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只看了一眼,便扑回车厢,拉开一个抽屉,抓出一把药来胡乱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拉开另一个抽屉,把一些东西塞进了怀里,袖子里。

她浑身大汗淋漓,拼命压住那一波波涌来的昏眩、恶心和刺痛,和以前一样,碎针之后无法调养,现在那些碎片正在肋下那一处游离,方才那一踹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现在只简单两个动作都无法支撑。

头顶上忽然咚地一声响,她一抬头,就看见坚硬的马车顶上,居然出现了一个脚印的印子。

那女子一步上了马车顶,一脚踏陷!

文臻拿起一根拖把,用杆子那头猛地捣那脚印所在之处。

果然砰地又一声响,那女子下意识跳到了另一边。

文臻狠狠掰下一个机关。

“啪”一声响,车顶忽然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那女子原本站在车中间,分开之后会落入车里,但给文臻一拖把逼得跳到另一侧,因此分开的厚重的车板,便重重将她拍在了一边的山壁上。

等她灰头土脸从山壁上的藤蔓间挣扎出来,马车已经又飚出去一截,车顶也再次合拢。

文臻稍稍松一口气,但从前端瞭望窗一看,心又拎了起来。

这条路不对!

她记得这条路虽然相对平坦可以上山,但是尽头却是山崖。

难道又要狗血地落一次崖才叫历险吗?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崖下高人等着传她绝世武功好逆袭。

如果没记错的话,中文去过那崖,说是特别幽深诡秘,有风从崖底直吹。

受过训练的马不会选择这条路,这是被这群绑匪赶过来的,对方既然有了针对她的计划,自然事先勘测过地形。

马车在一路向上。

从后窗看,那女人又追了上来,更远一点,那批黑衣人也在追。

真是凶悍。

文臻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开启机关,车顶再一次打开。

她顺着上车顶的扶梯,爬上车顶,身后那女子看见,果然加快了速度。

“咚”地一声响,那女子一脚踏上了车顶边缘,头一抬,就看见文臻怀里抱着的劲弩。

弩已经上弦,箭头上蓝汪汪的一看用毒量就毫不谦虚。

“嗡”一声疾响,五箭如扇面飞射女子上中下三路。

女子一个凌空翻身,半空中团团一转,五箭却毫无准头,咻咻从她头顶擦过,嚓嚓一阵乱响,山壁上无数藤蔓被截断,纷纷扬扬落了女子一身。

女子只得伸手去拨,然后忽然脚下一空。

文臻射箭的时候,便同时打开了机关,车顶再次翻开。

女子反应也极快,伸手去抓文臻脚踝,文臻却在弩箭射出之后便毫不留恋地扔了弩弓,一个腾身抓住了早已看好的山壁上的藤萝。

女子的指尖擦文臻脚踝而过,随即落入车厢。

文臻一脚踢在车顶边缘,车顶轰然再次阖起。

再一脚踢在车后某处凸起。

咔咔咔连响。

水箱坠落,食物箱坠落,武器箱坠落,马车瞬间变轻,速度更快。

而这些重物坠落的同时,马车上下左右都弹出钢条,将马车呈米字型捆住,最关键的是,将门和窗都封住,让人无法破门破窗而出。

马车轰隆隆一往无前。

前方就是悬崖。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倾心相救

文臻从山壁上跃下,飞快地掏出几卷纸,将其中一张贴地铺开,这里已经靠近崖边,道路变窄,那张纸几乎将这一块的地面铺满,是一张3D图,画的是悬崖的边缘。

今夜月色挺不错,道路清晰可辨,从前方看过去,就会看见一道嶙峋的断崖,崖尖很窄,尖尖地突出去。

断崖上还盘着一条巨大的怪蛇,赤红色,人立而起,立起来足有人高,背上一圈一圈蓝色条纹,眼下各有一边折扇形状的褶皱,褶皱上花纹宛如人眼,诡异恐怖又丑恶。

文臻画这幅画的时候设想的就是逃亡危急时刻,自然要插上想象的翅膀,怎么恐怖怎么来,怎么吓人怎么来。

那蛇盘踞在“断崖”边,身下碎石间殷殷血迹和白骨。

这边的崖本就是黑色的,和这夜色黑暗融为一体,而文臻画中的崖则是微微翘起的发红的岩石,因此在夜色中就能利用人的视觉错觉,重新造就一个红色的断崖,而后头真正的崖面,很难被发现。

