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鹰背上他绑好她一跃而下。

直到此刻她平静处理完所有恐怖的伤口,却对着一根刺扎出的小洞而无法抑制泪流。

才如被惊雷当头劈闪电眼前过,一片雪亮里见心尘。

她过往十八年,没有机会懂爱,也不能懂爱,受过太多的伤害,反而害怕人间温暖,时刻竖着尖尖的刺,稍受惊扰便准备缩回。

却也始终没有缩回。反倒一步步向前,不断递出试探的指尖。

是什么让她这么自私的人,不舍放弃,徘徊至今。

是因为爱啊。

是足够的爱,才撑得她这薄凉心境,也愿意陪他在这自己并不喜欢的锦绣牢笼里,努力地活。

泪水总也止不住,似那山间新雨断续地流,将殷红指尖染淡淡粉色,流入黧黑的泥土间。

燕绥。

我为你留在这诡谲朝堂,为你日日如伴虎一般伴君,为你选择和这世间最强大的势力争斗,你能不能,为我…好好的醒过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依为命

老天可能是睡着了。

没听见她难得的祷告。

燕绥并没有醒过来,文臻本想在下面等援兵,但眼看迟迟未到,显然哪里出了差错。文臻身边的药并不足以对症治疗燕绥的伤,急需寻医抓药,当下便决定,再等半个时辰,还没人下来,就找路自己出去。

还没到半个时辰,忽然听见有人声,文臻心中一喜,站起身来正要叫喊,忽然看见林木中一抹黑色的衣角。

她心中一跳。

燕绥属下从来不穿黑色,因为燕绥不喜欢黑色,说脏。

林飞白手下倒是常穿黑色,但是他们的黑色袍角会压银边和一般的黑袍区别开来。

自己的随从是龙翔卫出身,天京三大卫之首,一向自矜身份,都穿和皇家风范相配的淡黄色。

这一袭没有压边的黑袍,看起来和昨晚掳掠自己的黑衣人颇为相似。

文臻立即踩灭用来取暖的火堆,将自己周围凌乱的各种痕迹用草把扫平。火堆旁边就是一个山洞,这地形是她看好的,就是方便出现异常情况时候的退守,那山洞很浅,不适宜长期呆着,但临时藏人没有问题。她将燕绥扶抱进去,靠山壁坐着。

那堆荆棘丛昨天烧了一半,她并没有动过,此刻便原样拖了来,挡在山洞口。一般人都不愿意靠近荆棘,那荆棘丛也足够密,看上去就像原始长在那里一样。

刚刚一切弄好,那脚步声已到近前,十几个人,步伐轻捷,是练家子,当先一人声音有点熟悉,道:“就剩下这一片了,都四散开看看,尤其是溪涧那里,如果小姐从上头落下来,应该就在这附近。”

众人都应是,一人叹气道,“这整片山林都搜遍了,小姐这是去哪了?当真会被那丫头害得掉下了山崖?这不可能啊。”

一人也道:“是啊,当时我明明看见崖上林子晃动的,怎么等追过去,小姐就不见了呢。”

一人道:“唉,咱们真是倒霉。别人都有更重要的任务,咱们弄丢了小姐,只能在这深山老林里一遍遍地找,天啊这崖真高真滑,刚才我差点就失手了!”

又有人道:“得了吧。要我说,找小姐的任务还轻松一些,最起码不会遇见敌人。金营和石营的人,还要负责诱敌深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到现在还带着人绕圈子呢。”

还是领头那人不耐烦地道:“少说两句,有这空闲赶紧找到小姐。真以为咱们的事儿是轻松的?找不到小姐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众人便都沉默,四散开寻找,片刻纷纷回报说没有,那领头人四面看看,这里几乎一览无余,确实也没什么好找的,叹口气道:“那便不在崖下,还是回去山上再找吧。”

众人便怏怏应是,其中一人走在最后,倒拖着长枪,正路过挡着荆棘的洞口,长枪一歪,将荆棘丛也拨得稍稍一歪。

一线光亮射入洞中,正照在文臻的脸上。

文臻心中一紧。

那人却并没有注意到,照旧往前走了,文臻刚松口气,悄悄伸手想将那点歪了的荆棘丛给拖回去,那人好像忽然反应过来,咦地一声回头。

文臻赶紧缩手,那人回头对荆棘丛方向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拖着枪,犹犹豫豫地回来了。

文臻鼓起腮帮,努力地吹口中的无声哨,她这哨声就像需要撞大运,时灵时不灵,有时还是反效果,但此刻也没有办法,就指望瞎猫能碰到死老鼠。

无声的,只对动物有效果的哨声,经过山洞的阻拦,也不知道能传出去多少。

那人踢踢踏踏地走近,也不想靠近荆棘丛,手腕一掣,长枪如电般穿透荆棘,向里直射!

