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葛浩一愣,“坐这干嘛,我这是上菜的地方。”

“我请客,我负责上菜,不行吗?”

葛浩依然没搞清楚局面,还在充分履行小弟职责,半开玩笑半正经:“当然不行,星哥必须上座。”

里面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左边是李陌远,右边是于一舟,一看就是特意给两人留出来的。林竞挑了李陌远旁边,若无其事和他聊天,没过一会,葛浩也被赶过来了,非常茫然地对于一舟说:“星哥今天没事吧,怎么这么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大概就想坐门口,那儿通风。”于一舟给自己倒果汁,“放心,这家店不会给他为人民服务的机会。”

十六七岁的男生,心都比较大,再加上林竞一直在和李陌远说话,现场十来个人除了于一舟,硬是没人觉察出情况不对,还在插科打诨说学校的事。而于一舟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抽风,主动冲出来当和事佬——所以这回他全程除了催菜,基本上就没干过别的事。

饭吃到一半,郑不凡他们又叫了几打啤酒,这家店明显不像独足鸟老板那么严格恪守未成年人……妖保护法,不仅不劝阻,还主动送来开瓶器。刚考完试总有理由更疯一点,满桌人只有李陌远和林竞没喝,李总纯粹是因为觉得啤酒太难喝,林竞没碰,是因为对面的季星凌手边已经空了一堆瓶。侯越涛被人盯着吹了三瓶,整个人濒临吐的边缘,一边摆手服输一边抗议,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我靠我嗓子真的疼,病人知不知道,等等,不是说吃湘菜是为了照顾我吗,你们为什么不去灌林竞,他没事啊!”

“对啊林哥,你怎么不喝。”

“林哥林哥,来走一个。”

“还要什么杯子,瓶呢?”

“来来,干。”

一瓶酒杵到林竞眼前,泡沫跟着涌出来,溅了一点在衣服上。他知道这敬酒没有任何恶意,反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高二一班一部分的表现,再加上平时也不是不能喝,为这一两瓶矫情太没意思,于是伸手想接,却被人一把夺走。

“闹什么,你们几个坐回去。”季星凌有些不耐烦,把酒瓶“咚”一声放回桌上,又一拎葛浩,“你也过去。”

葛浩:“嗯?哦。”

林竞看他:“你喝醉了?”

“没。”季星凌拖着椅子坐下,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不用理他们,不想喝就别喝。”

侯越涛抗议:“星哥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搞区别待遇。”

季星凌问:“你有意见?”

“……不,我可以没有。”侯越涛举手投降,“但我真喝不了了,哥几个,下次,下次我请行不行?”

“来来,再说一遍,我录个音。”

“滚吧。”

酒局的焦点被顺利转移,季星凌这才站起来去洗手间,走到门口时,脚步有些晃。

林竞稍微往后一挪椅子,想要站起来。

“星哥你慢点!”葛浩丢下杯子,一把扶住他。

林竞就又坐了回去,顺手端过旁边的柠檬茶,掩饰地喝了一口。

酸的,还有些涩。

酒喝到这种程度,差不多也到了尾声,于一舟把卡递给服务员:“买单。”

“别。”林竞打开支付宝,“这顿我请。”

“你请?”于一舟一愣,“不是星哥请吗?不过我看他貌似喝懵了,就先付了。”

“我们一人一半。”林竞解释,“转到高二一班,我还没请大家吃过饭。”

旁边几个男生听到之后,纷纷鼓掌:“林哥这觉悟,高尚!博爱!牛气!可以!”

