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要闪入旁边一道门户,却忽然满室藤蔓摇晃,绿叶妖舞,一片巨大的叶子猛地拍在他脸上,生生将他拍到了其中一个坑上。

他猝不及防,挣扎着要站起来,站到一半就猛地跌倒,才发现就在这刹那之间,整座石室地面密布粗大的盘根纠结的藤蔓,他的双脚已经被藤蔓死死套住。

他拔剑就砍,藤蔓却如蛇一般霍霍而上,瞬间缠住他的双腿,双手,乃至咽喉,将他一路往里拖。

灰衣人拼命挣扎,想要呼救,无法出声,再说现在也无人可呼救。

他的主子好像出了意外,剩下的人都去查看了,再说这坑里掉落的几人也十分厉害,他怕人多了反而容易被人所趁,干脆就自己留在这里。

在被凶猛地往角落拖的时候,他脑海中还漂浮着一个问题: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明明石室里除了四个坑,一根草叶都不会有!

这藤蔓绿叶还特别粗壮凶猛,每片叶片都生着密密麻麻的细微倒刺,勾入人的肌肤,叫人略一挣扎便肌肤割裂,血流不止,还似乎有点麻痹功效,他只觉得身子渐渐僵麻,连挣扎都不能。

随着他被藤蔓拖走,文臻也动了,跟着这根藤蔓,那就是燕绥所在地。

果然藤蔓将那灰衣人拖到坑顶,宛如一双巨手,勒着灰衣人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坑面上砸,砸得碎冰飞溅,丝网崩崩直响,就差配个“解药在哪!开关在哪!”的逼问音。

文臻示意身后的护卫们查看另几座坑的情况,自己奔往燕绥所在的那个坑,她自从进了石室,心中的欢喜便要炸上云霄,她向来心里越畅快动作越狠辣,二话不说,塞了根树枝在那灰衣人嘴里,将他嘴撑得大大的,再砰地一声把他的脸往网上一摁,大张的嘴正对着底下的坑,燕绥立即嫌恶地让了开去。一边仰头笑道:“算着你也该来了。”

“所以就赖在底下不动等我来干苦力?”文臻嗤他,“我要是来不了,或者不能及时赶来呢?你还真打算被闷死或者被虫子毒死?”

“怎么会?”燕绥答得十分坦然,“我在这里,你一定会来。”

文臻弯起眼睛,这不是情话,依旧是燕绥风格的极度自恋,可比一千句情话还要入耳入心。

因为她知道,这句话掉换一下,也是一样的。

毒冰已经碎了好多,文臻看着底下的坑,一边想着她家殿下这个强迫症真是唯一的软肋,一边眯眼看着那些洞的布局,过了一会儿她念道:“世…人…皆…愚…哈,这哪来的自恋狂。”

底下燕绥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文臻道:“你且解开遮眼布吧。正对你九点钟方向,哦不西北方向,向下数四个洞,你且描一个世字。”

以文臻的眼力,足可以看出那些藏毒虫的洞有细微的颜色和大小区分,以此可以推断出字体走向。

燕绥手指虚空描字,那些小洞在他指下被接连戳开,里面藏的毒虫纷纷逃出,向坑外逃去,一边喷出各色毒气毒液。

文臻捏住了灰衣人的鼻子,他不得不用大张的嘴巴吸气,眼看着那些毒液毒气都奔自己的嘴而来。

亲手将这些虫放进去的人,当然知道这些玩意一旦凑在一起进了肚子会是个什么后果。

他拼命挣扎起来,哪怕有死的勇气,也未必就能面对万虫噬身的恐惧。

颤抖的手指指向石壁一角,早有懂机关的护卫奔过去,轧轧几声,四个坑的网面都渐渐移开。

文臻笑眯眯低头看那灰衣人:“小孩子才要选择,我们成年人,什么都要。”

灰衣人脸色灰败。

想看人左右为难痛苦抉择,结果遇上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还能怎么办?

