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遇这才不紧不慢道:“皇上英明。依微臣之见,此举不能操之过急,待逐渐减弱穆家的势力,再静观诸大臣的反应。到时候诸臣猜出皇上的心思,也就不再有异议,皇上也不急于一年半载的。”

萧詧满意地捋了捋龙须,重新开了笑颜:“知子莫若父。岿儿年纪太轻,纨绔任性得很,都是朕娇惯的。你是他小时候的授业恩师,一定要辅之以正道,多教导教导他。”

沈不遇一听自然大,面露难色。

萧詧一看沈不遇的神色,不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为难了是不是?连老师也管不了谁又管得住他呢?”顿了一下,萧詧似是自言自语道,“是得有人管管他了。岿儿今已十八岁,尚未选婚,弱冠之年即选皇子妃。社稷事重,由不得他胡来。”

“皇上,这事让祠部去办。”

“嗯,到时可令祠部操办,从正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家里多挑选几个。记住,千万提防穆氏一族。”

“臣明白。”沈不遇拱手应诺。

“对了…”眼看着沈不遇躬身退出,萧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听说最近爱卿收了个义女?”

“是。”

“爱卿的眼光一向不错,多大了?”

“十五岁了,乡野女孩子,没见过啥世面。”沈不遇谦卑道。

萧詧开玩笑道:“璞玉浑金啊!玉不雕不成器,好好调教必是一块好玉。有空带她进宫来陪蓉妃说说话,岿儿也会见到的。至于以后,那要看孩子们的缘分了,如若有那么一天,你我成了亲家,哈哈…”

皇帝愈说愈开心,脸上丝毫不带病容,日光透过龙纹灯影,渗出吉祥。

从翎德殿出来,沈不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霞光万丈的苍穹。天空中高飞的雁阵齐整整掠过,他的眼角顷刻布满了笑纹。

沈不遇轻车熟路地往前走,前面便是飞檐三重,峥嵘崔嵬的万福阁,西顺山楼,几株棠梨枝叶茂盛浓密,微风吹得柳絮纷飞,蓉妃的雯荇殿就在眼前。

一个女人二十个芳菲年华便都埋葬在这座殿阁中,如今韶华渐逝,殿阁也就成了皇宫里不再耀目之地了。荷池依然是荷池,舒卷的绿荷上压满了水珠,仿佛知道在太阳猛照下命数已尽,漫无目的地拼命滚动着。

内殿,贴身宫婢敬完碧螺春便鞠躬退出。

蓉妃端然而坐,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依然妍姿俏丽,艳如桃李。尤其是那双凤眼,虽然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清幽,却依然顾盼生辉,让人久久不能移目。

沈不遇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双眼睛,如一汪潭水,清澈透着天真。

“表哥,皇上怎么说?”蓉妃轻唤道。

沈不遇从浅思中缓过神,这次他不想隐瞒什么,何况这是蓉妃最关心的。于是轻咳一声,应答:“皇上的意思,想立太子。还有,不能由着三殿下的性子来,等他弱冠之礼一过,一定要给他找个皇子妃。”

“这太好了,皇上向来对岿儿的事最上心。只是…你看我多失败,连唯一的儿子也管不好。”

“娘娘可以和皇上多商榷,毕竟这是皇上的家事。”

“我已有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蓉妃显得尴尬,眼里流露出一丝忧郁。

“娘娘多保重。”沈不遇不敢正眼看她,压低着声音,“皇上昨夜痰里有血丝。”

蓉妃“哦”了一声,眼神暗淡。雯荇殿里立时阒然无声,天青色的蝉翼纱外偶尔有微风拂过,发出窸窣的寂寞声响。

“你将她收进来了?”过了片刻,还是蓉妃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来了好几日了,臣将她安置在萏辛院里。一来那里僻静,二来防止外人惊扰。”

蓉妃微微而笑,眸中透出难以言喻的迷离神光:“以前在沈家,我在萏辛院一住便是两年…”她回神,又不禁低叹,“可怜的孩子。过些天把她带来,先见个面也好。”

“娘娘放心,臣自会安排。”

