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盲者,自都雄魁以下无不大喜。师韶却叹了口气,丢了鼓锤,伏倒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别来安康。”

那盲人自然就是名扬天下的大夏乐正登扶竟,听到师韶的话淡淡道:“你临走之前,不都把东西还给我了么?还叫什么师父。”

师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登扶竟默然不语,云端上传来空旷的声音:“登扶兄,你也要来留难我么?”

登扶竟道:“伊挚,你我一场相交,本希望善始善终,只可惜立场不同,令人抱憾。”

云端上那人道:“登扶兄,履癸…”

登扶竟打断了他道:“不必多说,你的意思,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坚持,想必你也清楚。”

云端上那人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师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登扶竟道:“师徒之谊早绝,何必行此大礼。”

师韶道:“伶伦先师制定五音十二律,为的是和平与文明,而不是杀戮与战争!将音乐用于争战,本来就偏了音乐正道,何况今日要用来和恩师作对,然而形势所限,却不得不为。”说着站起身来,拾起鼓锤,却凝神不动。

登扶竟笑道:“好,好,大王曾说你比我强哩,我虽然老了,可还有点不服气。今日就看看你周游天下后有何进境。”

天高地阔,紫气端凝,血浪翻涌,明明很喧嚣,川穹却觉得全世界都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聆听什么。

马蹄带了马尾东躲西藏,心道:“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城去。”

他近来见识日长,猜出大夏的形势多半不妙。本来把商国的王孙拘禁在夏都,形势或有转机,谁知道有莘不破转眼间被羿令符送出城外,以马蹄的见识,也知道有莘不破这一出城,那便如鱼入海,如鹰冲天——再想捉他回来是千难万难!

马蹄心道:“大夏的权柄被我那便宜姐夫操持着,他有杀我之心,我是说什么也不能为大夏效力的了。”想起自己冒死去做有莘不破的替身,只要投奔商国,想必有论功行赏的份。这时危机已过,当初的九死一生成了有惊无险,心中便开始得意扬扬地佩服自己的“远见”来。但得意了一会,他又想道:“不过当初我没听有莘不破的,却去听羿令符的,不知道有莘不破会不会恨上了我。唉,真是糟糕!有莘不破的地位明明就比羿令符高,我当初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看来要投靠商国还得立一个大功才行。不然就算去了亳都也未必能出人头地。唉!羿令符怎么会那么冲动!他要是不死,回到东方一定是个大官。我这么听他的话,在他手下混个出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就算我去了亳都,就算我见到了有莘不破,万一他恼我不听他的话,把我的功劳轻轻抹了,那我这次的风险不是白冒了吗?”

他心中塞满了事情,很想找个人商量,但看看身边的哥哥,却正自顾自吃他的麦饼,哪有工夫来理会自己千盘万结的心思?正在不满,忽然眼前一亮,角落里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有穷商队的阿三是谁!

桑谷隽在夏都的地下游荡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王宫禁制的破绽,游了过去。

这故意露出的破绽山鬼做得很巧妙,桑谷隽竟然没看出来。不过自天山一战之后,他已经比过去冷静多了。虽然找到破绽钻了进去,却不马上浮出地面,而是睁开透土之眼。但找了许久,却一直没找到仇人。游走到一个偏僻的所在,蓦地见到一物,心头大震!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原来他看见的竟是一条天蚕丝巾。

桑谷隽游近了细看,上面原来是一个偏僻的花园,山石错落,冷寂幽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照顾花草,她头上缠着一条绸巾,桑谷隽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大姐桑谷馨手织的。不过和妺喜那领天蚕丝袍不同,这条丝巾用的只是普通的天蚕丝。

看那女孩子的服饰只是一个低等的侍女,身材矮小,十六七岁左右,一脸的老实,干活干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的地面浮了出来。

桑谷隽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侍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桑谷隽更惊得就要大叫。桑谷隽忙把她的嘴捂住,说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叫,我就放开你。”

那侍女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但定神看见了桑谷隽的脸,便慢慢冷静下来,然后点了点头。桑谷隽这才放手,却仍注视着她——只要她喉咙一紧张,就马上再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能大叫。

幸好那侍女却出奇的安宁,上上下下看着桑谷隽,道:“你是桑娘娘的兄弟?”