网还没打开,燕绥忽然道:“最外面的那个坑,活捉里头的人。”

文臻目光一闪,明白那个坑里的是唐羡之。

虽然不明白唐羡之是如何也逃了出来并且也落入这里,但她也没问。

敌对者的博弈,只看结果。

丝网缓缓撤开,碎冰散落,坑四周刀剑齐出,寒光闪烁。

然而等到众人看清楚里头情形,不禁齐齐一怔。

那个坑竟然是空的。

文臻转头看灰衣人,他神色惊愕,一脸不可置信。

燕绥似乎在想什么,随即笑一声,挥挥手示意无妨,转头问灰衣人:“虎符在何处?”

灰衣人梗着脖子,不答,大抵这时候忽然又找到了气节。

“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么?”

灰衣人冷笑一声。

“左不过就在这丹崖居里。”

灰衣人这回的冷笑无声,挂在嘴角,头撇向一边。

“不过已经给我们自己傻兮兮的毁了。”

灰衣人撇向一边的头一动,有一瞬间看着像是要转回来,却被他自己死死按住了。

他唇角的笑容没有了,嘴唇抿得死紧。

文臻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是就在眼前却无法发现也无法拿到的东西。”燕绥道。

灰衣人干脆闭上了眼睛。

文臻清脆地笑起来,“哟,这是怕自己的表情泄露了真相吗?可是我瞧你的每个表情都在说我靠这人是鬼吗这也能猜得着?”

灰衣人神情崩溃,看样子恨不得给自己来一管麻沸散,僵化了脸上表情才好。

和这两个人打交道,时时刻刻觉得要短寿。

燕绥看看天色,牵了文臻的手,道:“走吧,还有好戏等着我们呢。”

他并没有理会其余人,爬出来的无论是易秀鼎还是唐慕之,他看都没看一眼。

文臻却不能不理,摆在面前,分明又是两个难题。

易秀鼎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明白了她和燕绥昨晚干了什么,掉马这种事,正常是应该杀人灭口的,但易秀鼎这时候追过来,明显没有恶意。

来人家家里搞事人家不介意还想帮你你还想杀人灭口这种事,文臻觉得就算凭自己的黑心肠,也有些干不来。

而唐慕之虽然之前干的事足可以死一百次,但这次她是来救燕绥的。

燕绥不理会,是将处理权交给了她,文臻想了想,还没说话,易秀鼎已经冷然道:“听说你们当初和夫人有约定。”

“是。”

“你们打算违背约定吗?”

“不会。”

“那我也不会违背约定,今天的事我都没看见。”易秀鼎拍拍衣服上的灰,转身就走。

文臻的护卫头领耿光上前一步,“主子,这是易家…”

文臻摆手,耿光停住脚步,易秀鼎直直站在他面前,没有回头,问话却是对着文臻的,“你要杀我灭口吗?”

“不,十七小姐,你同样也在我们约定的范围内。”

“我不需要。”易秀鼎冷淡地走开,“你们护住夫人和云岑便可。”

她干脆地走了,也没看燕绥一眼。

文臻转向唐慕之,“唐六小姐,你看,这世上,情敌也可以有很多种的。”

唐慕之满身的黑灰和斑斓泥水,乱发间一双眸子依旧刀锋般灼灼,闻言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唐六小姐,那晚平云夫人内室里藏着的人,有一个是你吧?”文臻笑问,“我可不可以问问,当晚我们送囡囡回去的时候,那内室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是谁?”

唐慕之慢慢掸了掸衣袖,答非所问,“我觉得你方才那句话,很对。”

这世上情敌,也可以有很多种。

文臻舒一口气,“好,多谢唐六小姐。”

唐慕之这才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才不得不违心地承认,论起智慧,这看起来并不精明的姑娘,其实足够配得上燕绥。

燕绥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又甜又精乖的人吗?

可惜,她一辈子也做不了这种人。

唐慕之有点出神。

她的眼神落在方才自己呆的坑里,那一坑斑斓的水,黏腻厚重,让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总日日泡着的那一缸水。

也是一缸彩色的黏腻的,散发着药味腥味和各种奇怪气味的水。

想起那些寂寥的晨与昏,早春的柳枝盛夏的荷花深秋的荷叶和寒冬的雪,那些似乎隔离了整个小院的四季递嬗,那些无声在门扉和窗棂上走过的日光的阴影,阴影长长地拖出去,覆盖了整个小院,空气里除了那些古怪的气味,就只有经年无人踩踏的青苔的涩涩的香。

无人经过,无人理会,像一株需要精心培植却无需多顾的树一样活着。

那样的人生,要如何养成那般流动的蜜一般的甜呢?

