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问:“蚕老大说什么?”

桑谷隽说:“它说只要让它和白虎老大接触就行了。”

“那蚕老大在哪里?”

桑谷隽指了指丝壁说:“上下左右、无处不在。”

“好!”有莘不破手起刀落,将刀往丝壁一插。整个空间突然震动起来。桑谷隽左手捏诀,右手按住丝壁,丝壁登时变成透明。有莘不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外面的情景,这才知道自己和桑谷隽处身一个蚕蛹当中,蚕蛹外面盘绕着七十二层树根木干、巨藤毒荆,正不断地向自己所在的蚕蛹挤压、撞击。

“衣被天下——吐丝!”

十万八千蚕丝从桑谷隽触手处射了出去。这些蚕丝没有半点软绵绵的感觉,一根根如铁丝,如铜条,蚕丝到处,树木截断,巨藤洞穿,整个大森林转眼间被刺砍劈割得七零八落。蚕丝越吐越多,越积越厚,结成铁柱,变做铜墙,不多时把一个幻之木狱,变成一个金属的殿堂。

“嗞嗞嗞…”

“蚕老大说什么?”

“现在我们已经有力量离开这里了,他问我们往哪个方向去。”

“当然是去找江离,不过他已经不在金狱了,不知去了哪里。”

桑谷隽沉吟了一会,说:“按五行地狱的布阵格局,土在中央,木在东,火在南,金在西。金狱和木狱之间隔着土狱,去不了。”

有莘不破说:“你懂得还挺多的嘛。”

“以前若木哥哥和我讲过这些道理。”桑谷隽继续盘算着,“正西是土狱,但按五行布局,这一面一定走不通。”

有莘不破问道:“为什么?”

桑谷隽道:“木狱便是为了拘囚擅土性的高手而设,哼,若让我进入土狱,那是如鱼得水。东面是异度虚空的大门,去不得。西南…”他看了看全身包扎得像僵尸的有莘不破,摇了摇头说:“火狱太干燥,对皮肤不好,这西南也去不得。所以我们只能往西北方向去。”

他话才落地,蚕蛹裂开,天蚕变成一只巨大的青铜蝴蝶,风雷两翅扇动,背着两个年轻人向西北方向飞去,片刻飞到边缘结界处,拦在面前的是一株万年古木。

白虎道:“借蝴蝶的力量,劈开它。”

有莘不破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脚下传了上来,入于足太阴脾经,当下依着季丹洛明所教的法门,牵引这股气息,循足而上,转手太阳小肠经,把一股柔力化做一道刚劲,挥刀劈出,“精金之芒”到处,枝叶散落,树干折毁。青铜蝴蝶向前一冲,进入一个洪水滔滔的黑潮境界。

第八章 身陷太行山围成的湖

“幻之水狱”出奇的平静。这里没有火狱的烈火,更没有树狱的巨木毒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有些担心。

“嗞嗞嗞…”

有莘不破说:“蚕老大,别老说听不懂的话行不行?”

“嗞嗞嗞…”

“蚕祖刚才说,这里有人进来过,把这个‘幻之水狱’破坏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情,不必担心。”

“有人进来过?”有莘不破沉吟着说,“那还能有谁,肯定就是江离啦。嘿,这小子真牛!我们两个闯过两个幻狱,就已经搞得遍体鳞伤…”

桑谷隽插口道:“只是你遍体鳞伤,别扯上我!”

“好好,是我自己遍体鳞伤行了不!总之他一个人破了两个狱,这不是把我们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吗?白虎老大,你得反省反省。”

白虎奇道:“关我什么事?”

“还不关你事?”有莘不破说,“大家的属性都被克制住,你看人家青龙脱离了‘幻之金狱’以后还有力气把这水狱也破了,老大你闯过火墙就奄奄一息了,这不是让人家压你一头了吗?”

白虎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不懂得五行生化之术也就算了,连我的力量和特长也不懂发挥,以金斩火,以己之短碰敌之长!把大家弄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来怪我!”