文臻刚把画铺好,就听见前方轰然巨响,马车坠落崖下。好一会儿,才听见底下又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崖够深。

但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跟着掉下去,就算没有,也得要她脱一层皮。

文臻撒了一些沙土在画的四面边缘,以防来了风将画吹起露馅,办完这一切,山路那头也出现了十几条黑影,那女人的手下追来了。

文臻抓着藤蔓蹿上山壁,这么危急的时刻,也没忘记把先前掉下来的弩弓弩箭都捡在手中。

她蹲下身捡弩弓时,头上因为运动剧烈,本就摇摇欲坠的避水珠当地一声坠落。

山间风大,她状态不好,并没有听见,站起身打量四周。

山壁上有一处凹陷,上头藤蔓树影垂挂,勉强可藏一个她这么娇小的人。

她爬进去,蹲坐着,看着那十几人飞快近前,离那画越来越近。

文臻拎着一颗心——她现在绝没有力气从这么多人手下逃脱,全靠这画的障眼法。她对自己的画技有信心,这夜晚月光之下,山间雾气弥漫,就是站在面前也未必能一眼看出来,但是如果对方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一脚踩上去就露馅了。又或者来一场大风,这画也是白铺了。

好在那些人一边跑一边也注意四周景象,远远一抬头看见前方断崖,领头的人骇然道:“停下!前方是断崖!”

那群人急忙停下,随即又惊叫,“那是什么蛇!”

任何人在看见怪异危险的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停住,那些人赶紧停步,惊疑不定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马车就是从这坠落的?”

另一人道:“小姐呢?”小心翼翼走上前几步,探头道,“这崖看起来好深,小姐不会也掉下去了吧?”

立即有人摇头道:“不可能,你看这蛇看起来好生怪异,不像寻常品种,莫不是小姐唤来的?既然小姐能唤来蛇,自然不可能在崖下。”

“小姐唤来的…”其余几人都打了个寒战,默默后退几步,又茫然四处张望,想要看看他们的小姐在哪。

文臻便在这时,向下山方向的密林里,掷出了弩箭。

她不敢拉弓,怕拉弦的声音惊动了这些人,身体状况很差,好不容易才掷出数丈。

弩箭掠动树叶翻飞,簌簌声响,看上去像有人在林中穿行一样。

那些人便欢喜呼道:“小姐在那!”毫不犹豫离开这可怕的断崖,纷纷追去。

文臻无声舒一口气,却不敢动,又等了一会,听四野一片安静,那些人已经走远了,便想慢慢爬下来,却因为提着的那一口气泄了,浑身竟是半点动弹不得,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眼看便要晕。

她身子猛地一挣,便觉脑中像是有根弦,崩地一声,断了。

山崖在冷月中静默,像一柄黑刀矗立于天地间。

先前马车跌落的狂烟乱尘都已经散去,崖依旧的静而冷,不可攀。

这道断崖的上半截,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九十度,猿猴也难以攀越,只在中下部,才有一些突出的树枝和山石。

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此刻正抓住那些光滑的山石,将那已经血肉淋漓的手指,生生插入那些细微的缝隙里,这使得手指上的血肉被一层层刮下来,而一路攀爬的山崖染了无数血痕。

那手的主人似乎不知道痛,毫不犹豫地,靠着一双快要不成形的手,在这笔直的崖上一步步地往上爬。

她的呼吸渐渐粗重,胸腔间呼哧呼哧地如同拉风箱,显然也受了内伤。周身衣裳破碎,破碎的衣裳下露出淋漓的血肉,像是全身都有伤。而两胁之下,分别有两道深重的血痕,看上去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压破肌肤入肉一样。