她看着文臻走过去,絮絮和燕绥说话,拍掉他身上的灰,拉起他的衣袖要看他有无灼伤。

而燕绥,那个记忆中矜贵而又漠然的少年,俯下脸对着她笑,主动捋起衣袖给她看那一排被火燎出的泡,那神情竟有些像撒娇。

唐慕之忽然眨眨眼。

仿佛是不敢相信。

却眨落了眼底一点湿润。

她偏过头,闭上眼睛,往日盘桓在心底的暴戾在体内左冲右突,似利剑搅在血肉里。

她忽然听见文臻的声音,面对敌人依旧甜美。

“唐六小姐,我现在不杀你,但也不能放了你。只能委屈你,先安安稳稳和我们的人呆一起罢。不过很抱歉,我们对你的容忍度为零,只要你有任何轻举妄动,三尺青锋,当头招呼。”

三尺青锋,为汝而设。

或许自己生来,便是要面对这一场场剑来如霜锋如水寒。

可在这个生来既战场的命运里,谁又不是这样呢?

第两百二十五章 接收长老堂

文臻和燕绥走出丹崖居后,林飞白司空昱等人在湖那边接着。

林飞白昨晚去和大帅宴请呔族长老,布一局离间计,听说丹崖居被炸毁后才匆匆赶回,并以提堂长老名义,带人来封锁了这林中一带,方便了文臻等人行事。司空昱支援易人离厉笑后,留两人在大院外接应。正好城外的队伍当众射圣旨入城,司空昱手下的天机府中人,一人能隐身,一人能转移物体,司空昱自己瞬移如电。圣旨射入后,随即被转移,有人埋伏在一侧以假圣旨替换,假圣旨被城头守兵乱刀割碎,真圣旨被转移后由隐身人接走,入城门后司空昱送往易家大院。

本来要交由易人离安排送入丹崖居的,但此刻丹崖居已毁,司空昱便将圣旨交给燕绥。

燕绥接了随手往怀里一塞,拉着文臻便走,长老会议已经开始了。

林飞白跟在他身后,有点烦躁地问:“我刚打听了一个消息。长老堂确定家主之后,会立即合并虎符调动金麒军,将朝廷护卫军包了饺子。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完整的虎符,但咱们这次也没拿到虎符…”

“谁说我们没拿到?”

林飞白一怔,燕绥已经回头,依旧是那种“鱼唇的人类你们不懂孤的寂寞”眼神,“别问那么多。回去擦擦剑,准备去金麒大营去调兵吧。”

将林飞白抛在身后,文臻将先前和护卫一路过来时得到的消息和燕绥通报:“你的车驾已经到了城外,正式和易家展开对峙。按照你的吩咐,会加紧对城门这一面的警卫,放松背后的警惕,散布金麒军已经被牵制打败的消息,做出好整以暇的情态,引诱十八部族对城外车驾动手。城内,林飞白所部、我的护卫、你的护卫,以及所有的探子,在易人离安排的人引领下,能潜入的都已经潜入,随时等着十八部族对易家下手。”

燕绥唔了一声,道:“该去接收长老堂了。早点结束这些事,也能安稳过个好年。”

文臻这才恍然想起,离除夕似乎没有几日了。

难怪刚才一路过来看见了檐下挂了红灯笼,虽然易家人心惶惶,但总有人安排这些事的,只是她挂心燕绥,没有在意。

两人相伴,避过无数个易家暗哨,行走得随意又小心。

谁也没感谢对方,文臻没有谢燕绥爆炸前一刻推出自己,燕绥也没谢文臻及时赶来,还随身带着草籽,在石室内趁和灰衣人对话悄然撒下,助自己以催生之能脱困。

“虎符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之前听说的,易勒石的虎符,是自己设计制造的,是这世上最奇妙自然的图案,放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谁也拿不到。”

“嗯。”

“我们这次去丹崖居,更像是一个陷阱。影子护卫没有全部出动阻拦,易勒石是假的,我们进入了易勒石的房间,却一无所获,还险些葬身于此。”

“像有意的安排呢。”

“易勒石及其属下,为什么会如此托大?为什么一定就觉得,虎符永远不能被发现找到?我也好,易铭也好,就算是唐羡之,对机关藏匿之术都不陌生,他怎么就这么有信心?除非…”

“除非…虎符就在他自己身上,而且不可割舍!只要他不在那里,你们就永远找不到虎符!”