那方向直冲着燕绥的心口!

文臻猛扑过去,覆在燕绥身上,嘴里的哨子犹自猛吹。

外头忽然起喧嚣,有人在惊叫,“那边!那边的猴群好像有异动!”

“小姐是不是在那里!”

“快去!”

又有人不耐烦地招呼这边,“你磨磨蹭蹭地在干嘛!还不快点,小姐在那边!”

长枪一顿,又猛地收了回去,那人快步走开,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咕哝道:“那山壁里好像是空的…”

“啊呀山壁里有凹陷不是很正常的事!那边猴群在闹瞧见没有?小姐一定在那儿,别人可没她的兽哨!”

人声渐渐远去。

文臻吐出一口长气,转回身摸摸自己的肩膀。

那里已经被长枪尖锐的枪尖顶破了一个小洞,再往前送一点,她的肩就要穿了。

此地不可久留,保不准那些人发现扑空,就会察觉刚才的异常,回头再查看一次。

听那些人交谈,似乎燕绥和林飞白的护卫被对方派人缠住了。

文臻背起燕绥,一边背一边咕哝,“看着一点不胖,怎么沉得跟猪似的,等你好了,再不给你吃蛋糕。”

她个子矮,燕绥却是高颀,腿不得不拖在地上,文臻又怕摩擦了他的伤口,想了想,最终还是又花费了点时间,做了个简易担架,用藤蔓穿了,绑在肩上,拖着他往前走。

想爬上去不可能,只能顺着溪涧的方向走。她也不知道这山的出口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在这山脉中走多久,听说西川长川两地本就多山,山脉连绵能有上千里,能从西川直接走到长川,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她一边走一边做记号,期待着护卫们能及时追上来。

她在出发前,吞下了药囊里一颗药,她记得那颗药是燕绥师门在无尽天炼制的,一种可以激发体内潜能的药,但这种揠苗助长行为,必然会带来后头加倍伤害的结果,之前压下的伤越重,之后爆发得越狠。

这药,燕绥并没有给她,她曾偷偷拿了,又被燕绥拿走,几次三番之后,她取了一颗放在自己的抽屉里,燕绥还没来得及拿回去。这回她身上的药被那神秘男子搜走,想办法回到房车之后,情况紧急只来得及随便抓了一把药,其中就有一颗这药。

可惜的是,没能抓到对症燕绥情况的药。

所以现在她还能维持着体力,拉着燕绥走了好长一截,但她心知就算暂时压下伤痛,也不能太过放纵,不然随时爆发了倒了,燕绥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吹着那无声的兽哨,指望着自己的哨艺能在这恶劣环境中迅速精进,骗个什么麋鹿之类的来骑一骑。

似乎也有什么动静,她有时候感觉身后有东西,回头看总看见各种兽影掠过,这些动物都似乎在背后窥伺她,并不近前。

临时瞎揣摩出来的哨技,怎么能和唐慕之比,她也只能叹口气罢了,后来身后聚集的窥伺的动物越来越多,她甚至还捡到几个追她追得蒙头蒙脑撞在树上的兔子。

这件事提醒了她,当身后聚集太多的野兽,就会把她留下的记号给破坏掉。

她回头看,果然身后走过的路,一片狼藉,固然让敌人无法确定她的踪迹,也让她的人无法寻找了。

文臻叹口气,时也,命也。

老天爷是公平的,她和燕绥,占尽了上风,如今终于落了一次坑。

希望这一次的落坑,不会把性命也折腾掉。

仰头看天的时候,忽然鼻尖一凉。

下雪了。

雪毫无预兆地来,片片如蝶,从灰蒙蒙的天际旋转而下,片刻就覆了地面一层白。

文臻在冬夜的风凛冽刮起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山洞,将燕绥拖了进去,生火烤起了兔子。

火光烘烤下,燕绥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一眼看去,像在安静沉睡。文臻盯着他的睡颜半晌,把他的手端端正正放好。