桑谷隽心头一酸,点头道:“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你长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说,“而且桑娘娘提到过你。”

桑谷隽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来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个人,后来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庭院。”

“留在这里…”桑谷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姐姐她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啊。”

桑谷隽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问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娘娘来了以后给我起了一个,叫忆儿。”

“忆儿…忆儿…”桑谷隽心头大痛,道,“你头上这条丝巾,是姐姐送给你的吗?”

“嗯。”忆儿道,“对了,公子您怎么来了?娘娘已经…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是来拿她的遗物回去的吗?”

“遗物…”桑谷隽道,“我姐姐还有东西留下?”

忆儿道:“有一些小东西,公子您跟我来。”说着她在前带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致,但整个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凄冷。

忆儿道:“这里很偏僻,娘娘在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娘娘去世之后也没安排别的娘娘住进来,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内布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只几,一座石架,几上几根针线,架上几片龙骨。桑谷隽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这种地方?”

“嗯。”

桑谷隽想起大姐出嫁的时候,巴国依礼送来了媵(yìng)臣与陪嫁的侍妾。但后来滕臣阻于种种“宫中规矩”,竟无法与桑谷馨互通消息。而听忆儿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来的侍妾宫姬也没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隽原以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没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凉,一时悲伤,一时气愤,咬牙切齿骂道:“履癸!你好狠!”

忆儿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谁?”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忆儿,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待在屋里知道吗?如果感到地震,马上钻入床底。”

忆儿吓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地震?”

桑谷隽道:“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话。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他本来想说“我还活着”,但一来不愿折了锐气,二来不愿对一个侍女透露太多东西,便转口道:“若我腾得出手来,会来接你出去。如果我没来,你就先在这里安顿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办法到西南去,拿这条丝巾去孟涂王宫,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说了,就会有人安顿你的。”

忆儿道:“孟涂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为什么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隽道:“总之你把我的话记住,以后就会明白的。”

忆儿点头道:“是。”

桑谷隽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记住,一定要待在屋里,别乱跑!”他转身要走,却听忆儿道:“公子,等等。”桑谷隽停了下来,只见忆儿在角落处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翻出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双鞋子来,对桑谷隽道:“公子,这好像是娘娘给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隽伸手接过,看得怔了。

忆儿道:“娘娘做这双鞋子的时候,总是同时念叨着:‘小隽,小隽,不知道你的脚长大了多少…’”

桑谷隽听得连手也颤抖起来,他脱了脚上的鞋子换上,感觉甚紧,并不合脚,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身体还没长足,她做的这双鞋子比我当时的脚大了些,不过现在…现在…”

第五十二章 妺喜现身

忆儿见桑谷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试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隽双手下垂,就像毫无知觉一般掉了下来,挂着两道泪痕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忆儿颤声道:“公子…公子…你别吓我!”她想要摸一下看他有没有鼻息,终于还是不敢,彷徨了好一会儿,转身想逃走,一回身,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竟然是东宫的妺喜娘娘。忆儿吓得直打哆嗦,道:“娘娘…这…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妺喜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

忆儿大惊道:“我把他给杀了?哪有?”

妺喜笑道:“你一路惹他伤心,害得他流泪,不是吗?”

“我惹他伤心?”忆儿道,“就算是我惹了他伤心,但…难道惹他伤心就会把他杀了?”

妺喜笑道:“你不知道么?他这人有种怪病,不能流泪,一流泪魂魄就散掉,整个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忆儿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怎么会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这我当然知道。”妺喜笑道,“不过你最终还是听我的话,惹他流泪了,不是么?”

“没有!我没有。”忆儿突然全身发抖,软了下来,“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桑娘娘说如果遇到她的亲人,就…”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也充满了泪水,一个眨眼,泪水流了下来,她就再也不动了。

妺喜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一个老妇说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废话这么久。这么个小人物,一巴掌就解决了!”

妺喜笑道:“刑鬼,这你就不懂了。强行杀人,这算什么本事,要让人自己乖乖地伤心流泪,才显得本门的手段!”说完她便要向桑谷隽走去,那老妇却拦住道:“娘娘且慢,小心有诈。”

“有诈?”

那老妇刑鬼道:“有莘羖那男人平时看起来直爽豪阔,但遇到事情却是鬼点子大把。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肚子里的鬼主意只怕也不会少,还是小心些好。”

妺喜迟疑了一下,道:“好。你过去把他的肉身毁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鬼。”

突然一个男人叹了口气道:“你这老女人才鬼!”

