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道:“还有谁?当然是薛太后的侄儿薛慕初了。”

书生困惑道:“什么?你是说薛太后的侄子薛慕初死了?华相害死的?”

络腮胡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前几天薛太尉府上遭了一场大火,府里有几具尸体都烧焦了,据说其中一具就是薛太尉。要说这薛太尉也真是可怜,刚办完公差回皇城,就一命呜呼了。我看薛太后就是存心要置华相于死地,所以这笔账也正好算在他头上…”

听到这里,符苓没心情吃菜了,有些自责道:“断魂盟那老小子说给我减一半佣金,一定把‘薛慕初’这个身份处理干净,我看他们的生意快被无影盟抢光了,都快发不起月钱了,也实在可怜,就把这事交给他们去办了,谁知道居然让薛太后抓住把柄冤枉华相。”说到这里,符苓有些生气地道,“断魂盟那老小子,下次让本姑娘瞧见,看本姑娘弄不死他!”

之前一心想和萧清国断开联系,没想到…

青汐转念一想:“断魂盟去哪里找的替代我的尸体?”

据符苓说,断魂盟的人先打点了几个家丁离开了萧清国,然后找人伪装成青汐的模样,在黄昏时分骑着马招摇地进了皇城。等到夜幕降临后便纵了一把大火,因为时辰还不晚,府中的仆人都跑出来了。然后他们就将几具死尸投入了大火中,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其实根本看不出谁是谁,只是大家都没看到假薛慕初逃出来,以为自家主人和几个倒霉的府丁一样,不幸被烧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要让薛慕初消失,这个计划确实是最天衣无缝的,可是没想到薛太后后来会在这件事上作文章。但话说回来,即便没这件事,薛太后就算随便给华遥扣个罪名,他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青汐沉默片刻后,道:“师妹,我要去萧清国一趟,你帮我和师父说,稍后我会直接去幽邑城,让他不用担心。”

符苓明白师姐大概是打算救华相出来,毕竟以前上次在齐梁国时华相还帮过师姐。“师姐,要不要我也去帮忙?”

青汐道:“不用了,你留在黎周山。”

青汐一路快马加鞭,终于三日后抵达萧清国的皇都,还未换官服,就直接去了薛太后所在的祥云殿。

可以想见众人看到她是怎样的表情,几乎都以为是大白天的撞鬼了。薛太后起初也是一样满脸震惊,不过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知道多半是搞错了,还变戏法似的挤出几滴泪水,询问起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汐一早就想好了借口,说那日刚回府不久就接到幽邑城来的飞鸽传书,书信上说先前请他们铸造的一把宝剑已经完成,问是派人送来还是他亲自去取。他想着近日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又迫不及待地想早日一睹宝剑真容,便决定自己亲自去取。当日走得匆忙,只交代了身边的一个小厮,没想到这小厮不幸被大火烧死了,搞得大家弄不清真相,以为他也被烧死了。这次待她从幽邑城回来,才知道事情闹大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薛太后自然没什么怀疑的,还出言安慰了他几句,顺道差公公将灵芝人参之类的补品送到他府上。

但薛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华遥之事,她猜想大概之前在去齐梁国途中刺杀过华遥的那帮刺客,回来后禀告了她出手相帮之事,让薛太后猜到他们大概有些交情,所以不打算让她搅和到此事中来。

既然薛太后不说,自然只能由她来起这个头了。

闲聊了几句后,青汐似无意般提起:“姑母,我来皇宫途中听说华相被您打入大牢了,不知是否有此事?”

薛太后闻言,面色不复先前慈蔼,眼梢微微凜起道:“哪个嘴碎的奴才说的?”其实这事进行到现在并未知会廷尉,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否则不会连小道消息都传到泽虚国边境了。

薛太后端起参茶抿了一口,半闭着眼干脆承认道:“没错,本宫确实打算处置他,此人太过聪慧,留之无甚用处!”

青汐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说道:“姑母,现在陈氏一族已经倒台,朝中大臣还不都站在姑母这边么?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不如将他放了吧。”

薛太后睁开眼,不甚赞同地道:“你呀,还是刚踏入朝堂不久,经验尚浅。你不要小看了华遥,我和陈氏斗之时,他一边不站,真真是在坐山观虎斗,朝堂上已慢慢有人往他那边靠了。我现在不除掉他,难道等他将来羽翼丰满后来除掉我吗?”