人家齐整惯了,不能乱。

燕绥不能吃东西,得喝点水,但是她不想拿那冰冷的雪水灌他,可是这深山老林的,也没合适的器具烧水。冬天,野果什么的也很难采。

正在纠结,忽然砰一声,什么东西扔进来,砸得火堆一阵火星四溅。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贴身照顾

文臻一惊,刚要蹦起来,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冲着她一阵吱哇乱笑。

是猴子。

一路,因为她那半调子的哨技,一直有野兽跟着,不近前也不离去,相比之下,猴子比较不老实,这还挑衅上了。

她低头看一眼那猴子扔出来的石头,想了想向外走,猴子便也警惕地退去,却在不远处不断张望。

文臻捡起洞口一个干瘪的野果砸过去,但猴子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把手里的东西砸过来,反而一哄而散。

文臻想了想,便用藤蔓,在洞口突出的石头上结了个网兜,自己从身上取了个小调料瓶,往网兜里一扔。

然后她拍拍手,回洞里去了。

随即便听见砰砰乓乓之声,果然那些爱模仿的猴子,开始对着网兜练习投掷。

过了一会声音止歇,文臻出去,看见满满一网兜的东西,大多是野果,还有药草样的东西,居然还有一只烂草鞋,最后她掏到了一个小铁壶。

扁扁的,巴掌大,上头的花纹都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却可以看出最初的精致讲究,也不知道是哪家过路的公子,落下来的小酒壶。

这简直是莫大的收获。

她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问题,才用雪水洗干净了,又灌满了在火上烧,烧热了,才扶起燕绥的头,抱住他,将水一滴滴喂给了他。

喂水的时候发现他的嘴唇干裂,热度很高,果然发烧了。

文臻很庆幸她吃的药很有用,她现在的感觉,整个人有点晕,有点热,像装了一层盔甲。将疼痛都锁在了盔甲里,并不舒服,脑筋也不够清醒,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成分是不是大剂量的麻药。但好歹没躺倒。

一壶水喂完,又烧了一小壶,她没动,将壶放在火堆边暖着,自己喝雪水。

野果她一一尝过,选择了味道最好的几只,细细碾碎了,喂给燕绥。

他额头很烫,需要降温,她准备去撕袖子,忽然突发奇想,背过身去脱了外衣,把那件燕绥亲手裁的内衣给接下来,蘸了雪水,搁在他额头上,一边喃喃道:“老娘牺牲了这许多,BRA都肯拿下来给你降温,你这么闷骚的,该会兴奋地醒了吧?”

粉紫色的BRA刺绣精美不变形,折成两半沉甸甸地搁在他额头上,天然的好冰袋。文臻瞅了一眼,噗嗤一笑,觉得怪有趣的,咕哝道:“早知道穿越的时候带个拍立得。”

又等了一会,她怒气冲冲地将罩罩冰袋拿下来,“这都不醒!不给你了!”

她发了阵呆,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块兔肉,将剩下的肉包好。裁了自己夹层的干净衣服,又解开燕绥的衣裳,准备给他擦身降温。

燕绥锦袍里头是一件轻薄的内袍,然后便是那套万用的运动背心,看起来倒挺和现代接轨的。文臻看见那背心已经有点旧了,想着当初说要给他做套皮毛版的也没来得及做,颇有些歉意。

有些事,如果立下flag的时候不及时做,很可能就一辈子再也没机会做了。

这个想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顿时不敢再想,赶紧给他擦身。

山洞里被温暖的橘红色火焰所笼罩,哔哔啵啵爆火花之声和外头的风雪之声呼应,有种幽深的静谧,她背对着洞口,用背挡着呼啸的寒风,给燕绥擦身。

火光映照下燕绥的肌理越发漂亮,是一种泛着莹光的玉白色,并没有武人的虬结鼓胀,却能令人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弹性和力度,而线条则呈现一种增减一分俱不能的优美紧束,整个身体令人想到“恰到好处”四个字,令人不禁要叹天公不公和造物美妙,让这世上的钟灵毓秀之美都集于人一身。

但翻过来擦背就不一样了,整个背上都是小小血洞,筛子一样能逼出人的密集恐惧症。文臻由衷可惜,希望不要留下伤疤,便取了伤药细细抹了,他的肌肤如此细腻,手指摸上去竟然打滑,文臻细细数那些洞,越数越心里难受,嘴上却笑道:“哎呀这些洞好像不是双数呢,好像还有些不对称,实在难看得很,喂,你要不要气得醒过来?”

