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听着申屠畔诉说着那段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公刘大人带领我们兴修水利,建筑村庄,播谷撒种,歌舞节庆,祭祀天地祖先,那是一段充满激情的日子,大家都为自己是轩辕的血脉而自豪。我们越来越团结,也越来越强大。一些和我们住在一起的狄人,也开始接受我们的礼乐。当时有些长者排斥他们,但公刘大人说,中原与夷狄的区分并不是因为血统,而是由于礼乐文德。我们都信服他,所有人都信服他!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十分富裕,但我们每天都能昂起头来做人。周围的部族也艳羡我们的生活,一些小部族开始归依我们,但是一些强大的蛮族却对我们嫉恨起来,他们害怕我们会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于是联合起来要扼杀我们。”

申屠畔的语音开始紧促:“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蛮人不但冲进村来掠夺抢劫,而且还杀人放火!一开始还只是一种示威性的行动,但慢慢地竟然变成他们的习惯。甚至有些蛮族竟然以抢掠我们为生!我们的财富被一次次地洗劫,我们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上。这种日子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止过,而且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的一部分族人终于受不了了,我…他们…”申屠畔连声音也颤抖起来,闭上眼睛,似乎是害怕泄漏心中的秘密:“他们说:‘我们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文化和传统而抛弃我们的生命与财富?我们受够了!我们要活下去!’于是…”

申屠畔停顿下来,仿佛说不下去,有莘不破接口道:“于是这些华族人就成野蛮人了。”

“不错。”申屠畔的语声微微颤抖,“很多人都…都成了蛮人。只有部分人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

有莘不破肃然起敬,道:“你们就是其中一部。”

申屠畔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面对有莘不破的敬意。他还没说话,小达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道:“对!我们是最最优秀的轩辕后裔,怎么可以忘记祖宗、自甘堕落呢!”

有莘不破笑道:“这句话是你爸爸教你的?”

“不,是庆节哥哥!”

“庆节哥哥?”

“对啊!庆节哥哥好厉害,和不破哥哥你一样厉害!那一次他来我们村里帮我们打退北狄(上古时代北方游牧民族),一拳就把一座山给打塌了!”

“哦!”有莘不破眉毛动了动,“那可真厉害!”眼睛却望向申屠畔,想询问那位叫做庆节的少年英雄。

申屠畔说道:“庆节大人是公刘大人的嫡子。”

“原来如此。”有莘不破道,“不过,既然你们有姬家佑护,怎么还会被这些蛮人逼迫呢?”

“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分身乏术啊。”申屠畔说道,“我们华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原来是阡陌交错,连成一大片的。但自从华夷起冲突之后,耕地日渐荒芜,便被切断成大大小小的村庄。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围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较完整,其他的无不朝不保夕。各个村庄离得又比较远,守望接应很成问题。我们这次举族迁徙,就是应公刘大人的号召赶往邰城。”

“号召?”有莘不破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嗯。”申屠畔说,“听说蛮族要发动总攻了。”

有莘不破啊了一声道:“你们要去协助守城!”

“公刘大人送来的讯息没说要我们去守城,只让我们全族都到邰城去。”申屠畔道,“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邰城是华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大伙儿一听说蛮人要来侵犯,人人自告奋勇,不肯落于人后。唉,没想到我们还没出发,蛮人就到了。一部分勇士和不愿走的老人留下替大伙抵挡了片刻,想拖延时间,让我们有机会退到邰城,但…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后果可当真不堪设想。听说有个离得更远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袭击,全族覆没。”

一个长老惊道:“有这事,是挚任氏(上古曾经很活跃的部族,周文王姬昌之妻、周武王姬发之母就是挚任部落的女子)左部村吗?怎么没听说过!”

