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恐惧来得如此突然。所以她明知阻止的行为很危险,但不得不出手毁了那罐子,因为知道动嘴是拦不住的。

“一直听闻文姑娘妙手烹调,伶牙俐齿,和宜王殿下联手,能把我们侯爷都逼到边关,险些身死。”那男子冷冷道,“今日总算是亲眼见识了!”

里头砰然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砸碎了,随即便是林飞白近乎撕裂的大吼,“药!药呢!药怎么还不来!”

院中汉子们齐齐颤抖,盯住文臻的眼眸泛着悲愤的血色。

这个贱人!害侯爷至此还不够,还要亲自来看侯爷的惨相,还要毁掉侯爷无比珍贵的药!

这药一罐何止万金,侯爷又不愿意让神将知道,平日人也清廉,为这一罐药,名下的田都卖了大半去!

“我还备了一罐,去我那拿。”那奇高的汉子一挥手。

“快,快。”

“不能拿!真的不能吃,他已经上瘾了,要戒毒!”

那男子却已经不再看她,转身进了房,只抛下一句话。“杀了。”

有人犹疑道:“这里是宜王府…”

“带侯爷走。”

“这是抗旨…”

“她勾引侯爷不成,意图毁去侯爷的药,宜王殿下还要护着这贱人,我等如何能留?”

男子淡淡说话,砰一声关上门。

文臻猛地后退。

堪堪避开无数闪电般攻来的武器。

那些刀枪剑戟并不停息,刃冷光寒,凝着百战沙场的血气和杀气,带着对她久久含怒的怨气和恨意,在院中呼啸成万千纵横雪光,交剪而下。

因为要抢时间,要在宜王府护卫发现之前将这害惨他们主子的妖女一招毙命,所以也不谈什么江湖道义,所有人都立刻出手。

文臻武功未有大成,成也不能抵达巅峰,毕竟她的学武太迟,还伴随着对身体的戕害。

这样的围攻之下,便是燕绥也不容易全身而退。

砰一声,她的后背撞上门板。

咻咻声利如哨,已及她胸前。

众人露出大仇得报的笑意。

文臻一直藏在背后的手忽然伸出,一手成拳,拳头在胸前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那些刀枪剑戟,顿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黏住,生生被拖出了胸口要害范围,一拖一带,向门板而去。

嚓嚓几声轻响,那些武器插入门板。

文臻另一只手一扬,几道金光,顺着那些剑身刀身,逆流而上,直逼众人面门。

本来她如果直接使用暗器,众人自然能避开,但众人正在努力拔出自己的武器,又没看见她什么时候掏暗器的,一低头细锐风声已到眉心,惊得纷纷弃了武器后退,慢一点的,感觉眉心一凉,那细针竟然有生命似的,转眼就要钻入自己眉心,惊得急忙双手去拔,然而感觉拔出来了,低头去看手上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东西?

趁众人惊怔,文臻已经翻身而起,她身子轻灵,一翻便到了门檐上。

然后她得脱攻击的轻松笑意在唇角凝结。

主屋门口,那个高个子男人不知何时又出来了,手中一柄青色的小弓,扬手便是一弓。

一支青色小箭电射而出,文臻正要跃下墙头,那箭却在半路爆开,射出一张黑色的带着倒刺的网,倒刺青芒闪现,瞬间勾住了她的鞋子,然后便要覆上她全身。

文臻心中大叫苦也,什么都来不及想,猛地向后便倒。

这网一看有毒,且和她在黏液里练出的拳法一样,是能将东西缠附的,一旦被沾上肯定甩不脱。

和满身肌肤溃烂而死比,她宁愿仰天倒下高墙撞破脑袋。

如果运气好的话,有一段墙下是草地…

天空在迅速拉远。

她忽然想起这一段墙就在门边,而门边的墙下是一段石头地。

特么的这运气…

我是女主我是女主我是女主按照女主惯例,这时候应该有帅帅的男主接住我…

砰一声。

触及坚实的男子臂膀,和清淡却好闻的香气,隐约还有点熟悉的锅贴香…

哇呀呀,金手指果然开了!