“跟着我久了,果然很有长进。那你再猜猜,虎符到底该是个什么形状?”

“…我们可以从易勒石的地位心性来分析。这位传说中为人阴鸷狠辣,心思诡谲,所以易家承他之风,都有点暗黑风。他独霸长川多年,设长老堂看似民主却又将长老堂死死压制,是个虚伪又控制欲极强的人,这样的人掌握大权久了,不可避免地,多疑、自信、自私、自恋…我猜他,他的虎符形制,一定和他自己的某种鲜明标志有关!”

“唉,我为语言护卫们感到悲哀。”

“嗄?”

“脑袋一定是石头做的,明明跟在我身边都近十年,七窍打通速度都没你一半。”

文臻:…我谢谢你哦。

跟在隐蔽处的中文:…不随时攻击我们你会死吗?

“易勒石的鲜明标记是什么,本来我没想到,但是咱们的丹崖居一行,绝非毫无收获,因为我们看见了假易勒石。”

“那个假易勒石,和传说中的他一模一样,想必不是临时安排,是一个长期的替身,这样的替身,现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失去作用了,被抛弃了,但既然长期使用,必然在所有细节上,也和真正的易勒石完全一样。”

“所以他头顶那块红色胎记,真正的易勒石一定也有。”

“而易家有遗传病,浑身白化,出现大片红色斑块,这种红色斑块极易和易勒石头顶那块红色胎记混淆,一不小心也就当成了胎记。”

“一片树叶最好的藏匿地,就是树林。”

“头为六阳之首,以易勒石的自恋自负,自然会把自己脑袋上的天生胎记看得珍贵,说不定还会当成这是自己为天命所重的标记。”

“所以他会以自己头上的这块红色标记为虎符图案哟…但为什么他和他那些狗腿子都觉得我们拿不到虎符?”

“因为正常人想不到啊。”

“你是在说我们也是疯子吗?”

“和疯子斗,本就要比疯子更疯。现在你猜猜,这虎符应该是什么材质的。”

“虎符一般是青铜制作。显得厚重沧桑。但我觉得易老疯子一定不会这么没创意…不会是人皮吧?”

文臻看看燕绥脸上欣慰表情,心情一点都不欣慰,反而有点作呕。

她有点无法想象,几个人各自拎着一块可能还掺杂着头皮屑的人皮,小心翼翼头靠头拼在一起的场景。

还能更变态一点吗?

不过值得欣喜的是,有了图形,载体又只是人皮,这虎符就失去了独特性,只要看过,有点技巧就能复制。

但她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些疑问,只是一时没想清楚,但看燕绥脸上云淡风轻,她也没继续问下去。

正是对峙已经开始,时机紧迫,虎符推断了出来,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险,总得有人冒的。”燕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文臻以为他说的是两人需要不断冒险,也没多想。

既然知道了虎符的形制,两人在赶往长老堂途中,专程路过了易修年的院子,潜入进去,将正在养伤的易修年弄昏拎起来,扔进了他房内的浴池。

浴池里,文臻放好了她调配的药水,被捂住嘴的易修年进池子后,就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作响。

药水有轻微的腐蚀性,片刻后,易修年的皮肤上就出现了大片的红斑溃烂,连头发都掉了许多,看上去倒像是遗传病急性发作了一样。

燕绥不肯和人接触,文臻倒不介意,手起刀落,割掉了易修年头顶一块皮肤。

易修年浑身火烧火燎,连头皮上的痛都不在意了,但这还没完,燕绥走的时候,手指一弹,一株生满倒刺的藤蔓蜿蜒而入浴池,瞬间将易修年捆扎停当。

易修年像一条垂死的鱼般猛地一弹,又颓然软下,嘴张到最大也无法挣脱嘴里自己的臭袜子,只得把眼白往死里拼命翻,看上去像一只得了哮喘病的蛙。

文臻啧啧两声,心想殿下够狠,这满身正在旧皮脱落新皮未生,露着血肉肌肤最娇嫩时刻,给这么满身刺刮招呼一下,说痛不欲生都轻了。

易修年招待自己冰封流水,这位就给他一个烈火焚身。

也是咎由自取,文臻并没有太多同情,只是不禁想到一个问题,是谁通知易修年在那水下等着的?

