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山楼,便是清波碧水的玉荷池,眼前又换了另一番景象,满目是葱郁的绿,绿树浓荫,碧绿阔大的荷叶扇子般铺满池面,花期虽过,却还有零星的娉婷芙蓉。清风送来缕缕清香,更显太虚之气,沁人心脾。

休休徜徉其中,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前面引路的宫女放慢了脚步,休休这才醒悟过来,也就无心欣赏,跟着宫女踏上雯荇殿的台阶。

穿过殿外挂着的鲛珠垂滴的门帘,又是一重交错绣着大红牡丹与百灵雏鸟的帷幔,瞬息间一股绵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别样的馥郁香气。休休还没来得及抬头,里面迎上来一个人影,如春日里的一簇花,绽开在她面前。随着宫女的唱和,休休方知此人是谁,于是倒头跪下行大礼:“奴婢叩见蓉妃娘娘。”

“不用如此大礼,休休小姐。”

休休的耳旁响起蓉妃清丽宛转的声音,那声音如三月阳春杨柳拂面。紧接着,松花色宽袖下露出一双白皙的手,将她轻轻扶起。休休的眼波随着那双柔软无骨的玉手流动,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眼前的蓉妃虽是一身简单的着地便服,却仍显身材苗条,柳腰纤纤。头上一支翡翠珊瑚簪将一头发髻轻轻绾住,远山般的黛眉,精巧天工的五官,一双秋水明眸更是波光流转,真是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休休心中暗暗赞叹,感觉这样的娘娘人间少有,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蓉妃也是怔怔地看她,目光有些许的迷离。

休休想到今天自己的打扮,跟眼前花团锦簇的娘娘比起来,难免庸俗了些,当下又紧张不安起来。蓉妃望定她,嘴角噙起浅浅的笑:“咱们进里面说话。”

她携着休休的手,盈盈款款地往内殿走。休休任凭她牵着,偷眼睥睨两边的景致。四角的花瓶里插了新摘的雁来红,此时日影已经掠过殿檐,透过窗纱,映得花儿如染了胭脂似的灿烂。

极大的内殿也垂了同色幔帐,烟霞轻薄,照得里面蒙蒙晕晕的。博山香炉正燃起淡白色的轻烟,若有若无地弥散着。就在这迷蒙的空间,休休依稀看见织锦的贵妃榻上、躺着一个人。

休休没料到有男子在娘娘的殿内,唬了一跳,立时站住了脚。

蓉妃感觉到了休休的惊讶,仍是盈盈笑着道:“休休小姐不用紧张,这是皇儿萧岿。今早想到给母亲问安,可巧给碰上了。”

休休一听,急忙屈膝福了一礼,道:“请三皇子殿下安。”

软榻上的人毫无动静,翠黄色的宽袖懒散地倾泻而下,仿佛拢了一袖的骄横与跋扈。

蓉妃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休休小姐莫见怪,岿儿就这脾气,见生人爱理不理的,熟了自然会好。你且坐着,我去把他叫过来。”

休休听人说过,皇帝的儿子养尊处优惯了,性情阴晴不定,骄矜得很。自己只要恪守老嬷嬷教给她的礼制,一个时辰过后便万事大吉。她光想着早点回去,也就没有先前的拘谨,由宫婢引着在紫檀坐墩上坐了。茶几上放满了各种水果、瓜仁,她端起茉莉花茶浅抿一口,不由自主地顺着蓉妃的背影,往里面张望了一下。

蓉妃穿过幔帐,给躺在萧岿怀里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尚自依依的,萧岿漫不经心地将其一推,从榻上坐起来。婢女从柔软的缎衫上滑落而下,一屁股跌坐在地。萧岿自顾自掸了掸衣袖,道:“母妃来了客人,孩儿告辞。”

“都是自家亲戚,你就出去打声招呼。”蓉妃柔声细语劝说道。

萧岿面露讶色:“亲戚?哪家的?”