“应该没错。”有莘不破道,“我在西来的路上,有见过一批衣冠百姓的尸体,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挚任氏。看来姬家召集你们的信息泄漏了出去,引起蛮族的疯狂反攻…咦,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守城,应该是号召你们的青壮年勇士前往,怎么你们全族拔寨而起,这不大对劲。”

“可是公刘大人传来的陶器刻字是这样吩咐的呀,”一个长老说,“蛮族不懂文字,假冒不了的。”

申屠畔道:“我也猜想过,不过那陶刻确实是庆节大人的手笔,要我们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我虽然想不通,但…或许公刘大人另有深意。”

有莘不破想了想,也没弄出什么头绪来,心道:“管他深意不深意,到了邰城问姬家的人就知道了。”看看已经伏在自己脚边打盹的小达和小琪,说道:“夜深了,睡吧。”

有穷商队出发的时间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商队整体前进的速度当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大漠一片平坦,有桑谷隽在,剑道便是一条康庄大路;有燕其羽在,有穷的行程更是“一路顺风”——因此前进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申屠氏拖家带口、携弱扶伤,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后又一改当初逃命的姿态,因此走得很慢,每日行进不过数十里。他们还没到邰城,有穷商队就已经见到挚任氏的尸群了。

桑谷隽细细检查那些尸身,说道:“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杀。不过杀人者的力气可真大!”

羿令符道:“应该是戎狄。嗯,这里仍然是极西,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不简单啊。可惜,可惜。”

芈压躺了好些天,已经能够下车了,但步履仍然不稳。如果说雀池边上桑谷秀的死还只是让他第一次感到惶恐,那么寒蝉的死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受震撼的剧痛,他至今还没从悲痛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这个少年望着千百具尸体,突然有了很多感触,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理解死亡。

燕其羽没有下车。她一直生活在天山,没有什么华夏情结。至于生命——她杀过的人比这些尸体加起来还要多十倍,因此只是从窗口往外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雒灵最近懒懒的,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致,但仍赤足步下车来,无声地祷告了几句,天地因她这几句祷告而一阵肃穆,随后消散为虚无。

羿令符道:“不能太过耽搁,走吧。”

众人都上了车,桑谷隽的无碍殿后。车马过尽,桑谷隽手指一勾,五百步方圆的地面陷了下去,一批泥土倒翻,一座无碑的坟墓把逝去的人埋葬了。

第二十七章 棋逢对手

有莘不破决定要等齐羿令符、桑谷隽后再去救江离,便不再着急赶路,护着申屠氏一族迤逦而行。

在车上躺了两天,申屠畔伤势渐渐痊愈,这时已能自己骑马。他指着东边一座高山说:“那里就是常羊山了,过了那里,就能望见邰城。”

有莘不破想起刑天的传说,问道:“听说刑天就是被埋葬在这里的,是真的吗?”

“我也听过这个传说,”申屠畔道,“不过从来没听过有谁在山上见过刑天的坟墓,大概是谣传吧。”

突然马蹄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有一行人从山那边疾冲过来。申屠畔脸色微变,有莘不破说道:“不必担心,听声音最多十几骑,如果是敌人,我一刀就全解决了。我去看看,你留下,让你族人停驻警戒!”说着迎那马蹄声纵马而去,他手按鬼王刀,凝视着山口。

灰尘荡起,十余骑风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个青年,英姿勃发,就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

他望见有莘不破,一勒缰绳,身后十余骑也一齐停下。

有莘不破心中赞道:“训练得不错!看他们的装束,不是北狄。”手离开了鬼王刀,朗声道:“申屠氏大部在此!对面何方英雄?是路过,还是有所为而来?”

那青年纵马徘徊在有莘不破二十余步外,两人靠得近了,再次打量对方,心中均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青年一拱手,还没回话,有莘不破身后马蹄疾响,申屠畔大叫道:“庆节大人!是自己人!”

有莘不破心道:“原来他就是姬家的后人,公刘的儿子!”

那青年庆节也想道:“申屠氏什么时候冒出这等人物!”

