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尘哼了一声,道:“他早就被那妖女摄了魂,怎么可能放任她的尸身腐坏,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竟用我们昆仑境的禁术先保住那妖女的尸身暂时不腐,随后又…”说罢,厉色看向一旁白衣少年道,“清尘,你说!泽阙让你做了什么?”

被唤作清尘的白衣少年被景尘一吓,回道:“回两位师伯,师父他…”

景尘当即粗暴地打断他道:“说什么师父?他已经不是你师父了!人家现在已经是月国的未来的储君!”

“大师兄你这是何必呢!”墨卿看了一眼清尘,温和地道,“你继续说!”

清尘继续道:“自从姜青汐死后,师父就一直在找明玦道人,因为听说他擅驭走尸,十分精通尸身的保存之道,而且据说他炼制了一种髓仙丹,可保尸身数十年不毁,气色如活人一般。前些日子终于让师父找到了这明玦道人,此人斗法输给了师父,师父说可以饶他不死,但是必须交出髓仙丹,哪知他也是个硬脾气,抵死都不肯交出此丹药,师父一怒之下就将他杀了,然后命我去他的老巢去找,后来…后来果真找到了。此后师父便将此丹放入姜青汐口中,将她的尸身放置在他就寝的昭阳殿。”

景尘连连道:“你看你看!为了一个妖女,他根本是已经疯了!完全疯了!”

久久后,墨卿望向重重高台楼阁,似喃喃自语般轻叹道:“可不是么…”

青汐木然地听着这一切,连指甲不知不觉嵌入肉中,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都浑然不觉。

好半晌后,她才站起身,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希望 VS绝望

大红的灯笼点缀在宫廷回廊两侧,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在浓黑的夜色中,就如同无数盏花灯,盛开在九重天外的鹊桥上。

蜿蜒的回廊从中段开始分岔,一条通向昭阳殿,一条通向永沐殿。昭阳殿是泽阙还是世子时居住的寝宫,永沐殿则是历代月侯与王后居住的寝宫。

老月侯好不容易等到爱子放弃昆仑境掌门之位,还得知爱子居然有意娶襄国三公主月夏,当即高兴得无以言表,即刻招来太常定下大婚之期。可惜病来如山倒,还没等到两国联姻之期到来,便已病入膏肓。庆幸的是人还是清醒的,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时留下两道遗诏,其一是襄月两国联姻如期举行,以慰他在天之灵;其二是亲点泽阙继承储君之位,以保月国国祚永昌,所以泽阙虽还未正式登基,已俨然是月国的新君。

可是今夜,新君却并未留宿在历代月侯与王后居住的永沐殿,而是留在了昭阳殿中,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抚琴。

琴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青汐立在门外,神色不禁一黯。

他往昔的琴声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总是给人一种温雅淡然之感,令人如沐春风,但今夜的琴声却是冷滞而沉郁的,就像在荒野中下的一场瓢泼大雨,幽寒且冷。

苦涩的感觉似一株自行生长的藤蔓自心底蔓延开,不知不觉间,泪水又盈满她的眼眶。

半柱香后,琴声骤然而至,青汐终于抬起脚步,缓步走进殿中。偌大的大殿没有侍从,亦没有宫人伺候,只有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

“你以前总说我的琴声好听…”他垂眸注视着怀中之人,轻笑了一声道,“…那是没听过我今天弹的。”

青汐鼻子蓦地一酸,嗯,今天弹的,她一点都不喜欢。

他抱着她良久无声,倏地又似想到什么,恍然一笑道:“青汐,假如你看到今日的大婚,是不是该要生气了?”

青汐微微抬起红肿的眼,唇边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刚从黎夙的宫殿回来,正握着一卷书坐在窗台前出神。

他走过来将她手中的书卷调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反了。”然后坐在她身旁后,又打量了下她的神色,含笑道,“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她放下书卷,托着下巴略略点头道:“嗯,我今天看到黎夙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一位美人…”

他眼神微微一动:“什么?”

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我说宫里又进来一位美人,长得极美,眼睛…”

“你说你不高兴是因为黎夙又得了一位美人?”他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目色蓦地有些幽深。

她终于察觉到他的不悦,转眸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唇角抿出一抹甜甜的笑:“怎么?吃醋啦?”说罢,又摇了摇他的手臂,诚恳地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讲清楚,我不高兴不是因为黎夙,是因为…你。”

他反手握住她纤长的柔荑,目色终于缓和了些,道:“怎么又因为我呢?”

