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还没来得及表示满意,燕绥手中的圈子已经轻飘飘飞出去,唰地一下就套中了那个被摊主放在最远处的娃娃。

“哎哎不对啊,你这是方才看好了方位,不行不行,我得换个位置,换个位置你能套上我就给你!”

燕绥圈子敲在掌心,“行。”

摊主急忙把那个大娃娃抱到了一个角落,还悄悄地越出了划线最远范围,又在那娃娃前面放了一个瓶子。

不知何时这四周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大多数是女子,都在一眼一眼偷瞄燕绥。

一手托着背上女子,一手掂着圈子,穿着骚粉色,长身玉立的燕绥,实在是太招眼了。

摊主刚觉得万无一失地放好,燕绥的圈子又到了,准准地越过整个摊子,眼看要套上那个大娃娃,摊主一急,这可是他的镇店之宝,就靠这个请人专门绣的套娃吸引众人,可不能被轻易套了去,急忙又悄悄去挪,不防那飞出去的圈子忽然邦地一下敲在他脑袋上,他哎哟一声,手中娃娃落地,圈子也正好准准地套在娃娃上。

这一下看着实在像是巧合,像是原本套不上是他弄巧成拙,四周爆发一阵喝彩和讪笑,那摊主红了脸,只得将娃娃抱过来。

文臻眼看人越来越多,却不想太过显眼,虽然燕绥手法巧妙,看不出多少出彩处就赢了,但难保落到有心人的眼里,而且四周女子看燕绥的眼神实在太炽烈了,因此接了娃娃抱在怀里,就要走。

却听见身后有人走过,一边走一边道:“也没几分功夫,还要在这招摇炫耀,招蜂引蝶。”

赫然是个女子声音。

文臻诧异地看过去。向来燕绥所到之处,男人闻风远避,女子闻风而来,女人对他的宽容度就好比追星的粉,高得可以触及月球,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子会DISS燕绥。

文臻只看见一个背影,是个戴着斗笠的颇为高挑的女子,虽然穿着裙子,却是一袭黑裙,还是少女装扮,这打扮可真叫奇怪,东堂未嫁的少女不能穿黑,只有寡妇才穿。因此众人也难免侧目,但她行走间姿态自然,脊背笔直,像是根本不将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

那女子和她擦身而过,看一眼燕绥,又和身边一个稍矮的女子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男子会穿这么做作的颜色!”

文臻简直要笑出来。

她听出来了,这还真不是人家故意想要吸引燕绥的注意,那语气满满嫌弃,是真的觉得做作。

很想看看殿下此刻脸色,却看不见。

娃娃很大,她有点吃力地抱着,燕绥却忽然接过来,往腋下一夹。

“哎哎那样夹着会拖地上弄脏的!”

“怎么,像别的男人的娃娃你还打算抱在怀里呢?”燕绥转头看她,“你这样让我忽然有了个新想法。”

文臻眨眨眼睛,敢情这位就因为这个不给她碰娃娃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吃醋精神?

“啥想法?”

“让人在你所有内衣上绣上我的肖像。”燕绥唇角弯的弧度很动人,“让你每时每刻都在拥抱我。”

文臻:“…”

狗男人你撞的真是脑袋吗?

你不是把肾上腺激素都给撞到每个细胞里了去吧?

燕绥从套圈摊子上走开,后头虽然跟着人,他不过三转两转,便已经甩掉了那些迷妹,转过一个弯,正看到射箭摊子前围了不少人,随即便有喝彩声传来。

这集市上的射箭,倒也别致,是用丝线吊了铜钱,丝线半空中悠悠荡荡,着实难射。

此刻文臻燕绥经过,人群正好露出一条缝隙来,文臻随意看了一眼,正看见一个黑影拉弓射箭,嗡一声声响破空,文臻不禁眉毛一扬。

她虽然不懂箭术,身边却有几乎箭术独步天下的大家林飞白,见多了,听那箭出的风声便可以揣摩出膂力如何。方才这一箭,尖锐凌厉,几乎有了啸声,十分了得。

果然当一声轻响,众人欢呼,“中了!”