崖下漆黑一片,山风鼓荡,她抬起头,一张僵木的苍白的脸,只眼眸似有黑色的火冷戾地燃烧。

便是那火,烧灼着她的心,她的肉体,使她爆发出往日不能有的力量,重伤之后,生生从崖下一步步爬了上来。

先前她被关在马车中,而马车狂奔向崖,那马车十分奇怪,无论她怎么左冲右突,都无法脱困,门窗都被交叉的钢条切割锁死,直到马车下崖的那一霎,她拼命缩骨,硬生生从四分之一个窗户中将自己挤了出来。

为此两肋骨折,现在每吸一口气,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受凌迟之苦。

也因此她无法大声呼喊,无法自救,只能一步步爬着苦捱。

但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她居然败给了文臻!

居然败给了那个武艺出身没有一样能和她比,却事事占到她上风的文臻!

如今竟然就连正面冲突都输给了她!

她咬牙,手指噗地插入下一个石缝,再拔出来时,指甲已经掉落。

她似已经忘记疼痛。

她不甘。

她不甘!

燕绥上了屋顶后,已经没有了那床板滑板的影子。

护卫们在四处张望,他负手立着,道:“看屋瓦。”

英语立即蹲下身看屋瓦,果然看见了长长的滑行痕迹,言之队本就擅长追踪探听,当即带着属下顺着痕迹一路找过去。

既然是追踪的好手,自然就很明白逃跑什么路线最容易被选择,英语所选择的路果然都能找到各种痕迹,以最快速度一行人追到了湖边。

英语找到一艘小船,燕绥上船前,看了一眼前方城门,忽然道:“发信号,命令靠近这道城门附近搜索的护卫队,立即回到营地,先对营地进行搜索。”

英语依言发出信号,问燕绥,“您是怀疑文姑娘可能被带到营地?对方这么大胆吗?”

然后他被遭受了殿下“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眼神攻击。

倒是中文若有所悟。

“这里出去不远就是营地,对方应该是特意选择了这条路线,算准了我们的人一定都已经派出去,营地反而成了昌平城内外最空虚处,从营地直插而入,进入后头的寿山,山间道路千万条,那就无从找寻了。”

燕绥这才道:“便是他不去,文臻应该也会带他去。”

这个就连中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了,营地既然薄弱,无人可以阻拦,为什么文姑娘会想办法把人带那里去?

燕绥淡淡道:“车。”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是了,那两辆车,出自工字队之手,机关无数,只要能用到其中一部分,便有活命逃脱的希望。

众人过了湖,直接出城直奔营地,果然营地里刚刚回来一部分护卫,正乱着,说是马车少了一辆,但是却没有痕迹,一时不知去哪追。

马车狂奔自然有痕迹,只是被那群经验丰富的黑衣人给先处理掉了,这也是他们落后一步的原因,方便了文臻自救。

只是寻常人看不出的痕迹,在英语及其属下眼里,却清晰得很,很快便从路边折枝的方向,地面草絮的倒伏,头顶树冠的擦痕,确认马车并没有出营,而是从营地后方的山路上崖了。

燕绥的衣袍在风中飞舞成一道蓝紫色的光,很快便掠过山道,将护卫们远远地抛下。

顺着山道往前,前方不远处便没了路,燕绥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前方暗红色的断崖。

那崖让他下意识停住脚步。

然后他等了等,就发现那蛇挺直身体的时间太长。

他慢步走过去,踏上红色断崖的时候,足下发出砂砾和纸张摩擦的碎音。

果然是画。

小蛋糕果然巧妙自救。

只是这自救…成功了吗?

他的目光越过这幅画,落在前方真正的断崖上,那里离画的距离不过一箭之地,地面上有深深的擦痕。

他目光忽然一凝。

前方,真正的断崖处,一点幽光散淡,正是文臻的那颗避水珠。

燕绥拈起那颗珠子,目光猛然投向前方崖下。

那里,颤巍巍的,正伸上来一只带血的手!