“说话就知道了。”蓉妃半开玩笑说,心里却甚为紧张。

她料不定这次的精心安排,会不会引起儿子的疑心。还有这个叫休休的姑娘,虽是清秀,然而难免土了点儿,儿子是不会上心的。她失望地以为,休休能让儿子多看几眼,已经是她莫大的造化了。

萧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大踏步走了出去。随着脚步声渐近,他那高大的身影落在涂金地砖上。外殿的休休不禁抬眼望去,只见逐渐灿烂的阳光穿透了雕花窗子,落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饱满的额角,挺直的鼻梁,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雾气。

她的心跳突然莫名地漏了一下。

萧岿瞥了休休一眼,如寒夜里穿透黑云的流星,转瞬即逝。他说话悠然自得,透着说不出的味道:“你是谁家的?”

休休哪经过这样的场面,双颊嫣红,又不得不坐起重新见礼,结结巴巴道:“相…宰相府的。”

萧岿一听“宰相”两字,想都不想就走。蓉妃适时拽住了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岿儿,休休是沈大人新收的养女,刚来江陵,你别吓唬她。”

“养女…”萧岿恍然大悟状,眉目间漾起古怪的笑意,“我正奇怪呢,沈府怎么又出来个千金?”

冷不丁地又转向休休,两眼炯炯地逼视着她,问:“你姓沈?”

休休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脱口道:“姓陶。”

她茫茫然的,却突然想起二夫人柳茹兰说过,她是沈不遇收养的,以后就是沈家人,她自然不是陶休休,而是沈休休了。可这个三殿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一时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能照实回答了。

蓉妃见萧岿主动跟休休说话,心内惊喜,打圆场道:“休休小姐现今做了沈大人的女儿,自然要姓沈了。岿儿,你们初次见面,就多坐会儿陪母妃和休休说说话。”

“不了,正要和灏弟商议狩猎之事,三天后就要出发。”

“还有谁一起去?”蓉妃急问。

“灏弟说,他带上大舅家的表妹,人多热闹些。”

“原来是懿真。”蓉妃闻听此人就发急,眼一转,随即用柔和的语气说道,“那也把休休一起带去,她和懿真可以做个伴。”

萧岿缄默不语,双眼移向地面。殿内明灭不定的光影徘徊在他身上,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空气虽是阴凉,却沉闷得令人窒息,休休已觉出额角渗出的丝丝汗意。

“行啊,灏弟久居浣邑难得来一趟,这次狩猎也是为他准备的。人多好,刺激,灏弟一定高兴。”

萧岿突然爽脆一笑,没有丝毫的示意,迈开大步便往外面走。休休猝不及防,抬起眼看,一股寒气掠过,依稀可见萧岿带着诡异的笑意。她无措地站着,待回过神时,萧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殿外。

“此事甚好。”

蓉妃喜出望外。她长舒一口气,捻起一块蜜饯,送到休休手里。

在雯荇殿又待了片刻,约估时辰已到,休休行礼磕头向蓉妃告别。蓉妃也不多加挽留,送她到殿外,赏了一对珊瑚蝙蝠簪并六匹上好锦缎,叫宫人另送至府上。

殿外,自是红日直照。休休回头看,却没有宫女跟来,料想自己出来早了,便慢慢绕过玉菏池,驻足眺望。远处错落别致的亭台楼阁,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流光溢彩。也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宫殿?她暗自思忖着,双颊却微微发热。

发了一会儿呆,沿路赏景过去,她不知不觉走到甬道。

休休想到甬道垂花门一带,沈不遇就在那里等她。她加紧走了一段路,却听见后面咔嚓有致的脚步声。她扭身看去,大群宫廷侍卫、常侍宫人挽抬一架辇舆,正威风凛凛、气派十足地从那边赶过来。看那上面悠闲自得、一身翠黄的,不是萧岿会是谁?

休休急忙往巷边躲避,低首躬身站立。顷刻之间,眼前片片暗红色宫服井然闪过,仿佛生风,吹起休休的衣袂裙角。待她直起身,那辇舆已扬长而去,顷刻隐没在空荡绵长的甬道尽头。

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派吧。休休抿了抿嘴,浅浅一笑。

终于走出垂花门,拐到空旷处,她环视四周,哪里有沈不遇的影子?