站定了抬头一看,唐羡之一手拿着个锅贴,一手扶着她后心,笑道:“早知道林侯这么不解风情,还不如还锅贴都送给我。”

文臻还没回答,就看见她家貌似男主那位,忽然直挺挺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德高望重一批人。

燕绥看也不看唐羡之,只道:“过来。”

看她一脸并不打算理会模样,只得又道:“墙要倒了。”

这下文臻赶紧走了,走了没忘记赶紧拉唐羡之——燕绥可能骗人,却不说虚话,他说墙倒一分,就绝不会少一寸。

唐羡之微笑任她拉着袖子,顺手还塞了个锅贴给她,道:“压压惊。”

确实还有点茫然完全顺着直觉行动的文臻也便接过锅贴,机械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那段高墙轰然倒塌,正塌在她面前,最前面一块砖头离她脚尖零点零一毫米。

惊得她嘴里的锅贴啪嗒一声掉了。

还以为你给我出气呢敢情你这是打算拿我出气?

她还没来得及说啥,一出手就拆墙的燕绥已经走了进去,从他迈进院子开始,那些因为墙倒十分惊讶却也迅速组成对抗阵型的汉子们,便开始节节后退。

不能不退。

宜王殿下每进一步,院子里便开启一道机关。

他上前一步,道:“允许你们住进来,不是给你们张狂的。”

啪一声,他身前巨大的青石板整个翻起,正撞在那些人身前的武器上,火花四溅,乒里乓啷,剑尖枪尖刀尖断了一地。

护卫们咬牙后退一步。一大队护卫奔来,在他们身后组成第二道人墙。

燕绥又进一步,“听不懂人话的,滚出去。”

轰隆一声,第二道人墙身下的草地忽然塌陷,一群人滚成葫芦,那塌陷的地面是倾斜的,里头好像是暗道,那些人真的骨碌碌顺着倾斜面滚了下去。

余下的护卫们惊惶地又退一步。

燕绥再进一步,“谁刚才出手的,自己跳进去。”

没人动,所有人面色铁青,绷紧面颊,死死守在门前三尺之地。

然后哗啦一下,头顶的大树忽然一响,伞盖断裂,柔韧的枝条间缠着同样柔韧的铁条,啪啪啪打落了一大堆牙齿,众人不得不后退,然后跳入刚才的陷阱。

燕绥身前机关啪啪翻开如连动的巨大机簧,他身后机关止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已经到了主屋之前,那高个子男子已经奔出,和一大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护卫,站在阶下,将主屋团团围住。

这一群人明显和前面几批不同,更为精悍,神色也更冷漠。文臻看见德容言工的脸色一瞬间也有了变化,显然这一队才是和他们旗鼓相当的精锐。

燕绥又向前一步。

“下人蠢,自然主子也蠢,怎么配住我的屋子。”

他一开口,那些人就绷紧了背脊,眼神四处扫射,有人看着天空,有人盯着地面,更多人仇恨地盯着燕绥和他的护卫。

然而异变却发生在好几丈远的墙上,先前那墙倒下之后,每隔几丈还留下一个柱子没有倒,此刻那些柱子上忽然射出无数长勾,呼啸着越过众人头顶,夺夺连声,钉在主屋的墙面上。

然后那些柱子轰然倒下,倒下瞬间的重力和拉力,将主屋的墙壁也四面拉倒…

砰砰巨响,烟尘弥漫,瞬间林飞白住的主屋里只剩下几根柱子支撑的屋顶…

所有人都看见榻上懒洋洋躺着的林飞白,抬起头来,眼神迷茫,手中的一杆烟枪袅袅冒烟。

满院寂静。

便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世上最凶恶最毒辣的人的三纲五常,一时间也被震得不能言语。

宜王殿下难缠难对付之名传遍天京。

今日才见真颜色。

文臻觉得自己也瞬间迷茫了。

印象中那个坚刚冷锐俊挺出众的林飞白呢?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民国时代旧照片烟馆大爷一样的黑瘦猴子造型?

文臻在现代那世没有机会接触那玩意,所以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巨大的改换和冲击,一时惊得锅贴又掉了,一把抓住燕绥的胳膊,紧张地道:“他们送你福寿膏了?你吃过没有?啊?吃过没有?”

燕绥低头看她一眼,只这一瞬,他刚才杀神一般一路从烟尘中走来的形象,忽然就不见了。

忽然他眼底春花开,春水漾,春情弥漫,春光慢慢。

顺手便将文臻拐进了胳膊里,满不在意地道:“…似乎…”

文臻紧张地看着他。

“没有。”

文臻舒出一口气。

那边林飞白已经暴躁地跳了起来,大骂:“谁毁了我的福寿膏!”

文臻问燕绥,“陛下的旨意是要我帮助他吗?”