申屠畔策马来到有莘不破和姬庆节中间,马上向姬庆节行礼:“庆节大人!申屠畔奉公刘大人意旨,率领全族前来!”

姬庆节点头说道:“听说消息泄漏了!有些部族已经遭到袭击,我应付完北边的事宜,正要前去接应。怎么样?你的族人都还好吧?”

申屠畔叹道:“我们的家园已经被狄人给毁了!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伏击,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出手相救,只怕这当口已经全军覆没了。”

“有莘公子?”姬庆节纵马向前几步,“就是这位英雄么?”

有莘不破笑道:“英雄就不敢当了,有莘不破正是!”

“你是有莘氏之后?”

有莘不破大声道:“不错!”想起这个姓氏,话声中自然而然带着一股自豪。

姬庆节盯着他,良久,突然喝道:“申屠畔!让开!”

申屠畔一怔:“大人…”

“让开!”

申屠畔不敢违拗,策马让开。

姬庆节取出一柄麒麟钺,冷冷道:“出手吧。”

有莘不破大奇道:“打架我不怕,不过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你了。”

姬庆节哼了一声,冷笑道:“有莘氏祭祀早断!你冒充谁不好,偏偏来冒充有莘之后!”

申屠畔心中大急,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插口。

有莘不破却不以为忤,因为姬庆节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只是笑道:“你说我冒充?”

姬庆节哼了一声:“你假意救下申屠氏,是想趁机混入我邰城做内应,是不是?”

申屠畔一听脸色大变。有莘不破却仍笑吟吟不答话。姬庆节喝道:“是北狄王始均厉(北狄族长名)派你来的,是不是?”

有莘不破笑道:“不是。不过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来吧!咱们打一架!让你看看我有莘氏好男儿,岂是那什么始均厉能使唤得动的!”

申屠畔急得像掉进热汤中的蛤蟆,姬庆节的神威他是知道的,在他心里,有莘不破虽然勇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过公刘大人的儿子。“如果这有莘不破真的是个奸细,杀了他也无所谓,但如果误杀了好人,那可就…”忙叫道:“庆节大人!这事得先查清楚!”

有莘不破却早掣出了鬼王刀,大笑道:“查什么!打一架就清楚了!你们姬家种田是天下第一,却不知打架在不在行!”

姬庆节手中麒麟钺一反,喝道:“下马受缚!如果你不是奸细,姬庆节亲自给你斟酒谢罪!”

有莘不破放声大笑,驱使风马冲来,姬庆节眉毛一扬,举麒麟钺迎了上去,和鬼王刀一撞,座下两匹风马抵受不了座主胯下传来的大力,两声哀嘶,一齐软倒。

有莘不破和姬庆节流星般弹起,鬼王刀和麒麟钺连珠般碰撞,方圆百丈之内火花飞溅,气劲交冲。申屠畔和姬庆节带来的从人渐渐抵挡不住,一步步地后退。申屠畔心想庆节大人面对始均厉也敢硬拼,有莘不破不知能支持多久。谁知道,一轮激斗下来,麒麟钺竟然被鬼王刀压在下风。

姬庆节的一个从人移近申屠畔身边问他:“这厮好厉害!你在哪里遇到的?知道他多少底细?”

申屠畔被问得不知道如何回答,苦笑着摇了摇头。

蓦地战场上响起一声惊雷,却是有莘不破的大笑:“好!好家伙!桑谷隽之后再没遇见这么好的对手了!”

姬庆节却不说话,纵身而起,凌空一个倒翻,麒麟钺斜劈,空气中响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申屠畔大惊:“爆流麒麟斩!使不得!”

有莘不破见到这招也是一怔,不敢硬碰,张开季丹洛明传下的气罩,竟然也抵挡不住!忙就地一滚避开,颇为狼狈。那“麒麟斩”被这气罩一阻一弹,也偏了方向,余锋所及把十里外一座山头劈坏了半边。

有莘不破受挫,不怒反喜,叫道:“你也受我一招!”