燕绥的身形如电,刹那间便到了崖边,一眼看见那手,血肉白骨,已经辨认不出形状,心便砰地一声。

这种时候,总得把人先拽上来。

燕绥并不在意这人是不是文臻,是文臻自然必须救,不是文臻伤成这样也不能把他怎样。

那手颤颤在空中抓挠,拼命扒崖缝边缘,燕绥伸手去接,忍不住低声道:“文臻!”

那手本已够上他的手,一碰到他的手指,就死命攀上来抓住,一双白骨样的手,瞬间就攀到了他的上臂。

听见这一声,那手微微一颤。

然后忽然猛地向下一拽,向后一甩!

这崖本就如鹰嘴突出,前头只是薄薄的突出的一截,只够一个人呆的位置,燕绥半跪在崖边,因那手的攀附身子前倾,此刻被这突然爆发的巨力一拽,呼地一声,身子便腾了空。

崖下那人嘶声尖笑,“就记挂着她是吗!她死了!在崖下!你也陪我一起下去吧!”

燕绥身子腾空,并不慌乱,手臂一抖便抖掉了那女子的手,靴底一道金光射出,啪地一声一个小勾子已经勾住了崖边。

可是一声尖啼,不知从哪忽然蹿出一只猿猴,一把拔出了钩子!

而此时那女子一个猛扑,在身体落下之前,竟然抱住了燕绥的腿。

“一起吧!”

她本想活,没有人在历经千辛万苦爬上崖遇上有人救援后会不想活,但是那一句文臻,便如一把火烧过的刀,戳入了她正满是痛苦和裂痕的心伤,她淤积了太久的痛与恨,忽然便如火山一般,爆发了。

你心心念念着她。

你来救的是她。

那就陪我一起死吧!

风声虎虎,两人一起坠落。

燕绥依旧不惊不急,衣袖间飞出锦带,他在落崖那一瞬,已经看清了这周围的地形,半山之上毫无攀援,半山以下有突出的崖石平台,也有崖缝间生出的矮松,都有机会停住。

眨眼便到半山,然而他的锦带刚刚飞出,忽然鹰唳长空,一只苍鹰横空掠过,黑色的翅尖击散半山薄云,带走了一段蓝紫色的锦带。

刹那间便和半山平台矮松擦身而过。

燕绥眉目生霜,再不顾空中发力会导致坠落更快,腿一抖,抱住他腿的女子便哀呼一声,撒手坠落。

死亦不与尔一处!

这崖极深,此刻也快到底,隐约已经能看见底部飘着碎冰和尖石的山涧。

更糟糕的是,好像这山崖周遭和底部,也没什么植物…

燕绥闭上眼睛。

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实在有点窝囊,不过如果蛋糕真的已经坠崖了,那也没什么不好。

下辈子,还能遇见她吗…

风声鼓荡,天地都似在隆隆狂吼。

这狂吼声里,忽然似有一声鹰唳,穿云破雾,刹那近前。

燕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人倒霉连鹰都来欺,现在再来又能怎样?还能死两次?

那鹰唳瞬间近前,以至于那声音听来刺痛得要破人耳膜,随即燕绥身下一震,触及硬滑而又微带温暖的背脊,身体忽然开始上升。

他霍然睁眼。

眼前扑云乱雾,身下颠簸倾斜,手指触及粗硬的乱羽,还有隐约一点绸缎丝滑——他竟然在刚才弄走他锦带的那只苍鹰背上!

燕绥霍然抬头。

此刻鹰顺着惯性上升,将他载往半山平台,透过隐约的晨光和迤逦的薄雾,可以看见崖边扑着一个小小的人。

文臻死死扒住崖边,用尽全力鼓着腮帮,吹着嘴里那只口哨。

她晕去之后,忽然醒来,迷蒙间拨开藤蔓一看,正看见前方燕绥蹲在崖边。

她大喜,正要叫喊,却见燕绥忽然坠崖!

