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一起坐吧。懿真也在,三个人说话热闹些。”他爽脆地应道。

里面却传来郑懿真不满的声音:“三个人挤在一块儿,大老远的,马儿都累死了。后面的车内只放了些杂物,沈小姐不妨委屈点坐那辆。几个时辰的路程,不说话也不会把你憋坏了。”

言辞显然是不欢迎休休,休休虽没看见说话人的真容,但已肯定那位小姐定是娇贵傲慢的。她并不在意,低着头往后面走,沈不遇反倒铁青了脸,在她身旁丝丝提醒道:“她父亲不过是太仆卿,仗着她叔叔是浣邑侯,又跟四皇子是表兄妹,骄矜惯了,你不理会她便是。”

话音未落,萧灏已经跳下车,抢先跑到后面的车旁,帮忙将休休的随身物件放上去,又将车内整理了一番,看上去舒服了,才充满歉意道:“真的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回头还不忘和沈不遇说,“宰相大人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沈小姐的。”

还不待沈不遇答话,就听前面车内一阵轻笑,传来萧岿懒洋洋的声音:“怎么还没走?再拖下去,到那里天都黑了。”

“走了,走了。”沈不遇赶紧招呼车队起程。

虽已是秋末时节,但沈不遇这一折腾不禁浑身汗意,但也不敢多言,生怕萧岿不耐烦了。其实,该叮嘱的已经在相府叮嘱得一清二楚,但是眼睁睁望着休休的马车绝尘而去,他心里又空泛得厉害,总感觉落了最重要的话似的。

“看这次的造化了!”他在原地沉吟。

休休跟随马队一路行进,几个时辰后,人在颠簸中逐渐迷糊过去了。等她再次醒来,太阳当头,车队正进了胡杨林深处蜿蜒行进。从车内望过去,远山抹上一缕淡淡的白云,大雁一字排飞,马蹄声、车轱辘声响成一片,落叶婆娑,便如进了海市蜃楼一般。眼前的风景与孟俣县的不同,休休睁着好奇的眼睛,完全忘记了一路的沉闷和劳累。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只听一阵兴奋的说话声传来。休休抬起眼,只见浮云散尽,天空碧蓝如洗,远山近水炫耀青碧,像一幅渲染于纸的水墨画,肆意地铺陈在众人眼前。

狩猎场到了。

车队转入山谷,在一处开阔平坦处停止前行。休休下车,舒展了一下筋骨,极目远望,但见周围山塬万木秋色,枫林片片。一面小湖在面前铺开,两岸苇草随风起伏,湖面泛着粼粼的锦红。空阔处早已辟成方圆几百丈的草场,一道高出一人半的白石墙曲曲折折,还见些圆木为门的小庭院。

休休还在好奇,场子里已经人头攒动。护兵宫人开始搭帐设篷,搬运物件,热闹得大市一般。这时萧岿已经下了车,随侍的秋月将氅衣披在他身上。萧岿也没理会休休,朝着萧灏的缁车喊道:“灏弟,我们到了,还在磨蹭什么?”

萧灏应话而下,回身搀扶他的表妹下车。休休这才看清郑懿真,一身花凤锦衣裙,想是刚装扮完毕,粉里带艳尚含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风姿极为娟然。休休看得有点呆傻了。但见懿真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白玉簪,朝萧岿做出羞涩恭谨的神色,道:“三殿下…”

萧岿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在对萧灏说:“这哪像是狩猎?倒像是赴宫宴。”

懿真一惊,忙道:“这就去换。”

萧岿转眼吩咐秋月:“带懿真小姐去换衣服。”

秋月脸上淡淡的,眼扫过懿真娇嫩的脸庞,径直往搭好的帐篷里去了。懿真眉目弯弯地道:“表哥,你们要等我。”袅袅娜娜地跟着秋月走。休休一眼望去,郑懿真的腰肢纤细得似能被风吹断,加上裙角的四瓣红花妍丽逼人,着实摄人眼目。

到了狩猎场,萧岿心情顿时舒展,他搭着萧灏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笑道:“这里清幽隐秘,是个狩猎的好地方。你看这几座庭院,是父皇二十多年前还是岳阳王的时候,遭南梁敬皇帝追杀时的避难之处。三年前父皇带我来到这里,睹物思人,不免感慨万千。那些破屋历经风蚀不能住人,父皇舍不得拆,便筑起石墙成了皇家狩猎场。”

萧灏恍然点头:“难怪三哥会想到这里狩猎,确实是个好地方。”说罢,回头望定休休,微笑道,“休休小姐以为如何?”