“他受伤回来,不思饮食,日渐消瘦,陛下是想你给他调养。”燕绥微微皱着眉头,“或许,觉得你想法行为和别人不一样吗,指望着你能有办法吧。”

文臻点点头,一指林飞白,“那就把他先捆了吧。”

燕绥对这个要求乐意得很,一挥手,德容言工便上去捆人,三纲五常要拦,燕绥淡淡道:“本王不能杀林飞白,杀你们容易得很,谁拦杀谁,等你们都死了,林飞白没了药,我看他还能活几天。”

三纲五常顿住脚,那高个子男子默然半晌,咬牙后退一步。

文臻和燕绥便在众人仇恨的目光中穿过,面不改色的夺走福寿膏,没收烟枪,将大吼大怒的林飞白捆了起来。

“吵死了”,文臻笑嘻嘻说一句,燕绥便让人用软布堵住了林飞白的嘴。

林飞白被捆在地下,赤裸的胸膛上一道道都是自己挖出来的血印子,新痕叠旧痕,密密麻麻,看着令人发瘆,他自己却好像根本不觉得任何痛苦,犹自扭动挣扎,嘴里呜呜不绝,细细听来都说的是个“药”字。

他的护卫们都悲愤地扭过头去。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呛然拔剑,也不知道是要自杀还是要杀人,被那高个子男子抬手打掉,冷然道:“侯爷受辱,身处虎穴,再不珍重自身,你是要侯爷死得又快又屈辱吗?”

说完他对着燕绥文臻噗通一跪。

再二话不说砰地磕了个头。

再抬起头来时额头血痕殷殷,说话却还是那个幽幽静静语调,道:“师兰杰愿以自身性命向文姑娘和殿下赔罪,只求殿下再赐福寿膏一罐,我家主子,没那药不行!”

文臻笑嘻嘻看着他,点了点头,答:“不给。”

也不看他表情,也不看四周众人要滴血的眼睛,一转身道:“刚才你们没让我说话,现在都给我听着,你家侯爷,是陛下交给我的,所以他吃什么,做什么,用什么,我说了算。你们不同意,那就是你家侯爷抗旨,宜王殿下分分钟把他送到牢狱里,就他现在这德行,也不用我们做什么,分分钟死翘翘。记住了?”

“你不给他福寿膏,他才是很快会死!天京最好的大夫都这么说的!你这毒妇!侯爷就是给你害到边关去的!你就是想他死!”

“我和殿下要想他死刚才那机关直接招呼他就够了!”文臻的笑意泛着冷光,“一群蠢货,听不懂人话就不要听。总有一天要你们真心哭着向我赔罪!”

一边赶苍蝇一样挥挥手,那群护卫只好在师兰杰的带领下,含泪被德容言工赶出去,文臻听见师兰杰出去的时候厉声对手下道:“飞鸽传书给神将!”

哈,这事儿怎么好像还没告诉林擎?

好啊,小孩犯错向大人告状,接下来大人是不是很快就会带着小孩回来找场子?

文臻很期待看见那个名动东堂的家长。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闪闪发光的眼睛遮住,燕绥的声音响在头顶,“听见林擎的名字,你为何如此兴奋?”

文臻想你是埃克斯光钛合金眼吗?嘴上却装傻,“有吗?不不不,我对老男人没兴趣。”

燕绥这才满意,下一秒他眉头又飞起来了。

因为文臻说:“亲爱的殿下,我们把林飞白搬到咱们院子里去住吧?”

燕绥最终还是把林飞白弄回了他曾发誓不许任何除护卫外的外男进入的院子。

林飞白的三纲五常扒着院墙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活像他家主子被卖进了小倌馆。

真正被卖进过小倌馆的宜王殿下表示,他才不想这么做。

非常了解他家主子的德高望重表示,这还不是因为文姑娘说了一句“亲爱的”,又说了一句“咱们的院子”,击中了咱们殿下泛滥的春心了呗。

而且据说文姑娘还私下答应了给殿下做点什么,至于到底做点什么,这只是德高望重听到了一言半语,具体的不知道。但看他家殿下那种看似不在意其实眼神蠢蠢欲动的模样,想必肯定做的不是外袍什么的。

但是很快燕绥就后悔了。

因为文臻不仅把林飞白安排住进了他刚刚弄好的,准备金屋藏臻的那个对称院子里,还和一直看热闹的唐羡之约定,请他每天来弹一次琴。

唐羡之是东堂公认的音律大家,曾经找回失传已久的名曲谱《天音散》,还曾辅助乐府及太常寺重新审定皇室十八大乐,是从理论到实战都走上巅峰的人物,现在被她用来挽救失足青年。