文臻惊得瞬间跌下凹陷处,摔得在地上滚三滚,也顾不得疼痛,狂扑向崖边,又看见燕绥钩子勾住崖壁,还没松口气,一只猴子蹿出来,把钩子给掀了。

再一探头,隐约看见燕绥袖子中飞出锦带,又松口气,结果又来只苍鹰给勾走了。

她那小心肝差点没被这一波三折攥爆了,也顾不得和猴子计较,心中若有所悟,猛地在怀里一阵乱掏,终于掏出一只哨子。

她微微松口气。

她没收过唐慕之的哨子,一直带着,但因为不会用,所以就放在自己马车的抽屉里,刚才一阵乱抓,竟然抓到了。

这东西她并不会用,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注意观察过唐慕之吹哨时候的嘴唇动作,也曾就此请教过别人,易人离就曾告诉过她,长川易家喜欢研究各种邪术奇药,作为唐家的对手,也研究过这哨声驭兽之术,有自己的一套并不成熟的方法,并随口教了她几句。

文臻自来到东堂,苦头吃得多,因此分外好学,易人离随口说了几句,她还努力研究了一阵,此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她本就碎针,受伤,而这种哨需要内力来吹,每一吹都内腑刺痛,喉间腥甜,没吹两下,唇间便飚出血来。

但她没停。

这哨声血气殷殷,于将死处求生。

拼命多有奇迹。

于是那坏事的鹰,终于被那哨声召唤,载燕绥自崖底再升。

文臻听见鹰唳,隐约看见底下一个小点在升,隐约那鹰背着燕绥,心下一松,刚才拼命压下的喉间血便噗地上涌,那哨声便稍稍一变。

她心知不好,正想补救,忽听身后风声响,猛一回头,正见刚才坏事逃走的猴子,又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伸臂一推!

毫无防备的文臻坠落。

坠落那一霎,她噗地吐了口血,将嘴里的血吐尽,强忍高空坠落的昏眩失重感,继续猛吹。

她牢牢记住方才成功的那个调子。不能差错丝毫。先前就错了一点,猴子就反了水。

更可怕的是如果鹰也反水,燕绥怎么办?

高空下坠还想吹哨子难以登天,她死死咬住两腮,以至于嘴角尽破。

文臻因为积血错了一个调的时候,果然鹰也反水了,忽然一个侧身,就要将燕绥扔下去。

燕绥却不是一只鹰能使坏对付的人,早就一手扼住它的脖子,力道正在微微受制感觉到威胁又不影响飞行的程度,那鹰身子一歪便不得不回归正常,眼看就要将燕绥送上平台,忽然燕绥抬头,就看见上头云雾破开,一个黑点流星般直坠。

又有人掉下来了!

这时候不是文臻是谁!

燕绥一扼苍鹰脖侧,逼着它再次飞起!

他少年师从海外门派,也有骑过巨型水鸟,知道一点技巧,那鹰给它逼着,迎着文臻而去,两边将要遇上时,燕绥的腰带已经飞了出去,霍霍缠住了文臻的手腕。

下坠的冲力何其可怕,几乎立刻,飞鹰连带燕绥,都被文臻下坠的巨大冲力带着往下猛坠。

燕绥在腰带飞出时便已经将腰带另一头缠住了苍鹰的翅膀,驭使苍鹰横飞,减轻文臻下坠的冲力,但苍鹰体型并不甚大,带一个燕绥还需要燕绥提气减轻重量,再加上文臻的体重和下坠的冲力,虽然横飞,依旧在飞快下坠。

这样下去还是会死,一起死。

燕绥忽然笑了笑,手上使力猛地一拽,唰地一声文臻到了苍鹰背上,燕绥动作极快,腰带飞绕,眨眼便将她绑扣在苍鹰背上。

文臻在极度昏眩中勉强睁眼,面前乱云飞渡,他的脸如在薄雾之后晃荡不清,只隐约一抹笑意淡而炫目,她勉力向他伸手,他却向她挥挥手。

再然后她就看不见他了。

她落在鹰背上被捆好那一刻,燕绥撒手跳下了鹰背。

耳边风声猛烈,乱石嶙峋山涧在眼底,而苍天在背后。

风像一只从天上伸下的巨手,用尽全力,要将他推入地底。

几番挣扎,用尽心思,终究难逃这人心的恶和天意的冷。

但是没关系。

我的蛋糕儿,你好了,便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我好好醒过来

一声鹰唳,带几分惨烈的音,穿越山谷,随即砰地一声巨响,乱叶与鸟羽飞溅。

文臻被摔得满眼金星,硬生生从半晕状态被摔醒,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身子又下跌,这次还好,心刚刚拎起来就坠落了下去,身体在穿越树身引起一阵哗啦乱响之后也复归平静。身下似硬似软,咯得人生痛。