有莘不破脸上一热,又听青铜幻蝶“嗞嗞嗞…”,虽然不知它在说什么,但看桑谷隽那嘲弄的神色,多半也是说了对自己不利的话。

这两大始祖幻兽和两个年轻人在水狱唧唧喳喳地胡扯着,一点不像被困在绝境的样子。

雒灵站了起来,看来精神已经恢复。羿令符指着九尾布下的妖气幻境说:“里面还没什么动静,看来双方多半处于胶着状态。”

雒灵却向若木看了过去,脸上深有忧色。羿令符顺着她的眼光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若木的头发又恢复原先乌黑亮泽的颜色,连精神状态似乎也都已经恢复正常。羿令符却知道若木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能够挽回性命,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幻之水狱”部分被破坏了,空间状态显得很不稳定:一会儿幻化成南海,一会儿幻化成洞庭。突然又一变,青铜蝴蝶身下出现一条奔腾的大河。

“嗞嗞嗞…”

桑谷隽不等有莘不破问起,直接翻译给他听:“蚕祖说这是真实情况在水狱之境的反射,这条河多半就是大江(就是长江)了。现在我们逆流而上,顺着青龙残留下来的气息,应该就可以找到水土交会的两狱边缘。嘿,这次不用你动刀了,看我的…”还没说完,他突然呆呆地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前方,不知是呆了、痴了,还是醉了。

“干吗?”有莘不破向前望去,不禁眉毛跳动,吹了声口哨:世上竟还有这么酷的少女。

这少女跪坐在一片长长的芭蕉叶上,如风如电,迎面飞来:褐衣、短发,脸上的线条就像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神锋利如刀,双唇紧闭——那是长年不苟言笑的人才能累积起来的冷酷!江离是个男孩子,但江离还不如这个女孩子来得阳刚;长得还算英俊的血晨自以为很酷,但他若站在这个女孩子面前简直就是在装模作样;雒灵的神色也有些冷,但她就像初春的井水,在冰冷中蕴藏着温柔,但这女孩子却像一柄万古玄冰雕刻成的冰刀,在阳光中尽显刚直而锐利,偏偏又绚丽无比。

这次不用白虎和天蚕提醒,有莘不破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但看桑谷隽时,他却显得万分紧张:这个迎面而来的女孩越飞越近,他的神经也越绷越紧。来往的双方都在江心的上空飞行,眼见就要撞上,白虎、天蚕和有莘不破都知道这个幻影会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但桑谷隽却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就在双方交叉而过的一刹那,桑谷隽奋起勇气想拥抱她,但终于不敢,侧了身避开让行,低下头喘息着。

“喂,你没事吧?”有莘不破撞了一下桑谷隽,他才回过神来,“喜欢她?”

桑谷隽怒道:“你闭嘴!”

“对不起,对不起,”有莘不破笑道,“别生气嘛。不过以后遇见她真人的时候,可别像刚才那样。要追人家就得鼓起勇气上!”

桑谷隽喃喃道:“真人…真人…”

突然一阵巨响,眼前凸现一座拦路的大山,山上积雪皑皑。蓦地山崩雪化,洪水从天而下。有莘不破大吃一惊,打了桑谷隽一拳:“先搞定眼前事,那少女飞不了!”

桑谷隽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有无限缱绻之意,全不把这从天而降、声若轰雷的九天洪水放在眼内。

洪水未到,数十点水带着银河倒挂的威势,打得两人脸上生疼——这九天飞流并非幻影。眼见瀑流压顶,桑谷隽手一举,青铜蝴蝶一个弧形向那高山山脚射去。万丈瀑流一个转折,尾随追来。

“地耸山出,水来土湮。”

九十九脉太行山耸了起来,把洪流挡住,围成一个高原湖。

有莘不破看得咬牙结舌:“和你打了几次架了,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

“这是在九尾的幻境里,主要是得懂牵引这个幻境的气机,加上蚕祖的天外力量。要在现实世界里,我哪可能这么厉害!啊,到了——”

山顶积雪化尽,显出一道裂痕来,青铜蝴蝶双翼翩翩,穿了过去,突然都觉身子一重,直掉下去。先是白虎与天蚕的灵力分离,跟着是白虎和有莘不破、天蚕与桑谷隽分别离开。在坠落的过程中,青铜蝴蝶蜕化成天蚕,跟着化做一张丝绸,轻轻披在桑谷隽身上,桑谷隽落到地面,如入水面,沉了下去。白虎缩成普通老虎大小,四脚如石软绵绵稳稳落地;有莘不破却结结实实地跌了个七荤八素。

羿令符和雒灵都察觉到涂山氏布下的幻境出现不稳定的波动,知道幻境中双方的对决就要爆发了。

但同时,若木的情况也让他们越来越担心。

有莘不破强撑着爬起来,身体好像重了好几倍。“这个‘幻之土狱’是什么鬼地方啊?身子怎么这么重?难道是我伤得太重了?啊,这是…桑谷隽,快出来,你没那么容易就死掉吧!”