“这样啊。”于一舟笑笑,也没和他推三推四,“行,那你等会转我一半。”

林竞用微信给他转过去,又等了好一会,葛浩才扶着季星凌进包厢,苦着脸说:“星哥好像真喝多了,不如你们先换个地方续摊,我得送他回家。”

“我送吧。”林竞拿起校服外套。

“别别,林哥你接着和他们去玩。”葛浩赶紧拒绝,“星哥交给我就行。”

林竞说:“我晚上还有事,就不去K歌了。”

“……那也还是我来送,就那什么,我反正得去星哥那拿个东西,很顺路。”葛浩飞快找理由——他有点担心季星凌的状况,虽然按理来说不会,但万一真神志不清露出妖怪马脚呢,比如说尾巴和龙角,或者光显出几片玄鳞也已经足够让无辜人类惊悚昏迷。

林竞没再说话,他有些摸不准究竟是葛浩真需要拿东西,还是其实季星凌并不想让自己送,就只“嗯”了一句。

季星凌深吸一口气,反手拎着葛浩出了包厢。

风把门重重合上。

林竞:“……”

走廊里,葛浩竖起手指:“这是几?”

季星凌:“……我没醉。”

“不行,星哥今天我必须送你回家。”

“操,七!”

“那十八加三十二呢?”

“……五十。”

三分钟后,顺利通过小学算术测试的季大少爷被忘忧草·很贴心·葛浩转移到了小林老师手里。

“那星哥就麻烦你了,他好像也不是很醉。”

季星凌:“……”

你闭嘴就可以了,真的。

其他人还在收拾东西,林竞和季星凌先出去打车。这个点路上已经不堵了,不过司机可能是想抄近路,一路都在拐道穿小巷,季星凌虽然没醉到失去理智,但也真喝了不少,本身就处在头疼欲裂的边缘,再多经历两次转弯和刹车,胃一并跟着翻涌起来。

“师傅就停这吧。”林竞解开安全带,“我们在路边坐会儿。”

季星凌半闭着眼睛,侧头瞄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是一条安静的巷道,没有风的时候,不算太冷。

林竞扶着他坐在街边长椅上,自己到便利店里问了收银员,买回一堆酸奶和水,据说可以解酒护胃。

“给。”

季星凌看着面前插好吸管的草莓酸奶,眉心跳了跳,还是接在手里。

“你难受吗?”林竞问,“冷不冷?”

“我没喝多,就有点头疼。”季星凌向后靠上椅背,“你要有事就先回家,我没关系。”

林竞用手背蹭了蹭他额头的薄汗:“前面好像有家咖啡馆,不如我带你去那休息,在这坐久会感冒的。”

“不用。”

季星凌嗓音干哑,侧脸隐没在灯影里:“你别理我,回去吧。”

林竞站在他面前,没走,没说话,只倔强地替他挡着风——虽然好像也没什么用。

路灯是橙色的,和这个冷夜不算搭,像一把暖融融的金。

“季星凌。”过了一会儿,林竞先开口,“你这次能考到四百五吗?”

“……不知道。”

“你要是每次都能多考一点分数,高考的时候……”

长椅上的人抬头看他:“高考的时候怎么样?”

林竞看着他的眼睛。

离开阴影后,少年的眸底有光如星辰。

他低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第35章

在外人面前, 林竞总习惯表现得温柔谦和, 好像什么事都能商量。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比谁都犟, 想要就必须得到,喜欢的就一定要留在身旁, 年级第一也好, 朋友也好, 或者是别的什么, 有时甚至强势到偏执——性格并不算讨人喜欢。

林竞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在说出“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之后,他其实是有一瞬间茫然和慌乱的。这句话代表了什么,隐藏着什么, 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现在却要突兀地强加到对方头上, 不管怎么想都不合理。

而季星凌也真的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林竞被盯得有点下不来台, 错开视线:“那你坐吧,我先回去了。”

“喂!”季星凌一把握住他的衣袖,“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现在脑子有点懵, 你让我缓缓。”

“为什么要缓,我说的话很复杂吗?”