两人又嘀咕了一阵,眼见时辰不早,沈不遇便躬身告退。

蓉妃孤独地站在殿外,望着沈不遇离去的背影,棠梨树下落英纷纷扬扬,空气中弥散着花木的芬芳。惆怅了一会儿,她转身移步内殿,慢慢坐到花梨木交椅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不遇身上的余温。二十几年物非物,人非人,她终须倚靠着他,正如他也是。

打定主意,她唤过婢女,缓缓道:“去三皇子宫。”

由雯荇殿到萧岿的住处还有很长一段路,但过了甬道就必须下辇步行。日头直射下来,眼前的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飞檐直插云霄。蓉妃走了数十步,严妆之下的额头已是布满细密的一层汗。

算来,这样走着看儿子的机会也不多了,皇上已在外面大兴土木,岿儿即将拥有自己的宫殿了。皇上这样的恩赐,一半出于宠爱,一半是给天下人看的。

蓉妃边想边走到了内苑月洞门前,只听见一声高唤:“曹砚容!”

转头时,只见抄手迂廊处璨金华盖浮动,皇后在大批宫女的簇拥下,锦缎一般铺向这里。华盖下皇后浓艳的眉目紧皱,望着蓉妃一脸怒气。身边紧随的大皇子萧韶苦着脸,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蓉妃被那尖锐的声音刺得微微一震,随即屈膝施礼。皇后一抬下颌,冷冷睥睨着蓉妃:“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把韶儿的紫蓝金刚鹦鹉骗了去,说拿去逗乐就不还了。那鹦鹉是吐谷浑来使进献给本宫的,全梁朝也就这么一个珍稀物,倒被你儿子耍猴似的拿去玩。他不还,本宫找你做娘的要!”

一旁的萧韶忙插话道:“母后,三弟说还肯定会还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

“闭嘴!”皇后喝住儿子,整张脸阴沉下来,“你就会替你弟弟说话,谁替你这个大哥想过?能有还吗?他嚣张横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蓉妃见萧韶反遭皇后训斥,内疚道:“韶儿别急,我这就带你去岿儿那儿,定会把鹦鹉要回来。”

说话间,迂廊那头姗姗走来一名翠衣宫女,原来是萧岿的随侍婢女秋月。她转到众人面前时,众人骤然眼睛一亮,秋月的手里捧着一只乌木雕花的笼子。那只紫蓝金刚鹦鹉就在里面,鲜艳的蓝羽蒙身,眼珠子神气活现地溜溜转动。

蓉妃心下释然,微笑道:“好美的鹦鹉,还了就好。”

皇后不甘心,眼光不住地在鹦鹉身上徘徊。秋月就势将笼子呈到皇后面前,那鹦鹉仿佛懂了意思,张开弯钩鸟喙兀自冲皇后叫起来:“还给你!还给你!”皇后吓住,想怒不能怒,铁青了脸。萧韶却觉得有趣,接过鸟笼忍不住去逗,鹦鹉紧接着又来一句,“小气鬼!小气鬼!”

周围的宫女禁不住捂嘴偷笑。

“三殿下说,鹦鹉就学会了两句。”秋月缓缓道,看着皇后努力克制情绪的模样,微施了一礼,也不待准许,转身就走。

蓉妃也觉可笑,可发现皇后一双凤目已绽出火光,便极为温善地解释道:“岿儿这孩子,姐姐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任性妄为了些,万望姐姐别恼他。”

皇后冷哼一声,遮住眼中火光,嗤笑道:“岿儿是皇上的心肝,本宫哪敢?”回头朝萧韶道,“咱们走。记住,以后别拿自己家的宝贝乱给人!”

看着皇后母子由宫女簇拥而去,蓉妃稍稍停顿了心神。她出了月洞门一路快走,直走到萧岿的寝殿外。假山瀑布响起哗哗的水声,而比水声更大的,是萧岿不羁的大笑声。

蓉妃绕着假山望过去,白玉栏杆周围宫婢环绕,萧岿和萧灏并排歪靠在长椅上。萧岿朝萧灏耳语几句,一把搂住秋月纵声大笑,俊秀的容貌在闪耀的日光下,闪现一丝邪恶。而萧灏好像听到什么趣事,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水花潋滟,如繁乱的点点飞雪,肆意地溅在他们的衣袍发间。