如果说之前是易勒石暗中指挥,那易勒石在哪里?为什么对最近被搅得乌烟瘴气的长老堂撒手不管?既然出手对付她和燕绥,那么易家眼看要变天他为何不出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后期影子护卫撤走,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事态渐渐明朗,这位家主身上的迷雾却越来越重,文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她在那思索,并配合燕绥,以药水迅速清洗,将那块皮按照记忆中的图案大小进行制作。

只是如何迅速做出胎记效果以假乱真需要手艺,但跟随而来的耿光表示,他最近混熟了长川外城的大街小巷,知道东市有个制作皮影的手艺人,猎户出身,擅长各种皮子的硝制和制作。

当下便由耿光和中文将皮子带出去进行制作。文臻和燕绥直奔位居魁阁的长老堂会议之所。

按照约定,今天段夫人会公布两人的“真实身份”,在朝廷刺史抵达的当天,正式提出两易合并的提议。

之前的铺垫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比如安定并分散十八部族的注意力,搅乱长老堂,挑拨长老关系,刺杀最有实力的候选人,城内外同时散布金麒被灭的谣言,种种般般,在此刻的兵临城下氛围中,便成了骆驼身上一层层加上的稻草。

两人到达时,长老堂正吵得沸反盈天。

会议已经不开了,堂前两帮人对峙,段夫人身后站着易云岑,身前挡着易秀鼎,传灯长老带着手下人拥卫在一边。

另一边是理刑长老,掌馈长老,易燕吾,带着不少于前一批的手下,冷冷相对。

求文长老袖手站在一边,不忘拿着本诗词醉心吟哦,一脸我不参与你们先打打完谁赢我跟谁的坦然自若。

提堂长老拎着一壶酒,坐在一边只顾喝酒,似笑非笑看戏。

两人隔门就听见里头掌馈长老阴阳怪气地道:“传灯,你脑子是被马踏了?自个的两个长老人选死得莫名其妙不说报仇,在这里给别人鞍前马后?你也不想想,谁会杀你的养子和弟子?真的一定就是我们?”

传灯长老冷声道:“证据确凿,你们还想抵赖不成?除了你们还有谁?再说你总往他两人身上扯做甚,咱们今日明明议的是两易合并一事。”

“这么大的事,把所有人蒙在鼓里,到现在才说出来,还想按着脑袋让咱们立即答应?我说你脑子被马踏了还是客气,明明是该被整个金草原的马都踏过了!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也是今天?呵呵这么大的事,连你也瞒着,你也不问问动机内情,也不想想最近这没完没了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跳出来给别人扯旗,你可真心急,易家还没跟你姓李呢!”

“姓黄的你少阴阳怪气,就事论事成不成?不管之前事情如何,现下刺史已经到了,听说城外队伍扎营随意,不惧后方,说不定金麒军真的已经被拔掉了。这个时候咱们还不合力一心,还要内讧,当真是要把易家送给朝廷不成?”

“我看要把易家送给朝廷的人是你!城外队伍不惧后方就一定是金麒军已经败了?如果是人家故布疑阵呢?再说就算金麒军过不来,咱们城内还有十八部族,还有大院里那许多护卫,还有诸多青壮,难道还怕他朝廷区区几千人?”

提堂长老忽然悠悠插了一句:“掌馈长老说的对,呔族族长已经和我说了,誓与主城共存亡。”

他说这一句,掌馈长老等人便是一喜,却听他又道:“不过几位长老总把吴正两人的死岔开,这也挺没道理啊。知道的都知道你们为易家存亡着紧,顾不上区区两个人的人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勾结杀人,因此心虚呢。”

他忽然来这一句,这回换传灯长老一喜,掌馈求文长老脸皮子一紧,掌馈长老脾气暴,忍不住呛道:“周堂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边!”