细想可能沈不遇有事耽搁了,他是宰相,自然宫中事多,断不可能在日晒风吹之下独自等待她,还是自己在此耐心等候为好。

她就这样突兀地站在汉白玉雕栏旁,盈盈而立,温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如同碧雪寒水里怒放的一枝素心兰。她明晶澈亮的瞳仁中,映显出一抹忽然出现的翠黄。只见面前之人长身玉立,五官精致得让人蓦然不得呼吸。

休休惊诧于萧岿竟没走远,喃喃不得自语。她眼睁睁看着他立在她面前,嘴角牵出一丝嘲弄,声音确是极冷漠的:“是在这里等我吗?”

她立时红了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在等相爷一起出宫。”

“他不是已经走了?蒋琛,可是看见宰相出宫了?”萧岿扬起眉毛,问身后不远处伫立的侍卫。

“是。”蒋琛回答得清亮有力。

萧岿嘲弄的笑意愈来愈浓,似乎在说:怎么样?撒谎也不看看我是谁。

休休做梦也没想到沈不遇会弃她而去,心中着急,暗想相爷可能一开始说的是在宫外等她,自己当时一时紧张没听清楚搞错了位置,现在必须赶到宫外免得受他叱责。如此一想,她也不加解释,微微施礼,顺着一条道急急离去。

她进宫的时候只是跟着沈不遇走,并没在意来时的路,只凭记忆似乎觉得前面便是。怎奈皇宫里面庭院深深,这样重重叠叠、七转八拐竟难辨东西南北,好不容易以为柳暗花明了,却发觉自己又折回了原处。

那萧岿仍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似在沉思,一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奇怪地问:“怎么又回来了?”

休休已是满头大汗,窘迫至极,只好如实相告:“我迷路了。”

萧岿哧地笑出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远处凭栏栖息的林鸟,扑簌扑簌向碧空飞去。好容易止住笑,萧岿盯住她,似在自言自语:“沈不遇在耍什么花样?”沉吟片刻,嘴角抽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来只有我送你出宫了,偶尔做做好事也好。”

他的话语活泼又爽朗,如春风拂杨柳,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休休眨动着双眼,心想:原来这人笑起来更加好看,先前有点误解他了。她心生愧意,不由得朝他粲然一笑。

萧岿一愣,随即下令道:“蒋琛,送这位小姐出宫!”

蒋琛在前面引路,休休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得裙摆轻触鞋面发出的窸窣声响。她回过头去,白玉栏杆处已经不见了萧岿的身影,只见走过的青砖铺就的御道,笔直而绵长。

出得宫门,沈不遇的马车静候多时,让她以为自己真的记错了地方。

这是休休的第一次进宫经历,短暂,甚至模糊。她隐隐感觉到,蓉妃娘娘、三皇子殿下,他们都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锦绣铺地,花香满园。她与他们的认识只是一种奇异的幻象,细细地回味,又像是一团麻丝凌乱地交缠。那种感觉,她真的无法去形容。

粉黛篇

“太好了!你马上去准备狩猎的行装!”

沈不遇在柳茹兰房内来回踱步,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他如此叮嘱了一番,又不禁仰头长叹:“事情比预料的好,真没想到!”

柳茹兰也是一脸喜色,她明白老爷招个养女实是为了与皇家联姻。休休进宫,她忐忑不安了半天,这会儿也笑道:“三皇子平日骄横,冷漠得很,今日倒待见咱家休休。”

“璞玉浑金啊!玉不雕不成器,好好调教必是一块好玉。”沈不遇想起梁帝的话,喜滋滋道,“三皇子吃惯了山珍海味,定是腻透。来点野菜粗粮,他便会感觉新鲜,自然想体会一下别样的味道。”

怪不得休休装扮浓了,老爷会火冒三丈。柳茹兰恍然大悟,对老爷的深思熟虑越发折服。沈不遇临走时,还不忘关照一句:“明日晌午唤休休一块儿吃饭。她入住萏辛院耽搁了,不能老是让她一个人吃饭。”