蓉妃默默地望着,近乎无奈地笑了笑。细细淡薄的水雾将她的身影拉得波动不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出现是那么的多余。心境一闪,她无声无息地转回假山那头,对随身婢女示意道:“回去吧,改日再来。”

长裙迤逦,萧岿的笑声还在耳边隐隐回响。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萏辛院位于丞相府西南侧后院,从夜蓥池举步登上水榭,可见后面几株粗大的参天松柏,终年郁郁葱葱,浓荫蔽日。隔着松海,榭上的人只能影影绰绰见到萏辛院飞翘的屋檐。

休休独自站在水榭上,澄碧的池水,正绿了半幅繁茂的莲叶。她默念着天际教会她的诗句,辗转的目光停留在柳荫上。那里栖息着几只燕子,相互呢喃,那些话又是休休听不懂的,接着扑腾着翅膀往远处高飞。

休休想:这些燕子能不能帮她给家乡的天际捎个信呢?

虽然没见什么官家小姐的钟鸣鼎食,但也是独门独户,吃穿无忧,这样的日子对习惯了贫穷的休休来说,已经是做梦都难以想象的奢华了。然而她不习惯,甚至感到了寂寞。是的,她觉得自己像个折了翅膀的鸟儿,被那个相爷囚在笼子里了。

记得离家的时候,母亲曹桂枝眼里丝毫没有分离的哀伤,反而恰似有了盼头,眸光发亮。她说:“幸好生的女儿可人,才让相爷中意。休休,娘下辈子靠你了,替我争口气,听见没有?”

娘的话说得透明,休休感觉自己好像被卖了,一颗心掏空般难受。

想到这里,她微湿了眼睛,幽幽叹道:“他为什么独独看中我呢?”

“看中的就是你。”

冷不防一声落下,休休惊颤,惶惶地回头去看。沈不遇不知何时站在后面,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惊骇,随即偏过头去,避开那道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

“这样的小姐日子,你应该感到满足。”

沈不遇信步走至休休身边,望着接天莲叶闭口不语。本来不大的水榭一时静极了,休休似乎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这个人近在眼前,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人窒息。这是源自那身鲜艳的盘锦宝相金丝的朝服,还是源自他本身自带的威慑力?此时他的眉端缓缓放开,声音沉静:“跟她好像。”

休休抬头,不由得问:“谁?”

沈不遇只含混地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按理来说,相府的小姐需懂《女诫》《女训》,熟读《烈女传》,深知修德敬慎、专心曲从的道理。你刚从乡下来,这些暂不强求,但那些平时的规矩礼节,必须谨严遵守,免得被人看不起。”

他见休休一脸困惑,索性道:“我的意思是,后天带你进宫见蓉妃娘娘,我先让宫里的嬷嬷教你一些宫规礼数。”

休休脑子嗡的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像鲜花怒绽,红透了。沈不遇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蓉妃是沈家皇亲,让你进宫,只是家叙而已。”

“你不是想见见江陵的繁华气派吗?我会让你如愿的。”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

沈不遇一走,休休怔怔地站了半天,直到燕喜找她才缓步回了院子。燕喜听说小姐要进宫,喜得拍手笑道:“小姐确是好福气。听说相府除了两位夫人,就是少爷小姐也没见过蓉妃娘娘真容。”

休休想起一桩心事,便问燕喜:“我爹娘以前在相府,一个是泥水匠,一个是丫鬟,你是不是听说过此事?”

燕喜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和翠红都是两年前进府的,不清楚以前的事。再说,府里的人都是谨言慎行的,知道小姐爹娘的,除了老爷夫人,也就是福叔了。”

休休将父母之事暂搁一边,因为让她惶惶不安的事就在眼前。想想自己只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小丫头,此番却要进宫拜见尊贵的娘娘,简直难以想象。听人描述皇宫气势如何雄伟恢弘,宫里的人举手投足不能有丝毫纰漏。她愈想愈紧张,到了夜里,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数着更梆敲击声,到了后半夜才迷糊过去。

因蓉妃是皇亲,休休只是相爷新认的干女儿,一到相府却遭如此优遇,相府内一片惊讶。加上这位新来的小姐一直隐蔽独居,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私下便开始议论纷纷。