单数不对称的背上伤口也没让燕绥醒过来,高烧的热度却在文臻一夜不眠不休的照顾中渐渐退去,这让文臻松了一口气,重伤之后的高热是最危险的一关,熬过去,总能看见希望。

这一夜依旧没人寻来,雪在半夜停了,文臻觉得庆幸,因为这林间本就情况不明,再雪大过膝,那行走就太艰难了。

这一夜依旧没人寻来,她天亮之后纠结了半天,在原地等待和继续前行之间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前行。

她之前扎营的时候看过周边地图,记得这山虽然连绵,但周边一直临近市镇,按说只要走上一两天就能逢上市镇。

这冰天雪地万一双方岔了方向,那等到找到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她伤病发作,体力耗尽,燕绥怎么办。

在出发之前,她先是忙忙碌碌地挖了一个坑,做好了一些准备,然后猛地吹哨,引得这山林间群兽躁动。猴子成群来砸东西,她没理。雪兔在脚下盘旋,簇簇拥拥,她没理;一只孤狼在远远的山岗间眺望,她心跳很急,却依旧没停下哨。

直到她听见低沉的脚步声震动大地,树木不断啪啪断折,猴子兔子狐狸等小型动物闻风四散,连那只孤狼都不甘地嚎叫一声夹尾逃走,她才停下,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腮帮。

空气中骚臭气味浓厚,中人欲呕,难闻程度远超那些狐狸和狼。

她平静地站着,抓好了燕绥的匕首——燕绥其实一向不带武器,万物在他手中皆是武器,这一回也不知怎的,居然有一柄匕首。好在他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品,那匕首称得上削铁如泥。

而文臻也不带武器,因为她不会。她只会一套流转如意的拳法,她从没打算行走江湖。

她手上戴着卷草。

一棵树咔嚓一声断裂,被踩在一个巨大的黑影身下,那黑影慢吞吞走近,厚实的掌垫触地无双,一双不大的眼睛灰褐色,几乎倒映不上那个娇小的影子。

一只黑熊。

这山林之王缓缓而来,眼底有隐约的燥怒——冬眠正好,却被惊醒,谁都有起床气的。

文臻吸一口气。

一拳击在身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那石头携着细碎的雪花旋转飞出,砸向那熊的头颅。

那熊看着笨重,行动其实却很灵活,稍稍侧头,便躲过了这一击,顺势屁股向后一仰,发出一声震动山岗的怒吼,震得四面落雪伴碎叶萧萧下,再猛地向前一弹!

一弹间飞雪爆起,碎石乱飞,眨眼间那熊巨大的身躯已到近前!

那速度难以想象,也超过了文臻对熊这种生物的认知,她的瞳孔瞬间放大,映着那巨掌,仿佛铺天盖地将天空覆灭,也要将她的头颅一瞬间拍扁。

她只来得及猛然倒地,随即飞速向旁边一滚,轰地一声闷响,地面雪震荡起尺高,她身侧一寸处,已经多了一个坑。

那熊一击不中,越发暴躁,顺手抓起地上一截腰粗的断木,横抡过来。

文臻旁边就是一个斜坡,她却不躲,身子腾起,绕着树木转了一圈,已经到了树木之上。

那熊伸爪就来抓她,她在树上躲避不及,嗤地一声,左臂之上鲜血飚射。

她犹自不逃,一个翻身落地,正在熊身笼罩阴影之下。

似可盖天的巨掌再次落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你筹谋

忽然砰一声闷响,那熊狂嗥一声,身体向前一栽。

文臻等的就是此刻——她掷出的石块是回旋的,被砸出去后一个回转,正砸在熊的后背,为了让熊不偏离石块回转的轨迹,她拼着手臂受伤,硬生生挺在原地。

熊栽倒的地方正是偏高的一处坡上,向着她的位置栽倒。

文臻猛地倒地,哧溜顺雪向下,熊和她同时往下栽,那白毛飘扬的,柔软的肚腹,就在她的上方。

她伸手,手中匕首明光闪烁,要借着这顺坡而下的力道,将这熊剖腹!

但随即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熊栽下的角度和她下滑的角度并不一致,而这匕首太短了,根本够不着熊的肚腹!