唐羡之居然还十分乐意地答应了。他越乐意,燕绥就越不乐意。

燕绥刚想表示反对,就被文臻的糖衣炮弹给击飞——文臻双手捧心,甜蜜蜜地和他讲:“殿下殿下,我刚想出一种极品的好东西,叫珍珠奶茶。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最香甜柔滑的饮料,你想不想喝?里面还有可以吃的珍珠哦。”

燕绥瞧着刚才面对师兰杰满脸戾气,对三纲五常围攻面不改色,说跳围墙就跳围墙的某个萝莉身金刚心的丫头,再看看面前这个洁白柔软,眼眸弯弯,酒窝深深的丫头,忽然道:“你看起来真像个蛋糕儿。以后叫你小蛋糕。”

外面香软,里头一层层的厚厚的谁也看不见,每层滋味都不一样。

文臻弯起眼睛,“殿下爱吃甜食,是人家的小甜甜呢。”

以为某人要被恶心得抖一抖的,结果他唔了一声,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也不和她计较住宿和弹琴的事情了,满意地走开了。

啊殿下我真的GET不到你的爽点!

容光焕发呵呵一声——肉麻就对了。

第八十一章 女主人

屋子里头有些动静,却是林飞白醒了。

他在被搬到这个院子的过程中,很是折腾了一番,但文臻的唯一要求就是,“当他闹的时候,捆起来,堵住嘴,坚决不给福寿膏。”

她也要求德容言工看好三纲五常。绝不允许任何人偷渡来一点福寿膏渣,谁出了纰漏,谁一辈子吃不到她的菜。

这可怕的威胁连同对三纲五常的旧恨,令德容言工十分上心,日夜巡逻不休,一只母苍蝇都要掰开腿看看有没有假充怀孕夹带。

文臻把林飞白弄到燕绥这里,就是为了严防死守,先杜绝福寿膏的来源。

这件事她比较上心,一来,是圣旨,关系她的自由和前途,虽说陛下可能也不太清楚福寿膏的危害,只是要她调养林飞白,但是她做得更好,封赏自然会更多;二来她对林飞白有歉意,不管怎样,林飞白落到这惨状和她有关,真要被福寿膏害死了,她怕被某位举世闻名的家长找茬。三来,她也希望让燕绥亲眼看见福寿膏的危害和难戒程度,不知怎的,她就很担心燕绥会碰这种东西,感觉这种容易让人沉迷的神秘玩意儿,最容易令这种好奇心重又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家伙中招。

她也问过是谁献给了林飞白这东西,这东西最初又产出在哪里。据说是一位路过郎中,自然无处查找。但这东西,据见多识广的燕绥说,好像在一个相邻小国普甘那里见过。

文臻想,这东西如果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用途,用来毁一个国家都不是难事。

文臻觉得,如果下手的人在暗处,如果自己能尽快帮林飞白戒了毒,那么那个下手的人会不会认为福寿膏没用,而放弃继续把这可怕的恶魔放进东堂?

无论如何,这事得立即上报给皇帝。

门忽然打开,林飞白出现在门口,一波发作过去,他看起来十分虚弱,腰背微微有点佝偻。

文臻做好了被他大骂乃至出手的准备,他却并没有动作,只忽然道:“福寿膏有问题?”

看文臻点头,他又道:“很难戒?”

“林侯你很有智慧,性格也刚强,我很看好你哟。”文臻笑眯眯赞他一句,又道,“你一切听我的,我保你没事。”

“我不知道…”林飞白茫然地道,“有时候非常想要,非常…那时候天地都是混乱的…脑子里只有福寿膏,我知道不对,可我无法控制,甚至连话都没法说清楚…”

他低头看了文臻一眼,忽然道:“先前护卫是不是伤害了你,无论如何,你是为我好,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文臻想起宁愿以命赔罪的师兰杰,想着林家父子驭下挺有一套,可惜护卫们的忠诚用错了地方。

她呵呵一笑,“不用赔。他们已经被打回去了,回头还得给我磕头。”

林飞白又看了她一眼。

两人此时站在廊下,林飞白个子高,一低头,只能看见文臻晶莹的鼻尖,和一弯总在微笑的嘴角,眼睛大概也在弯着,所以睫毛在簌簌扑动,密密如帘。

林飞白以前从未仔细看过她,印象中也就是个中人之姿,除了那种永不改变的甜美比较动人外,并无太多女子魅力。

然而此刻,当他清醒过来,明白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看她现在的嬉笑如常,忽然便觉得佩服。

