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不迟!等我先宰掉面前这两个小子…”常羊伯寇举起剑,鬼魂向他飞聚过来,森森鬼气扑向他的天狼剑,剑身越来越黑,黑到如同墨汁一般。

羿令符脸色微变,叫道:“有莘,小心,他的剑在吃鬼!”

“吃鬼?”有莘不破笑道,“我这把可是鬼王刀啊!怕什么。”

“鬼王刀?”常羊伯寇的笑声中充满轻蔑,“小子,让你看看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配上鬼王的名号!三千怨灵天狼剑——死吧!”

数百骷髅从常羊伯寇的剑尖冲了出来,有莘不破举刀一挡,骷髅却像幻影一般不受鬼王刀的阻隔,直接扑向有莘不破,肮脏冲击他的视觉,恶臭冲击他的嗅觉,鬼号冲击他的听觉,阴寒冲击他的触觉,更有一股躁动直接引诱他热血中的邪恶,刺激得他几乎要发狂。

“不破!”羿令符的一声断喝把有莘不破拉了回来。他抬起头,那一瞬间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听羿令符平静的声音道:“不破,你的心力、真气和力量都有破绽,很容易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到侵袭,暂时还是交给我们吧。”

“呵呵!开什么玩笑!”有莘不破知道羿令符说得没错,却还是觉得不爽。定神看时,两个人影正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此起彼伏。常羊伯寇的天狼剑在挥舞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常羊季守的天狗剑相形之下却显得暗淡。聚拢在天狼剑上的三千怨灵受到常羊伯寇的催动,不断地袭向常羊季守,但怨灵穿透常羊季守,就像幻影穿透幻影,不但没有对他造成一点伤害,甚至没有损耗到他的半点精力。反倒是常羊伯寇的剑锋把常羊季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有莘不破看得赞叹不已:“没想到他的精神修养这样牢固!”

“那倒不见得。”羿令符道,“不破,你根基之牢固不在任何人之下,包括我,也包括天狗。”

“可我就算身体完好,也无法像季守兄那样面对怨灵毫无影响。”

羿令符哼了一下,却不做声。

有莘不破突然道:“对了!你的死灵诀好像对这些怨灵很有用,不如…”

“用死灵诀的话,一枝箭只能对付一个目标。”羿令符道,“我虽然可以不辞劳苦,但…我们商队的箭好像不够我用。”

“当我没说过。”

常羊季守身上已经多了十八道伤痕,有莘不破终于知道他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了。可是常羊伯寇尽管占尽上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顽强的天狗击倒!天狼心中开始烦躁,这一点连有莘不破也发现了。

“季守兄有机会了!”有莘不破道。

“哦?”

“天狼已开始烦躁了,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发动最强的攻击,但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那也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有点道理。”羿令符道,“不过那也得看看天狗能不能缓出手来攻击那破绽!”

有莘不破心一沉,被羿令符一提醒,他果然发现常羊季守的动作有一点点缓慢下来了。天狗尽管顽强,但力量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五更了…”羿令符望向东方,“天也快亮了吧。天一发白,天狼大概就会逃走。”

“逃走?为什么?他未落下风啊。”

羿令符道:“天一亮,怨灵就会被我们的正气压制住,他的三千怨灵天狼剑就失去了阴气来源。那晚他不敢来找我,就是因为没有这些鬼物提供他阴力,他没把握对付我。哼!他原本以为利用十万怨灵作为后盾可以把我们全部击杀。不过他还是失算了。他大概没有料到怨灵剑对常羊季守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么说来或许…或许他其实也还不知道他弟弟天狗的真相。”

“真相?”

“嗯。就是天狗不怕怨灵攻击的原因。”

“原因?”

“哈哈哈哈…”常羊伯寇的狂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被天狼齐肩斩断!有莘不破大惊,握紧了鬼王刀。但羿令符却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常羊伯寇举剑斩下,常羊季守就地一滚,嘴巴咬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剑,左手一伸,从和身体分离的右手上接过天狗剑,他竟然仍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好!三弟!你很好!”常羊伯寇喘息着,这是他今夜见到常羊季守之后第一次叫他“三弟”,“看来,这次我还是杀不了你。不过,今晚我也不能白来!”

