女儿似的养着,哦,除了猫女儿,还有狗儿子,这狗儿子就是之前他送的那只,打完仗回来,发现那蠢狗已经长成二三十斤的大狗了,每天绕在茱萸脚边,各种献媚。

正想着那蠢狗,卧房门传来它挠门并呜咽的声音,那只白猫就无声起身跳下床,熟练起跳扒住门上格子,只几下就拨掉了门闩,一猫一狗进来,狗蠢,跳上床来直奔苏朝歌而来,两只前蹄玩命的在苏朝歌身上踩踏,回来这些时日,每天都是这样,苏朝歌已经认命了……只好披衣坐起,领着那蠢狗到花园玩去。他一出门茱萸就睁开了眼睛,重又把白猫抱在怀里窃笑不已。

原来苏朝歌也是很好欺负的。

晋都一处安静院落,苏朝歌正与人对面饮茶,那人生的器宇轩昂,只是脸上一道斜斜的疤痕破了相,多了一份狠戾之气,此人赫然就是燕国九公子姬元瓒。

“身处绝境,难得九公子还能云淡风轻。”

“不云淡风轻又能怎样?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云淡风轻只是面上的,姬元瓒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愤懑。

“办法,若仔细去想总会想出来的,九公子不闻古时越过勾践卧薪尝胆?算来,勾践处境可比殿下艰难十倍不止,急不得,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苏朝歌说道,在燕国时,他是姬元瓒的臂膀,所以现在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免得被晋王察觉,若被人利用而对他心生不满,那他所图之事便付诸东流了。

姬元瓒没做声,连头都没抬,不说帮也不说不帮,所以苏朝歌就自说自话告诉姬元瓒,他的夫人,就是神宫中那个茱萸,想见一见荣安县主。

苏朝歌发现,听到茱萸这个名字,姬元瓒拿着茶杯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若非他眼尖,根本不会注意。

他猜得没错,姬元瓒确实意外了下,他一直以为茱萸和凤古就算逃过那场大火,也会是流落民间过着清苦的生活,甚至早已在乱世中死去,不论怎样和苏朝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可苏朝歌说什么,他夫人?

“九公子,我……”两人正沉默着,忽然从门口闯进了一个和茱萸年龄相仿的姑娘,甫进来,一眼看到苏朝歌她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只嘴巴还能动一动,激动着脱口而出:“朝歌公子。”

苏朝歌立刻看向姬元瓒,后者嘴角一丝嘲讽笑意为苏朝歌解惑:“荣安县主。”

如果说苏朝歌之前不待见蘼芜的贪生怕死,现在他连带厌烦起这姑娘的自来熟!还朝歌公子——茱萸都不曾如此亲近的喊他!于是,苏公子瞬间洁癖症犯了,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冷冷开口:“在下与县主很熟吗?”

蘼芜大概也从刚才的惊喜中回了神,面露尴尬,小声解释道:“苏公子,我是神宫的蘼芜啊,你救过我两次,难道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苏朝歌想都没想否定了。

蘼芜的尴尬无以言表,她绞着手帕,好看的杏眼中眼看就起了水雾:“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你和九公子有要事相商,那我先回去了。”纤巧的身影转身就要离去,被姬元瓒喊住。

“荣安,你且等等。苏公子,你刚才不是说就是来寻荣安的吗?怎么见了面反倒说伤人的话。”姬元瓒不紧不慢说道。

苏朝歌那如冠玉般的脸上瞬间蒙上阴鸷怒气:“九公子如此迫不及待,是早已乱了阵脚吗?”不知茱萸与蘼芜身份实情的苏朝歌完全理解不了姬元瓒忽然冒出的故意搅局的话,只当他是因为如今身处劣势,可能随时丧命,所以太过着急,想逼自己出手相救的招数,是以才语出讽刺。

姬元瓒却不在意,反倒还露出笑容:“难道刚才不是苏公子说你夫人要见荣安吗?难道我这样说竟有错?”