“你不死我怎么会死。”桑谷隽慢慢地从地底浮出,才一上来就大吃一惊:这个‘幻之土狱’既没有任何异样的东西,也似乎没有什么要命的机关,但却挤满了形形色色不下数十个人。再一看,这些人个个都认识:桑鏖望、桑季、有莘羖…连姐姐也在!桑谷隽几乎就要扑上去,但终于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心镜土偶阵”。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莘不破说,“好像我们认识的人全都在这里,但明显又不是真人。”

“是土偶。”桑谷隽说,“这些土偶本来还带有蛊惑人心的妖力,但似乎也给人破掉了。”那个人,多半就是江离。但饶是如此,这些土偶的真实程度仍让两人惊心动魄。如果这个阵势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那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桑谷隽新丧姐姐,看见桑谷秀的模样,看见一家人团聚在那里的情景,不禁眼眶微湿,突然啪的一声,“桑谷秀”粉身碎骨,发出一声令人怜惜的呻吟,随即化做一堆粪土——原来是因为有莘不破挥起了他的鬼王刀。

桑谷隽怒道:“你干什么!”

“你明知道这些土偶上有幻术,居然还一头栽进去!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对着这土偶哭!”

“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有莘不破指着那一堆粪土冷笑。

“就算只是姐姐的肖像,”桑谷隽说,“我也出不了手。”

“那就我来代劳吧。”在劈开木狱边缘后,天蚕注入他体内的灵力还有些许残余,他自行牵引着周流全身,这时已经恢复了少许力量,只是在这土狱里面人比平常重了好几倍,行动很是不便。但有莘不破凭着一股锐气,挥刀七横八纵,片刻就把这个心境土偶阵毁得七零八落。这土偶阵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每个土偶中招以后,都会显出和真人极其相称的表情和声音,简直和在现实世界亲手杀死他们没什么区别。

桑谷隽光是在旁边听着这些假人临死前的各种呻吟,就已经难以忍受,偷眼一看,有莘不破居然一脸的沉静。

“你究竟是不是人啊!”

“哼!几个土偶而已,居然弄得你这么紧张。虽说这是土狱,你在这里如鱼得水,但要是你一个人来这里,只怕…嘿嘿嘿!”

“你自己也不见得比我强很多!”桑谷隽冷笑道,“要不然现在剩下的那几个土偶,怎么刚好是你最下不了手的人啊。”

有莘不破冷冷道:“谁说的!”一刀向“羿令符”砍去,“羿令符”脖子中刀,脸上神色在一弹指间变得极其复杂,却不说话,叹息一声倒下去了。这模样看得连有莘不破也不禁手一抖,停了下来。

桑谷隽冷笑道:“怎么样?”

有莘不破忙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出,最后的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她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一头飘逸的头发,似乎很无助,又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全不在乎——这不正是第一次遇见雒灵时她抬头看见自己那一刻的写照。“雒灵”的脚下不远,一个被挖开了一半的雪堆里,一个年轻人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睡的小王子,像一个入定的小神仙,神色平静得让人几乎不忍去打扰他,体态又似乎脆弱得让任何见到他的人不舍得再抛下他——那正是自己见到江离的第一刻。

“动手啊!”桑谷隽冷笑道:“不舍得吗?”

“一个土偶,有什么舍不得的!”有莘不破眼睛一闭,对着“雒灵”就是一拳。“你…你好!”声音很不自然,就像一个太久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口。有莘不破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雒灵”一脸凄然的笑,眼神中并没有对自己的怨恨,只是充满了对难以把控的命运的无奈回应。“雒灵”这“临死”的情景只是一瞬,但在有莘不破眼里竟然如同十年般久远。

“我忘了告诉你,”桑谷隽幸灾乐祸地说,“有一个遥远的传说,说这‘心镜土偶阵’里化身临死前的情况,有一部分会是对本人未来的预告哦。”

有莘不破怒道:“你信口开河!”挥刀就要向“江离”砍去,这一刀竟然在半空停顿了三次。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白虎突然说:“奇怪,怎么有两个江离?小子,且慢动手!”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和桑谷隽顺着白虎所说的方向看去,约数里外的地方有一片粼粼水光。走近前来,水光中细长的青龙盘旋而上,尾接池水,角抵苍穹,一个影子飘浮在他的盘绕之中,正是江离。

“奇怪,”桑谷隽道,“土狱怎么会有这样一片池水呢?”