常羊季守警惕道:“你要干什么?”他一开口,被咬住的右手便跌落在地,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哼!几块硬骨头,今晚是来不及啃了。不过,我至少要先把杂碎清理干净。”

“你要干什么!”常羊季守重复道。

“干什么?”常羊伯寇忽然松开右手,天狼剑却浮在半空。常羊季守脸上仿佛有些羡慕,又夹杂着担心:“剑祭!你什么时候练成的?”

天狼却不回答他,只是冷冷道:“三千怨灵已经是我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可是,用剑祭的话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限制。”人影一闪,常羊伯寇已经踏在天狼剑剑身,向子母悬珠飞射过去。

“不好!”

羿令符、有莘不破、常羊季守一齐向车城中心掠去。祭台边,芈压竭力维持着五个燃烧着重黎之火的大型火炬——正是这五个火炬保护了祭台和有穷商队的人不受鬼灵的侵害。祭台上,一身白袍的雒灵已经停止了巫舞,仰天卧倒对着漫天飞舞的幽灵念念有词。

芈压叫道:“不破大哥,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没拦住那家伙,让他跑到上面去了!”

众人抬头仰望,天狼常羊伯寇一脚踏在子母悬珠的母珠上,天狼剑凌空停在他的头上,十万怨灵失控一般向剑身涌去,就像找到了一桌美味的食物。然而到底是它们在吞噬着天狼剑,还是天狼剑在吞食它们?无从知道。

常羊季守喃喃道:“凌虚驭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剑祭?什么鬼东西?真那么厉害的话他干吗不早点用出来?”

“剑祭是剑法中的高深境界,天狼现在用的应该是血祭,用血混合真气,再以心灵加以羁绊,把剑祭起来遥控指挥。”常羊季守道,“但可怕的不是剑祭本身,而是他利用天狼剑自动聚集鬼灵,要发动十万怨灵的大攻击。本来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多的邪灵,但利用剑祭遥控,他本身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十万怨灵!”有莘不破大吃一惊,三千怨灵已经那么难以抵挡了,如果是十万怨灵的话,就算他和羿令符等人在天狼的攻击中能够幸免,只怕自苍长老以下、有穷商队数百人马无人逃得过一死!于是他忙叫道:“羿老大!快放箭!”

“来不及了。”常羊季守说,“剑祭发动以后,天狼剑本身就已经有了半独立的意志!就算攻击剑主也解不了它要发动的剑劫!快让有穷的人撤退!”

羿令符道:“那也来不及了。”

“唉。”芈压一个虚脱,倒坐在地上,“我没力气了。”五个大型火炬随即缩小、熄灭。但却没有邪灵趁机袭来,所有的邪灵都已经被天狼剑所吸引,聚集在有穷商队的半空,形成一个幽绿色的光球。

“完成了。”常羊季守苦笑道,“完了,完了!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人,却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如果没有我带路,或许你们就不会找到这个鬼绿洲,就算受到一些损伤,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全军覆没。”

“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羿令符道:“我一直没出手,是因为相信自己的伙伴。”

常羊季守闻言全身一震,向祭台的方向看去,然而他还来不及看到什么,半空中绿幽幽的光华暴闪,天狼剑挟带着十万怨灵俯冲而下,没有声音,没有锋芒,也没有阴寒。天狼剑所带来的,是一种没有尽头的虚空,一种吸引所有生命又吞没所有生命的虚空。

常羊伯寇踩着子母悬珠笑了。十万怨灵之剑,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一剑一发动,他就知道自己赢了。就算是这支商队的那几个本领了得的首领能在这一轮攻击中活下来,只怕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这样子利用鬼物取胜,也算是剑道的一部分么?”就在胜利即将到来的那一瞬间,常羊伯寇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为了快感,无差别地夺取生命;为了胜利,不计较使用任何手段,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剑道巅峰么?”

为什么要想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些乱起暴躁的念头?