而这一击不中,下一秒她就会先被熊压住。

那熊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她头顶。

文臻的动作就像玩魔术,一眨眼便抛出了匕首,食指微微凸起如凤喙,食指之上,卷草光泽幽淡。

然后她蹦了起来,一头正撞上黑熊肚腹,左手成拳,卷草狠狠往上一顶。

咔嚓一声闷响,响在黑熊的腹中,熊嗥声惊天动地,文臻的拳头深深陷入狗熊的腹部,她向外拔,却拔不动,狗熊剧痛之下已经蹿起,竟把她身子也带起,然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文臻高举着血淋淋的拳头跌落,手上卷草一霎间由带锯齿圆盘状恢复成戒指模样。

而狗熊肚子上,多了一个盘子大的洞,带出一截肠子,啪地打在文臻脸上。

那腥臭恶心难以描述,文臻险些吐出来,忍不住一个踉跄,而此时受伤濒临发狂的狗熊一个转身,巨大的巴掌扫过来,文臻眼角扫到,只来得及身子一侧,然后砰地一响,感觉半个身体都麻木了,整个人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再重重落地,被树上震下的雪埋了半身。

文臻趴在雪上,动弹不得,咬牙挣扎出最后一分气力,将身边一块石头抡了出去。

那石头呼啸着,砸向狗熊,狗熊受伤甚重,再没有先前的灵活,勉强挪了挪腰,依旧被那石头擦到了伤口。

这下又是一声惨烈的暴吼,那熊支撑不住,一路向坡下栽,刚到坡地,又是一声嚎叫,这回声音明显不同了。

文臻趴在雪地上,惨淡地笑了笑。

好了,终极目标达到了。

她在那坡地挖了个坑,布置了一些尖棍尖石,刚才濒危的时候,把匕首也扔进去插着了,就等着那狗熊来踩。

因为精力有限,没法挖太深的陷阱,这个坑是困不住一只几吨重的巨熊的。所以必须还得先让这熊受重伤。

以她现在的身体,没有能力一战猛兽,靠的就是计算,和勇气。

诱熊上坡,再诱熊下坡,在这个过程中她不能偏移路线,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来回,但在这种狭窄地形定点和猛兽搏斗,本就分分秒秒直面死亡。

所幸,成功了。

她在雪上趴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胸腹间已经冻得发麻。抓起雪,抹掉脸上腥臭的血,挣扎着爬起来,下到坑里查看,果然那熊已经死了,她下到坑里,开始剥熊皮,砍熊掌。

折腾这许久,拼命诱了这猛兽来,为的主要就是这熊皮。

燕绥现在情况不好,衣裳又单,无法抵御这大山里的严寒。按说狐狸皮和狼皮也成,可她看不上,要找就找最厚实的。

好在燕绥的匕首削铁如泥,她又是个手艺精湛的厨子,很快处理好了熊皮,也无法硝制了,只简单清晰,用火烤过,前后两张,一张给燕绥垫着,一张给他盖着。

很快,许是暖和了许多,燕绥霜雪一般的脸,微微有了一点血色。

两只熊掌则用树皮包好了挂在拖床边,后面自然有用处。

她包扎了自己的伤口,一边嘶嘶呼痛,咕哝着燕绥害人,一边把昨日吃剩的兔肉烤了烤,重新烤过的肉自然不会好吃到哪去,现在这种情况也无心讲究,只求填饱肚子有力气罢了。

吃完拉起拖床继续上路,寂静的山林间不见人烟,只有拖床和靴子接触雪地的声音咯吱作响。

她辨认着方向,一路向北,算着应该再有半日,就能靠近村镇,很快这附近就应该能看见猎户。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事,嗯,猎户…

脚下忽然一空!

她哎哟一声栽倒,倒下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遗漏的到底是什么事。

附近如果有猎户,就会出现猎户挖的陷阱布的网了!