休休已经被冷落了半晌,听到萧灏朝她说话,一时没缓过神,只是“哦”了一声。萧岿这才发现她的存在,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的装束,继续对萧灏道:“你的表妹来了,你让她们都跟你吧,我可不喜欢狩猎的时候有女人缠着。”

“我表妹可是专为三哥而来。”萧灏调皮地眨眨眼,“不然回去我不好交代。还是她跟你,沈小姐跟我。”

萧岿不耐地一挥袖,道:“麻烦死了,让她们在山头看着,别跟着我们。”

不消多时,懿真换了一身及膝短猎服出来,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勃。萧岿两兄弟已经上了马,鼓号声声,旌旗猎猎,在一片呐喊声下,萧岿率领一众人马跃上了丛林山坡。郑懿真由宫女搀扶着,一脸兴奋地往山坡上赶。休休从小爬惯了山,想赶在郑懿真的前头,又怕她不开心,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山坡并不陡,休休轻松而上。山坡上人欢马喧,旌旗在茂林间时隐时现。一只受惊的野鹿正从面前跑过,眨眼钻进了茂密的丛林。

“快抓住!快抓住!”休休被眼前的场面感染,跳着喊着,恢复了天真相。

懿真费力地爬上山坡,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四处张望着,紧张地问:“是什么?在哪儿?”

听休休说是只公鹿,懿真不屑地哼了哼,嘲讽道:“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一只小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三殿下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要抓的是虎豹,这样才显皇家威风。虎豹,你懂不懂?”

正说着,萧岿的人马在树林间消失了,鼓号声在远处低鸣。不久,连马的嘶鸣声都听不见了,山坡上安静下来,林鸟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懿真再度紧张起来:“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当然去更深的林子里了。”后面兀地传来秋月的声音。

秋月站在她们面前,一张脸毫无表情。她瞥了懿真一眼,沉声道:“两位小姐,如果闲着没事的话,帮忙去煮饭吧。”

“这些粗活怎么让我干?那些宫女常侍呢,他们干什么吃的?”懿真生气道。

秋月不冷不热道:“您是说狩猎要把膳房搬来?到了山林,人人都要动手,谁都不能当闲人。至于那些宫女常侍,他们自会伺候好自己的主子。”说完,自顾自下山坡去了。

懿真嘟着嘴,涨红的脸上溢满了羞恼。她朝着秋月的背影瞪了瞪眼,恨恨地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狂妄什么?不就是个侍寝的宫女,以为三殿下多喜欢她呢。想当皇子妃不成?白日做梦!”

回到营地,她们果见众宫人在扎营野炊,一排案美食佳酿已经摆置就绪。搭起的锅灶有蒸麦面的,有炖骨头汤的,清风送来缕缕酒肉香。刚搭好的锅灶前,秋月唤人抱来一大堆木柴,休休会意,开始生火烧水。

懿真见红木盆里已经备满了清水,卷起袖管想洗手,秋月早有防备,蓦地喊道:“别动!这是煮汤用的,不是用来洗手的!”

旁边有两宫女哧哧地笑。懿真红了脸,眉峰一挑:“那我要洗手呢?”

“湖里有的是清水,懿真小姐可以洗个痛快。”秋月缓缓回道。

懿真眼梢处掠过一抹阴鸷,克制了不说话,甩袖便走。这一去便没再出现,寻找过去的宫女回来说,懿真小姐托辞头晕腿沉很是疲惫,已经入帐内歇息去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来。”秋月冷哼一声。

煮了大约一个时辰,汤水咕咕冒着奶黄色的泡沫,牛骨汤的香味扑鼻。休休将翠绿细嫩的茎叶放进汤里,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的秋月问道:“你放这些碎叶做什么?”

休休笑着解释道:“这是香荽,些许碎叶入汤,能解牛羊之腥膻,让汤喝起来更鲜美。我爹教过我这个。”

秋月恍悟地点点头,见休休浓密的长睫下安静无波,便又问:“听说宰相大人是你的义父,那你自己的爹呢?他是做什么的?”