常羊伯寇的脑中像翻起层层巨浪:“不管了!不必顾念这一切!只要能取得胜利,何必在乎尘世间所有无谓的伦理、道德、感情…这些都只不过是牵绊罢了,都是一些转瞬即逝、虚无飘渺的牵绊!只有那最后的胜利,才是天下间最实质的存在!”

然而在这疯狂的心灵自语中,一个来自心灵更深处的声音质问他:如果连胜利也没有,那这一切又算什么?

第六章 一线生机

“一切都结束了。”

天狼剑刺穿祭台上的木板,牢牢钉在地面上,一圈语言难以描述的灵光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传遍整个绿洲。

看着整个绿洲瞬间被晶莹的光芒所覆盖,天狼常羊伯寇笑了。内心的自我质疑被胜利的喜悦压了下去,尽管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一种空虚感,但此际更显著的还是快感!

“如果连胜利都没有?哈哈!我怎么会输?以良心为赌注,以家人性命为赌注!从来没有一个剑客做到像我这样绝、这样彻底!我怎么会输!”看着那光华,常羊伯寇喃喃自语道,“一弹指间阴气刺入皮肤,二弹指间阴气侵入心田,三弹指间生命失去温度…哈哈哈哈,现在大概连那个射箭的家伙也趴在地面上翻滚吧…”

“你在说谁?”

居然是羿令符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常羊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击。虽然有穷所有人都笼罩在那片绿色光华中看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了得,居然能抵挡得住十万怨灵…可是,可是怎么可能?被十万怨灵正面击中,就算是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呵呵!这家伙可真够自大的!”是有莘不破的声音!难道他也没死?嗯,以这个小子的功力,确实可能挨得住,不过多半已经元气大伤了吧。

“这光芒好温暖啊,台侯。”说话的人是阿三,他功力浅薄,中气不足,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常羊伯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听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无名小卒是谁,然而踌躇满志的天狼已经开始发觉不妥了。脚下隐隐传来的不是砭人肌肤的阴寒,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

“暖意?不可能!应该是阴寒的鬼气!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遮蔽着东方的一片云飘开,露出半轮红日,整个绿洲陡然间亮了起来。常羊伯寇凌空鸟瞰,阳光下,水源上的黑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在日光下荡漾着粼粼水光!一阵风吹过,温暖中带着些微湿润!祭台前边,竟然有点点绿色破土而出,努力地生长着。

“不可能!不可能!”

“大哥,你输了。”一道剑光冲起,常羊季守踏在剑上,飞到和常羊伯寇等高的空中。常羊伯寇瞳孔一阵收缩:“剑祭!”

常羊季守笑道:“受到你的启发,刚刚领悟出来的。”

常羊伯寇哼了一声。常羊季守道:“对你来说,我也许一直都是一条碍手碍脚的小狗,可是对我来说,你不但是我的仇人,我的亲人,也一直是我的师父啊!我每一件本事,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所以你一直杀不了我,我也一直没法打败你。可是…”常羊季守往下方一指,道:“下面的这群人,他们的行动和思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力量更非我们所能压制。大哥,这次你输了,完完全全地输了。”

“胡说!我不过输了一阵而已!天狼!起!”但天狼剑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指令,常羊伯寇一阵恐慌:他发现自己已经感应不到天狼剑的存在了。

常羊季守道:“大哥,那柄剑在你背后呢。”

常羊伯寇倏地回头,果然看见了悬浮着的天狼剑,但却被一个素装人踩在脚下。他想取回那柄剑,陡然间杀气大盛,向那女孩子逼去,就在他想动手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女孩子的眼睛!只被这眼睛看了一眼,许多长久以来深藏在自己心灵某处的念头便完全被释放出来!

“输了!”还没交手,心中那个不断质疑他存在价值的声音已经这样告诉他!“输了!输了!仍然输了,输得莫名其妙!剑示对怎么也杀不死的弟弟不起作用,绿洲的十万怨灵竟然被这个女人净化!我舍弃了这么多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到底换来了什么?原本除了胜利,我已经什么也没有,而现在,连胜利的快感也被人剥夺了。输了,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几十年的往事瞬间在心河中一一闪过:初学剑术、仰慕血剑宗、传授弟弟剑术、与弟弟一起追寻血剑、决斗胜利、饶过对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被所饶之人背叛、杀人、杀人、杀人、剑下不再轻饶敌人、追寻胜利的快感、追寻杀人的快感…一直到他残杀全家亲人的那一刻!