但已经来不及,她哧溜一下滑下去,百忙之中只顾得上用肩膀顶住拖床,将拖床往前一带,正正架在陷阱上方,以免燕绥也跟着滑进来。

她自己则紧紧贴着陷阱的边缘滑了进去——一般陷阱都只是在底部中间部分插一些尖锐的物体,不会布置到边缘,毕竟畜生没那么高的智商,落下去的时候多半都在中间。

果然她继续正确,贴边滑下去后,脚尖正抵住几根削尖的树桩边缘。

只是这样忽然滑下来,难免还是崴了脚,一时竟也爬不上去。

她准备休息一会再爬,正在此时听见脚步声。

足音浊重,显然是有蛮力却没有武功的人。

这个时候出现在陷阱附近没有武功的人,多半便是猎户了。

文臻立即靠住陷阱壁,哎哟哎哟哭啼啼叫唤,果然那边加快脚步过来,还没走近就惊咦出声。

过了一会,架在陷阱上的拖床被人挪开,有人探头向下看。

文臻抬起头来,入目的是一张年轻而憨厚的脸庞,皮肤粗糙,一张饱经野外风霜的标准猎户的脸。

她仰起脸,带着哭音道:“这谁挖的陷阱?害我夫君跌晕了,害我跌断了腿,做这种事儿,不怕山神爷爷怪罪吗?”

那男子果然露出惊慌之色,道:“啊啊姑娘…哦不夫人,这陷阱,这陷阱是我挖了打野兽的…我不知道这里居然还会有人来…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救你上来…”

说着便赶紧放下绳子,将文臻拉上来,又去看燕绥,神色惊惶地道:“两位这是…我应该怎么…”

“我们是去走亲戚的,遇上强盗迷了路,然后又掉入你的陷阱,现在我相公受伤,我也断了腿,我们走不了啊…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这深山里有狼的,我们两个会被狼给吃了的…”

“夫人你别哭,你别哭…”那猎户搓着手,急忙道,“你要不嫌弃,前头就是我家,也有一些草药,给两位看看伤,休息一下再说。这林子里确实有狼,听说还有一头狗熊,可千万不能遇见了…”

文臻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在燕绥盖着的熊皮褥子上。

那猎户一转眼也看见了,呆了一呆,一时连要说的话都忘记了,文臻却已经怯怯道:“我家叔叔也是个猎户,是四里八乡的好手,他也打过熊,你瞧,这熊皮褥子和熊掌,便是他送给我们的。”

那猎户这才释然,立即便信了——这熊皮总不能是这个娇怯怯的小娘子打的吧?

文臻又和他聊了几句,她言辞伶俐,态度亲切却又十分善于蛊惑,且扮做一副可怜相,激得那猎户十分愧疚,再次提议要文臻去他家养伤。

他的提议,文臻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当即拖绳床的就变成这个倒霉猎户,文臻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猎户的家,却是山坳里的一个小院,三间简陋的屋子,院子里挂着兽皮兽骨,晒着菜干,屋子难免有些潮湿阴暗。

人一进门,正房的门吱嘎一响,一个女子懒洋洋地出来,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尖声冲外头喝道:“大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去镇上打酒的吗?酒呢?!”

那猎户大牛急忙道:“哎哎,出了点事,桃花,有人受伤了,赶紧来帮个手。”

那妇人呸地吐出了瓜子皮,怒道:“帮什么忙!你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猎物呢?你今天打到什么了?”一边大步过来,一眼看见文臻,眼神顿时一厉,转向大牛,冷笑道:“好啊,我说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还敢不理我了,原来是勾搭到私女人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招蜂引蝶

大牛红了脸,恼道:“你胡说什么!这位姑娘和她夫君,是不小心落到我陷阱里去的。桃花,来,帮个手,把这位公子抬进去。”

那桃花又恨恨骂道:“还有个躺尸的…”一低头,看清了燕绥的脸,眼睛顿时直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文臻,心中叹了口气。

这招蜂引蝶的脸哦。

桃花不说话了,也不骂人了,态度近乎殷勤地帮忙把燕绥抬了进去,甚至同意了大牛的提议,把自己朝阳的正屋让出来,给文臻安置燕绥。

大牛出去翻自己采来的草药。去烧水,熬粥,忙得团团转。那女人也不管,就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一边盯着燕绥的脸嗑瓜子,一边问文臻,“这位公子,是你夫君?”