摊主便要上前给彩头,那射箭人却将弓一横,拒了,随手拈起那枚落地的铜钱,在手中抛了抛,转身便走。

这一转身,文臻便看清了她的脸。

黑裙,高挑,是方才那个DISS燕绥的少女。

她为了射箭,已经取下了斗笠,此刻正面相对,出乎文臻意料。

原以为这么难得一个有个性看不上燕绥的女子,要么极美要么极丑,而且想必长相很有攻击性。不想这女子和这两种都不搭边,她发色稍浅,呈现一种淡灰色,原本不大好看的颜色,好在她长发光泽明亮,泛着淡淡的银光,倒使她那一头异色长发显得神秘美丽。

她眉毛也是淡色的,斜斜一扫,唇很小,唇瓣微薄,脸色极其苍白,总体颜色都浅淡,容貌十分清丽文弱,和她那性格,那出手,都落差很大。

想象中的浓墨重彩艳丽容貌,却原来是个娇怯怯林妹妹长相。

她冷漠地看了文臻一眼,忽然道:“你腿坏了?”

文臻道:“没,我只是…”

“既然腿没坏,就不要赖在男人身上。一辈子靠人背,总有背腻你的一天。”女子道,“如果不是什么生来的毛病,你可以去悦来客栈找我,我那里有大夫,可以给你瞧瞧。”

文臻怔了怔,先捂住想要说话的燕绥的嘴,然后才对她笑,笑得眉眼弯弯,“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想早点下来自己走,多谢你啊。”

她这么回答,女子才正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她从一开始看了燕绥一眼,之后一眼也没瞧过去,这走得也毫不留恋。

文臻瞅着她背影,觉得很有意思,伏在燕绥身上笑。

她原以为又是一出变了花样的狗血戏,却没想真遇到个特立独行的。

燕绥咬了咬她掌心,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捂着燕绥的手,急忙放下手,笑道:“这姑娘让我想起一个人,说话方式,真像啊…”

“谁?”

文臻不答,只笑,笑着笑着,眼底泛起一点晶莹。

像…太史啊。

这个发现让文臻心情既愉悦又复杂,觉得像太史,有心想结交,却又觉得也不是太像太史,太史不会主动DISS谁,也不爱管闲事。也是啊,太史那样的人,上下五千年也找不出几个。

又逛了一会儿,怕燕绥身上还有伤太过劳累,便要吃路边摊,燕绥又背着她走了好几家,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的,才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文臻把那个大布娃娃放在自己身边,打算让它陪自己吃饭,结果燕绥看了一眼,探身一把将那娃娃的脑袋打趴在桌上。

文臻:“…”

脑子真撞坏了咧。

娃娃的醋都吃。

真特么的幼稚!

这摊子上卖的是一种长川当地的小吃,叫做石头蝴蝶馍馍,用的是当地独有的一种蝴蝶形的石头,在鏊锅里垫底,再用面粉猪油豆油并各种作料揉面,加野葱烙熟。烙出来晶莹黄亮,呈蝴蝶形,十分好看。

这东西是咸香口味,因此摊子上还卖热腾腾的杂碎汤,用的是当地产羊的羊杂碎,泡上专门炕制的薄米锅巴,入口杂碎香嫩锅巴微脆,口感十分鲜明有趣。

文臻向来愿意品尝天下美食,热得十分认真,一抬头看见燕绥端碗要喝汤,不禁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燕绥一偏头,将那一小口汤吐了出来。

文臻诧然道:“你不吃内脏的啊,怎么今儿忽然想起来尝尝了?”

燕绥顿了一下,“这不是看你吃的香吗。”

文臻看着他,放下筷子,“我甜,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爱的模样

“你看我像是没恢复的模样吗?没恢复我就该不认得你。”燕绥筷子点点她的碗,“胡思乱想了吧,再不吃锅巴就软了,要么我帮你吃掉?”

文臻夹了一筷子锅巴向前递,燕绥伸头来接,文臻把锅巴往自己嘴里一塞,呵呵笑道:“不给不老实的人吃!”

燕绥瞟她一眼,也呵呵一笑道:“你倒知道我不老实了,其实我的不老实还没施展呢。”

文臻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又一言不合挂挡了,也不理他,只道:“咱们冲出尧城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还有当初我被绑走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

燕绥便和她说了当日发生的事,文臻听到林飞白受伤的事,不禁皱了眉,听到燕绥被唐慕之拉下崖,不禁摇头,长叹一声烂桃花真要命,又听说出了尧城遇上驭兽人的事,愕然道:“唐慕之?”