是那鹰先不支落在树上,再从树上掉落,因为被文臻压着,已经力竭而死,正如燕绥所安排的,死了也做了文臻的垫背。

文臻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绑缚松开,从鹰尸上滚下来,脑子又木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捂住了脸。

她想起来了。

燕绥把鹰留给了她,自己跳下去了。

当时那高度虽然没有原本崖高,但也不低,这崖本就比普通崖深,更关键的是,她经过横飞,一路擦撞,一直飞到另一边的树丛上,落地点安全了很多。而燕绥掉落的那个位置,底下却正正是碎石嶙峋的山涧。

她埋头,努力压下心头的恸意,理清混乱的思绪,计算着燕绥掉落的大概位置,当时的风向,方向,推测出可能的地点,又将后续的各种情况考虑了一下,才撒开手,嘘一口气,从地下抓了一把冰凉的带露的树叶揉了揉脸,让自己更清醒些,又从怀里找药,找出大概对症的吃了,把能武装上的武装了,才慢慢站起身来。

肋下仍然痛得厉害,总之,但凡碎针,必在险境,必然没机会炼化,只能熬。

有根手指也以不正常的姿势翘着,是骨折了,她找了松枝做夹板给自己绑上。

除了内伤没办法,浑身的擦伤都做了处理,她必须保持尽量好的状态,才能更好地救燕绥。

这崖下的树林,多少年少有人来,积了无数枯枝乱叶,深一脚浅一脚的非常不好走,文臻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这个不大的树林,此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她顺着溪涧往印象中燕绥掉落的地方走,一颗心紧紧地揪着,说不清是期盼看见他还是怕看见他,如果在此刻的溪涧里看见燕绥,那八成就不能是完整的他了。

这崖下不知为何,非常寒冷,崖上是冬日凝霜,崖下溪水冰层已经很厚,文臻入过水,落过山,衣裳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冷意刺骨,不住地打着颤。

她花了半个时辰,顺着溪涧走了好长一截,还发现了溪涧顶头是一个深潭,她那马车就那么巧地坠入深潭,基本完好地在水底,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自然不敢下那彻骨寒冷的潭水进马车里捞东西,只好放弃。

她走了一圈,最终确定这附近没有燕绥。

是没有落下来被什么挂住了吗?

她忽然想起燕绥的异能,急忙仰头向上看,果然看见临近崖的下部,植物变得特别的茂盛,有一片藤蔓长得快和对崖连起来了,却又像被扯破了,歪了半边。

她急忙赶过去,顺着那歪的弧度,终于在一丛人高的荆棘丛上,看见了燕绥。

文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荆棘丛,再看看从半山往下的各种疯狂生长的植物,从松树、藤萝、到荆棘,心想殿下是不是坑人事情做多了,这运气实在也太不好了。但转念一想,这可能还是燕绥自己的选择,因为和周围那些软趴趴的植物比起来,这种枝干硬挺的荆棘是最有可能托住他的。

那丛荆棘太高了,她只能看得见燕绥垂下的手指和一截衣袖,够不着他,因为是荆棘丛,也不敢硬拉他下来,怕造成二次伤害,燕绥明显在昏迷中,她喊了几声,山谷里声音回荡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燕绥却毫无反应。