青汐佯装惊讶道:“姑母太抬举他了吧,他区区一介布衣混到国相之位已是侥幸,他还能逆了天不成?如何能和姑母斗?依侄儿看,现在天下局势不稳,这人还有可用之处,姑母不如先用着他,等到此人毫无利用价值之时,再…”

她眯了眯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再配合着在脸上扯出个阴险毒辣的笑,希望以此感染薛太后,好采纳她的此建议。

不过可能是她过分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低估了薛太后的智慧,薛太后非但没有被她感染,反而意味深长地看向她道:“慕初,你是真以为本宫已经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承诺

太后这话说得很玄妙,看起来颇有点像是在暗示什么。

但是青汐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暗示什么,于是立即站起身,跪在地上,脸上作出迷茫之色:“侄儿不知姑母所言何事,还望姑母明示。”

薛太后看她神色略显紧张,便让一旁的公公搀扶她起来。“你不要想多了,本宫是说你和华遥的事,安禾那丫头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安禾?青汐怔了片刻,终于知道太后所指何事了。

薛太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薛家如今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你好的不学,怎么就和太子习得同一个癖好呢?安禾那丫头跟本宫哭诉时,本宫还不信。后来本宫派去刺杀华遥的刺客回来禀告说他们之所以刺杀失败,就是因为你横插一脚,本宫这才信了。本宫那夜可是觉都睡不着啊,翻来覆去地想你怎么就断了袖了呢?本宫是说先前要给你订亲,全被你一口回绝了,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思。”说罢,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向她瞟来。

原来说的是这个事儿啊!青汐心中略微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作出一副极欲解释的模样道,“侄儿其实…”

这个表情看在薛太后眼中简直是欲盖弥彰,忍不住摆摆手道:“唉,你这孩子打小在山野长大,终究是道行太浅。”

“姑母言下之意是?”

“那日容夫人之死你可还记得?”

薛太后怎么会忽然提到容夫人之死?莫非里面另有文章?

薛太后继续道:“容夫人其实是本宫安排在华遥身边的一枚暗棋,本宫让她以歌姬身份留在国相府上查明华遥的来历,哪知道到头来她什么线索都没查到。”她哼了一声,说,“后来本宫才知道这贱婢喜欢上了华遥,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本宫。”

原来如此啊。

青汐听出薛太后的言语之中依然透着几分不快,可见当年培养容夫人确实花了她不少心血,结果没想到她转眼就变了节。

“没过多久,她居然被微服出巡的皇帝看中,带进了宫,这确实不在本宫的计划内。本宫的眼线查到她进宫后与华遥也素有联系,而这些她完全没有禀告过本宫,本宫那时就知道这贱婢是彻底变了心了。本来本宫觉得这种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无甚用处,但后来看她颇得皇帝荣幸,想着留着她多少能压制下陈氏的嚣张气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来薛太后确实厉害,一直派人盯着华遥的一举一动,而这些…华遥应该也不会完全不知情吧?

“那日本宫的人看到陈氏的贴身婢女在廊下偷听你和太子谈话,本宫觉得这事颇有些蹊跷,便将太子叫进宫问话,这才知道你最近突然对吹笛有了兴趣,想让太子从中引线。本宫觉得这是扳倒华遥的绝佳机会,便顺水推舟地让人模仿了那贱婢的笔迹写了封信给华遥,约他在兰尘殿见面,哪知道华遥没来,你倒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难怪那天薛太后看她的眼神完全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色。

说到这里,薛太后又恨铁不成钢地瞟了她一眼,“你仔细想想,明明本宫让人将书信交给了华遥,他为何会不来呢?又为何到最后是你收到的太子书函?唉,你这孩子可长点心吧。”

青汐微怔,华遥他…

薛太后将话题绕了回来,叹道:“都说你长得像本宫年轻的时候,模样俊俏,这朝堂大臣中的闺女确实没几个比得上的,但是你再俊俏还是七尺男儿啊。本宫看还是得给你订门亲,别整日惦记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薛太后又絮叨了一会儿后,便说头疼要休息了。青汐知道要让她放了华遥是不可能了,于是打算深夜潜入大牢。

夜深人静,待她放倒一众侍卫后,顺着长长的通道进去,终于最后一间发现了他。

那间牢狱和别间明显不同,靠里墙的位置有干草铺成的床,干草上还垫着两床褥被,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张小木桌,桌上并排摆了两盏油灯,油灯旁边放着一摞书和一套茶具,木桌旁有一张破旧的木椅,而华遥正披着披风坐在那里,一手支着额头,一手随意地搭在书沿上,神色泰然地看着书。

青汐原以为自己先前的牢狱生活已经过得够体面了,今日看到他的,才顿觉自愧不如。她当日之所以风光是托了薛太后和太子的福,谁都不敢得罪她,但华遥此番落难竟还能有这样的待遇,莫非是花重金买通了狱卒么?