“我啊,我坐在长老堂,堂中第二,掌管易家护卫和信息事务。”周堂笑眯眯地道,“我这屁股,坐定堂中一百年不动摇。只要有位置坐,有酒喝,谁来补这长老位,我都没意见。”

掌馈长老看他一眼,坐在暗处的提堂长老,面容影影绰绰,和语气一样含糊,不由心中冷笑一声,这人最近藏头露尾的,想着也是一根心思摇摆墙头草。

传灯长老已经冷声道:“既然都为了易家存亡,那便好好论论今日之事。易铭以西川刺史之尊,亲自来此,愿和长川两易复合,共御朝廷。此事对我们有利无害,诸位何必又拘泥于久远旧怨,一家之言?”

“亲自来此,真是只是为了两易复合,帮助长川?西川易铭,有这么好心?那昨晚的丹崖居炸毁,又是怎么回事?传灯,某些人居心叵测,谋夺易家,如此昭然,你居然还能装瞎装看不见,西川易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西川家的新任清客吗?”

“昨晚他们是去了丹崖居。”段夫人忽然开口,神态平静。

众人愕然看她。

“是我请他们去的。之前我去过丹崖居,总觉得家主不对劲,之后理刑长老以秀鼎窥探丹崖居为名将她下黑狱,让我更怀疑,丹崖居里的到底是不是家主?因为我知道,家主就算倒下,也必定有钳制大家的手段,绝不会让你们如此胡作非为。”段夫人冷淡的眼波掠过脸色变得难看的掌馈理刑长老,“所以我就请易公子夫妻去探探丹崖居的虚实,并为他们提供了入丹崖居的道路。否则以他们这样的外人,如何能在机关毒物齐备、到处都是影子护卫的丹崖居全身而退?我还让秀鼎随后照应,这事秀鼎也知道。”

易秀鼎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依旧面无表情,一脸令人无法怀疑的镇定。

段夫人又看了一眼易云岑,易云岑一脸茫然。

“至于后头丹崖居炸毁。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易公子夫妻身为客,是不可能在丹崖居搞出那么大动静,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想来也只有长期在易家,趁易家群龙无首,掌握了更多权力的人才能做到吧。”

段夫人清清淡淡,一众人脸色难看。

她这番话解释与嘲讽并重,暗示和攻击齐来,偏偏语气从容态度和缓,众人心头有刺却又无法发作,此时才隐隐生出警惕来。

段夫人多年不在,此番回归之后诸般举动,都显得软弱无能,仿若只能依靠他人,众人也便没把她当回事,此时却想起,这位夫人年轻时,也曾在父亲早逝之后,凭借弱女之躯镇服十八部族,协助易勒石平定长川,是实实在在和易勒石共治长川的女主人。

好半晌,才有理刑长老听来中庸的呵呵声打破寂静。

“诸位诸位,咱们先别争了。别的且不说,既然会议要补新长老,夫人和传灯长老提议易公子夫妻,提堂长老提议下属童邱,在下提议燕吾,好歹被提议人要在场,但那两位到现在还没来…”他看看沙漏,笑了笑,“呵呵,一过午时,提议便失效。此时差不离已经是午时了,我看,那两位,来不来得了,还是两说呢。”

“谁说我们不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 摸头杀与高级撩

又低又磁的嗓音听得人耳朵痒痒,伴随女子一声轻笑却又微甜微漾。

众人回首,便看见“易铭”“厉笑”相携而来。

今日难得的晴好天气,天蓝云白,色泽如画,那一对人儿,颀长如玉配纤秀柔丽,也是这如画景色里最美的添笔,日光自他们身后奔来,金光漫越,所有人眯起眼,像被远处金草原雪山顶上无人沾染的冰雪之光将目色洗亮。

有种人自风浪过携狂雪来,周身自有流转气度,哪怕一夜半日奔走其实有些狼狈,也阻不住那一霎惊艳。

在这样的见面杀中,燕绥携着文臻缓缓走进院中,从容自对峙的人中穿过,走入堂中,自动找到属于那两位缺失长老的位置,坐了下来,才招手对众人笑唤:“我们既然来了,诸位还不进来?”