文臻笑盈盈道:“是啊。”

桃花看她一眼,撇了撇嘴,咕哝一声,“凭你也配。”

文臻就当没听见,笑道:“嫂子,能不能让让,我要给我家夫君检查一下。”

桃花屁股不动,目光在燕绥的锦袍、发冠、腰间玉佩上掠过,又转头看了文臻一眼,才慢慢站起身,扭着屁股出去了。

文臻听见她在外头摔摔打打,不住呼喝着大牛做事。大牛忙得满头大汗,被支使得团团转。

他送水进来时,文臻抓紧时间和他聊了几句,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已经属于隋州境内,隋州紧靠着长川,也相邻西川,之前队伍的行进计划是不打算从隋州走的,因为隋州多山,虽路近,却要走很多山路,没想到她落崖之后一番乱走,竟然抄了近路。

这样一来,很可能大部队就落在她后面了,因为大家必然还要在昌平找上一阵子,不大可能能想到,她误打误撞走了小道,已经先一步接近了长川。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文臻想着,先在这猎户家里休息几天,等燕绥醒来再说。

燕绥昏迷已有两日,犹自没有醒来的征兆,她的一颗心,也在慢慢地向下沉。

昏迷时辰越久,可能对大脑伤害越大,醒过来的几率也就越低。

但随即她又想,不会的,燕绥和别人不同,他师从海外门派,无尽天一看就是修心的门派,心清气正,于欲望一道索求极低,这种人心神纯粹,善守灵台,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保护他,守住他。

门响了,大牛又送了药草和粥进来,文臻端了粥喂燕绥,她这样的人,只闻味道,便知道这猎户做饭手艺平平,锅底可能还有些焦了。

大牛看她犹豫,也隐约猜着她的意思。他虽是猎户,但也能看出这小夫妻两人,气质容貌不俗,一看就是尊贵人儿,尤其那昏迷的公子,望之简直便似神仙中人。这样的人,招待焦粥,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他并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被老婆嚷得发急。

此时外头又响起桃花叫他做肉去的呼喝声,大牛搓手,讪讪道:“我家那口子,每日顿顿要有肉,还爱喝两口酒,今日没来得及给她打酒…她脾气直,如果说什么冲撞了你们,还请别计较…”

文臻挑挑眉,心想脾气直?

别侮辱直这个字了。

她有点同情地看着大牛,心想摊上这么个老婆也够他受的,谁知道大牛说着说着,脸竟然红了,满脸光亮地道:“姑娘你可别误会了桃花,桃花其实人好得很,她是前头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了她,花了我十几年的积蓄呢!”

啧啧,漂亮,人好。

文臻笑着点头,道:“确实,桃花嫂子瞧着便是个可人儿。”

大牛便满脸红光地出去给他家的可人儿做饭去了,文臻隔着窗,时不时还能听见桃花喝骂大牛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听见大牛道:“肉炖好了,给那姑娘也送一份去吧。”

“她一个丫头,又有伤,要吃肉做甚!”

“这…不大好吧。方才那粥都是焦的…”

“哪里有糊?便糊了又怎样?供他们住供他们吃,再给肉吃,不得赖上咱们!我说你怎么对人家小娘子这么上心?这才见几面就勾上了是吧?勾上了好啊,去啊,去睡她啊,我这就给你们腾位子!”

“哎呀,你小声,你小点声!”大牛似乎急得去捂桃花的嘴,然后啪地一声,大概被打掉了手。

然后肉也没有端来。

外头又传来桃花的叫骂声:“蠢汉子!又在家里剥皮熬油!臭死了!都放那边地洞去!”

文臻站在窗前,轻轻笑一声,转身回来给燕绥喂粥。

她有点担心燕绥这个挑食的,昏迷中也会挑,还好,燕绥一开始确实不张嘴,但她只哄了一句,轻轻道:“乖,吃吧,吃了就能醒来看到我了。”他便真的张开了嘴。

文臻忍住心里的酸楚,给他慢慢喂完了粥,擦干净唇角,凝视他安宁的睡颜一会,才转头去翻那些药草,选了些对两人伤势有好处的留下。

这时候她便庆幸自己自来到东堂,一直勤勉学习,这些药草的辨认,一部分来自她背得滚瓜烂熟的闻家秘诀,一部分来自太医院三位师傅和齐云深的教导。否则在这缺医少药的时候,两人都难捱得下来。

她发现了一根紫色的药材,便开门把大牛喊来,对大牛笑道:“牛兄,你且记住,这紫卯,其实可以做药材,也可以用来调味,加入野味中卤制,别有风味,你以后若是生计困难,可以用它伴一些常规调料来卤野味售卖,我保你生意兴隆。”

大牛笑着摸了摸头颅,道:“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去…”