她正想得出神,就听到他一阵咳嗽的声音,她抬眸看去,正好瞧见他缓缓抬手捂着嘴,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一大截有些发黑的青紫色肌肤。“贤弟,你这是来看我了?怎么不带点吃的来?”

青汐抬眸,看到华遥正双目含笑地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想想也是,手法如此粗劣的诈死,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他?

青汐一边低头打开牢门的锁,一边睨向他道:“你还有心情说笑?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白日里太后那番言谈中最画龙点睛的一句大概是“你可长点心吧”,但她回去再三斟酌后,依然觉得这心还是长不了。一码归一码,不管容夫人之事华遥是否隐瞒过她,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就算他真的隐瞒了她,她比起他来又好到哪里去呢,她身上背负的秘密大概比他还多吧。

她拉着他的手臂就要离开,却被他反手握住手掌,似浓墨划开的眼眸沉静如水地望着她道:“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

青汐觉得现在真算不上是叙旧的好时机,虽然符苓的迷魂药是她所研制的药中药效最好的,但也保不准当中偶尔混着几颗过期的。要是狱卒清醒过来,将她劫狱的消息禀报给薛太后,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也打入大牢,到时候不是更麻烦么,所以立即道:“一切等出了大牢再说。”

华遥放开她的手,到:“不,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

“我可以逃,但我逃走后,那些被薛太后视之为我党羽的人,下场会怎样呢?”纵使身处牢狱之中,华遥的眼梢也是一贯的微微扬起,似乎比看官吏还悠然自得的样子。青汐想做人做到如此程度,难怪薛太后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眉头微蹙道:“那该怎么办?”

薛太后既然决定铲除华遥,自然也不会放过和他走得近的大臣们。要救华遥容易,要救这些被牵连的大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了。

华遥捂嘴又咳了几声后,将面前摊开的书一合,随意地叠放在桌上那摞书上。

他抿了抿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你无需担心,静观其变即可。”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觉得华遥不可能没查到当初在去齐梁国的路上,那些刺杀他的人是薛太后派去的。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回来,再任由薛太后把他关入大牢呢?他其实是在酝酿着什么吧?那他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她正凝神地想着,华遥突然开口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有吗?那估计是没休息好吧。”青汐并不甚在意,四下打量了一眼牢房,继续说,“这牢房布置不错,不会是你买通了狱卒吧?”

“看守牢头年前被牵扯进一桩灭门案,当时判年后问斩,后来我翻刑部卷宗时无意中看到了,觉得里面疑点重重,于是重审了此案,他的冤情最终昭雪,所以他感念我的恩情,对我特别照顾了些。”说完,他拉过她的手,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不要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你的旧伤可有好转。”

青汐突然注意到他的锁骨处隐约可见泛着青紫的血痕,心中蓦地一窒,不用细想便知这是被用了邢留下的伤口。“你呢?可有大碍?”

华遥轻声笑道:“你以前不是看过我自己接骨吗?这些皮外伤都算不得什么。”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点药膏来。”来之前换了夜行衣,为了轻便易行,没有带任何药丸在身上,她越想越有些自责。

“不用,狱头给我捎了我府上的金疮药,顶多几日这些皮外伤便会痊愈了。”华遥注视了她一会儿后,继续说,“如若薛太后答应放了我,你大概不会再来见我了吧?”

青汐敛了敛眼,默不作声。

“你真的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再见我了?”华遥微微蹙眉。

青汐略低垂着头,她先前确实是想如果薛太后同意放他出狱,她就不用来劫狱了,也就不用和他再见面了。

“我…”

还没说完,就被华遥打断道:“你还是别说了,”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继续道,“反正你说的…大概也不是我想听的。”

他…生气了?

青汐微微抬眸,看到华遥的目光正定在她的面容上。“答应我,先不要离开萧清国好吗?”

他的声音极轻,漆黑的双眸浮了一层浅浅的柔光,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之色,这是他平时从未有过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青汐的心头莫名地有些刺痛,还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道:“嗯,我答应你。”

华遥脸上倏地绽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道:“我很高兴,青汐。”

青汐忽然有些晃神,为什么她看到一丝得逞的流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呢?