想了想却沉默了下去,她已经想起来那一幕了。

燕绥道:“唐慕之下场不会好哪里去。她被我拉下去,我也看见她擦撞到山崖,就算临时驭兽得救,也没办法那么快追上来。另外,当时你救了我一阵乱走,林飞白易人离他们都没能找到我们,唐慕之更没那个本事。”

文臻没说话。她醒来后想起那夜山道那一幕,常常恍惚以为是梦境,唐羡之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还险些给她一刀剖胸,虽然后来她猜出这大概是燕绥的手段,他猜出了驭兽人是谁,将她送出的那一刻给她催眠了唐羡之的名字,使她下意识喊出,从而令唐羡之震惊失手。

燕绥善用万物,连人心也可用来攻击他人。

是啊,除了唐羡之,还能有谁呢。

她和燕绥还给护卫队留了记号,凭林飞白等人的能力,到现在都没追上。而那个黑衣人竟然能一路追上来,还能在前头打埋伏。

唐羡之本就是她除了燕绥之外遇见的最牛逼的人物,屋顶上走床这种事他也能做得出,林飞白在他手下吃亏再正常不过。

她却不知道该喜该忧。

是他吗?

还活着是很好很好的。是她一直期盼的,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才惊觉,他的回归,才是真正的决裂。

以那样的方式死遁,要的绝不仅仅是逃离朝廷的看守获得自由,那必然意味着旧事尽割裂再回首便是新一生。

这新的一生,便是步步血火争霸夺权只谈家国不论情的新一生。

也是她和他要真正举刀相对你死我活的新一生。

最后一面还为他痛哭,再次相见便已是敌人。

便如那天山道再相见,以一刀当胸开始,仿佛一个不吉的开端,笼罩在阴云密布的前路上。

她垂下眼,心中酸酸涨涨,好半晌,才笑一声。

挺好的。

本就该这样。

当初就说过,只要他能活下来,她便可卸下最重的背负,不必总因那内疚而夜不安枕。

但为何,心底依旧被怅然盈满。

人心啊,总是不足。

对面,燕绥一直在看着她,忽然道:“你其实没伤到他,但他和我交手,被我藏身的钢丝划到喉咙,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是吗。”文臻垂着眼,静静地道,“情势已然不同,当初已算最后的告别,恩怨两清,再见便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奇怪的。”

“你不伤心?”

文臻抬起头,直视着燕绥的眼睛,他眸子澄澈又深邃,像星光在极远的地方闪烁,但一霎便可至她心底。

她将手慢慢地盖在燕绥的手指上,看着他,缓缓道:“如果他真被你杀了,我会难过。这是对生命,对曾经朋友的必须的尊重和感情。但是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觉得你杀的不对。因为大家已经是敌人,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所爱的人残忍,我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燕绥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唇角一弯,手指缓缓插进她的手指,反手一握,十指相扣。

“如果咱们调换过来,是你遇见这种情形,你会杀他吗?”

文臻沉默了一会,“会。”

对面燕绥的眼睛,灼灼亮了起来,似拨云见月,一片清辉。

“此时一片安宁,你这样问我,我会犹豫。毕竟我欠他一条命。如果只有我和他遇上,不管立场对错如何,只要他不想杀我,我绝不会对他下杀手。如果他遇见绝境,同样我也会想办法把这恩情还上。但如果,生死之际,输了你会死,我必,全力以赴,管他是谁。”

爱情,是排他的,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存在。

我可以还他我的命,但我不允许谁拿走你的命。

她语气平静而坚定。

“全力以赴,管他是谁。”燕绥重复了一遍,忽然筷子一丢站起,一把将她抱起。

文臻吓了一跳,“哎哎你做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吃什么吃,回去吃我!”燕绥把她往背上一扛,丢了块银子扔在桌上,转身就走。

文臻:“…”

殿下你最近是吃了高糖版可爱多吗?

她只来得及在燕绥扛走她之前手一抄,把大布娃娃抄回去。这东西可是她联谊的重要礼品。

燕绥这回真不在集市上停留了,一路扛着她快走,文臻在他背上抿着嘴笑,想着那句回去吃我,越想笑得越浪,连浑身的不舒服都忘记了。

直到快看到悦来客栈的大门,才听见燕绥又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腻的。”

文臻:“?”