这让她有些忧心,以燕绥的身体素质,既然他最终没落在硬的地面,被荆棘丛托住,就不该昏迷成这样。

她围着荆棘转了一圈,在燕绥头部的位置,发现犹自顺荆棘丛潺潺而下的血滴。

文臻心中一沉。

差不多这是第二坏的猜想了。

下坠的过程中可能遇上了突出的山石,撞到了头。

文臻不再犹豫,找了些枯枝枯叶,点燃了荆棘。

荆棘在燃烧中不断下塌,到她手能够到的地方她便灭了火焰,将燕绥小心翼翼接了下来。

接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被刺扎伤无数,她抿着唇,保持动作稳定,一只手始终扶着他的头。

手按在脑后,一片黏黏糊糊,她吸一口气,压下砰砰乱跳的心。

她挪得很慢,很小心,一边挪一边注意他是否还有其他异常,然后发现他右臂软垂的角度有点不自然,而左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割裂伤。

至于其余擦碰不计其数。这座崖最坑人的就是,崖壁太过光滑,一直到中下部才有植物。

等到终于将燕绥平平稳稳挪下来,文臻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燕绥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是白的,文臻从未看过他那么难看的脸色,一时竟然觉得陌生,怔怔看了好半晌,才伸出手指去试他的呼吸。

她发现自己手指伸出去的时候,在颤抖。

好在随即她就长吁了一口气,肩膀猛然往下一塌。

那有些急促低弱的微风,轻轻拂在手指上时,连心都要颤了。

她不敢耽搁,把烧过的荆棘丛推走,那一片地面就平整干燥也温暖,正好给燕绥躺了。

在燕绥怀里摸了摸,叹了口气,确定这个傲娇的家伙果然没有带任何伤药。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确实用不着伤药,武力和智慧本就顶尖的人,至不济也能保护自己。

她把怀里的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撕下算是最干净的内衣,给他包扎。右臂骨折了,削了木板给他固定,其余不过是皮肉伤,后脑的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担心他跌出淤血,造成影响,但这只能后一步看。

身上还扎了很多荆棘刺,也必须取出来,否则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容易化脓。

文臻抬头看看上方,从发生事故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燕绥的护卫是一定跟着他的,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下崖来查看?

她隐约觉得,可能被绊住了。

荆棘的刺原本不能被扎入身体,可惜在燕绥的意念催生之下,连刺都变成半指长的硬刺,将燕绥薄薄的锦袍扎得千疮百孔,每个孔里都泛着殷殷的红来。

文臻只得先给他挑扎在手上的刺,一根刺穿透了指尖,几乎顶出了指甲,她小心翼翼轻轻抓着他的手指,将那刺拔出来,十指连心,连着的好像是她的心,刺还没出来,她眼底已经有盈盈的液体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纷乱地落在他的指尖。

得多痛啊。

他得多痛啊。

可这么痛他都没醒。

她忽然感到极大的恐惧,她所知道的他,永远强大,不为风雨所侵,冬日也只着薄裳,立玉阙金宫之上,天下熙熙,以冷箭暗语袭他,纵衣角也不能伤。

怎么忽然就这么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呢?

他到底伤到了哪里?会这样一直躺下去吗?还是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他是这朝廷的盾,她以为能击杀他的只有他这样的矛,可当一日他终于倒下,那些被他所挡的恶意杀意,又会给他怎样的追击?

泪水一滴滴落在那些一根根拔出的刺上。

那一根根刺便似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以为自己也很强大,习惯了面对困境,也习惯了面对一切困境都从容筹谋,而当此刻他这样在她眼前,她忽然就察觉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

忽然明白,以往那些勇气,那些临敌之前的侃侃,其实都是因为他在啊。

因为他在,她便如有后盾,捭阖纵横,不怕伤着自身。

他是那样的人,无需太多言语,甚至不必出手,也让人觉得安心,相信随时退后一步,便能靠着他温暖的胸膛。

习惯了,便不觉得拥有有多珍贵,也不去想失去有多苦痛。她一度这般自己毫无察觉地依赖着他,还假惺惺撑着自己身为现代人的独立和自尊。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但还不够爱,所以梭巡不能往前,但也不舍得退后,便这样默然地接受了,是贪恋这一份红尘温暖,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比他更好,终有一日,这世上风刀霜剑,都可能让她退回自己的蜗牛壳,选择在这薄世为个人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