蘼芜虽听姬元瓒的话留步,但苏朝歌的厌烦表现的那么明显,她刚刚升腾起的喜悦又消失殆尽。苏朝歌的夫人是茱萸,茱萸要见她,为何非要苏朝歌来说?而且,按姬元瓒所说,茱萸已经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为何又成了苏朝歌的夫人?

心中有太多疑问,可蘼芜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立场问,像苏公子这样身份的人,救过一两个人哪里又会放在心上呢?只有她念念不忘罢了。

“九公子说的没错,但现在我决定不让她见了,免得她那心软念旧的臭毛病又犯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若她出了半点差池,莫说我自己心疼,连她义兄风太师恐怕也要迁怒别人引起大风波。苏某说一句肺腑之言,在燕国时九公子对我有知遇之恩,九公子放心,知您处境艰难,但凡能帮上忙的,苏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苏某这就告辞了。”苏朝歌利落起身,向姬元瓒拱拱手拂袖而去,经过蘼芜身边也是目不斜视而去,留下各怀心思的两人。

看蘼芜对着苏朝歌离去的方向失神,姬元瓒笑了:“蘼芜姑娘可是在后悔当年不该贪生怕死让茱萸顶替自己?否则现在成为苏夫人的可就是你了!”

“九公子,我知道无论怎样解释你们都一定认为我是贪生怕死,认为我做县主是贪恋权势,没关系,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还我公道。”大概是被说多了,蘼芜已能心情平静的说完这些话,“倒是九公子,刚才那一番话,恐怕是想搅得您亲妹妹茱萸也不得安生的意思吧。”

姬元瓒不语,仍旧微微笑着,两人无话可说便散了。

苏朝歌说,荣安县主水土不服病了,晋王派了王太医去,说病好之前不许人去打扰,算是断了茱萸短期内去见蘼芜的念想,然后琢磨着要想个永绝后患让她们再也无法相见的法子——如果不是他瞎,那位蘼芜姑娘对着自己的时候满是抑制不住的爱慕之情,唉,男人太过玉树临风也不好,嗯,不对,他自临他的风,与她何干?只是怕那姑娘对茱萸表露了这层意思给茱萸添堵。

苏朝歌的打算,茱萸半点不知道,真当蘼芜病了,还让晋王给惦记上,一直忧心不已。

茱萸担心也非多余,姬元瓒和蘼芜到京后觐见晋王时,晋王也是多瞧了蘼芜几眼的,晋王后宫的美人多是牡丹花似的娇艳,蘼芜的出现,像一株山林最深处静静开放的幽兰,在花团锦簇中也许不是最美貌,胜在清新,于是,晋王惦记了那么一会儿,也就那么一会儿,妖娆风情的詹氏姐妹很快让他把一众美人抛到了脑后。

晋王忘了,有人没忘,宣墨箴公子那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涟漪,整座神宫,只剩他与蘼芜,就算不念在同门之谊,善良的师妹既逃过了那场劫难,后半生也该衣食无忧才对。

虽然宣墨箴存了这个想法,但现在是敏感时候,姬元瓒初来乍到他们就去结交的话难免不会给晋王整治他们的把柄,只能静待时机。

苏朝歌和宣墨箴的打算很快便有了实现的机会,好大喜功的晋王为了炫耀晋军铁骑,下旨要去秋围,除了心腹、宠臣、爱妃,还特意点名姬元瓒和荣安县主随行。

茱萸借凤古和苏朝歌的光也一并前往,生在山野,原本无拘无束惯了的茱萸这两年多被拘囿在宅子里,到了围场,看到那样广大的草原,天性复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和趴在她脚边的那只蠢狗如出一辙。

待到行宫,庞大的队伍安顿好,朝臣们从晋王面前退下后,苏朝歌和凤古慢慢踱步往回走,一边欣赏这广阔的原野,等等,苏朝歌眯起眼,远处那追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是啥玩意?