“背你一辈子,我不会腻的。”

文臻这才知道他居然还记着刚才那个姑娘所说的话,停了停,将脸慢慢地靠在他背上。

“燕绥。”

“嗯。”

“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你在笑。”

文臻脸紧紧贴在他背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指轻轻在他背上画字。

燕绥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

那细细指尖,隔着衣服,隔着肌肉血骨,却似乎忽然就一笔笔,画在心上。

所经之处,肌肤灼烫,血肉沸腾,连骨头都似在轻轻歌唱。

他从来不知道,短短几字,也能将一生的欢悦在这一霎聚集,燃烧,化为世间最灼热的火,细细舔舐每个骨缝每寸肌肤,再嗤一声绕着心脏欢舞。

舞出的每个形状,都是爱的模样。

他护住文臻的手紧了紧,步子更加快了,恨不得一步回去悦来客栈,此时一切都正好,错过这良辰哪还有美景。

客栈倒是很快到了,结果在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是那个在那位夫人面前伺候的嬷嬷,等在门口,神情平静地道:“我家夫人想见见两位客人。”

文臻仰起脸,正想着燕绥这时候肯定不乐意,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听见他道:“哦,我问问我媳妇有没有精神见。”

那嬷嬷表情有点绷不住。

文臻急忙探头甜笑,“夫人召唤,岂敢不从,本就该我们去拜谢夫人的。”

嬷嬷道:“不敢,是我们岑少爷无意中误伤两位,自该好好照应。既如此,这便请吧。”

两人跟着那嬷嬷向内走,文臻便问夫人名讳,该如何称呼。

那嬷嬷道:“我家夫人姓段。”

说话间到了段夫人的院子,有丫鬟迎上来打帘子让两人进去,文臻让燕绥把自己放下来,扶着他的手臂进门,眼角余光看见这些丫鬟们神情自若,言笑不拘,但并没有人多看燕绥,便是多看两眼,眼神中也没什么暧昧意味,心中倒觉得难得。

看来这位段夫人不是那种严厉苛刻的人,待下很是松宽,丫鬟们才能行动举止间神态自如。但是从她屋里依旧规矩有序来看,这位夫人也很得众人爱戴,虽然松宽,却并无人敢造次,可见御下有方。且选人眼光很好,身边大丫鬟都十分端庄。

文臻见过世上最尊贵的女人,经过了神秘古怪的太后,虚伪作妖的皇后,跋扈桀骜的德妃,对这种真正具有大家风范的夫人,十分有好感。

这好感在见到段夫人本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其时午后日光渐退,只一线微黄照着那榻上妇人,她微微垂眼,手中一卷纸边已经有点发脆的古籍,浅橙色光线下侧脸线条柔和,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得脉脉。

她身边,那个岑少爷正在吃坚果,嘴一鼓一鼓,像只松鼠,偶尔吃得急了,落下些碎屑来,段夫人便抽出帕子,示意他自己把桌子擦干净,顺手点点他嘴角,让他别忘了嘴也擦擦。

两人并不说话,互动也少,气氛却静谧从容,和这午后微薰的风一般安然。

文臻站在门槛上瞧着,忽然想起闻老太太,心里有些羡慕也有些牵挂,想着老太太在妖妃宫里,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想来应该无妨,老太太在她心目中老牛逼了,妖妃又怎样?老太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停了一停,燕绥却是直接进门去,段氏夫人抬起头来,看见两人,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笑道:“两位请坐。”

那岑少爷看见文臻,眼珠转了转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旁边燕绥夹着的那个娃娃,仔细看了一眼,猛地跳起来,道:“你抱的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他虽语气并不算尊敬,却也没有颐指气使的味道,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文臻接过那娃娃,笑眯眯地道:“小少爷觉不觉得这娃娃像一个人?”

岑少爷嚷:“像我啊像我啊!”

“所以便送给小少爷了哟。”

岑少爷欢呼一声,跳下来接过娃娃,段夫人一直笑看着,此刻咳嗽一声,岑少爷忙从口袋里掏钱,道:“多少钱我给你。”

文臻推回他的钱袋,“我们套圈得来的,并不值什么。算是谢小少爷送我兔子的回礼罢。”

段夫人便笑了笑,道:“好了,云岑,既得了礼物,便回去吧。”

岑少爷便高高兴兴道了谢,抱了娃娃走了,出门去就听见他兴高采烈和门外的丫鬟道:“姐姐你看这娃娃是不是很像我?真是缘分啊!我要拿去给十七姐看去…”

屋内,段夫人放下书,静静看了两人一会,道:“大牛?桃花?”