这个女子,无根无基,从山野小镇中走出,走过庞大繁华的闻家,走进人间至高的皇宫,一路过似乎点尘不惊繁花不改,但无形中便换了天地。

她是夏风春雨,最柔和的天地之气,悄然掠过润物无声,忽然旧貌便换了新颜。

他便是远在边关,也能听见她的消息。传说中皇帝身边红人,一手设立夜市并逐渐推广全国,创立了著名火锅店江湖捞,新鲜吃法一夜之间传遍大地,毫不藏珍,传授给世人无数新奇小吃,在短短时日间不仅丰富了东堂百姓的饮食种类,也给了很多穷苦百姓卖小吃养活全家的机会,她的火锅店始终在传授各种健康的吃法,在周边的定州已经开了第二家分店,并固定拨出盈利在当地设立读书点,供贫苦书生免费读书——后一条尤其思路深远,利在千秋。

而且听说朝廷推行商税优惠,扶持商户政策能够顺利实施,以及近期和尧国世子的私下谈判也获得了很多利益,其间也都有她的一份功劳在。

今日她一眼认出福寿膏的问题,毫不犹豫出手,在三纲五常围攻下全身而退。此刻见他,没有嘲笑也没有表功,不过依旧一个甜蜜的笑。

初见时他以为那永恒的笑是谄媚,到如今才明白原来这源于内心永远的坚刚。

文臻感觉到他凝视的目光有点太久,好奇地把转开脸,林飞白立刻转开目光。

“不要现在说得好听,希望你最终戒毒的时候不要恨我就行了。”文臻笑眯眯说一句,便挎了篮子出去买菜,林飞白戒毒对体力消耗非常大,身体也已经受了损害,需要好好补补。

宜王府自然有人每日送菜进来,但那都是定好的菜色,而文臻喜欢自己买菜,在集市上逛,才可能遇到一些可遇不可求的上好菜色。

燕绥又不在家了,吃完她做的早饭他就出去了,据说今日有重要朝议,讨论要处理长川易家对西川易家的弹劾,长川易勒石上书朝廷,称易燕然与西番勾结,私下贩卖盐铁书籍等物给西番,还和西番大将耶律靖南有秘密交往,长川易家愿意为朝廷分忧,帮助朝廷解决这狼子野心的易燕然,只需要朝廷拨点银子粮草,调附近边军适当相助,并允许事后长川并走西川相邻的土地八百里,就马上出兵西川,把狼心狗肺的易燕然锁拿天京问罪。

燕绥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依旧神情如常,文臻却听出了语气讥诮,她也觉得很搞笑,易勒石这是脑子被门板挤了吗?当这满朝人精听不出他的用意?不就是想占西川的地盘吗?扯这个理由,骗朝廷出兵出钱帮你斗败易燕然,然后你势力扩充,占据两川之地,最后成为一个比两个分裂的易家更难对付的超级庞然大物?

朝廷群臣们脑子又不可能齐齐被门板挤过。

总把别人当傻子是病,得治!

但燕绥觉得可笑的点并不是这个,因为这么荒唐的提议,朝臣竟然还有不少人赞成,就连跟随陛下最久的单一令,都犹犹豫豫地表示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人颇觉不可思议。所以原先第一次朝议燕绥是没去的,听说了之后他想去围观一下精神病集体发作现场。

文臻便笑,笑完和燕绥对望一眼,两个技术熟练经验丰富的坑货都在对方眼睛里读到“这是有人作祟吧?”的字样。

文臻尤其觉得奇怪,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群臣不可能一起得失心疯,再说前几日,宫里针对她的那起巫蛊事件,明显背后就有长川易家的影子,但是最后听说点金被处死,太医院最早指证她的那个太医自杀,慎嫔的一个宫女被处死,因为当天是她在尚宫监合作冒充点金的,那宫女一口咬定抹银的尸体是她处理的,法也是她做的,并很快咬舌自尽,随即慎嫔也悬梁自尽。

那个慎嫔,文臻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好像是个性情有些怯懦的妃子,也是宫中为数不多的没有门阀背景的妃子之一,这样的妃子,没有德妃的运气,在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宫廷里湮灭是迟早的事。

但说法归说法,点金和那个宫女到底被审出来什么,也只有参与这事的人才清楚。文臻之所以一句不问,就是知道朝廷处理事情,不是黑就黑白就白的,也不是非得得出明确答案的,得出明确答案也不代表就要令天下人都明白,甚至不代表有罪的人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到了这个层次,很多事,首要考虑的是稳定、利益、各种牵扯和博弈。所以哪怕窗户纸一捅就破,也不一定会捅,说不定还会加糊一层。