“你不是月国的世子吗?我看二十诸侯国的国君平均都有十来个妃嫔,还有些更风流点的…比如黎夙这样的,后宫都不止十来个美人了。”她的眸光中掠过一丝怅然之色,“等你继位后,是不是也会娶很多的美人?”

他笑道:“你在担心这个?”

她很认真地点头道:“嗯,泽阙,你告诉我,你以后会不会也娶很多美人?”她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认真道,“假如你也会这样,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而且…也不能嫁给你。”

他饶有兴致地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夫君只能娶我一人,如果你以后会有很多美人,那我宁愿不嫁。”她继续道,“而且就算我嫁给你,你也绝对会后悔的。你想想看,二十诸侯国肯定再也找不出比我更能打的女子了。你要是把我娶进门,我绝对能把她们打得不敢来见你。至于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虽然非要我做,我大概也可以,但是我完全不喜欢…”

“有多不喜欢?”

她想了想道:“我其实很讨厌打仗,也讨厌血腥和死亡,但是真和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比起来,我宁愿选择打仗…”

她实在理解不来,为什么有权有势的男子就要娶很多个女子,而这些女子终其一生就是为了讨得自己夫君的喜爱。假如要她过这样的生活,她宁愿终身不嫁。

他将她抱到腿上道,“那我们都不做好不好?”

“嗯?”她茫然地道。

他耐心地说:“你去和黎夙辞去官位,我放弃月国世子之位,我们解甲归田,那么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她吃惊道:“你真的要放弃月国世子之位?”

那些过往的一幕幕地浮现眼前,又一幕幕从眼前消失。

青汐的眼泪不断地往下落,心脏如同被锋利的刀一片片凌迟般疼痛难抑。

“这些都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瞥向檀木桌上的结魂灯,道,“等明天我把它交给芜辛,你就会醒过来,到时候我再和你道歉好么?”

他随即将她的尸身放置到卧榻之上,合衣躺在她的身旁,然后伸手一拂,大殿内的烛火顷刻熄灭,只留了床边一盏微弱的烛台。

“青汐,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倏地,他轻笑了一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每天一睁眼你就会出现,那些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便会浮现在我眼前。每晚梦里也全都是你,可是都是你受苦的样子,我甚至都不敢再…闭上眼睛。只要不闭上眼睛,那些梦魇中的画面就不会出现,你就还没有离开我…”

青汐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若不是我,你又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摇曳的烛火下,青汐看到泽阙侧身半撑着额,俯身望着身下之人,声音低低地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青汐,你一直这样睡着,可是在怪我么…”

青汐抬手拂去眼泪,站起身静悄悄地走到卧榻前侧身蹲下,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地打量他的面容。他的双眸此刻微垂着,两只眼睑下青影残留,应是许久不眠不休所致。

青汐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覆住他的双眸,想要抚平他的愁绪,却在他面前一寸处硬生生地止住。

她不能。不能这样做。因为…怕他看到她,怕自己忍不住。

她含泪望着他,原本滞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动,施了个诀,他的双眸终于轻轻阖上。触碰到他面容的瞬间,她的泪水又像是决堤的坝,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起码…他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青汐没有离开,因他明日要去见芜辛,寄希望于芜辛能用结魂灯将她复活,而她知道这样的希望如同绝望。

他今日已憔悴至此,若明日又得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道会怎样。

她想起码守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确保他平安无恙也是好的。

清晨一大早,青汐便继续施了隐身咒,跟着上了泽阙的马车。马车中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她的尸身和结魂灯。

昨夜没有瞧清楚,晨起时她认真地打量了下自己的尸身,发现竟真的跟她活着的时候并无二致,连一头长发都打理得很好,除了没有呼吸。

当然,当她看到那些宫人一边发着抖一边给她穿戴梳洗时,心情也确实有些百感交集。

在泽阙心中,大约还把她当做活人,总觉得她下一刻就会醒过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在旁人看,她只是一副还没腐烂发臭的尸身,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就可能尸变。

试想一下,给一副不会腐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尸变的尸身更衣梳洗该是怎样的心情,连她自己想着都觉得令人发指。