转机

自从她回来后,镇国公府上下便流露出一种难得的喜庆。

那些仆从们倒不是见到死而复生的主子真的有多高兴,而是他们终于可以继续留在府上做事了。青汐觉得自己早晚会离开萧清国,这些仆从也早晚要离开镇国公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府中的古玩字画趁早变卖一些,等到时候离开后,多少能留给他们一些安家费。

如今时局诡谲,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但钱财永远是最安稳的保障,即便是在乱世。自己上辈子未曾渡过人,反而一直在害人,这辈子若能顺道渡渡人,也是做了一件积德的事。

她卖完古玩字画,刚从八珍斋走出来就遇到一个人——太子魏卓。

“初初,是你么?”喧闹的街市上,他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形容有些憔悴的模样。

青汐有些惊诧,才没多久,太子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她走上前去行礼道:“是臣,太子。”

太子目色之中流露出欣喜之色,猛地一把抱住她,喃喃道:“本太子就知道你没死!你怎么会死!”

青汐四下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道上人多口杂,不宜交谈,太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叫“清雅居”的小筑,他们初识时常来此处酌酒饮茶,与主人相交甚好。

主人见她死而复生既震惊又高兴,亲自炒了几个小菜又端来一壶陈年老酿,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才扣上门出去。

青汐刚把酒斟上,太子就道:“初初,你既然已经决定将这儿的一切都结束,又为何要回来?”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太子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你现在觉得很奇怪对不对?”他放下酒杯,继续道,“我确实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薛慕初,从一开始就知道。”

原来太子两年前一时心血来潮,曾去过一次西桐山探望这位素未谋过面的表叔,所以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道她并不是他的表叔。

青汐沉默半晌道:“既然太子早知道了,那为何不拆穿我?”

“为什么要揭穿你?这里很久没有出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而且我也想知道你扮成我表叔的样子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笑了笑,脸上流露出完全不同以往的神情,没有以前一贯的飞扬跋扈和玩世不恭,眼神中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通透。青汐突然明白这才是太子真正的模样,而过去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为了自保的伪装。这其实不难理解,二皇子魏凌有陈皇后做靠山,一向得势。反而他这个太子无权无势,母妃又死得早,要坐稳太子之位必须要靠有权势的人来扶持,而能和陈皇后背后的庞大势力相抗衡的唯有他的祖母薛太后。

薛太后贪恋权势,必不会选一个聪颖有决断力的皇子作为未来的储君,所以他便装成不求上进的模样,果然让太后对他青眼有加。

“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有断袖之癖,这样的太子不正是太后想要的么?”太子说到这里,唇角现出一抹讥诮的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日后还能当个傀儡皇帝,好好享享清福呢。”

他脸上在笑,眼中却是深深的自我厌弃之色,看向青汐道:“初初,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很窝囊,很可怜,也很可悲?”

“不,”青汐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后,垂眸端起杯中的茶,缓缓道,“众生皆苦,你我不过其中一二而已。”

太子大约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眼中掠过些许诧异之色,随后又是满满的感激之情。“谢谢你…初初!”

也许青汐永远都不会明白魏卓为何要谢她,但是他自己心中却十分清楚,他这一生活得简直就像个笑话,没有任何人懂他,他亦没有人可说。那些常年积攒的苦闷和郁气在他心中渐渐凝成了一滩死水,常常让他绝望得无以复加,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他以为这些一辈子都找不到人说了,只能埋在肚子里一直到他死去,却没想到还有初初肯听他说,更没想到她听了以后并没有憎恶他,厌弃他。他想,这样的人,也许他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了。

“初初,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救华相?”魏卓看向她,忽然问。

“我…”青汐不知道怎么回答,真正的太子原来如此聪慧。

“初初,我刚才和你说也许能做个傀儡皇帝享清福,其实是骗你的。当今圣上昏庸,太后揽权,朝纲不振,人才凋敝,萧清国根本撑不了多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亡国。你先离开这里,我帮你把华相救出来。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他救出来。”

听到太子今日这样一番话,青汐忽觉他也许能做一个好皇帝,可惜时局至此,已经…为时已晚。

“太子无需担心我,我会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华遥的事,太子也无需忧心,他一定会平安出来。倒是太子你,多多保重!”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萧清国留多久,但直觉告诉她也许很快便会离开这里了,以后他们怕是再没有机会见面了。而如今的局势…即便他是萧清国太子,以后大约也是祸福难料吧?

太子将一整杯酒一口饮下,再放下酒杯,定定地望着她道:“初初,我有一次佯装酒醉说喜欢你,是真的。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但我说这些事,是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说了。我想不管我再怎么装疯卖傻,但这世上起码要有一个人看见过我真正的模样,明白过我的真心对么?”