“不——我没错!我没错!”常羊伯寇咆哮着,突然咬破舌尖,往西边一纵,抛物线状地向地面射去,着着实实地摔在车城外的泥土中,撞出一个大坑。但他很快便歪歪斜斜地跳了起来,几个起落,消失在绿洲之外。

“可惜,”常羊季守道,“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中,他还能这样坚持!这样固执!”

雒灵听了,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阵发白,晃了晃,从天狼剑上直跌下去。常羊季守大惊,地上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把雒灵紧紧抱住。

要一口气超度十万怨灵,对雒灵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那一夜的巫祭,她自忖能做到的仅仅是逐渐减轻怨灵的执念,并超度其中的一部分。然而常羊伯寇改变了整个进程!

绿洲的怨灵生前大都被天狼剑所杀,死后充满了对天狼的畏惧和仇恨。因此天狼剑对这些怨灵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们和天狼剑有着特殊的感应,一方面想要报复,另一方面又受其奴役。

所以在常羊伯寇发动剑祭的那一瞬间,雒灵改变了主意。她侵入了常羊伯寇的心田,挑起常羊伯寇的自我怀疑,制造了他心灵上的防守缝隙。雒灵把凝聚了一夜的祝念悄悄地通过常羊伯寇,渗透入受到常羊伯寇所控制的天狼剑,并在天狼剑上播下了一颗善种。这颗善种植根于怨灵的内部,与外力强行超度不同,它以怨灵的执念为土壤,会随着怨灵的集中、膨胀而迅速地自我成长,并在天狼剑出击的那一瞬间把十万怨灵的执念化为生机。

这个法子尽管巧妙,但所需耗费的心力仍然远远超越了雒灵的承受力。她从空中摔了下来,人在半空就失去了知觉。

“别太担心。”羿令符道,“她和你请出玄鸟后的状况很像,只是劳累过度。睡一觉就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清楚那份难受劲!”有莘不破搓着手掌,“我们是男人!男人受伤受累什么的不要紧,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苦?”

羿令符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我看,就在这绿洲休息几天吧。”

“这…”有莘不破确实希望有时间让雒灵能安定下来休息休息,但另一方面又牵挂着至今存亡未卜的江离。

羿令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别太担心江离,也许他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好。”

“哦?”有莘不破随口应道。

“我这句话可不是安慰你。难道…你还没察觉到江离留下来的痕迹么?现在这个绿洲到处都是江离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不留心无法察觉。”

“什么!”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精神,“痕迹?你说江离留下什么痕迹了?”

羿令符道:“这个绿洲,已经荒废了三年。这里的生物早已经死尽死绝,经历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只怕连百年大树的根系、离离野草的种子也早在怨灵的阴寒中腐灭了。雒灵净化了怨灵之后,水源变得清澈不难理解,但那些草木的幼苗在接触水源后立刻破土而出就令人不得不怀疑了。这些幼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你想过没有?”

羿令符的话还没说完,有莘不破已经跳了起来:“江离!一定是江离!他也在这个绿洲!”

“那倒未必。”羿令符道,“不过他曾经到过这里倒是可以肯定的。也许他曾经和雒灵一样,想把这片绿洲从怨灵手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或者没法去做,只是留下了这些种子。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他仍然被那个控风的少女限制住行动力,吊在空中没法下来,却随风播下了无数种子,以待后来的有心人。”

“不错!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没理由不出来跟我们相见。嗯,他能留下这种子,看来性命已经无恙,甚至功力恢复了也说不定!”

“江离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但至少比我们料想中要好得多。他留下这些种子,其中一个用意就是要给我们留下一个路标。”

“路标?”