提起父亲,休休脸色暗淡下来,但她还是老实说道:“我爹他是帮人做活的,后来出了意外,从高墙摔下来去世了…”

秋月不再问,她对休休的态度与懿真截然不同。在她眼里,懿真出身名门,娇气又傲慢,她视其为最大对手,而这位出自乡野的沈休休,一身的俗气,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何况三皇子向来对沈大人有成见,她知道。

秋寒日短,天色很快暗下来,明月闪现在西天。狩猎场上风灯高挑,晚风徐徐,这个时候,萧氏兄弟他们回来了。

这次狩猎颇丰,众人果然猎杀一头花豹。场子上热闹异常,众人围着猎物品头论足,不时传来快意的啧啧称奇声。懿真闻听三皇子已经回来,跑出帐外看了几眼,拉住萧灏不满道:“你不是说找机会让我接触三皇子吗?没想到扔下我不管了。”

萧灏一脸歉意,悄声说:“狩猎毕竟是男人的事,三哥不会让女人插手。今晚让他多饮几杯,你趁机可以和他多说话。”

懿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晚膳后,众人散尽,湖风掠过,四周便是一片清幽。萧岿开怀豪饮了几杯,想是有些酣醉,便由秋月扶着进自己的帐内去了。休休兀自注视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却听身后传来轻缓的踩草声。回头一看,却是萧灏背着手,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休休怯怯地笑了笑。萧灏的眸子深处就有了火光闪烁,对休休说:“今晚的牛骨头汤好喝,听说是你做的?”

“还有秋月姑娘帮我一起做的。”休休认真说道。

“好,是我说错了,是你和秋月共同做的。”萧灏忍不住笑起来,一丝一丝的欢喜从心里无法抑制地渗出来。

“你会骑马射箭吗?”

“我什么都不会。”休休老实回答他。

萧灏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转过话题,道:“今日很开心,我们翻了两座山。对了,你想不想听我们是怎样捕捉到花豹的?走,我们去湖边,我讲给你听。”

他下意识地去抓休休的手,休休胆怯地缩了回去。萧灏并不在意,他也是羞涩地笑了一笑,因为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位沈小姐肯接受和他一起漫步。休休眨着少女清澈灵动的眼睛,忘掉了拘谨,她觉得四皇子似熟悉又亲切,她喜欢听他讲他们猎豹的经历,更喜欢这夜里的湖景,宁静而神秘。

湖风掠过,波光如镜,濯明月于涟漪,不远处有悠扬的笛声,身边还有娓娓而谈的秀逸少年。这一切,对十五岁的休休来说,充满了新鲜与神奇。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片良辰美景之中,有位宫女呼哧呼哧地跑来,很慌乱地禀报说懿真和秋月打起来了。

萧灏和休休吃惊地对视了一下,两人撒腿就往萧岿的营帐跑。

懿真眼见萧灏和休休两人去湖边散步,自己显得无聊起来。她对他们的事漠不关心,因为这些于己无关,她的心思只挂在一个人身上。

表哥说过,今晚三殿下多饮了几杯。现在他正在帐内,自己不是可以趁机和他说话了?

她得意地笑了,连走路也是蹦跳着。到了萧岿的帐篷前,她才放缓了脚步,踮手踮脚地掀开帐帘进去。仿佛被卷在风中,帐帘突然开了,鹅黄锦缎铺在她的眉目前,遮挡了她的视线。帘子下秋月冷漠的眸子,像一潭沉积万年的死水。

懿真不防秋月守在帐帘前,唬了一跳。秋月拽住她的胳膊,一直拽到外面才放手。

“你干什么?我要去见三殿下,你管得着吗?”懿真抚摸被揪疼的胳膊,气急败坏道。

“三殿下已经歇了,外人不得入内。”秋月冷声回答。

“我不是外人!四皇子是他的亲弟弟,我是四皇子的亲表妹,我们沾亲带故。你算什么?一个陪寝的宫女,一个只听主子差遣的奴才,竟然这般刁蛮无理!我告诉你,白天我是忍着这口恶气,正要找机会与你算账呢!怎么,想阻拦我,我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懿真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对秋月自然连语气也是极为鄙夷。岂料秋月不吃这套,硬邦邦地顶回去:“这里不是太仆卿府,是皇家狩猎场,自然有皇家的规矩。不让你进,便是不让你进,回自己的帐内待着去,如何这等撒野?”

听完这番话,懿真气得连呼吸都紊乱了,扬手就给了秋月一记耳光。

“狗奴才,这般跟我说话!”