“喂,江离!”有莘不破向那个影子呼叫道,“我们来啦!”

“别叫了,那不是本人,只是他留下来的影子罢了。”桑谷隽突然叫道,“对了,你们看池底!”

水池映出有莘不破、披着蚕丝的桑谷隽和白虎,却没有青龙和江离的影子。

看见有莘不破不明白,桑谷隽解释说:“江离故意在这里辟开一个水池,用‘固影成形术’把他和青龙的影子留住,又用‘水中捞月’之法把影子提炼出来,看来是想给我们留下一些提示。”

“什么提示?”有莘不破说。桑谷隽还在沉思,天蚕已“嗞嗞”起来了。

“嗯,蚕祖说这个五行地狱还只是表象,我们如果把这个五行地狱毁了,只会跌入作为九尾幻境内核的四象炉里面。”

“什么?”白虎大叫一声,“四象炉?你没搞错吧?”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天蚕的。天蚕嗞了一声,白虎脸色转归沉重。在火狱的时候,即使面对可以把精金熔化掉的烈火,有莘不破也未看见白虎有这么严肃的神态,忙问道:“老大,这四象炉很厉害吗?”

“很厉害吗?”白虎哈了一声,说,“本来这什么五行地狱虽然有些麻烦,但对我来说,最多是把我困住一段时间,但这四象炉——这臭狐狸真毒!”

“嗞嗞嗞…”

桑谷隽说:“这四象炉是以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之气,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什么叫做‘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浅白一点说,就是任何东西,人也好,神也好,进了四象炉里,都会被炼成一股清气。”

看看白虎郑重的神色,有莘不破知道这个说法并没有夸张:“那狐狸这么厉害,岂不是天下无敌了?”接着他想起一事,急道:“江离哪儿去了?不会被那四象炉给炼化了吧?”

“嗞嗞嗞…”

“嗯,”桑谷隽边听边说,“只有与天齐位者,才能达到这视万物为一的境界,才能布成一个完整的四象炉。涂山氏还心存怨念与执念,显然不可能达到这个境界。因此我们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就要找出它的破绽?”

“对。”桑谷隽说,“九尾是纯阴之体,因此必以太阴为根基,阴极反阳,乃生少阳,阳刚渐长,乃臻于太阳境界,老阳生少阴,少阴臻太阴,便成循环不可破之完局。但蚕祖猜想,天地尚不能完全,这九尾的幻境一定有一节是伪境。只要我们找到这伪境,断了这一环,破坏了四象循流、生生不息的平衡,这‘四象五行幻象’就破了。”

白虎道:“青龙显然是进入其中一象去了。但它显然没有押对宝!否则这幻境早就破了。不过它应该也还没有挂掉,否则这池上的幻影也会随本人的消灭而烟消云散。”

桑谷隽说:“四象有四境,但我们只有三组人马,如果再来一个帮手就好了!可惜他们却被挡在外面,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白虎说:“不!我们有三组人就够了!太阴是九尾力量之源,不可能是伪境。”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分头出发吧。”

桑谷隽上下打量着他:“你还有足够的力气?”

有莘不破笑道:“砍死几个人都没问题。”

白虎摇头说:“不可能,虽然是伪境,但要破坏它仍需要很充足的力量,你现在的这点力气,一进去不多久就会被化掉。就算能撑一会儿,也万万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坏这个伪境!”

桑谷隽苦笑道:“所以我们还是得押宝。”

白虎看了看青龙和江离留下来的影子,盘算道:“子转丑,丑转寅…午未将交…他们是进了太阳境界!嗯,九尾以太阴为根,太阳最弱,如果是我,也很可能会押这一宝。可惜他们错了。剩下的就只有少阳、少阴两境界了。”

有莘不破对白虎说:“老大,我们先出发怎么样?”

桑谷隽奇道:“你们?”

有莘不破说:“如果是你们先走,一旦押错了宝,我们就全完了。但如果是我们先走…老大,我们进了那叫什么什么的境界后,能不能给他们传递个信息什么的?”