在她看来,这事儿再明确不过,她就是个倒霉被牵连的棋子,背后是两易之间的争夺。

可惜,宫里有个长川易家的皇后。

唐瑛也被逐出御门监,他原本无事,不过是将刘尚带到御前,这个可以推说是刘尚欺瞒,他的主要问题出在后来伤害定王燕绝,据说唐瑛得了失心疯对定王燕绝下手用针戳燕绝脚底并背后袭击定王被抓获,在宫内传为奇闻,燕绝被唐瑛伤害得卧床高烧至今未起呢。

刘尚听说是被打死后拖到乱葬岗,但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这样的小人物,本也没有更多人关注。

闻近纯涉嫌收买点金陷害她,但是这事被太后挡回去了,太后亲自作证,说闻近纯虔心礼佛,怎么可能行这种阴私之事,而且那几日也从未出过宫门。谁敢质疑太后的话,那自然是打道回府。据说闻近纯因为不怕吃苦,事佛至诚,得了太后欢心,大抵要从香宫出来,直接到太后身边伺候了。

文臻表示对打不死的小强纯万分的钦佩。

这些都是听德容言工八卦的,言之队本就负责消息搜集传递之职责,听完八卦她便去买菜。

经过前院的时候,正遇上唐羡之坐在他家特制的买菜车上等她,文臻一看见坐在造型很接地气上的仙气飘飘的唐公子,便忍不住笑了。

“吃了你的锅贴和酸辣汤,自然要投桃报李,比如,帮你砍砍价。”唐羡之伸手给她,文臻很自然地上了车。

马车驶出大门时,坐在院墙上看守的,是今日当值大门的工于心计。

工于心计抱着膝盖看着两人结伴出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看吧,他就说了,这女人水性杨花,到处撩拨。主子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好的性儿,居然能让她把奸夫一个个往家里带。现在好了,主子一出门,她就和奸夫出门逛街!

工于心计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盘算着等下怎么和主子告状。

身后有辘辘车声,他回身看见良工巧匠赶着辆车子过来,车子有点像唐家那辆买菜车,但是明显比那辆更大更讲究更复杂,良工巧匠有点着急地问他:“老大,看见文姑娘了吗?我今早慢了一步,忘记把这车早点赶出来了,这还是主子特意嘱咐了的。”又道,“如果她出去,您可别忘记告诉德高望重一声,主子吩咐要派人跟着她保护的。”

“哦,没看见,也许回屋子睡觉了?”工于心计慢吞吞爬下来,“车子有什么好准备的,人家本事大得很,随时都有野男人提供宝马香车呢。”

“老大你说话奇奇怪怪的。”良工巧匠把车子往回赶,“还有,你怎么总是对文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文姑娘很好啊,烧菜多好吃。你可别把咱们的未来王妃给得罪了!”

“呸,烧菜好吃就能成王妃了?那咱东堂这许多厨子殿下娶得过来吗?”

“老大你这话就不讲理了啊。”

“我还觉得殿下不讲理呢。那么多好姑娘喜欢他,怎么偏偏看上这个厨子。一脸乖黑心肠,对殿下也不见得有多好,迟早殿下得看明白这是个什么货色!”

“老大你少说几句,说不定咱们的名字将来还指望她帮忙改掉呢。”

工于心计吐一口唾沫,“她要能成王妃,我名字随便她改!”

文臻在集市上,忽然打了个喷嚏,愕然望天,“谁在骂我?”

她身后的挂车上,菜已经堆满了车厢,甚至里头还有一只羊。文臻准备给林飞白喝羊奶。这东西营养丰富好消化,对病人最合适了。

又买到了上好的犬牙鱼和牛肉,那犬牙鱼有点像现代的高级鳕鱼,最是细腻高营养,牛肉在古代一向很难得,因为轻易不许屠宰,这是特地从关西州运来的当地的一种长毛牛,肉质细腻肌理分明,还有色泽鲜亮的雪花纹,文臻见之大喜,第一瞬间就想燕绥可以吃到煎牛排了,顺便还买了牛尾,想着得叫燕绥找林擎弄点西红柿种子来,番茄牛尾汤得是一绝啊。

在车上,文臻难免要和唐羡之聊聊天,有意无意试探了唐羡之的想法——她有点不能理解唐羡之真能安心在天京为质,别的不说,唐家乐意吗?

唐羡之只笑道:“走有走的理由,留有留的理由。如果有更好的理由,便是再留长一点也是无妨的。”说完笑看她。

文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总不能是为我留的吧?虽然咱俩一起买菜砍价是珠联璧合,整个市场闻风辟易,聊起美食也是头脑风暴,牛尾汤我还没想起来是你先提议的,但你这么看我是几个意思?