文臻忍笑坐他身边,托腮看几位长老进退不得的尴尬样儿,燕绥在的地方,向来不管是什么场,最后都会是他的主场,偏生这种鹊巢鸠占还分外自然,以至于掌馈长老甚至站那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庭院里。

愣了一愣之后他勃然大怒:“何来狂妄之徒!长老堂还没选出新长老呢,你这就坐上了!谁给你的狗胆!”

一边说一边还看了段夫人和传灯长老一眼,那两位却根本没理他,自顾自走了进去,段夫人在上座右首坐下,左首的位置是易勒石的,现在空着。易云岑站在那把椅子后面,垂脸看不出表情。

他现在没有资格坐在任何一张椅子上,而这场会议,就会决定他,到底是一步登天,坐上那左首高位,还是依旧没有位置,甚至可能连棺材的位置都没。

段夫人也在看着他面前的椅子,像是想从那空椅子上盯出个易勒石一样盯了半天。最后目光越过椅子,从易云岑发顶掠过。

燕绥向来懒得理咆哮的人,还是文臻笑吟吟接话:“怎么没选上?真没选上现在应该是坐在堂里吵架吧。这不是对结果不满意才会发展成出来单挑吗?”

掌馈长老几人窒了一窒。

事情还真是这样。

传灯失去了两个候选人,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选择接受段夫人的建议,段夫人本来就有两个名额推选权,加上向来和段夫人走得近的传灯,提堂方才也在传灯一番暗中私语之后,同意了这个推选。最起码在名额推选上,这就已经赢定了。

他之前有试着拉拢提堂长老,提堂长老却似有意避开他一般总不见人,他和求文长老的关系本就一般,经过花田楼事件后更加恶化,求文长老和谁关系都不好,乐于见大家撕咬,干脆弃了权。

也正因此眼看事端不可控制,掌馈长老才如此暴怒,之前他对段夫人院中的两个客人确实颇有猜疑,但一来他最近诸事忙碌,二来怎么也没想到,段夫人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提议。

两易合并?除了段夫人那个久离长川不问世事的天真人,谁信?

又或者,段夫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掌馈长老和理刑长老交换了一个眼光,对方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掌馈长老冷笑一声。

是啊,后头还有一次集体投选呢。十八部族难道不是一个变数?这几日他和理刑长老,便是去攻略十八部族去了。

两易合并的提议一出来,那些蛮子首先便要炸锅。

“各位啊,我啊,有一个提议。”理刑长老仍是那笑呵呵模样,“既然名额没有异议了,事态又这般紧急,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把长老和家主都选定了吧?早些选出主事人来,也好奉着新家主去调动军队和十八部族啊。”

虽然“没有异议”这话存疑,但此刻这个提议倒真是没有异议。

有人想速战速决,有人想趁机翻身,当下众人便再次回座,并按例去请十八部族的族长长老们。

等候的间歇里,有人送茶来,众人漫不经心地取了茶,却没人喝。

文臻触及茶盏时,手指一顿,随即以衣袖掩护,慢慢地从茶杯底部,抠下了一个东西来。

是加急制作好的假虎符。

文臻将假虎符悄然传递给燕绥。易家确认长老身份的标记,就是另一半的七分之一的虎符,在选定新长老后,要出专门的确认的文书,并由所有长老以虎符纹加印确认。

今天参加这会议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拿到另一半的虎符。

十八部族的人还没来,她趁着这段时间,从袖子里摸出药膏,要给燕绥敷药。

先前匆匆问了他一句可有受伤,燕绥立即道自然是有的,且把袖子捋起来给她看,手臂上一排被火燎起的泡。

但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处理,此刻文臻便抓住他的手,给他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好笑,以前看小说,男人受伤的时候都硬挺着,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装逼,似乎不逞能便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强大一般。

然而她却觉得这样的行为并不值得感动,从某种程度上这依旧是男权思想作祟,依旧是对女性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俯视。