文臻一听就笑了,笑容里几分黯然。燕绥勾了勾嘴角。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是大牛,也不是桃花。”文臻笑。

她和燕绥,尤其是燕绥,一身的容貌气度在那,装世家公子都显得降格,装猎户简直是等着被拆穿。

段夫人也笑了,并没有生气,只温和地道:“请两位来,是想问问两位,是打算和我这队伍一起走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夫人此去哪里?”

“长川主城。”

“好巧,我们也想去那里,夫人可否携我们一程?”

段夫人静静地注视他们,“尔等前去长川,所为何事?”

燕绥一笑,“讨生活而已。”

“既想一路同行,自然不能再遮遮掩掩,两位还不打算报上名讳吗?”

文臻望着这位温和却精明的夫人,还在思索能不能冒险,就听燕绥特坦然地道:“易铭,厉笑。”

文臻:“…”

还是殿下骚。

真就这么冒充了。

她看燕绥改装的两人形象,就猜到他想扮易铭厉笑,只是这也太冒险了些。

但是回头一想,只有这样冒充才最稳妥。因为西川长川两家虽是一个易,却是最水火不容,为了避免被暗杀,两边家族中人从不接近对方边界,绝无可能见过。

而易铭,是她至今见过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和燕绥相貌可以相提并论的人物,且也擅长机关,这下容貌到技能,都可套上。

易铭最近也被坑得分身乏术,已经不大可能参与长川的浑水了。

至于她自己,和厉笑长相也有几分风格相近,年龄也相仿。

在对方认定自己两人不凡的情形下,除了这一对,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一对男女可以冒充了。

只是,这位段夫人明显和长川易家关系匪浅,这么认了死对头的身份,固然更令对方可信,但也太不安全了吧?

文臻心中不安,却没说话,她信燕绥,哪怕燕绥错了,大不了两人再逃亡便是。

果然段夫人怔了怔,随即道:“两位不是正要成亲么?”

燕绥道:“那不过是瞒天过海之计。我们已经秘密成亲。”

“那么易公子应该已经接任家主和刺史了。千金之体,亲自冒险入长川,易公子所图想必不小。”段夫人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和长川易家关系匪浅,不方便带公子前去长川主城。看在公子送阿岑礼物份上,我也不为难公子,也不会泄露公子行踪,还请公子及夫人自便吧。”

燕绥坐着没动,斜靠在小几上,眯了眯眼。

他那一瞬间潇洒艳丽的姿态,还真有几分像易铭。

“夫人。我此去长川,并无恶意。不过想着两易原本为一体,何以生死不相往来数十年?以至于分崩离柝,各自为战,独木难支,为朝廷分而治之。长川西川所治疆域,所统百姓,所储财富,所领英杰,若能合而为一,朝廷也好,唐家也罢,何足道哉?两易分则各自艰难苦厄,合则足可称霸天下,何必还拘泥当年那点小恩怨,耿耿至今呢?”

段夫人抬起脸,神情第一次出现惊异之色,半晌才道:“所以?”

“所以我父被朝廷暗害,临终前终于放下旧怨,再三嘱咐我去长川,拜见我叔祖,当面商谈此事;所以我以家主刺史之尊,亲自赶赴长川,并向夫人坦诚此事,以表诚意。所以我在赶来途中,遭遇唐家刺客暗杀,才不得不和护卫失散,得有与夫人这一段同路缘分。”燕绥道,“段夫人,若我想骗您,我只需不和您说我是易铭便可。不是么?”

段夫人凝望着他,半晌道:“公子这想法若是真的。我倒也乐见其成。长川易家如今正面临莫大危险,此刻若能得西川援手,可为幸事。”

燕绥微笑。

段夫人又轻喟道:“便是不为抵抗朝廷,两易也本该和好。本就是一家人啊…我做梦都想着,当年西川饮冰河上的桃花…”

她神色有一瞬间的牵念和怅惘,随即便消失不见,看着燕绥,却又摇了摇头道:“只是兹事体大。长川易家内部也不是没人提过和西川重新合并,但是…”她摇摇头,“我还是不能带公子前往。长川易家,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您此去非常危险,我不能令公子枉送了性命。”

“夫人也说,长川易家和当年不一样了,让我猜猜,是哪里不一样了。嗯,是长川易家的恶病越发严重,已经快到了家族灭绝的程度了,所以在这种情形下,长川易家越发警惕紧张,生怕我西川易乘虚而入,修好合并为假,吞并抢夺为真,所以绝不会答应重修旧好,是吗?”