秋月硬生生接了这记耳光,不自禁地便是双手一推。懿真打了个趔趄,摔倒了,不过她很快起身,扯住秋月的衣襟。秋月也不示弱,两人就这样互相纠缠在一起。

守帐的护卫连忙过来劝解,蒋琛刚巧巡逻经过此地,唤过宫女赶快去叫四皇子。闹腾间,惊动了帐内的萧岿。他披衣出来,上前扶起秋月,微微蹙起眉问:“秋月,出什么事了?”

秋月说得毫不在意:“被她刮了一记耳光子…”

萧岿这才目光闪亮地看向懿真,劈头便道:“郑懿真,你敢打我的宫女?干脆别来了,我派人连夜送你回江陵!”

懿真平日也是自恃身份,虽是骄矜可从不曾亲自动手打下人,如今为了萧岿反被秋月激怒。她以为萧岿会体谅,不想萧岿为一个宫女如此冷薄她,顿时心寒如掉进冰窖,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在此时,萧灏和休休赶到。懿真一见萧灏,把满腹怨气都撒在他身上,哭道:“你骗我!说会让我玩得开心,我大老远地跟来这地方,却平白遭人欺负!你自己跑得没踪影,连三殿下也不待见我!我是关心他,想问个境况,没想到三殿下要赶我走!与其这样被人嫌,不如连夜回去,我告诉我爹,还有叔叔他们去!”

她哭得伤心欲绝,还真有想离去的意思。萧灏窘迫地笑笑,安抚她:“三哥说说而已,跟你闹着玩的。你若连夜回去,要是被舅舅知道,我怎么交代呢?”

“好了,是秋月无礼。”萧岿开口,示意秋月,“给懿真小姐赔个礼,回宫罚俸禄一个月,不得再犯。”

秋月跪在懿真面前,垂下头,睫毛瑟瑟地抖着,良久才低声道:“奴婢冒犯懿真小姐,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请饶恕奴婢。”

懿真眼泪尽收,嘴里还是不依:“灏哥哥,你们光自己狩猎,让我一人闲着没事,太无趣了。”

“反正豹子也捉到了,明日就陪你玩。”萧岿爽朗而笑,眸光亮了亮,“咱们就去山上玩捉迷藏,谁赢了豹子就归谁,你们看如何?”

“好啊!”懿真这才破涕为笑,拍手称好。

萧灏趁机安慰她:“看你都哭成大花脸了,天也不早了,赶紧歇息去,明日好养足精神,不枉此行。”

懿真早被逗得心花怒放,她全然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顺从地随宫女去了。萧岿遣下了宫婢,包括秋月,这才拍拍萧灏的肩膀,道:“灏弟,很抱歉,刚才差点坏了事。”

“我知道三哥是为了我才息事宁人,让秋月赔礼道歉的。懿真表妹心高气傲,不过她从小就喜欢你,我也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这次狩猎是为灏弟准备的,你若是高兴,我便高兴了。”萧岿笑着说道,回头发现休休还默默地站着,方感觉到她的存在,“明日捉迷藏,沈小姐也和我们一起玩吧。”

萧灏咧嘴笑了,替休休说道:“那是当然。”

周围恢复了寂静,休休和萧灏踩着草地回各自的帐篷。休休神情如常,倒是萧灏满心满意的喜悦,脸上浮起一层温暖的微笑,慢慢地对休休说:“我从出生就没了娘,后来过继给了我舅舅。宫里头我诸事不管,也懒得去理会。算来,三哥对我最亲,他是我唯一牵肠挂肚的人。”

“皇上呢?他可是你父亲。”休休不禁问。

萧灏仍旧笑道:“父皇他厚待我,让我远离众事纷争。也许由于我很小就去了浣邑,倒与舅舅一家有鞠育之情,见到父皇却生分了。”

休休对复杂的皇室懿亲之事不懂,也没放在心上。她只觉得今晚的月色迷人,与孟俣县的夜景不同。山风习习,远山近树都是朦朦胧胧的,苍穹更显寥廓,闪烁的星星仿佛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

明日一定是个晴朗天,她浅浅地笑了。

萧岿早膳后就出了帐篷,向蒋琛低声吩咐几句,蒋琛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秋月脸上的阴霾散尽,牵了牵嘴角,进帐内去了。萧岿这才从侍卫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车铃,有意一摇,一阵叮呤当啷声夺人耳目。

“出发了!出发了!”