姬庆节见了有莘不破的气罩,已是一怔,突然脚下一浮,竟然被一股旋风卷了起来,周围气流如刀如剑,只一瞬间就割得自己遍体鳞伤。

有莘不破眼见姬庆节身处大旋风斩之间,只是一开始受了点小伤,随即张开一个和有莘不破一模一样的气罩,任凭大旋风斩内部如何阴阳交撞、龙虎相冲,却再难突破他的防御。

有莘不破一见,心道:“这家伙得到过季丹大侠的指点!”他已经打过了瘾,又知道再斗下去就是生死相拼的局面,当下不为已甚,鬼王刀回鞘,乱了大旋风斩的阴阳平衡,大旋风斩登时变成乱风。

姬庆节彗星般降下来,双脚着地,震得地面一片龟裂。他衣裳破烂,身染血迹,但看有莘不破的眼神反而友善了很多。

姬庆节的从人冲了上来,隐隐对有莘不破形成半包围的态势,姬庆节却举手止住了他们:“不得无礼,退下!”从人退下,申屠畔见双方有和解的意思,心中一宽。

姬庆节重新打量了一下有莘不破:“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头一昂,道:“有莘氏!有莘不破!”

姬庆节收起麒麟钺,拱手道:“多有得罪!”

有莘不破笑道:“你信了?”

“你懂得‘无明甲’,显然得到过季丹大侠的真传。”姬庆节微笑道,“季丹大侠眼光如烛,他的传人不可能是歹人。”

有莘不破笑道:“我不算他的传人啦。他就只是教了我两手功夫。无明甲么?这名字可真不错。”

姬庆节奇道:“你的无明甲功夫练得这么深,难道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吗?”

“嘿!他教我学,名字却没问。我还以为这只是他的一项连名字也没有的基础功夫呢!”

姬庆节嘿了一声,道:“基础功夫?哼,把这基础功夫练好了,天下就没多少对手了!”

“也是!”有莘不破道,“不过听若木大哥说,季丹大侠最厉害的是‘空流爆’,偏偏他走得太匆忙,我连缠着他教我的机会都没有。”

姬庆节听他说出“空流爆”的名字再无怀疑,走近前来笑道:“他也不肯教我。说这招只能是他的嫡系传人能学到。”

有莘不破道:“不过,你刚才那招也挺厉害的!说不定和空流爆有些关系。”

“是吗?麒麟斩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后来我父亲和季丹大侠一起钻研,帮我完善。至于‘空流爆’,我也只是从我父亲那里听过这名字。你见过么?”

“差一点就见到了。”有莘不破道,“我们在西南打九尾,季丹大侠眼见就要使这招,却被羿令符那鸟人抢先了。”

“羿令符!”

“这个名字你听过?”

姬庆节一阵向往,道:“几年前季丹大侠来我家,跟我提起过这个人,说是中原近二十年未见的少年高手!很可能是箭神的传人,可惜失踪了。怎么他已经复出了么?”

有莘不破哈了一声笑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来着,过段时间你应该就可以见到他!嗯,我还有另外几个好朋友,和羿令符都有得一比!到时候…咦,申屠大哥,你有什么事情么?”

有莘不破和姬庆节一说起季丹洛明,聊到共同的崇拜对象,话题一开,竟然聊得忘乎所以,就像多年的老友。申屠畔在一旁看着,一开始是高兴,后来就觉得不大对劲了。听有莘不破这么一问,礼貌地躬一下身,道:“申屠畔本来不敢打断两位交谈,不过…”他往停驻在远处的申屠氏一族一指,两个年轻人马上醒悟过来。

姬庆节笑道:“此时此地,的确不是聊天的时候!”他走上来握住有莘不破的手说道:“有莘兄,咱们不打不相识,到了邰城一起煮酒共话如何?邰城现在虽穷,几坛好酒还是有的!”

有莘不破大喜道:“好!”