不过青汐那时不知道,直至泽阙薨逝的最后一日,这些宫人们还在重复着同样的事,他们从最初发自内心的害怕,到后来已经能一边给她穿戴一边愉快地交流给她怎样打扮更好看了。可见这世上没什么困难是不能战胜的,关键是要铸造一颗足够强大的心,久而久之,再令人闻之色变的事也会觉得再寻常不过。而这一段宫廷秘事终究没有出现在史书上,想必是连记录的史官都觉得不知如何下笔,最后只能选择略过不提,让之随风掩埋在岁月的长河中…

马车一路驶到了鹿山,最后停在了半山腰的清枫亭。

她抬眸望向清枫亭的牌匾,忽然怔了怔,原来她最终还是和泽阙来过这鹿山枫林,只不过是在她死以后。

他答应过她的事,其实都做到了。

青汐眸光中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没做到的,是她。

泽阙抱着她的尸身快步走到清枫亭,她却立在马车旁未动分毫,因为她看到了芜辛已坐在了亭中。上古神兽的嗅觉极为敏锐,她如果靠近他们,芜辛定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她不能冒险。

她只能在这里远远地守着他。

泽阙将一个檀木盒推到芜辛面前,道:“你要的结魂灯在这儿。”

芜辛的目光扫向她的尸身,半晌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一句:“保存得还不错。”随即打开檀木盒,看了一眼里面的结魂灯,再收好道:“没错,是它。”

泽阙脸色稍霁,立即道:“那今日可否施法?”

“我说过今日可以施法吗?”芜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姜氏一族乃属上古族群,九天堕魂咒又是从殿下身上开始催发的,她要遭受的痛苦比其他族人更重千万倍,光是重聚魂魄都要用上百年的光景,你觉得自己今生还能再见到她吗?”

泽阙气息有些不稳道:“你说什么?”

“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听我的劝告?我说过你和殿下是永远不可能的,天意便是如此,你若逆天而为,殿下必会因你受到牵连!”

泽阙似置若罔闻,许久后,抬起幽冷无比的眸双眸,开口道:“上百年的时间是多久?她什么时候可以重生?”

“无可奉告!”

泽阙沉默良久后,倏地突兀地笑了一声,“无可奉告?”顿了顿,瞥向他道,“你以为你不告诉我青汐会在何时重生,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是太高估了你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我?”说罢抱起怀中之人,起身离去。

芜辛忽然抬眼,开口道:“就算你强行打开昆仑境的释天书,看到青汐重生后的命盘又怎样?你转世后同样不会再有这一世的记忆,她也不会再认得你转世后的模样,天意注定你们没有好结果,你又何必强求。”

泽阙略略转首,眼梢挑了挑,缓缓吐出两个字:“天意?”

他的唇角蓦地抿出一抹冷冽的笑来,“我从来都不相信天意,我们不妨赌一赌到时候是天意赢,还是我赢!”

破灭

炽烈似火的红枫一直延伸到天边,秋风扫过,如浪涛翻滚。

青汐在山亭下,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枫林出神,假如她还活着,他们现在该是在何处,是不是已经成亲了呢?

一抹月白的身影从她眼角滑过,她转眸望去,看到他正抱着她正向枫林深处走去。

青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一直走,她就一直跟着,直到日暮西山,他才终于停下来。他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处空地,只有一株枫树孑然独立,别的枫树开得正盛,它却像是已经走到秋日的尽头,只剩几片零零落落的枯叶还在苦苦支撑。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枫林,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他就抱着她的尸首坐在那株树下,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眸定定望着远方,脸上却全无表情,脸色苍白得如同失了魂。他一生淡然优雅,凡事从容不迫,极少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情绪起伏,现在却是这样一副憔悴的形容。

青汐蓦地觉得眼眶很酸,很难受,仿佛一眨眼眼泪又会掉下来。

“青汐,我以为你会醒来的,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今天就会醒来。”他的声音在寂寥的天地间低低响起,“我们约好待我们成亲后,就带你来鹿山看红枫,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等着我?你现在这样睡着不肯醒来,是还在怪我当初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现在就全部告诉你…”

他在暮色中诉说那些往事,声音如同玉埙吹出来的调子般沉郁绵长。

“我的师父玄镜第一次见我,便对我父王说我有神魔之慧,想收我为徒。我父王并未同意,但没多久我就生了一场大病,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我师父对我父王说若是他能治好我,便要父王同意他收我为徒,并将我带回昆仑境教导。我父王看到我命悬一线,只能忍痛答应,从此我就一直在昆仑境跟我师父修行,那年我七岁。我十五岁那年,被昆仑戒环选定为新任掌门人,从此正式接掌昆仑境…”