第二日午时,休休早先去了柳茹兰的院子。柳茹兰亲自拉着休休的手进了小厅堂,里面紫檀桌上早已备好精致的饭菜。沈不遇还未到,休休自然不敢坐。她从小爱在天际家蹭饭,和三个姐姐抢凳子坐,天际总会把最好的位置让给她。尽管如此,休休也听倪秀娥说过,官宦家最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要一点一点地慢慢用完。

柳茹兰的独子沈欣杨也来陪坐,他只比天际小了一两岁。初进相府的时候,休休并未注意上他。今日见他长得斯文,又想起他的奶娘就是倪秀娥,不由得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沈欣杨长得细皮嫩肉的,见了生人会害羞,何况是这般秀气的妹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不遇进府邸比平日晚了,柳茹兰去府门迎接。小厅堂里少了人,沈欣杨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娘和大娘他们不在一块儿吃,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聚一聚。”

休休想:大户人家人多嘴杂,自是这般讲究。以前自己家也就三个人,母亲很少和他们同桌吃饭,大概是看惯了相府的排场,不屑于父亲的一身泥灰吧。如此一想,她轻声问:“府里可还有当了至少十五年的老用?”

“福叔是府里最年长的了。也没见当了这么长的用人。”

沈欣杨见休休一脸失望,也不好细问,又道:“西院有杂工,没准儿有年纪大的,我帮你打听。”

“吃完饭若没事,你带我过去就是。”休休重新绽开笑容。

说话间,院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几乎同时站起,只见沈不遇低着头快步进来,脱下乌纱帽才迈进门槛,脚下一绊差点跌倒。柳茹兰跟在后面上前扶住他,软声道:“老爷,慢点。”

沈不遇抬头看见休休,将乌纱帽交给随侍的福叔,神色又变得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宫里耽搁了些时辰,都坐吧,难得一起吃顿饭。”

吃饭的时候,休休安静地坐在最下首,听着沈不遇与柳茹兰说话。那些事她似懂非懂,只略略听进去几句。大概是西魏恭帝被弑,宇文氏篡夺政权建立北周,此事传到梁朝,朝廷内外自是一片哗然。

“我朝向来受控于西魏,如今换了个北周,宇文氏贪残恣纵、蠢政害民,我朝是凶是吉难以预料。穆氏一族暗地与宇文氏通好,政局云波诡谲,到如今更是激烈。”

沈不遇这些话是说给小儿子听的,沈欣杨用筷子拨着饭粒,低头不语。沈不遇最后用训导的口吻说:“父亲处在其中正当浪头,你的两位兄长好歹当了官,能助父亲一臂之力。明年开春考试你也出息点,朝政要是交到穆氏手中,全家的命也就休矣。”

沈欣杨犯难似的嘀咕道:“论做官,孩儿远远不及两位大哥。再说,蓉妃娘娘和三皇子是沈家的人,皇上早晚会把朝政交给三皇子的。”

想是触及心事,沈不遇一口汤没喝下,便呛了起来。柳茹兰忙起身给他捶后背,暗地白了儿子一眼。沈欣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垂下头不言语。

“朝政交给三皇子又如何?他才多大?不顶事!在我看他也就比你脑子灵敏那么一点罢了。可叹后宫佳丽三千,蓉妃日渐失宠,连个皇儿也管不住。沈家要是完了,她母子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不遇训完小儿子,斜眼见休休懵懂地听着,目光如寒刃,让休休有种心思被刨开的错觉。

“狩猎虽是两天,时有虎豹出没,宫中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你不用害怕。倒是萧岿,性情阴晴不定的,你要顺着他,别自作主张。”

休休慌乱地垂下眉目,低低地应了一声。

午时过后,休休和沈欣杨悄然走向西院。分明是石板小径,脚下却没有丝毫声息,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用不着揣摩,便知这样的小巷是供下人进出的。休休仿佛踏着父亲的足迹,心里有了一丝悲凉,想:父亲以前就是这样来往于工匠坊的吧?