姬庆节转头对从人道:“帮申屠大哥整顿行伍,回城!”

从人还没答应,姬庆节的耳朵突然耸了耸,警惕起来。有莘不破也察觉到一些不妥,道:“西北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申屠畔道:“西边?挚任氏听说已经覆灭!我们一路来遇见的部落也早已响应东迁,没一个村子有人,西北没我们的人了!”

姬庆节的一个从人伏下听地,听了一会叫道:“不好!来势很凶猛,这气势——只怕是大军!”

姬庆节当机立断,一摆手,对从人道:“你们带领申屠一族赶紧撤往邰城!”又转向有莘不破:“有莘兄,咱们断后如何?”

有莘不破笑道:“妙极!”

两人携手,正要举步,一抬头,看见天上徘徊着一头秃鹰。

第二十八章 进驻邰国

有莘不破见到那头秃鹰,大喜道:“是他们!来得好快!”

姬庆节听说,道:“朋友?”

“是我的伙伴和属下。”有莘不破道,“他们来了就什么也不要紧了!现在就是有十万北狄冲过来,我也有把握叫他有来无去!”

申屠畔和姬庆节的从人听了这话无不暗中摇头,但眼见少主待有莘不破甚厚,口中都不好说什么。

姬庆节却道:“有莘兄的朋友,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有莘不破还没回答,林木后闪出一条影子来,却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邰国人众大惊,有的已经立马取出弓箭刀斧,却见那猛兽背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芈压!”

那少年早看见有莘不破了,他座下神兽不待主人吩咐,飞一般跃了过来。邰国人众听有莘不破叫唤,猜想是认识的人。但看到驺吾狰狞的样子,心下无不警惕。

驺吾奔近前来,芈压叫道:“不破哥哥,呵,我们可赶上你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芈压说,“肚子里的火气烧山不行,烧灶还可以。”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道:“大伙儿呢?”

“我们远远看见你的大旋风斩,就赶过来了!他们也快到了。”芈压道,“不破哥哥,江离哥哥呢?追到没有?”

有莘不破暗叫一声惭愧,摇了摇头。

芈压却道:“没追到也好。我们一直都很担心,怕你追到了反而遭了那血祖的毒手。”

他“血祖”两个字出口,自姬庆节以下无不变色。都雄魁的恶名,就是远在西北的稷之后裔也都有听闻。

姬庆节心道:“莫非有莘兄和血魔有过节,听他们的话似乎还有个朋友落在血魔的手里。有莘兄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去追血祖!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可得看看能否帮上他的忙。”

只听有莘不破道:“那事情且放下吧。芈压,来,我给你介绍个新认识的朋友——这是姬庆节!好功夫!好汉子!”他不说庆节是邰国的王子,却给了这六个字的评价,姬庆节却听得心中大喜。有莘不破又道:“姬兄,这是我的伙伴芈压,别看他年纪比我们小些,嘿,发起火来连我也害怕。”

姬庆节敛手,和芈压行平辈之礼。

芈压大喜,跳了下来施礼,说道:“不破哥哥说是好汉子,那就一定是好汉子!”他现在已经比刚出祝融城的时候成熟多了,但桑谷隽、羿令符等不自觉间还是把他当孩子,他每每为此不悦。姬庆节这样礼见,那是把他当成大人了,最合他的胃口。

但邰国人众却有些不悦,心想少主谦虚多礼也就算了,你有莘不破也太孟浪了,随便一个小孩也介绍来和少主平起平坐。

姬庆节和芈压聊了两句,他的属下听说芈压居然是祝融城的少城主,这才心气稍平。跟着车辙辚辚,远处出现一支队伍。芈压道:“庆节哥哥,那是我们的商队哦!威风吧?”

“商队?”