妺喜等一听脸色大变!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男人——桑谷隽。

刑鬼惊叫道:“你没死!”

桑谷隽笑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妺喜冷冷道:“你怎么看破的?”

桑谷隽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脸,我说不定还真找你不到。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心宗的那点鬼门道,这小妮子一开口没说两句话就引我伤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装流泪中了你的‘伤心咒’,你们这群女鬼就全出现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妺喜却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却是人多势众,形势倒向我这边。”

桑谷隽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听到我声音的时候,何必脚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说话之前两眼游走,全在门窗上打转?是不是怕我封了你们的退路?”

妺喜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一沉。

桑谷隽笑道:“今天看来,你实在远不如你师妹,虽然你是师姐,但心宗的道统想来是在雒灵那边吧。”

妺喜脸色大变,就要发作,桑谷隽又笑了,说道:“还心宗呢,没两句话就被我搅乱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来赢我!”

被他这么一说,妺喜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师门大忌。她虽然镇定下来,但已是锐气尽失,心道:“我实在太托大了。竟然告诉大王我能独力应付!如果大王在这里,或者他派来几员重将,今天便有恃无恐。”

桑谷隽冷笑道:“在想援军么?迟了!我刚才在地下看得清楚,这附近没其他高人了。有实力从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妺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隽叹道:“其实你有必要怕吗?以你的修为,再加上身边这四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会输给我吧?不过可惜,你现在不但锐气尽丧,连信心也全没了。对你们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败无疑,我说得没错吧。嘿,你的脚又退了半步。可惜啊,刚才要是我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逃,我也许真拿你没办法,现在…”说着双手合拢,喝道:“现!”

门窗突然显出无数天蚕丝来,把整个屋子包了个实!桑谷隽冷笑道:“现在就算履癸来了,一时三刻也别想进来搅局!”

妺喜四顾打量着围住这整间屋子的天蚕绸缎,心中惊悔交加。桑谷隽笑道:“你的心神怎么这么容易就乱成这个样子?莫非定静慧的功夫都让荣华富贵消磨掉了么?”说着手一伸,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光华在他手心跳跃着,虽然只是拳头大的一团,却充满了杀机。

妺喜惊道:“虎魄!”

桑谷隽笑道:“你应该没见过虎魄才对,怎么会知道的?是雒灵告诉你的么?”

妺喜已经没心思理会他的试探了,一步步向门口退去——那里虽然被天蚕丝阻住,但毕竟没有像虎魄这样的天敌法宝。在这件事情上,独苏儿却有些失算了。

桑谷隽冷笑道:“没用的。你心宗既没有不破那样的精金之芒,又没有芈压那样的重黎之火,要想逃出我的天蚕丝,那是做梦!”

刑鬼叫道:“宗主,我拦住他,你快退!”

桑谷隽眉头一皱,道:“宗主?难道独苏儿已经死了不成?”

刑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妺喜虽和都雄魁等在同一阵营,但相互间并不齐心。她要拿独苏儿这面大旗来唬人,因此对师尊已赴昆仑的消息半点也不透露,平日里只让刑鬼等人呼她为娘娘。

桑谷隽道:“哼,不过现在这种局势,就是独苏儿来了也没用。妖妇!你害了我姐姐,今天就给她偿命吧!”手一挥,那团光芒射了过来。刑鬼就要冲上去,妺喜心头一动,把她推开,竟然迎了上去,右手一晃,多了一面不知何种质地的镜子。

镜子映着那团光芒,射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光芒,两道光芒一撞同时粉碎。

桑谷隽惊道:“什么东西?”

妺喜笑道:“我有至宝在手,怕你什么虎魄…咦!”

原来就在她得意扬扬之际,那两团粉碎了的光芒化作千万柔丝,披散下来。妺喜手上的小水之鉴有反射之功,虎魄的杀伤力再大,也会与镜映出来的虎魄之影相撞而灰飞烟灭。但这柔丝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千丝万缕地垂下粘在小水之鉴的镜面上,片刻间便把整个镜子全盖住了。桑谷隽大喝一声,骨链飞出,把小水之鉴砸了个粉碎。

妺喜怒道:“你这虎魄是假的!”