“传言里西川易家小公子才智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段夫人望定燕绥,忽然笑了,眼神欣赏,“原本我还有几分疑惑担心,只是一想,这个提议想在西川易家通过其实也是不容易的,初任家主,便能力排众议,定下足可影响西川易家未来的大策,且亲赴长川谈判,除了易铭,还有谁能有这般眼光胆量和气度呢?”

文臻暗搓搓想,有啊,你面前就有一个。

装谁像谁,想骗谁骗谁。

真正的易铭,可比不上燕绥,虽然确实聪慧,但绝没有燕绥这样的大局观。

只适合在西川易家范围内斗斗,现在想必还在焦头烂额地应付那些质疑她性别的反对派呢。

其实燕绥的想法如果易铭真的能做到,吞并了长川,那她就真的能永远站稳脚跟了。

可是燕绥,天下只有一个。

这位段夫人,看样子并没有住在长川主城,一直在外独自居住,所以虽然匆匆赶回长川主城,但并不清楚宜王车驾发生的事,而且文臻也相信,林飞白等人,一定会将燕绥和她遇险失散的事瞒的死紧,所以长川易家知道不知道不确定,但这位刚从外地回来的段夫人一定不知道,所以也就不会想到她和燕绥身上去。

“夫人谬赞了。”燕绥谦虚起来竟然也很诚恳的模样,“晚辈此来,自然携了十二分的诚意。长川易家目前最看重什么,晚辈便能提供什么。想来虽然谈合艰难,也未必完全没有余地。”

段夫人看他半晌,笑了笑,眉目深婉,“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两易重修旧好,一直是我的梦想。一直以为今生无望实现,不想如今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便带你们去主城,进易家,并尽力保护和帮助你们。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百九十章 隋丹高和文甜甜

“夫人请讲。”

“不管最后和谈能否成功,是否需要经过流血和杀戮,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尽量用和缓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不要伤害易家及其附属家族子弟。”

“只要他们不先伤害我们。”

“第二。如果之后,长川发生了动乱,易家遭难,我希望你们看在今日这一番情分上,能够护持云岑,保他平安。”

“如夫人所愿。”

段夫人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量什么,半晌幽幽道:“也不知这番是对是错…”

文臻默然,心想您还是太善良了一点。但是话说回来,在燕绥和她一定要对长川易家实施打击的情况下,段夫人结这个善缘,不是坏事。

最起码燕绥方才那两个承诺,并不是谎言。

段夫人忽然道:“我常年居住寺庙,修禅听经,多受方外名士,释家大能熏陶指教,于看人一道,略通一二。我见两位眸正神清,绝非恶人,因此愿和两位结这一段善缘,不求两位将来予我照拂,只需记着方才第二个条件便好。”

文臻听她话里话外意思,竟然并不是十分相信燕绥的说辞,但是却相信她自己的眼力和直觉,凭直觉选择合作。

着实是个通透人物,也不知道是长川哪家的夫人。

燕绥神情也颇有几分尊重,竟对她欠了欠身以示放心。

室内的气氛微微松快下来,又聊了几句,文臻发现这位段夫人,并不会武功,但确实博学多才,谈吐隽雅,隐然有几分出世气度,对世家的情形虽然了解,却透露出几分厌倦之意,似乎对这富贵乡并无恋栈。

欺骗这样的一位夫人,文臻便觉得有点亏心,没说几句便告辞,正要向外走,忽然外头一阵吵嚷,夹杂着少年变声期有点哑的嗓子,“哎哎十七姐你做什么!哎哎你别扔啊!”

随即门砰一下被撞开,一样东西滚了进来,正是文臻送给岑少爷的娃娃。

岑少爷也跌了进来,看样子他是刚才靠在门上的,结果门没关好。他落地便一个灵巧地打滚,一把抱住了娃娃,回头怒道:“十七姐你又多管闲事!”

一人大步跨了进来,冷声道:“玩物丧志!”

文臻一看便笑了,果然是那个外表文弱内心很酷的少女。

她说悦来客栈的时候,文臻便想八成是这家的了。

那少女进门来看见她和燕绥,也不意外,只略点一点头,又对段夫人施礼,却并不说话,只站在门侧,看着文臻燕绥。

文臻自然明白这是人家有话要讲,不想自己听的意思,便笑着点点头,向外走,倒是段夫人道:“秀鼎,见客怎可不通名?”