青汐静静地听他诉说,那些往事也如同从沉船中打捞起的瓷器,一件件呈现出来…

其实,她那时并非没有听过这位昆仑境新继任的掌门之名,因为江湖上有太多关于他的传闻,由不得她不听。

那时候,江湖传言他是昆仑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十四岁就炼成昆仑境最难的剑诀,是未来最有飞升潜质的道修者;江湖传言他资质绝顶,是所有名门正派中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之人,且出自名门世家,身份尊贵;还有江湖传言说他相貌绝色,是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曾有貌美女妖前仆后继地闯入昆仑境的结界只为见他一面,他却不大解风情直接把人家扔进了昆仑境的炼丹炉里…

明明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只不过她听说的这位新掌门的名字并不是叫泽阙,而是叫玉阳。这一切的误会只因昆仑境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就是新掌门继位后会有一个封号,这个封号就是外界所知掌门的名字。就好像泽阙的师父本名叫云天,但世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叫玄镜,提到他都会尊称他一声玄镜先生,所以就算听过他的名字无数次,她都从未将他与昆仑境这位新掌门做过任何联想。曾有一次,她还对芜辛笑言道,西封大陆上最能成为世人茶余饭后谈资的,除了她之外,就非这位玉阳先生莫属了。

她甚至还在一次去酒楼用膳时,听邻桌的食客们热血澎湃地探讨这样一个话题:若是姜青汐流年不利,出门吃饭正好遇到了心情不好的昆仑境掌门玉阳先生,并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到底是她会赢还是玉阳先生会赢…不得不说老百姓们闲暇时,真的没有多少可供消遣的爱好,唯有聊史聊经以及…发挥想象力聊八卦。

当时泽阙就坐在她身旁,她听了只觉有趣,当真一本正经问他道:“假如他们说的这个情况真的发生,你觉得我们谁会赢?”

戏台子上的折子戏演得正热闹,他看得专注,头也没回地道:“当然是你赢了。”

她自然知道他是肯定会站她这边的,心里顿时有些甜甜的,但又觉得还是要尊重客观事实,单手托着腮凝思道,“听说这位玉阳先生真的很厉害,一手灵霄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我看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说不定就像他们说的…要是我真的不幸遇到他,又不幸输了,多半会像其他女妖的下场一样,被他直接扔进昆仑境的炼丹炉里,喂了那些丹药…”

他终于缓缓转眸,似笑非笑地瞧了她半晌道,“…我看不会。”

“…为什么?”

“堂堂西封第一美人,他怎么舍得直接扔进炼丹炉里。”顿了顿,又淡淡一笑道,“我是他的话,就算能赢,也会输给你…”

“…”她不能认同,继续道,“听说那些女妖都极为貌美,其中还有一个叫青寐的女妖是妖界公认的第一美人,还不是被他祭了他们昆仑境的炼丹炉,由此可见,这位玉阳先生并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

他像是听到极有趣的话,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的。”

她点了点头,她一向欣赏看起来不是人之人,而这位玉阳先生显得也太不是人了。

他沉思了半晌后,复又道:“…有没有可能,他只对特定的人色令智昏?”

“…”她认真地端详了他半晌后,忽然勾唇道,“要是…他真有你这么好看的话,我就算能赢,也大方让给他吧。”

“…”他垂眸抿了一口茶,淡笑道,“那这场架不用打了…”

青汐回过神来,他们的缘分其实早就如同两根纠结缠绕的红线被绑在一起,只不过最终凝成了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我接掌昆仑境后,有更多机会到各处去斩妖除魔,那时候时常听到你的名字,也时常听到关于你的事。我原本不是一个对凡尘俗世感兴趣的人,但很奇怪,听到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我却很愿意听一听。我二十三岁那年,师父病重垂危,他把我叫到跟前说你们姜氏一族绝不能留存于世,否则便会让天道背离,降下大祸。他说就算为了黎民苍生,我也必须灭了你们姜氏一族,否则他死不瞑目。我当时为了让他安详离世,就随口应了下来。师父去世后不久,我就找到你们姜氏一族所在地,从结界的缝隙中进入东灵谷内,打算看看你们姜氏一族到底有何通天本领能够让天道背离原本轨道,没想到…”说到这里他蓦地一顿,脸上浮起一丝极为柔和的笑,“…竟遇到你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接住你后,你问了许多让我啼笑皆非的问题,我当时就在想原来带领孟国士兵一举灭掉十个诸侯国的姜青汐竟然是这个模样,和我在民间听到的那些关于你的传闻完全不一样。你说要带我出去,后来却故意带着我在东灵谷兜圈,我再次觉得你只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所以我作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决定,就是留下来养伤,那一点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伤…”