桑谷隽笑道:“自然是假的。我早猜到独苏儿那女魔头会给你们留下后招。你不显现出来,我的虎魄焉能轻易出手?刚才那个是我用天蚕丝混合从不破那里学来的精金之芒化成的。我的精金之芒学不到家,只怕连不破的三成功夫也不到,不过用来唬人的话倒也够了。”

他侃侃而谈,在妺喜等人听来局势已经全在他掌控之中。因此桑谷隽越显得轻松,妺喜就越紧张。笑声中一个光点出现在桑谷隽双眉中心,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然幻化成一个威猛的武士形状。

刑鬼指着那光幻叫道:“有…有…有莘…”

“没错!这就是我有莘伯伯的化象!”桑谷隽冷笑道,“你刚才在背后诋毁他诋毁得那么卖力,现在见到他的幻象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有莘羖的幻象——虎魄无须听从桑谷隽的指挥,一被释放出来便向有心宗烙印的人冲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妺喜。妺喜吓得魂飞天外,手一拉,把刑鬼向虎魄推去。

刑鬼方才奋不顾身地要挡在妺喜身前,这时真的面临有莘羖的杀机却吓得腿也动不得了。被妺喜一拽,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向虎魄撞去。她方才忠心护主出于情愿,但这时被宗主抛弃却忍不住心酸。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二姑娘在…她一定会想办法保护我们吧…”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她的整个人已经化作点点尘埃。

虎魄没有实体,完全由最精纯的精金之芒构成,而主宰这团精金之芒的则是有莘羖留下的一点最纯粹的杀机。桑谷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虎魄追着心宗诸人屠戮,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而处于生死一瞬的妺喜心中则充满了恐惧。其实她的修为十分深湛,但在信心尽失、惧意充塞的情况下竟然除了把门人推出去之外,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

四个心宗的长老一个个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宗主推出去送死,妺喜敏锐地感应到她们临死前的怨气,那怨气让她闪现出片刻的迷惘,但她马上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迷惘了,虎魄冲上来了!

“啊!”她惊叫着,本能地转身掩面,精金之芒斩在她背上,竟然没有把她斩成两半!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背上的锦袍张开,躲了进去。

第五十三章 云上之战

燕其羽偷偷靠近夏都。她受都雄魁之挫,已冷静了许多,不敢强攻城门,而是找个冷僻地段,从高空中闯了进去。

此时镇都四门均不在,大夏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东方的战事吸引了过去,竟无人发现她的潜入。燕其羽从云层之上俯瞰,但见夏都中人们茫茫乱走,天大地大,城深人众,那人却哪里找去?

突然,她手上的那黑色纹理的手镯开始闪烁。

川穹很担心独自西去的姐姐,然而他已经无暇分心了。师韶的鼓又擂了起来,他必须收敛心神,做到与之同心方能不被鼓声所伤。

但很快川穹就发现一个问题:师韶的鼓声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威武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隐隐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由于听不清楚,他的耳朵便努力地搜索着、搜索着。

笃,笃,笃…

那是什么声响啊?简单、短促而有节奏,那奇怪的韵律融进鼓声之中,如盐入水,水色似未曾变,但味道却已经大大不同了。不知为什么,川穹竟然忘记了身边那震耳欲聋的鼓声,被这简单的声响所吸引。蓦地耳膜大震,心脏因鼓声而大跳,全身血脉贲张,便如要破体而出一般。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血祖!”但随即否定了。令自己痛苦难过的不是都雄魁,而是师韶的鼓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鼓声会伤害我?”川穹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被那奇异的声响所吸引,心灵竟然不知不觉被吸引到对方的立场上去了,想到这里他更加骇然,举目望去:果然是登扶竟。

登扶竟并未取出什么乐器,只是有些吃力地提起手中拐杖一下一下地顿击地面。每一下顿击都不见得有多么用力,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就是这若有若无的撞击声,却把师韶惊天动地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川穹又发现:原本变化万千的紫气又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中又隐隐现出躁动不安来。“师韶的师父好厉害。看紫气的这种情况,云上之人也被他那单调的敲响所吸引,师韶的鼓声不但无助,反而有害。”

乌云、幻日却乘势进击,白云祥光又要抵御云日,又要防范血蛊,还要稳定紫气的躁动,登时显得左支右绌。

东郭冯夷道:“宗主,我们也动手吧。”

都雄魁笑道:“不急,不急。伊挚还没疲呢。现在动手,逼得他出真火,依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再等等。”

师韶叹了一声,丢掉鼓锤,取出一张五十弦的古瑟来,依着宫商角羽,调理着鼓震残留在天地间的杂乱余音。

马蹄望见阿三,冲过去把他和老不死扯到暗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晃悠?”