柳茹兰倒是热情,着手帮忙准备休休进宫穿的衣服,还请来宫里的嬷嬷给休休讲解宫规礼制。沈不遇本想顺着蓉妃的嘱咐,将此事低调处理,心中却无端地忐忑,也就随柳茹兰办了。

那天柳茹兰起了大早,带了翠红去萏辛院,刚出院子不久便碰见了大夫人黎萍华。黎萍华向来不苟言笑,此行状似无意碰面,大夫人说话也是不经意般:“大户人家收个养子养女,实是平常不过的事。养女不是稀罕物,想做相府千金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呢!那位休休刚死了父亲,算是寄人篱下吧,老爷却如此慎重待之,倒像有求于人家似的,这就怪了。”

柳茹兰自然听出话语里的酸味,淡然笑道:“老爷做事向来缜密,咱们为妻妾的哪有猜忌的道理?姐姐看见过休休,长得三分像蓉妃,蓉妃听说后自然起了好奇。再说,休休的父母都是孟俣县守本分的人,那孩子也乖巧,着实讨人喜欢。”

“我倒觉得一点也不像蓉妃,倒像以前她的丫鬟曹桂枝,天生一副狐媚子相,小小年纪脑袋瓜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幸好她早早离了沈家,不然沈家早晚会闹个鸡犬不宁。”

柳茹兰闻言,依然保持好气度,正色道:“姐姐休咒我了。想我膝下无女,运数远不及姐姐,如今才招来这么个女儿,想养出个狐媚子不成?”

“我是好心提醒你。算我多嘴,你就当没听见。”

黎萍华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柳茹兰被她的一番话惹了气恼,原地站了片刻,才收拾心绪继续走路。

休休卯时便被叫醒,燕喜早已站在床帏前伺候。待柳茹兰进屋,休休已经盥洗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一脸的紧张。

柳茹兰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好心宽慰她,燕喜也在旁应和。柳茹兰找些听到的宫闱笑话讲给她们听,三人皆是笑得前仰后合,休休自是舒坦不少。

有老妈子往休休脸上傅粉,又将休休的双颊用胭脂搽出粉红,眉毛描得又弯又长,用檀叶点唇,绾起双鬟望仙髻,身着绛红百蝶宫裙,裙幅上的牡丹朵朵硕大而明媚。休休如此这般打扮,往铜镜面前一站,只见仙姿玉色、盈盈袅娜一佳人。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中,连休休也认不出自己了。

柳茹兰执起她的手,细细端详,道:“真是个美人啊!这就等相爷过来,相爷见休休这般俏模样,定是喜欢。”

燕喜拊掌笑道:“小姐这个样子,想是宫里的嫔妃都被比下去了。”

休休任由着摆布,心想:自己这番模样,倒不知该先迈哪只脚了。

不大一会儿,沈不遇着了一身暗红色官服进来。他初瞧休休一身打扮,讶了讶,待眼光落在休休的脸上,眉头突然紧皱,道:“脸上乱七八糟涂的是什么?擦掉!”

老爷大发脾气,众人惊慌失措,柳茹兰急忙叫燕喜重新端上清水,屋内一阵手忙脚乱。

“还有,别穿得花花绿绿的,把衣服换了!“沈不遇又命令道。

待休休恢复到旧模样,身上也不过是浅色湖绉纱裙,这种料子看着极为素雅,日光下才显暗纹蕊叶,雅洁素淡至极。她不安地站在沈不遇面前,等待他满意的回答。沈不遇只扫了她一眼,二话没说,径直往外面走。

柳茹兰唯有颔首,递了个眼色。休休会意,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

东边彩霞满天,空气中带着丝丝清凉,一辆红漆彩绘的落帘马车辘辘行进在通往皇宫的街道上。

休休不知道这一去会遇见什么,她默念着那些新学会的繁缛礼制,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她平生唯一的皇宫之行罢了。

窗外鸟声聒噪,又将是一个漫长的白日。蓉妃坐得久了,心绪反而愈加躁动,去殿外张望了片刻,又折回内殿。这样来回几次,连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竟如此坐卧不安,索性唤过侍婢将蝉翼纱窗支起。

侍婢刚开窗,惊喜地喊:“娘娘,三皇子殿下来了。”

蓉妃心里一动,重新抖擞起精神。转眼间,萧岿掀帘子冲了进来,一袭翠黄明晃晃得令人目眩,袍间带起一股风,飕飕的,连案几上的信笺砚纸也仿佛受了影响轻轻颤抖欲飘。

总算来了。

蓉妃半眯着眼,含笑望定。对颈镶金边饰的长衫,袖口用金线绣出翟纹,腰间镶嵌红宝石的玉带钩,满翠八团龙束金镶东珠带,唇若涂脂,眉彩奕奕。这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萧岿。蓉妃心下赞叹,欣赏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她当下拉住儿子,嗔怪道:“几日没来看母妃了?”