还没想清楚,忽然看见一个人,不禁咦了一声。

此时正经过一座寺庙,东堂因为太后信佛,寺庙香火很盛,城中也不少寺庙。一人正从山门走出,身后一个老僧合十相送。

那不是皇叔,永王燕时信吗。

此时燕时信目光一转,也看到她和唐羡之,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和老僧告辞,走了过来。

既然撞见了总不能不打招呼,何况这位皇叔和她虽无正式接触,但也帮她解过两次围,文臻急忙跳下车行礼,又顺嘴邀请他回家吃饭。

这是厨子的习惯,邀请完她就囧了,回家?回哪个家?燕绥会不会把她和她的客人一起扔出去?

所以她就是顺嘴客气一下,皇叔你千万不要答应哟。

然鹅皇叔没听见她的心声,人家不像她,人家是个实诚人,实诚人笑一笑,居然点了头。还和唐羡之道:“老三是个小气的,早听说他府中颇别致,到现在也没请我这个叔叔瞧过。”

唐羡之便笑,道:“我寄住了几个月,到现在第二进院子还没进去呢。”

燕时信便笑看文臻,道:“听说老三以院子论亲疏,能进他三进院子的就是至亲,不知文姑娘住在第几进院子?”

文臻瀑布汗,心想我能说我一直住在他床上吗…

好在燕时信和唐羡之,一个暖男,一个是接地气的仙子,谁都不会令人难堪,这话也就是个闲话,转眼就被唐羡之接过去了,两个男人谈石头谈雕刻谈书法谈音律,说说笑笑,客气中不失亲切,文臻则在默默发愁,祈祷回去的时候燕绥千万不要在。

好在她运气不错,到了王府果然燕绥还没回来,第一进院子已经归了唐羡之,宜王府的人现在多半从另一个门出入。文臻随着唐羡之进了他的院子,这院子也有自己的厨房。今日买的好菜,总不能就这样全部送回后院去,只能大半拿出来先招待客人了。

她熬了香芹牛尾浓汤,煎了牛排鳕鱼双拼,做了芫爆牛里脊,黄瓜拌麻辣牛肉,再来个清爽的罗汉斋。

牛尾香烂,吮骨肉脱,汤汁醇厚,牛里脊香脆金黄,配上芫荽如金镶玉,麻辣牛肉辣香冲鼻,入口便觉劲爆,回味则口舌生津,夏季吃稍稍燥热,配上清爽脆嫩的黄瓜正好,罗汉斋素菜齐全,各种来自苍南的昂贵菌类加上木耳萝卜豆芽荸荠,嫩鲜香脆口感交杂,纯素也能让人感觉到不输于荤菜的醇美。

但这些都是很好的,却不及那牛肉鳕鱼双拼的灿烂光华,最好的食材只适宜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如美人天生丽质,脂粉太多便污了颜色,这牛肉鳕鱼材质极好,适合煎制,文臻怕古人不适应一刀下去血水滋出,便煎了七分熟,微微有点血丝,却将香气极完美地锁紧在肉中,切开时那浓烈的香气似要喷射而出,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住了呼吸。

文臻原本听说皇叔是在家居士,担心他茹素,所以虽然素菜只有一样,但分量十足。

但很快她就发现,我们的皇叔潇洒自在,素也可,荤也可,用他的话来说,人世间诸般美好,不可拘泥,美味在前而错过,佛祖也要怪罪的。

文臻在做菜之前就命人把剩下的食材送回燕绥那里的厨房,一边吃一边担心等会燕绥回家发现了杀过来,或者怕香气太浓烈了被发现杀过来…担心了一阵子忽然觉得不对劲。

奇了怪了,她在怕啥?她又不是招了情人在家吃饭的有夫之妇?

这里已经算是唐羡之的地盘,和燕绥互不干扰,买菜是唐羡之陪着买的,钱是她自己的,她是个自由人,爱和谁吃饭和谁吃饭,她在怕啥?

这么一想,文臻就坦然吃饭了,并且为了鄙视自己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吃得尤其欢实。

今天唐慕之也不在,据说新哨子送到了天京她去接了。

文臻心想唐家这样是真的安心让最重要的一对儿女留天京了?