凤古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肯定的告诉他:“是茱萸和……和狗?苏大人倒是有心,秋围还自带猎狗。”

苏朝歌嘴角抽搐了一下:“何止狗,您义妹连那只白猫都带来了。”语气似乎有所不满。

凤古轻笑着瞄了苏朝歌一眼说道:“见你如此宠她我就放心了。”

正好茱萸带着狗欢快的跑回来了,额头上都是细密汗珠,见两人在一起便随口问了句在聊什么,凤古笑而不语,苏朝歌一边用自己白白的帕子给茱萸擦汗一边训她:“怎么到处乱跑,草地里有蛇,咬一口看不疼死你。”

“我可是出云山长大的,会怕这些?苏朝歌,不信我抓一条蛇给你养着玩啊?”

“我养你就够麻烦了。”

“好了,不要在长辈面前卿卿我我,车马劳顿,回帐篷歇歇吧。”凤古开口,身先士卒先走了,留下苏朝歌和茱萸面面相觑。

“怎么和你外公一个语气?”茱萸称奇,脑门立刻被苏朝歌给弹了一下轻斥道:“什么你外公?难道现在不是你的?回吧,洗洗这一身臭汗,稍后还有夜宴,来的都是娇客,可不要熏着人家。”

两人说笑着走远,不远处,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目送他们离去。

☆、第73章 受伤

草原夜宴,虽不及内廷宴会华美绚烂,但因为在苍穹之下碧草之上,这份苍茫大气却是内廷远远不及,燃烧的篝火,喧嚣的歌舞,到处弥漫的烤肉香气,这种氛围茱萸第一次亲历,欢喜不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凤古和苏朝歌如今都受晋王青睐,都要坐在晋王眼皮子底下,茱萸不管心里多想欢腾一点都要坐得板板正正,笑不露齿,举止合宜,小口吃肉,慢啜美酒,憋得她心中如有猫挠。

苏朝歌凑近了些,小声在她耳边说:“一会宴席散了我带你去骑马看星星。”

“真的?”茱萸瞬间笑容满面。

“我何时骗过你!”苏朝歌挑眉,一边心里又开始犯嘀咕,看什么星星,哪里看不都一样,也不能开出朵花来,刚才是受了什么蛊惑,怎么见她那郁郁寡欢的憋屈模样自己就脱口而出看星星呢?

“哦?苏朝歌,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何时骗过?若不骗她如何就到现在假戏真做了?

“那哪里是骗,那是相情相悦,水到渠成。”苏朝歌脸皮恁的厚,生生把自己那“我现在反悔了,要假戏真做”单方面的决定扭曲成两情相悦了。

茱萸还没等复述他当年无耻之言,只听晋王在与凤古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但够许多人听见,晋王说:“难怪前些日子苏爱卿谢绝了诸多美姬,原来是与夫人如此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他们不过是在说一会去看个星星而已啊!一个两个的眼神都不怎么好,当然,这话茱萸只敢烂在肚子里,于是低下头假意害羞,待夜宴进行到一半,苏朝歌忽然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向晋王告罪说自己腹痛如绞,晋王开恩允他回去歇着,作为夫人,茱萸自然要随着回去照顾。

往回走的路上,茱萸心里还小小惋惜了下,苏朝歌肚子疼,只好改天看星星了,谁想走到半路,苏朝歌就将丫环仆人轰回去,自己带着茱萸往草原更深处走去。

“苏朝歌,你肚子疼,不要闹了。”

“忽然又不疼了。”

这来去自如的病,茱萸这才明白苏朝歌这是佯装,一时有些喜悦又有些担忧:“如果被人发现告到晋王面前怎么办?”

苏朝歌就一副高傲状告诉茱萸,晋王刚说他们夫妻亲密无间,就算谁看到也不会到晋王面前嚼这个舌根,就算说了,晋王也只会当他新婚燕尔要时刻粘着……茱萸听不下去就松了苏朝歌的手跑向远处,将夜宴那里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