这些话听在青汐耳中着实有些悲凉,但却也帮不了什么,也回应不了什么。大多数人都以为皇家子弟过得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其实如宴菲、如宴楼,如魏卓这样的皇族子弟,可能终其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来生再不要生在帝王家。

青汐许久后,才抬眸道:“我会记得这个模样的太子,就算很久以后,也会记得。”

太子展颜一笑,从云袖里取出一支色泽通透的玉笛,放到她手上。“我记得你曾说过对吹笛颇有兴趣,今日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青汐拿起玉笛,冲他微微一笑:“好。”

回到镇国公府已是酉时,原本彤色的天际渐渐露出一些青灰。

青汐估摸着马上会有一场大雨将至,果然她前脚刚下轿撵,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一旁的仆从赶紧撑起伞挡在她头顶,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焦急的声音响起:“太尉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太后急召您入宫商议国事,可赶紧吧!”

青汐抬眸,看到一个身着暗红色宫服的的人弓着腰小步朝她跑了过来。她认得此人,是一直跟在薛太后身边服侍的周公公。

周公公话毕,立即转头打了个响指,早就侯在门侧的宫撵立马移到了她跟前。

看这阵仗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但按例也是要问问的。

公公一边撑着伞,一边搀扶着着她上轿辇道:“太尉大人,这事说来话长,要不奴才路上再和你解释吧。”

路上,公公详细给她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青汐听完,终于明白薛太后为什么急着召她入宫了,同时也明白了华遥为何能如此从容镇定呆在狱中,原来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怀楚国将战事蔓延到萧清国边境的这一刻。

当日他们还在齐梁国时,便已听说过怀楚国要和褚允国打一仗。缘由其实很简单,怀楚国怒斥褚允国厚颜无耻地将他们的一块领地占为己有,但褚允国则拒不承认,反击说这是怀楚国蓄谋已久的阴谋,目的是趁机吞并他们褚允国,好实现其一统天下的狼子野心。

按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两国大打一仗似乎已无可避免,但在怀楚国大张旗鼓地嚷嚷了这么久,也只是派了几百兵力在褚允的边境吴城滋了些事端而已,而且他们除了同褚允国的边防军发生过几次小冲突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地开过战。

其他几国对这件事的态度则完全是“坐山观虎斗”,巴不得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好趁机分一杯羹。今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萧清国的边境传来,薛太后和朝中大臣们一下傻眼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怀楚国的老皇帝其实和他们玩了个阴招。他们一方面大肆渲染要和褚允开战,让六国的视线都集中他们在和褚允国的边境之争上,另一方面早就将大部分兵力秘密调集到和萧清国相邻的国境上,杀了个萧清国一个措手不及。

才短短两日,就夺走了萧清国一座城。

听周公公讲完,青汐问道:“他们此番进犯我国边境,寻的是什么借口?”

周公公叹了口气道:“唉,三年前陛下把我国五公主沉越许给了怀楚国的四皇子,哪知道怀楚国突然说我们五公主和府中下人私通,事情败露后就将他们四皇子给杀死了。唉,五公主的性情奴才还不知道?自小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怎么可能杀人呢?我听说呀,他们四皇子自年关前就卧病不起了,肯定是他自个儿病死的,硬要栽赃到我们萧清国的。啧啧,真是狼子野心啊。”

这个理由听起来可笑,其实也没什么可笑的。500年前诸侯割据混战,还都是打的保护天子的名号呢。说到底,为了权力为了天下,再卑鄙的事当权者都做得出来。

青汐沉思了片刻道:“太后急召我入宫,是要我领兵御敌吗?”

周公公道:“太后确实有此打算,但是此言一出,就遭到朝中大臣反对,说太尉大人您…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朝臣们全部力谏还是由大人你做主帅,华相做军师,不过太后好像…”

看周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便知道薛太后大概并不愿意将华遥放出来,所以才急着找她来商量看有没有更好的计策。

她微微抿了抿唇角,一会儿就待她演一场好戏了。

出兵

祥云殿内一片寂然,薛太后坐在主座上,右手支着头,左手翻着奏折。她还没走近,薛太后手中的奏折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吓得伺候的宫人们全部跪在了地上。

青汐顺手将桌上的茶水呈上道:“何事惹姑母如此生气?”

薛太后接过茶盏,瞄了一眼桌上的奏折道:“你看看!本宫能不生气么?”

青汐随手拿起一两本翻了翻,果然都是力谏让她做主帅,让华遥做军师带兵出征的。其实她心里明白,朝中的大臣们平日里虽庸碌无能,但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

说白了,他们提议让她做主帅也只是为了让薛太后面子上好看,谁都知道镇国公的爵位是她世袭而来的,大家也从未见她真正领过兵打过仗,所以朝中大概没有大臣会觉得她有真才实学,能同意给她挂个头衔已是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