又是脱口而出,再立刻后悔。

林竞很想拍一把自己的脑袋, 为了避免更多当场尴尬,他索性不说话了。

季星凌握住他衣袖的左手往下滑了滑,拇指轻触到对方掌心。

只有一点点,温度却烫得要命,林竞不自觉就往后缩了缩。

“我觉得我这次能上四百五。”季星凌没松手。

林竞说:“嗯。”

“北京又不是只有北大,对吧。”季星凌继续说,“那,我努力一下。”

“……好。”

风吹过街。

路灯照着长椅上的两个少年。

穿着校服,有青春懵懂的年纪,也有想握住指间温度的心。

模糊的,美好的。

回去的车上,季星凌盖着两件校服,头稍稍侧向左侧,带笑的眼底不断映出路边灯火。

林竞哄他:“睡觉。”

“不睡。”

“但你眼睛都要困得睁不开了。”

“我是晕。”

林竞用剩下的酸奶杯冰了冰他的脸。

季星凌:“算了,我不应该对你照顾人的能力有所期待。”

林竞笑,伸手帮他轻轻揉太阳穴。

这次的司机很寡言,并没有嘹亮来一句“你们同学关系可真好”。

所以车里的气氛也很好,像脉脉流动的光。

江岸书苑十三楼。

林竞从他手里接过校服:“你带着酒味回家没关系吧?”

“没事。”季星凌说,“没喝吐就行,我妈在这方面对我的要求比较低。”

“那你早点睡,晚安。”

“哎,明天周末。”季星凌叫住他。

“所以你要来和我一起学习吗,好早点考上五百。”

“……”

想起半个小时前的街灯和北京,季星凌说:“嗯。”

“那明早八点,我在家等你。”

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胡媚媚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已经收到了于一舟的微信,所以并没对儿子的满身酒味表示诧异,只催促他快点去洗澡。

“试考得怎么样?”

“凑活。”

按照经验,“凑活”十有**代表着三百五,胡媚媚难免心梗,于是抱着“责任明明也有你的一半”的心态,打电话对季先生展开了长达五分钟的批评。

“是是是,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成年麒麟求生三连。

说完又叮嘱:“给小星热点牛奶,免得他明天醒来不舒服。”

“儿子就是这么被你惯坏的知不知道!”胡媚媚用勺子搅了搅温热奶杯,义正辞严地推卸责任。

季星凌已经洗完了澡,他这个晚上过得比较混乱,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也懒得再维持人形。

被子中间鼓起来一小块。

未成年的麒麟崽,只有小狮子那么大。

胡媚媚被可爱到了,揉揉它的脑袋,柔声问:“怎么了?”

小麒麟懒懒地睁开眼睛,又把头埋回枕头里,从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先把这个喝了。”胡媚媚把儿子拖出来,“里面有酒虫叔叔送来的解酒药。”

小麒麟被亲妈从腋下拎着,四蹄悬空,就很不酷。

胡媚媚看着它喝完了一杯甜奶,监督:“去刷牙。”

小麒麟:“……”

未成年没有妖怪权。

直到儿子重新睡好,胡媚媚才离开卧室,并且重新给老公打了个电话。

季先生:“我知道,我们明天就把小崽送给姑获鸟。”

“季明朗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想和我离婚!”

季先生:?

季先生:我不想离婚,我想申请一个重新答题的机会。

胡媚媚靠在窗边:“他真可爱。”

季明朗笑:“嗯。”

……

隔壁1302,林竞也洗完了澡。

两人刚才没仔细检查,拿错了校服。

他趴在桌上,用指尖蹭了蹭那微凉的袖口。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耳朵尖又爬上一丝红。

青春期呀,每一个心思都裹满柠檬和糖霜,咬一口是酸,融化后是甜。

……

酒虫叔叔的解酒药很好用,第二天的季星凌并没有宿醉头疼,在清晨八点抱着书包准时登门。

他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运动家居服,刚洗过的头发干净清爽,凌乱垂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在学校时更温柔懂事一点。

“姜阿姨,我来找林竞学习。”

姜芬芳把他让进来:“这么早呀,小竞还在睡呢。”

季星凌:“嗯?”

姜芬芳敲门:“小竞,起床了吗?同学来找你做作业了。”

一连问了三四声,卧室里才传来兵荒马乱的“哐当”一声!

季星凌:“……”

“马上!”林竞冲进洗手间。今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睡得香甜,就随手给关了,直到听见敲门声才兀然清醒。水流“哗哗”冲出水龙头,带着晨间寒意,驱散了最后一点绵长梦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