“你忘了常羊季守的话了么?三年前这里变成一个鬼绿洲以后,绿洲西边的沙漠就遍布重重幻象,无论谁进入那个沙漠不是迷失在里面就是走回这个绿洲,连天狗也走不过去。”羿令符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路过去,前方会出现…”

“呼——”车城外传来一阵欢呼,打断了羿令符的话。

“出了什么事?”有莘不破道。

羿令符一动念,和他视觉相通的龙爪秃鹰向呼声的方向振翅而去。

“怎么了?”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是好事。一起去看看,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道好。回头看了看雒灵,她还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有莘不破替她扶了扶被子,吩咐车长阿三照看好车门,这才跟羿令符下车前往辕门。

辕门外已经是一片春色。江离播下的种子长得很快,一夜之间便让这个荒废了数年的绿洲重新焕发生机。

羿令符道:“怨魂被净化以后反而成了一股灵气,江离的种子多半是借着这股灵气才能生长得这么好。”

两人一齐向西边走去,十几个人聚集在绿洲的边缘欢呼着,常羊季守也在其间。

有莘不破一来,挡住视线的人群分成两边散开,纷纷道:“台侯,你看!”

绿洲再往西边,本是一片绝无生机的沙漠,常羊季守曾经说过,在三年前绿洲发生剧变之后,这片沙漠中便有着常人难以突破的幻象,走进沙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个绿洲。然而此刻向西远眺,无边的茫茫黄沙竟然有一道绿色一直延伸到云与沙的交接处。在荒漠中出现这样的奇景,直令人以为乃是造化的恩赐!

常羊季守抚摸着靠得最近的一株鬼草(《山海经》中的神异植物,就是今天的忘忧草),喃喃道:“看来,可以回家了…”

有莘不破指着那条绿线,兴奋地道:“江离!一定是江离!”

正抚摸着鬼草发呆的常羊季守抬起头来,问道:“江离?”

“嗯,是我们的另一位伙伴!”有莘不破骄傲地说,“我们这次去天山,就是去找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他指着一株株的植物说:“很可能都是他的杰作!”

常羊季守一皱眉头:“你的这位伙伴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啊…我也很想见见。”

有莘不破道:“好!”接着突然咦了一声,因为他发现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没事。“你的右手…”

常羊季守笑道:“我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复原的,要不然早死在我哥的天狼剑下了,哪里还能见到你们。”

有莘不破道:“难道你是血宗传人?”

“血宗?”常羊季守道,“是威震天下的血祖吗?我听说过,但我和那个门派并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老死不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帮帮阿三。”

常羊季守摇了摇头,脸上略带着歉意。

“不要紧。”有莘不破笑道,“我相信一定另有办法的。”

雒灵睁开眼睛,却找不到有莘不破。她很艰辛地克服大脑的疲惫,勉强挣扎起来,打开车门,按照车长阿三的指引来到绿洲边缘。

“他在那里。”雒灵看到了有莘不破,“为什么那么高兴?是什么值得他那么高兴?”

“啊!雒灵!你醒了!”有莘不破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看!看看!”

雒灵顺着有莘不破的手指看去:荒凉的黄色中镶着一线绿色生机。这个敏锐的女孩子马上感应到了那片绿色中留有江离的气息。

“原来是他!”不知为什么,雒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回事——虽然她控制过毕方,扰乱过九尾狐,还刚刚打败过常羊伯寇、净化了十万怨灵,可对于自己的心,她还是那么不理解。“江离留下的这一点气息,就能把有莘不破从自己身边带走么?”

大大咧咧的有莘不破并不知道雒灵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那绿色线条发笑。雒灵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伏在有莘不破怀里,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已在铜车松抱上。车行辚辚,有穷商队已经离开了那个刚刚重获生机的绿洲。这一次,有莘不破还是没在她身边。这时雒灵的精神状况比上次醒来好得多了,很快就感应到有莘不破就在松抱上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常羊季守。

雒灵轻轻跃上车顶,两个男人,一坛酒。

有莘不破醉眼迷蒙,看见雒灵,道:“醒了?”