懿真听到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出来。她换了新的锦纹短猎装,看起来颇有英姿,朝着萧岿笑吟吟地走去。萧灏和休休也随之相继而出,几人聚合在一起。

萧岿这才一脸轻松地笑了:“懿真小姐,你看我并不食言吧?这样,谁都不许带随从,免得耍赖,前面过去那座山头为止。”

众人齐声喊好,休休也是兴奋不已,跃跃欲试。萧岿长长地展了一番腰身,高呼一声,便悠悠去了。懿真雀跃地紧随其后,接着是萧灏和休休一前一后地走,蒋琛率十余名宫中侍卫在后面保护。

行得片刻,极目山木葱茏,几乎没有突兀嶙峋的怪石断崖。休休放眼望去,山那头的树林披着软软的朝霞,隐隐红成了一片。再看后面的大批侍卫蜿蜒而行,铠甲尖刀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与天际姐弟穿梭在丛林间,满山全是他们的欢笑声。他们玩得尽兴,几乎忘记了时辰。父亲见不到她,一定会寻找到山上,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岁月匆匆,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又谢,谁都料不到,短短几年光景,孟俣县的山头已筑起一座新冢。

她感慨万千,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我发觉你越走越慢了。”前面的萧灏停止脚步,笑着问她。

休休回过神,只是笑了笑。萧灏望了望前方,微微皱起眉头,道:“前面不远就是深山了,三哥要带我们去哪儿?看懿真兴高采烈的,我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前面灌木怪石多,便于藏身,确实是个好地方。”休休满意道。

萧灏点头表示赞同,道:“三哥玩起来很疯,鬼点子特别多。小时候在宫里,我天天跟着他。他不开心的时候爱捉弄人,搞点趣事,有一次我们还把宰相大人…”

他突然想起休休的养父正是宰相大人,赶忙噤声不说,又担心休休会好奇地问个究竟。幸好这时候,前面的萧岿朗声叫道:“到了!”

他们的游戏很简单,几人分头找地方藏身,一个人待在原地,数到五十后循迹找人,谁未被捉到的次数最多,便是赢家。休休对这样的玩法驾轻就熟,她每次都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有时甚至连萧岿也找不到她。懿真是官宦家出身,这种玩法从没见过,几乎次次率先被逮个正着。这样一来,她渐渐显得意兴阑珊,没有了兴趣。

“不玩了!三殿下存心不让我赢,这豹子根本没我的份儿!”

她赌气地坐着不想动。萧岿近到她身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唇边就噙了诡异的笑:“本来想这次如果你找到我了,权当你赢了我,我就把豹子给你。你若是放弃,那就下山回营帐,到时别怪灏弟。”

懿真双眼一亮,嗔道:“殿下可别骗我,说话算话。”

萧岿认真地点了头,当胸一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子里又活泛起来。休休躲到一块巨石下,那里有个缝隙正好可以进去。她隐匿在那里,知道懿真绝对不会找到她,抬起头时,正巧看见萧岿灵活的身影闪进了密林之中。

懿真四周找了半晌,愣是一个人都寻不到。她站在那里,嘴里喃喃着:“三殿下,我一定要找到你!你不许耍懒,不许骗我,不许让我伤心…”

休休觉得懿真可怜,主动从巨石下出来,悄悄指了指密林方向,轻声告诉说:“三殿下正往那边去了。”

懿真大喜,又心生害怕,执意要休休陪她去找。休休好心好意地想帮懿真,两人便拨开灌木丛探寻而去。

穿过大片丛林,依稀有潺潺的流水声,眼前竟换了个景致,一道沟壑横在面前。两人以为走错了方向,正要往回走,懿真眼尖,突然惊喜道:“三殿下躲在对面,我看见他的发带了!”

休休循声望去,果然沟那边的树林里,萧岿的金丝发带随风飘出一缕。两人手牵手小心过了沟壑,好容易爬上林子,才见萧岿的发带好好地系在树枝上。休休看了难免泄气,道:“三殿下是故意的,我们不要上去了,往回走。”

“不,他一定在上面。他分明是告诉我,他在前面等我。”懿真一时间哭起来,眼里有着一丝令人哀怜的祈望。

休休担心道:“这样下去,我们会迷路的。”

“我一定要找到三殿下!找到他,我就赢了!”

懿真铁了心往前走,休休拗不过,只好伴其左右。山林里鸟声不断,阳光透过扶疏的树叶洒落,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清晰可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她们意识到前面根本不会有萧岿时,一个更加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她们真的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