想得恍惚,感觉有一对明亮的视线望定她。她侧头,沈欣杨慌乱地收眼,脸却红了,用一种稚气的神情轻轻说:“我不想做官。”

休休歪着头笑了一笑,阳光映着沈欣杨的脸,纯然看不见一点阴影的天真,这让她想起了天际。

她学着倪秀娥的口气道:“你是二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她的倚靠。这话要是被她听到,她会伤心的。”

沈欣杨长吁短叹道:“不做难,做了更难。父亲天天给我灌输为官之道,可我越听越头疼。朝廷上下错综复杂,那些人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我又不会搞阴谋诡计与人周旋,到时搞得烦心又劳累,何苦?”

休休默默地听着,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苦恼的沈家小少爷。沈欣杨并未有要求安慰的意思,他似乎在找人发泄,大有不吐不快之意。两人就这样走了一阵,蓦然便见西院的木门,刚推开一半,里面传来一阵狗吠声。

从木门往里张望,只见坐落着零星的几间破茅屋,地面久无打扫,积着很厚的苔藓,像是长期无人居住。老榆树的叶子已经开始飘落,零星黄叶在空中随风飞旋,更显此处空旷落寞。

沈欣杨被一股腐叶气息熏得差点呕吐,他拉住休休的手,催促她速速离开。

“狗会咬人的,咱们赶紧走。要是被人发现,少不了挨父亲的叱责。”

休休不愿拖累沈欣杨,细想父亲只是名泥匠,这里怎么还会留下他十几年前的印迹呢?她想自己可能是多思多想了,只要在同一方天地,她与父亲生活过,那便是她极大的满足。也许冥冥之中有一天,父亲会来到她的梦里与她相逢。

两人出来后,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欣杨与这位新来的妹妹说了一通话,心里亮堂许多,他含着笑意走进厢房,蓦然发现母亲站在屋里等他。

柳茹兰生气道:“幸亏翠红提醒,原来你没回房用功,带着休休瞎钻去了。你父亲这几天烦心,休休后天又要出门,你别没事惹事行不行?”

沈欣杨瞪了翠红一眼,翠红吓得躲到了夫人身后。沈欣杨道:“不就是陪休休去了趟西院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去西院干什么?”柳茹兰奇怪地问。

“她只是打听府里有没有做了十五年以上的工匠,我陪她去西院找,结果什么都没有,就回来了。”

“那些人早被辞退了,她找他们干什么?”

“她说只是随便问问,以后也不会再打听了。”

柳茹兰回到自己的院子,此时沈不遇已经出外办公事。翠红泡好了茶,柳茹兰端起品了几口。上好的茶叶碧如翡翠,茶汤澄澈透明,最沁人的是清爽的一缕香。若是往常,她可以安逸地度过整个白天,而今日,却是无端端地不安。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这么巧,十五年前沈家出了件事,家里不再有什么工匠了。休休究竟在打听谁?那人是她的什么人?还是等时机,好好问问她。”

次日太阳爬上山巅,整个江陵罩上无边无际的朦胧金红。从宫门外朝里面看,整个皇宫幽深带着神秘,蔚为壮观。

休休在宫外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宫鼓报时,才看见一队车马隆隆出了皇宫。前有铠甲骑兵开道,后有佩刀荷戟的宫中侍卫守护,中间几辆华丽的青铜缁车徐徐前进,当真是浩浩荡荡气派十足。

“他们来了。”

身边的沈不遇提醒她,接着走到其中一辆缁车旁,肃然拱手道:“三殿下,小女休休在此等候。”

里面不见动静,沈不遇略显尴尬。隔了一会儿,才有人掀开帘子冒出个头,休休见是一名垂髻宫女。那宫女扫了她一眼,竟带几分倨傲道:“三殿下吩咐,请沈小姐坐四殿下的车。”

“有劳秋月姑娘。”

休休看到,沈不遇尽管眉宇间掺杂了不快,却也不得不压抑着。他领着休休到了后面的缁车,只轻轻敲了敲,车帘内便探出一张年轻的脸。

“四殿下。”沈不遇唤道,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萧灏与休休的视线微微一碰,目光迷蒙,唇边含着温和的微笑,似听着沈不遇说话,又似只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