雒灵轻轻倚在他背后,有莘不破便不再理她,举杯和常羊季守对饮漫谈。

“为什么他老是这样?”雒灵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开口。她并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有莘不破。以前她常常无声地坐在他的背后,用一种欣赏的心态看他和朋友们胡闹。但慢慢地她的想法变了。她希望有莘不破能多花一点时间在自己身上。她不希望在有莘不破心里,自己的分量仅仅和江离、桑谷隽、羿令符他们相等。她希望自己能攫住有莘不破心灵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全部!可是她同时又猜不出自己在有莘不破心里到底有多重要。这个男人带给了她肥沃的心灵土壤和刺激的肉体快感,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沉迷于温柔乡。雒灵曾经构想过有莘不破的两种身份:如果他是个君王,那他生命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朝廷而不是后宫;如果他是个浪人,那他生命的主题也绝不会是家庭生活而是外面的世界。

“在他心里,我的地位或许比江离还不如。”这个念头偶尔在雒灵的心中闪过,然而她却不愿意深思,也不愿意去求证。也许她是害怕深思或求证的结果和自己所希望的一样。

“到底,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心中剧震!发现自己已经深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时,雒灵知道,自己最大的考验来临了。雒灵的想法,有莘不破不知道。他已经醉了。就在这时,前方飞骑来报:“芈首领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第七章 血宗传人

在有莘不破到达之前,身在前方的苍长老已经替那个落难的年轻人检查过了。

“身体严重缺水,看皮肤的干燥程度和风沙的覆盖情况只怕已经晕过去十天以上了。他在这里倒下去应该是在我们到达绿洲之前,多半是由于被沙漠的幻象所迷。我们发现的时候他简直已经成为一具干尸,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有微弱的心跳。”

“他就是我见过的第一百个人。”常羊季守看过那人之后道,“他是一个月前踏入剑道的。奇怪,我明明看见他被天狼剑斩首而死,怎么还活着?嗯,看来他就是你们没有找到的第一百具尸骨。”他翻看了一下那人的衣服:“没错,这衣服上的剑痕都是天狼剑留下的,但为什么皮肤上一点痕迹也没有。还有连颈项也没有一点伤疤。”

“当然不会有伤疤。”一直不开口的有莘不破说。他看着那个落难者的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看见有莘不破的脸色,常羊季守问道:“你认得他?”

“嗯。他叫血晨。”

“血晨?”芈压道,“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啊!我记起来了,就是在巴国、蜀国边界上跟我们动过手的那个家伙!”

苍长老等人惊道:“那个血宗传人?”

常羊季守道:“敌人?”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道:“曾经。”

“那我们怎么办?”芈压问道,“还救他吗?”

“既然伸手,便不能半途而废。给他水喝。”有莘不破想了想道,“但暂时不要给他东西吃。还有,要找人看住他。这人很狡猾,不好对付,而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芈压道:“别担心,我来看住他。”

常羊季守见有莘不破不置可否,说道:“我也留下吧。我想研究一下他衣服上的剑痕。”有莘不破这才点头答应,又道:“小心些,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头砍下也能合上。”

常羊季守讶异道:“有这种事情?”

有莘不破笑道:“你不也是手断了也能长出来么?”

“可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人。”

有莘不破道:“这人是血祖的徒弟。”一提到血祖都雄魁,有莘不破就头疼不已,遇见那个大魔头是有莘不破有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经历。“他们血宗的生命力特别顽强。我和他一个同门打过一架,刀砍手撕,内脏流了一地,却怎么也弄不死他。而这家伙好像比他那个同门还厉害。”说着把自己和血宗门下雷旭的那一战解说了一遍。

常羊季守沉吟道:“元婴,元婴…难道我能伤后复原、死而复生也是因为这个么?”

有莘不破笑着说道:“说不定有些关系。也许你是那个血祖的私生子哦。”

常羊季守笑骂了一句:“胡说八道!”随即转为沉思。

有莘不破道:“总之这个家伙也许是上天送给你的礼物,趁他还昏迷着,你不如把他大卸八块,把心肝脾胃肾、经脉骨头什么的都挖出来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