白虎说:“如果进了真境,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要不然青龙他们也不必费事留下这个池影。但如果进了伪境,虽然你我现在残存的力量不足以摧毁它,但如果…嘿!如果奋死一击,还是能让整个空间产生震动!”

“那就好。”有莘不破说,“那我们先进去。”

“那不行!”桑谷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趁机表现你的勇敢来反证我的怯懦吗?”

“不是勇敢,是没办法。”有莘不破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桑谷隽想了想,说:“再想想。”

“想?”有莘不破挥了挥刀,“江离进入太阳境界多半很久了,我怕他支持不住。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别这么啰唆!”转头向白虎说:“老大,能不能骑你身上?”

“上来吧。”白虎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看你还觉得挺顺眼。”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有莘不破却不理他:“老大,我们到哪个境界去?”

白虎沉吟道:“老阴生少阳,其势方雄;少阳属阴,其性利九尾不利你我——不论真伪都难以抵挡。还是去少阴境吧,少阴属阳,为太阳至极而始生阴,虽然有卷入太阴境界的危险,但我们应该可以支持得久一些。”

“怎么进去?”

“凝神,慧聚刀芒,往辛、酉砍一刀。”

“好。”有莘不破回头对桑谷隽说,“别那样一副死相!你要是能够及时破阵,我还未必就死!我的师父告诉我,我的福气大着呢!”

“好吧!”桑谷隽振作精神,“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外面见!”

“哈哈!这才是男人嘛!”有莘不破举刀一挥,白虎纵身一跃,跳进那生死不明的命运之怀。

第九章 亡灵归去

雒灵心中一动,羿令符眼皮一跳。

“快了!”两个人同时想。

“白虎老大!白虎老大!”有莘不破想叫,却叫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明黑暗,甚至连自己也没有!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点坚持着不肯散去的意志。

一阵阵的迷茫,一阵阵的恍惚,这是少阴真境呢?还是伪境?如果是伪境,自己如何奋力一击啊?有莘不破发现自己不是没有了力量,而是根本不知如何发力,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缕幽幽荡荡的灵魂,这情形比在蛊雕的肚子里时还要糟糕。

他的记忆开始回流,回到刚才杀死“雒灵”的那一刻,回到初见雒灵的那一刻,又回到把江离从雪里挖出来的那一刻。然后,连江离也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不!”他想抓住什么,但用什么去抓呢?没有手,也没有刀。他回到了更早以前,一个老人告诉他:“越过了这大荒原,就不再是商国的势力范围了…”

然后,大荒原的概念也消失了。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神秘而伟大的男子。他有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但那时候有莘不破却不想学,师父也没坚持让他学。“等你扎好根基,这些运用法门上手很快的…”师父和祖父更重视的,是他能在德行和大略上有所长进。

所以除了那些实打实的功夫,师父还跟他说了很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真烦!虽然师父说的这些大道理,他在祖父身上看得一清二楚:祖父也是遵从这些道理做人做事的吗?还是他的举动刚好和这些道理相符?也许祖父和师父是伟大的,但是有莘不破却更喜欢待在奶奶身边,听奶奶在他睡觉前给他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最感动有莘不破的,是一个叫做有莘羖的男人。那是一个灭族的故事,那是一个悲壮的故事。如果祖父当初采取更加激烈的行动——直接造反,也许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吧。可是他并不清楚在那之前,祖父是否曾有过造反的念头。自从甘之战之后,契的子孙便默默地为大禹王的子孙们守卫着东方,向大夏礼以臣节。

可是那些故事也渐渐远去了。终于,他记起了那个香甜的乳房。那是谁的乳房?母亲的?她在哪里?还有父亲,他在哪里?父母的早逝,给他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间接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回忆,这回忆浅淡得还不如这香甜的乳汁徘徊在口舌间的温馨味道。

然后,连这乳汁也消失了。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空白了,为什么他还有意识?

鸟!

好美丽、好威武的鸟啊!这是哪里来的记忆?为什么会隐藏得这么深?难道它隐藏的地方是在自己代代相传的骨血之中?难道它是自己灵魂的最终渊源?