阿三似乎受到过很大的刺激,看见马蹄,忍不住哭道:“兄弟们,兄弟们…”

马蹄心道:“原来九鼎宫前的惨状他看见了。”

只听阿三道:“我本来想冲过去和兄弟们死在一起,但看到那巨蛇拖了台侯闯出来便跟住了。呜呜…台侯一定是凶多吉少,要不然他怎么会被那条巨蛇拖着离开却一动也不动?”他一边说一边抽泣。

马蹄心中骂他没用,口中却安慰道:“好了好了,凶多吉少,不正说明还有一线生机吗?你看到那条巨蛇把台侯拖到哪里去了?咱们快去救人!”他想如果能救出羿令符,那可是大功一件。

谁知阿三却道:“不知道啊。”

马蹄忍不住发怒道:“不知道?你不是说跟住了吗?”

阿三道:“我是跟住了,但同时跟着的还有好多官兵。我和老兄也不敢冒头,杂在人群里面,突然看见那群官兵纷纷中箭倒下…”

马蹄奇道:“中箭?难道是台侯醒了?”

“有可能。”马蹄道,“一箭就是一人,别人没这么准。”

马蹄却摇头道:“那肯定不是台侯。他要是出手,一箭就解决一大片。”

阿三道:“也许是伤后无力吧。虽然我见识短浅,不过也看出那的确是有穷的弓箭手法。”

马蹄道:“后来呢?那群官兵全被射倒了?”

“没有,他们人太多了。不过被那阵箭雨阻了一阻,一时没人敢上去,就在这时,我们听见一声轻响,跟着便起了一层雾。”

“雾?”马蹄道,“好端端的怎么来了一层雾?是了,一定有人在弄什么神通。”

“是啊。”阿三道,“那是‘寒雾之曲’,我见台侯…哦,不,是老台侯施展过的。那层雾过后,眼前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那蛇,还有台侯都不见了。”

马蹄心道:“照这样看来,羿令符应该还活着。嘿,如果让我找到他,那可就妙了!有莘不破是我救的,羿令符也是我救的。到了商国,我还不是大英雄?”他心中得意,看了阿三一眼,心道:“如果可能,这人也要附带着救出去。他好像是有莘不破的心腹之人。将来就算没能救出羿令符,或者羿令符竟然伤重不治,有他在,也好让商人知道我曾经尽力过。”

他向阿三问明了寒雾骤起、巨蛇消失的地点,又对阿三道:“阿三哥,台侯我去找。你累了大半天,先找个地方休息。”

阿三道:“不,我不休息。我也要去找。”

马蹄心道:“你在身边莫拖累了我!这夏都现在乱糟糟的,那些官兵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没盯上你。”口中却道:“这事人多了不好办,容易被夏人盯上。我对夏都比你熟,行动起来方便。”

阿三这才点了点头,又道:“可我们到哪里休息去?”

马蹄心道:“找个什么地方让他们躲啊?”他第一个想起了阿芝的小院,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道:“她是都雄魁的女人,说不定都雄魁会派人去保护她,那他们去了岂非自投罗网?”跟着便想起了阿芝的那对神秘的邻居来,对阿三道:“阿三哥,你就去我们的房东那里躲躲。”

“房东?”

“是啊,我们是她的房客,兵荒马乱的,我们到她屋内去躲一下也说得过去。”马蹄心想那对房东夫妇心里有鬼,多半不敢声张告发,但又怕他们对阿三不利,就嘱咐道,“你记得要从偏门进去,他们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还说我马上也会过来。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记住了?”

“嗯,记住了。”

马蹄又道:“万一他们不在,那你们也别干躲在屋子里。她那房子有个地下室,就是上次我去捉鬼的地方。你们躲进去,就算有人把房子烧了多半也能躲过一劫。”

阿三道:“地下室?在什么地方啊?”

马蹄道:“不难找。”跟着他和阿三简略说了,又道:“闲话少说,我们回头见。你把我哥哥也带上吧。一路小心啊!”

说着他就要走,马尾道:“弟弟,等等。”然后摸出一个麦饼递给他道:“你今天都还没吃饭。”

马蹄顺手拿了,闪入巷闾之中。

师韶的瑟已经断了四十九根,宫商不整,角羽不齐。

川穹心道:“看情况糟糕得紧,徒弟果然斗不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