席间皇叔问起住在这里的林飞白要不要一起来吃饭,文臻不知道他清不清楚林飞白的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皇帝一定不愿意林飞白的状况被泄露出去,便撇撇嘴做一脸无奈,道林侯看她不顺眼,从不理会她,她也不敢打扰。

她这样子,别人自然不能再问,宾主尽欢吃完饭,唐羡之便道,劳她这一餐美食,又是从未见过的别致,得给她个谢礼。

没等文臻拒绝,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柄弯颈流弦的琵琶,铮铮而鸣。

只听了几个音,文臻便在心中叹一声。

音律大家,非同凡响。

她见过他弹琴,已是云端仙人山中高士,铮鸣间可见高天,见沧海,见流霞,见蓬莱,见天地间一切美好如心间生花,而云天之外有仙人探掌拨云霞。

如今的琵琶却又是一种风情,那双修长优美的手如生弦上,慢而不断,疾而不乱,点抹抚拨之间便起妙音,云生雨上,莲倾波中,瑶池里白玉台上散了满地珍珠,清脆玲珑。

文臻忍不住喃喃念: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叮然长鸣,唐羡之洁白的手正在弦上一个优美的飞掠,结束了一段令人头脑也似清逸起来的乐章,听见这几句不由目光大亮,赞道:“想不到文姑娘文采了得!”

文臻痴痴道:“抄的…都是抄的…”

一边的燕时信也在击节赞叹,道:“曲美调美词也美,人间难闻。”

文臻心神还有些恍惚,随口道:“如此好曲,只缺优美歌喉。”

她这话出口,忽觉四周气氛略微有变,然而转首去看,却又没有异常,唐羡之浅笑拨弦,垂下的乌发光泽润亮,遮半边面容如玉琢。燕时信坐得笔直,煦煦温阳,气质柔和里微带沧桑,依旧非常吸引人的叔控之宝。

随即燕时信道:“我歌喉虽不佳,但也愿献歌一曲,以谢文姑娘之佳馔。”说完便启唇作歌。

文臻受到了惊吓。

一来她没想到燕时信会唱歌。东堂朝堂有爱唱歌的习俗,说是开国皇帝爱好唱歌,世代皇族也多有善歌者,所以经常皇帝老子和百官开会一言不合便开唱,说人话就是“君臣偕乐载歌载舞”。文臻之前听说过,但是始终无法想象性格沉静的皇帝和一群大老爷们儿在大殿上搭膀子跳舞这种太美令人不敢想的画面,后来又听说皇帝体弱,所以唱得比较少,也便心安,为此还曾经发散一下思维,想象了一下万一燕绥当皇帝和群臣载歌载舞的画面,结果生生打了好几个寒战。

二来她没想到他说唱就唱。还真是皇族善歌,一点矜持都没有!

三来她没想到他唱得这么好!

燕时信的嗓音和他本人气质有些相似,醇厚宽广而略带沧桑,简单来说就是非常有韵味,文臻一听就知道他是高手,气息转换,吐字音准,都非常出色,那首歌也曲调特别,悠长舒缓,淡淡哀伤,本来并不适合琵琶的玉珠玲珑之声,然而细细听下来,却令人觉得心间如洗,天地空濛,万物在这样的长调中淡化如水墨,只留那人那歌,一身禅意,半袖山风。

文臻听得出了神,忽觉曲调有一点点不对劲,好像有细微的变化,她不懂音律,只凭直觉,因为曲调音韵都太美,所以出现一点点不和谐,都会令人如鲠在喉般难受,随即她觉得什么东西往心间钻了钻一般,心噗地漏跳了一拍。

这感觉一瞬即过,快到令人简直无法捕捉,她还没反应过来,琵琶声又一声异常,却又和先前不同,像一抹游魂一般,倏地滑过,她心跳一平,这时候燕时信正唱到一个高音,他的音域真真宽广,一个高音越拔越高越拔越高一直不停歇似乎要直上云霄,文臻的心也似被那高音吊得不断上飏上飏再上飏…

忽然“嘎——”一声刺耳。

文臻霍然惊醒,心脏像是从高空坠落,自己都仿佛听见了那“咚”一声巨响,撞得肋骨都似生痛,她按住心口,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半晌她慢慢转头,才看见唐羡之手指按在琵琶弦上,修长洁白手指上一抹鲜红涔涔而下。

琵琶深黑弦雪白,而血红如火,这一霎色泽的鲜明与肃杀令人心惊。

文臻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感叹,:“什么叫天籁之音,这便是了。”

对面,燕时信双手按膝,慨然道:“久不开嗓,见笑。”

唐羡之慢慢用布巾擦干净手指,也笑道:“琵琶好久不用,弦涩了,实在是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