震动、震动,一阵大爆炸以后,这个托名有莘不破的少年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有莘不破睁开眼睛,看见了白虎。

“嘿!好小子,还以为你早化掉了,没想到你居然能支持这么久!”白虎周围的空间正产生扭曲,它的身体也正在消失。

“我还没死!”有莘不破闻到一股逐渐消失的清香,然后他看到了一片越来越淡的青光下,坐着颓靡的江离,“哈!我们成功了!”

“对!”回应他的不是江离,而是另一个声音。有莘不破转过头去:桑谷隽脸上的疲倦和江离不相上下,他身边有一垄土包,正在渐渐平复,土包中发出一声:“嗞——”

“蚕祖说,”桑谷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啊!”三大始祖幻兽一齐消失之后,一股浓烈的妖气向他们逼了过来,此时他们三个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龙爪秃鹰掠地飞来,一爪一个,抓住了有莘不破和江离。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叼起了桑谷隽。当他们三人逃到羿令符背后,这才看清楚那团巨大妖气的全貌:半身人形的涂山氏身下,八股妖气不受统摄四处乱闯。

“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涂山氏似乎也在喘息,一条尾巴形状的妖气正试图让其他八股妖气恢复秩序。

“她居然还没死!”有莘不破叫道,“看来麻烦啊!”突然,他听见了江离的悲泣声:“师兄!”江离居然流泪了——在大荒原的时候,江离虽曾动用“慈力·牵机引”而流泪,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动了感情。而现在,他居然为若木而流下了遇见师父以后的第一滴真正的泪水。

若木睁开了眼睛,但似乎没有看见流泪的江离,他的眼光停在五色丘冢上,跟着便微笑着阖上了。一股草木清气弥散开来,飘荡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刚刚逝世的人发出的气息,但带给所有生灵的却是生生不息的暗示。

五色丘冢飘起点点光华,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聚成一只蝴蝶形状,向七香车飞来。蝴蝶停在若木身上,消散了。微笑的若木慢慢化做青青的桑枝,混迹在七香车的各种草木之中。

当江离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若木已经不在了;当桑谷隽最后一声“姐姐”脱口时,蝴蝶已经消失了;桑鏖望倒了下去,不知是身体失去了力量,还是精神失去了支撑。

七香车上,多了一段连理枝;连理枝上,时而出现蝴蝶的幻影。

那是逝去的人留给还活着的人的最后安慰。

还能保持清醒的羿令符发现:涂山氏的妖气又是一阵巨大的变异。仰头望去,那个幽怨的女人竟然也望着七香车流下两行泪水。“她为什么要流泪?”羿令符能够看破一切假象,却看不破这个女人的内心。

突然,羿令符见身边的雒灵闭起了眼睛,他心念一动,涂山氏唯一还能控制自如的最后那根尾巴也躁动起来。但涂山氏却没有去控制它,相反,她捧着面庞,突然放声大哭,又突然放声大笑,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有莘不破不解地看着涂山氏疯狂的举措,目视羿令符,羿令符指了指雒灵。有莘不破心中一动:“心宗!”江离说过,雒灵是心宗的高手。虽然心宗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门派有莘不破并不了了,但雒灵显然正趁着涂山氏心灵出现破绽的时候大举进攻。

大股大股的妖气随着涂山氏的举措而进一步失控,向四面八方无序地涌去。其中一股化做毒瘴,向众人冲来。羿令符大吃一惊,踏上一步,拦在众人前方。但他的日月弓擅攻不擅守,自保有余,要护住这么多人却无办法。就在妖气将撞上羿令符的时候,那个裹着季丹洛明和桑季、已经在众人不觉中出现裂缝的天蚕丝球飞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和妖气一撞,丝球裂开散落,妖气也退避三舍。

桑季全身疲软地掉在地上,季丹洛明却天神般地屹立在最前面,一个气障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笼罩了十丈方圆,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强大的妖气一碰到这个气障,也马上被弹了开去。地上的桑季见季丹洛明甫脱拘束,居然还这样了得,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季丹洛明一眼扫去,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若木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在支撑大局:“哼!居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他也来不及问明缘由了,因为涂山氏虽然已经被乘隙而入的雒灵逼得完全抓狂,但九股妖气却凭直觉向扰乱它们平衡的心力之源冲来。季丹洛明的气障在九股妖气的冲击下慢慢萎缩,季丹洛明也步步后退,气障在缩到三丈方圆的时候终于稳住。

有莘不破叫道:“季丹伯伯!光凭防守,不是办法。”

季丹洛明点了点头,右手虚探,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在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