“是啊!”芈压得意扬扬道,“叫有穷商队。不破哥哥是我们商队的台首,我也是首领之一哦。”

姬庆节微笑道:“有穷商队我听说过,但那是在东南方的一支极有名气的商队,我们这里已经是西北,你们居然从西北边来,呵呵,可真有些不可思议了。”

“是这样的,我们啊,是从祝融城出发,然后进入巴国,遇见了一个小白脸强盗叫做桑谷隽…”芈压正要讲述一路来的经历,桑谷隽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芈压!谁是小白脸!”

在众人惊讶声中,独驮着一个英挺的青年,从地底浮了出来。芈压向他扮了个鬼脸:“难道你的脸不白么?商队里除了江离哥哥和雒灵姐姐,没人的脸比你更白了!”

“小鬼!找打!”

“来啊,谁怕谁!”

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这里有朋友在,你们就不能正经点么?”一匹风马自远而近,马上一人,腰间盘绕大蛇,头顶徘徊秃鹰,眼睛一扫,连姬庆节也感觉到来自这个男人身上的压力,心道:“有莘不破的朋友,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不久,商队的大队到达,有莘不破把几个伙伴和四长老等给姬庆节一一介绍。邰国人众听说桑谷隽是巴国王子,又都吃了一惊。要知道巴国和邰国同列八大方伯之一,邰国早已没落多年,而巴国却至今繁盛,因此桑谷隽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自然尊贵无比。不由对这群人又看高了几分。待见了有穷的铜车队,虽然只有几百人,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胜千军万马,先前的不屑一扫而空。邰国所有人中,只有姬庆节的态度一直保持不卑不亢。

有穷商队中随行的两个女孩子,雒灵只打开松抱的窗口露了一下脸,燕其羽坐在芭蕉叶上,对姬庆节也是爱理不理的。姬庆节却一直以诚相待,好生礼貌。

羿令符道:“邰城就在附近么?”

姬庆节道:“不远,过了这座山头就看见了。”

羿令符道:“既然如此,还是快上路吧。这么多人马,若是错过了宿头,到了夜间只怕有些不便。”

有莘不破、姬庆节都称有理。

羿令符又道:“这些民众扶老带伤,车马又不足,要走到几时,不如让没有车马的全部上车吧!”

姬庆节称好。不多时人员便安排妥当,却还有一大堆杂物没法搁在车上。桑谷隽皱眉道:“这些东西也还要么?”

申屠畔道:“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但都是日用必备,要是丢了,只怕到了邰城安顿起来有些不便。”

羿令符道:“那就搬上车吧,手脚快些。”

旁边燕其羽哼了一声,手一挥,刮起一阵大风,把那大堆杂物都卷了起来向邰城的方向飞去。申屠畔等一直对燕其羽不放在眼中,一见之下才个个收起了小觑之心。

有穷商队的铜车走起来可就快多了,没半个时辰便绕过了那脉挡住视线的山岭。

“那就是邰城了。”大伙儿顺着姬庆节的手指望去:一圈半高不矮的土城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邰城是公刘一统西北华族之后才开始兴筑的一座城池,其规模不仅不能和夏都、亳都相提并论,就是和寿华、祝融等城池相比也远远不如。有莘不破远远望去,只觉那圈土墙又矮又不结实,心道:“这样的城墙,真的能用来防守?要是我,一刀就劈垮了!”然而这话他没有出口,中原诸侯传统深远,公刘在西北重新构建家国时却是一穷二白,对于能够自拔于戎狄之伍、在蛮族包围中维持多年不堕的姬家,他还是心怀敬意的。

城墙脚下,到处是青青禾苗,一个个的农家园圃连成一大片。

有莘不破叹道:“这片土地这样生机盎然!如果江离在此见到,一定很高兴。”

姬庆节忍不住道:“江离这个名字我听你提到两三次了,是你的朋友么?”

“好朋友!”有莘不破道,“一个半点毛病也挑不出的人!”

姬庆节叹道:“听你这样称道,庆节可真的很想结识他。”

有莘不破咬了咬牙,道:“他现在被一个魔头给掳走了!不过,我们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