段夫人极其讲究礼仪,那少女秀鼎似乎对她十分尊敬,唇角往下一抿,依旧施了一个男儿礼,“易秀鼎,见过二位。”

文臻想裔秀鼎?女子叫这名字也真是别致。

一边含笑回了礼,道:“我叫隋丹高,他是我夫君文甜甜。当然,裔小姐也可以叫我们桃花和大牛。”

燕绥:“…”

嗯,起名字你最强。

那边,段夫人忍俊不禁。

易秀鼎似乎对这俩的名字也很无语。燕绥只随便一点头,便扶住了文臻,见文臻过门槛行动艰难,干脆又一把将她抱起。

文臻听得身后易秀鼎似乎又不以为然嗤了一声。

燕绥刚迈出门,身后门便砰一声重重关上。文臻从未见燕绥在女人面前这么不受欢迎,忍不住回头看,心情愉悦地笑。

随即便听见易秀鼎对段夫人道:“夫人,传灯长老命我来接夫人车驾,长老目前在合郡相候。”

段夫人道:“我又不是不认得回去的路,何必这般折腾。”

易秀鼎顿了一顿,缓缓道:“或许过了合郡,提堂长老也会来接。再往后,掌馈长老可能也想和您谈谈,如果不是问药和解经长老已经丢了性命,可能也想和您先见个面…”

说到这句的时候,文臻和燕绥已经走开去,文臻若有所思,道:“果然长川易家内部生乱了啊。”

燕绥似乎在走神,随口道:“嗯?”随即便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文臻有点诧异地看他,总觉得他哪里不对,道:“长川易内堂七长老,听这口气,已经死了两个啊。这消息你没接到吗?”

长川易家有内堂,由易家长辈或者功勋卓著者担任长老,一共七人,为传灯、提堂、掌馈、解经、理刑、求文、问药。平时族中诸般大小事务,都由家主和长老堂商议而决,这听来是颇为先进的家族管理方式,有点像现代议会制度,这原本是分裂前的易家的规矩,分裂后,西川易一直很好地执行,长川易则听说早期执行得很好,但易勒石渐渐发病严重,为人又冷戾狠毒,渐渐架空了长老堂,长老堂七长老,要么成为易勒石的附庸,要么被架空,要么被控制,易家近十年,已经是易勒石的一言堂。

这些,普通朝臣都不知道,长川天高地远,路禁盘查严格,信息控制也很严密,但燕绥想要知道自然没问题,这些都是文臻上路后,由燕绥提供的长川易家的资料,她自然熟记在心。

随即文臻便反应过来,这些事可能发生在他们出事后,那一路逃奔中,自然断了消息。

联想到被掳前韩芳音那句话,和此刻段夫人匆匆回赶的情况,显然易勒石是出事了。

也不知这样对她和燕绥到底好不好。

“哎,这位段夫人真的是裔家的人吗?我都没听过长川易家有这么个附属家族,一个小家族的夫人,真的值得排名第一的内堂长老亲自来接吗?”

燕绥道:“媳妇儿,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文臻:“?”

“你难道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怎么吃我吗?”

文臻:“…”

大白天脑子里就只有那些事儿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想啊,煎炒烹炸,炖煮烫擀,总有一款适合你。”

“那还是我吃了你吧。我手艺也不错…嗯,我会揉面团呢。”

揉面团那三个字他声音忽然放低,磁磁地在耳边荡,伴随着说话间震动的胸腔共鸣,漾得整个人都似乎要溢出来。

文臻却刹那间被烧着了,一股热气从胸腹间直冲上耳廓,耳朵连带半边脸都像在哧哧发热。

某人现在真是太能浪了!

这脑子一撞,是不是把他大脑里控制某个特殊地方的细胞神经原都给撞膨胀了!

分分钟撩得人生不如死!

燕绥还在她耳边一口一口地吹气,一边吹气一边笑,热气伴随着笑声撩着她的耳朵,文臻想那耳朵一定惨不忍睹,很怕一会儿就能自己烧掉下来了。

笑声里燕绥一脚踢开了房门,两步跨上了床,将文臻放在平平整整的床单上,自己一翻身上了床,双手撑着文臻身边两侧,低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