文臻不过笑一笑,知道这山里猎户眼界见识都谈不上,只求一份安稳日子。在外头,不知多少人越花万金求她一方,因为那一方一旦得到,做个小营生,是可以世代相传的,价值早已不是万金能估的了。

大牛不过略站了站,就赶紧逃也似的走了,文臻自然理解这个妻管严。山里汉子,娶个老婆不容易。

看那桃花姿态语言,那泼辣劲儿,不像什么良家姑娘。倒有点像经历过风尘的。

但文臻也不会理会这些。她有太多的重担要扛,他人的生活和悲喜,映照不进她的心田。

她已经很疲乏了,便喝了几口粥,修炼一会,发现现在身体状况实在很差,也不知道能捱多久,叹口气下了床,又烧了水给燕绥擦身,燕绥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可不能让他脏兮兮的就睡觉。

正面擦过了,她将燕绥翻个身擦背,燕绥的背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是上次她帮他缝合的,她的手指禁不住在那伤痕上轻轻抚过,觉得这样肌理洁白线条美妙的背,留下伤痕实在遗憾。

手指触及伤痕边缘,她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不禁顺着那伤痕慢慢往下摸,隐约觉得指下似乎有东西,极细极细的长条,但是用肉眼看,那片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痕迹。

她顺着那痕迹往下往下…不妨忽然大牛端热水进来,一进门便“啊”地一声傻在那里,文臻惊醒,迎上他的目光,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正停留在燕绥的…屁股上。

大牛怔怔地看着她——他进门就看见这位看起来甜美端庄的姑娘,正扒了男人的衣服,手指还十分暧昧地从背脊一直流连到腰窝再到…

迎着他复杂的目光,文臻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啪地拍了一下燕绥的屁股。

声响清脆。

“怎么样,我夫君,臀翘吧?”

大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文臻说亲

大牛落荒而逃。

文臻哈哈哈也笑了一阵,给燕绥把衣服穿好,望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老虎屁股我都摸过了,你居然也没气醒。”

她摇摇头,取出随身的小刀小剪,将燕绥的眉毛修了修,眉形是个很关键的东西,她把燕绥的眉毛修得柔和了一些。燕绥本是容貌昳丽,瑰姿艳逸类型,眉端飞扬,美到微微有攻击性,这一修,轮廓便缓和下来,竟显出几分清逸稚嫩来,让她想起,他其实也才不过二十二岁,在现代,还可以归入少年。

手头没有妆盒,她得等有机会再给他改装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大部队汇合,他这张脸这么招人,得稍微收敛一些。

她又取下他头上束发玉冠,和腰间的玉佩,这些东西太招眼,先前桃花就没少目光灼灼,她有点后悔自己先前太过疲惫没有顾及此事,准备明天让大牛去集市买套普通衣裳来换上。

她刚才和大牛打听了一下,知道出山三十里,有一个小镇叫千阳,是隋州西部一个不大的镇子,本身却水陆通达,往东可进西川,往西便是长川,往北还能入长川最彪悍的十八部族地盘,四面行路客前往西川长川,都会从这里经过,因此很是繁华。

忙完这些,天也快黑了,那边又送了一次简单的饭,山里人家睡觉早,天刚刚擦黑,西屋便熄了灯。

很快,便有些怪异的声音响起,在这静寂山间里分外清晰,文臻面不改色地听着,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叫的,听说这方面也讲究个技术,想必桃花就是这方面技术特别好,才栓得大牛这样血气方刚的汉子死心塌地。

桃花花样确实多,光是淫词浪语就一大堆,吵得文臻明明累得要死也无法安睡,最激烈的时候,她忍不住爬起来,盯着燕绥的脸看,喃喃道:“我猜你也还是个童男子,就你那天下女人都是渣的德行,也没谁能近你身。但你也是男人,也是血气方刚年纪,咱们熟了以后,有事没事你也会对我开个车,所以,听了这半夜的活色生香,你真的,不想起来偷看一下?”

燕绥眉目在油灯下平静美好。

“不想看?看了以后怕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话…”文臻慢慢笑,眨了眨眼,“我说不定会同意你试一试哦。”

她顿了顿,脸慢慢地生了热度,她有点惭愧地笑了笑,用冰凉的手去捂自己的脸。

油灯细弱的火苗微微晃动,光影明灭,燕绥似乎在笑,她俯身去看,长发扫在他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