还是她家燕绥好啊,坦荡地撒娇,直白地表达,不用猜也不用蒙。

她敷药的手指轻轻,看着燕绥时眼睛里有光,而燕绥神情虽淡淡,却目光也从来只在她身上。

完全的恩爱情深默契非凡。

众人看着,也觉得十足十新婚夫妻模样。

文臻敷好药。正要将药膏收起,忽然觉得燕绥的坐姿有点奇怪,斜斜地,不靠椅子不靠她,她心中一动,一边继续收药膏,一边顺手在燕绥侧腰一按。

燕绥没动,也没吭声,她却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

文臻皱眉,二话不说撕开他腰侧衣襟,果然看见整个侧腰,刮伤割伤和被火烧的伤大一片,剥离的肌肤上鲜血和组织液一片淋漓,看着她便觉得心都一揪。

她默默瞪燕绥一眼。

燕绥垂下眼看她,忽然摸摸她的头。

这摸头杀很是温柔,此刻却有些不是时候,文臻沉迷一瞬,一看见他伤口,顿时换成钢铁心肠,自动算成心虚讨好,给他一个惊天大白眼,一甩头甩掉他的手,将药膏又掏了出来,连带随身带的最好的伤药。

她坦然当众去给他解腰带,一直默默偷窥这边的众人咳嗽着,转头。

果然是新婚亲热,行迹不避,咳咳,感情真好。

文臻一边给他再次上药,一边感叹自己好像被打脸了。

刚才还想燕绥不大男子主义硬撑呢。

但转念一想,还是不一样的。那些明明满身血还装没事的叫装逼矫情,燕绥却是不一样的,他展示小的伤口撒撒娇,却将真正令她揪心的大伤口藏起。

那是不愿意她担心,却也不把她当傻子。

她给燕绥包扎好,拍拍,满意地听见燕绥一声吸气。

有点夸张,想也知道某人这是故意装的,好让她消气呢。

文臻倒也没多少气,只要还是她的燕绥,就怎样都让她欢喜。

斜对面,长老们不好意思偷窥,易秀鼎看天,站在门口台阶下扮演提堂长老护卫的林飞白看地,只有提堂长老,始终笑眯眯拎个酒壶,倚在椅子上,一眼一眼地斜眼看那两人。

看了一会,他转头和身后童邱低声道:“这俩感情真好啊。”

童邱点头。

随即听见他感慨地道:“感情这么好,要怎么破坏,才能报我的被迫断袖之仇呢?”

童邱:“…”

提堂长老皱眉思索。

这仇是定然要报的。

不多时,服饰各异的十八部族长老便鱼贯而来,依旧是南北分明,连进门都要一个左走一个右走。

易燕吾看得目光一闪,和理刑长老交换了一个眼光。

呔族长老一进来,第一眼就看向了提堂长老。

提堂长老心中掩面而泣,脸上给了他一个欢喜又暧昧的笑容。弧度完美,分寸合适,发自内心。

毕竟他是一个敬业的大帅,一个有情操的大帅,一个人设完美的大帅,一个哪怕扮断袖也要扮得惟妙惟肖的大帅。

童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想,这位最近挑灯夜战,读了一大堆《后庭合欢花》、《断袖秘史》、《龙阳传》之类的传奇话本以及收集了大量男男绝版美图,理论储备已经达到巅峰,表现在实际中果然大有进益,今日这一个眼风,含而不露,媚而不妖,足可以和他当年女装扮演经历,并称大帅演绎角色双子星。

扮演成提堂长老护卫的林飞白站在台阶下,想他爹看完的后庭合欢花断袖秘史龙阳传以及那些画儿,第二天总出现在自己床上。扔了还有,扔了还有。

直到某天他听见老爹和邱统领说,这个犬子估计这辈子也娶不到老婆了,不如从现在就开始调整一下爱好,总比一辈子打光棍要强些。这年头,两条腿的好媳妇难找,两条腿的男情人不妨试试,毕竟男人比女人多些。不然他林大帅的儿子身边没个人暖被窝,有点配不上他大帅的那什么…哦,文臻说过的,人设。

真是,每天都想弑父呢。

呔族长老向提堂长老走来,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坐下的时候,很自然地袖子压住了提堂长老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