原来他早知道她是故意带着他在东灵谷兜圈,原来…他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他喜欢她,比她以为的要早。

可是,她从不知道。

“…师父临终前说你们姜氏一族会让天道背离,我一直不相信,见到你后我更不相信了。你一直想要归隐田园,过简单的生活,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他忽地垂眸,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唇角弯起一抹上扬的弧度,那么好看,也那么忧伤,“你知道吗?我原本已和你们族中的长老们定好了我们大婚之期,就是今日…我原以为你今日就会醒过来的,我想等你醒过来后就和你解释这一切,然后我们按原计划行拜天地之礼,从此…”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几近无声…

青汐在残阳中看着他,任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多想留下来陪他,可是不可能了。即便五百年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但他们姜氏一族被灭族的命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九天堕魂咒是真的,东灵谷血流成河的景象也是真的。有太多事需她亲自去做,有太多的债需她亲自去还。她又怎么能仅凭自己一己私欲,再次弃族人于不顾呢?

对不起,泽阙!

直到很久后,她才听到他轻声道,“等我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完,就来陪你好么,青汐?”

两行泪沿着脸颊流入口中,咸得发苦的感觉。

她想老天真是残忍,她本已不再属于这里,为什么还要她看到这些哀伤的场景?

冷风乍起,将他月白的衣袂和系住墨发的发带吹起,他仍纹丝不动地抱着她,双眸注视望着远处的山峰,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天色越来越沉,青汐的心也越来越着急。此地空旷风大,山间雾气又重,他难道打算就这样坐到天明?他是不是嫌她流的泪水还不够多吗?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朝他走过去,每次都只差几步就能到他的面前,但每一次都强忍着又退了回去。

她都几乎要绝望了,一辆马车行至此地,一位宫人从上面下来,徐徐走到他跟前低声道:“陛下,您该回去了。”

他没有应声,仍然望着远方出神。

那位宫人似不忍心般轻叹了口气,又道,“陛下这样,如果姜姑娘看到,肯定会心疼的,她在天之灵如何能安息呢?陛下还是随奴才回宫吧。”

青汐真的很感激这位宫人,他说出了她心底最想说的话。他这样,她如何能安心离开。

好半晌后,他终于转首望向那位宫人,面色有些恍惚地道:“即便是在梦中,她都不肯来见我,又怎么会…心疼?”

青汐忍不住想,他还真懂得如何让她伤心,她刚死那会儿魂魄不全,怎么可能做到扰他清梦呢?况且那时候她确实是怨他的,现在想想,若是她那时真能进入他的梦中,将这一切误会都解开,是不是就…想到这里,她的眸光一黯,无力地抿了抿唇角,就算那时候就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已经死了啊,依然像现在这样,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呢?姜姑娘是不想您伤心,才不来见您的…”

青汐想,这位宫人真会说话,希望他能一直留在泽阙身边,就算经常能说说这些好听的话安慰他,也是好的。

那位宫人顿了顿,又道,“陛下,月夏公主说想见您最后一面,您是不是…”

许久后,泽阙终于起身,淡淡交代道:“回宫。”

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青汐决定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只要他能好好活着至终老,她再别无所求。

当马车行至山腰时,她施了个法,变作一个八、九岁小姑娘,再将碧灵变作一根普通的竹笛,一曲婉转悠扬的笛声便回荡在山林间。

原本奔腾的马车忽然一个急刹停住,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直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会吹这首曲子?谁教你的?”

“…是一个姐姐教我的。”青汐故意不看他的眼睛,因为她怕一个不小心就哭了出来。

这首曲子是他亲自为她作的,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所以她知道,只要她吹奏他就一定会停下来。

“你见过她?”泽阙面色有些恍惚地继续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三个月前一个姐姐来鹿山,看到我在卖竹笛,就教了我这首曲子。她说过一段时日会和一个哥哥来鹿山,到时候如果我还在,她就让哥哥教我弹琴。她说哥哥很会弹琴,她教我的曲子就是那个哥哥作的。”

这些事,都只有他们才知道。她这样说,他应该一定会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