萧岿也不说话,自顾自松开母亲的手,一撩缎袍,转身便往贵妃榻上倒去。蓉妃过去仔细端详,儿子眉头紧锁,鼓着腮帮子,脸上比平时多了一层阴霾,心口咯噔一下。她小心地问:“小祖宗,今儿又怎么啦?”

萧岿呼地翻身,双眼直直对着母亲,似在冒火:“母妃跟父皇说了什么?”

“没有啊,最近也没见到你父皇。”蓉妃自是吃惊,“岿儿,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选妃的事?”萧岿几乎咬牙切齿道,“我刚去了父皇那里,父皇早不提晚不提,偏偏今日问安时提起。听说朝会有人参了一本。哼,定是那沈不遇出的馊主意。”

见母亲睖睁着不说话,萧岿冷笑,阴阴地说:“那家伙两天前来过,对吗?”

蓉妃真的生气,推了儿子一把:“说话好难听,没了规矩。他好歹做过你的老师,你四五岁时很尊重沈大人的,怎么越大越生分呢?你知道他来了,怎么不过来见礼?”

“我不想见到他。”萧岿眸中泛出厌恶的光芒,扭动了一下身子,看似躺着舒服些。

蓉妃见儿子还没离开的意思,赶紧示意宫婢伺候。有婢女跪在萧岿身边,描金的托盘盛着切得莹白均匀的蜜瓜,婢女用木签戳了一块,小心地往萧岿微张的口中送。萧岿邪笑着,斜眼瞅婢女的脸,抬指轻划她粉嫩的脸颊,嘴唇开开合合,对着她的脸吹气。那婢女被吹得奇痒无比,满脸酡红一片,却早就习惯了似的并不惊慌羞涩,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喂他。

若是平时,蓉妃就会喝止儿子和婢女之间轻佻的举动。今天却几乎是置若罔闻地喝着杯中的碧螺春,侧耳倾听外殿的动静。萧岿等着婢女给他拭净了嘴角,才缓缓坐直了身子,悠然说道:“灏弟想是已经进宫了。”

蓉妃紧张地问:“你要走吗?”

萧岿正想站起身,那婢女依然跪着一动未动。他一手拽住那婢女,使劲一提,婢女就势坐在了他的膝盖上。萧岿牵了牵嘴角,表情似笑非笑的,整张脸几乎是靠在她饱满的前襟上。婢女羞红了脸,却喜滋滋地偷眼望他,一只手臂直勾勾地挂住萧岿的颈脖。

蓉妃不由得偏过头去,死死盯着窗外,五脏六腑似被煎烤着,拿茶杯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汗。

沈不遇的马车到了宫外,休休随着下车。但见宫外铠甲侍卫三步一岗,表情肃然极为威严。隆隆声响,两扇厚重的漆金宫门大开,有宫人模样的人出来迎接。休休不敢东张西望,紧随沈不遇身后,一步步沿着青石步道往宫内走。

过了青石步道,整个皇宫如一幅繁华富丽的画卷,在休休眼前蔓延铺陈。亭台殿阁错落参差,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她恍恍惚惚地走着,感觉像踩在云端里,仿佛进了传说中的瑶宫仙境。

走过曲折蜿蜒的回廊,折向后宫,有锦衣宫女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在沈不遇面前低语一句。

沈不遇颔首,微显满意之色,指着前面幽深绵长的甬道,对休休说:“前面过去就是蓉妃娘娘的雯荇殿,一个时辰后,我在此处等你。”

休休抬头不安地看了看沈不遇,后者微微勾起嘴角,算是一个柔和的鼓励。休休无奈,垂首低眉,由宫女在前面引路,向后宫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