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瞬间有了什么想法,目光闪亮,转身拉开抽屉,翻了翻,随即道:“玲珑!”

方才那个丫鬟急急应声赶来。

“你在我妆奁箱笼里,找到那个琉璃珠花来。”

那丫鬟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有个小盒子。

她经过庭前,遇到另一个丫鬟,她急忙行礼道姐姐好,那丫鬟却道:“别喊我姐姐,我已经被贬斥了。”

玲珑便苦笑,道:“贬斥完了没人用了,姐姐还会回去的。”

“说得也是,下次就轮到你了,便是你现在在她身边,我看还不如我们。”那丫鬟道,“这个珠子,她又要拿去害人了?”

玲珑停住脚:“什么?”

那丫鬟道:“这种珠花她多着呢,里头有翻转机关,装毒装粉装药装虫都可以。这样,”她比了个掰的手势,“掰一下,就换了一格。往往外头那一面没问题,掰过就有问题了。告诉你是让你防着一点,别哪天她叫你掰你就傻乎乎掰了。”

玲珑吸一口气,道:“我省得。”

那丫鬟又探头嗅了下,道:“现在这样儿是没问题的,我猜她等会儿用的时候,一定会顺手掰一下,把机关给打开了。”

玲珑点点头,知道这大丫鬟跟在夫人身边久,有些才能,前阵子因为夫人心绪不好被撵了出来,颇有些记恨。她也不多说,点点头走上台阶,正要掀开帘子,就听见里头慧娘道:“那丫头磨磨蹭蹭,拿个东西也要这半天!”语气轻飘飘的,玲珑却听出几分狞恶,激灵灵打个寒战,看看手上伤口,那药很好,只这一会儿已经收口了。

她停住,打开盒子,把珠子轻轻掰了一下,然后盖好盖子,进门去。

慧娘见她把东西拿来,眉开眼笑接在手里,取出珠花把玩一下,那是一朵水晶六瓣珠花,中间的珍珠圆润晶莹,慧娘将珠花递向文臻,道:“不值钱的小玩意,算做我给三娘的谢礼。”

文臻便笑着接了,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文臻便告辞。

慧娘看着她背影远去,轻笑一声,和玲珑道:“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玲珑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珠花,六片花瓣,藏五种宝贝,方才我已经把机关打开了,接下来就看咱们聪明能干的扈三娘,运气到底怎样了。”慧娘伸手拈一颗文臻做的陈皮梅,“不过我可不信她能逃过五种,偏偏碰上没毒的那个。”她忽然又怯怯一笑,“就算那个没毒,可也有乐子呢。”

玲珑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夫人,扈三娘给您治病,你何必还下手呢?留着这么一个女医,对咱们也有好处呀。”

慧娘吃吃一笑,道:“你是在说我恩将仇报吗?是啊,我也很为难啊,怪不好意思的。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脉象,她都看过了,如果她看出了什么,你说我以后能睡得着吗?”

玲珑微微一颤,想起自家夫人去年的那些半夜私会,想起她忽然怀孕时自己等人的惊恐,想起小姐得知夫人怀孕时的愤怒以及后来引发的事件,不禁激灵灵打个寒战。

夫人当年为了前任家主的大业,委身于年纪老迈的临州郡尉,从而借兵驱逐了夺位的叔叔易勒石,灭掉了妄图争位的几位兄弟,之后前家主便把五禽军中的熊军拨在夫人名下,后来临州郡尉暴毙,夫人带着小姐回了西川,自此便过着公主般的日子,谁知道前任家主死了,新家主继位,传出要收回熊军的消息,夫人还没来得及拿出对策,小姐忽然发难,夺了熊军军权,把夫人撵出了益阳。

夫人当年对共济盟三当家有恩,便逃到灌县来,来了不久便小产了,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

至于小姐发难的原因,在夫人病重怒骂的那些日子里,她也听了个大概。夫人和人私通,珠胎暗结,这事不知怎的被小姐知道了,小姐还被人挑唆,说是夫人对她不满,不想让她继承熊军,想要生个弟弟,把家产和军队都给弟弟,小姐因此一急,便下了狠手…

易慧娘轻轻抚着小腹,想着已经失去的孩子,和那个更加狠心的孩子,唇角露出一丝娇怯的笑意,轻轻道:“既然我病好了,也是时候放出点消息,请我的好女儿来叙叙了…”

她笑得温婉,眼神却冷若静水。

玲珑垂着头,想着这豪门巨族的女子们,为了权欲,也可以这般母不是母,女不是女,但这又是何苦?军队也好,权力也好,争来了便又怎样?还有西川刺史想要收回,西川刺史不收回,朝廷也要收回,这么多的敌人…长川易听说也闹成乌眼鸡,最后呢?死了个干净!

她又打个寒战,不敢再往后想,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也许在这些豪门贵妇的下场到来之前,自己早已先一步被折磨死了。

此刻她心中隐隐有着一丝庆幸——夫人如此恶毒,但方才她已经把珠子掰过了。

现在扈三娘拿到的是关闭了机关的珠花,不会有事,也算报了她赠药之恩了。

下山的索道上。

文臻拿着那珠花把玩着,想着先前慧娘递过珠花前,手指曾轻轻一捻,珠子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掰开机关是吗?

她笑了笑,手指轻轻用力,啪一声轻响,又掰回去了。

一晃又过了些日子。

小院里的人安安静静生活着,除了语言护卫大多又不见了,也不知道被搞事大佬燕绥又派到哪里搞事去了。

这些日子里食堂照样开,大锅饭照样摆,每天晚上有时候会有一点动静,但是那些夜半客不是撞到墙就是撞到檐,还总找不到小院大门在哪里。

这事情实在有些奇怪,毕竟小院门口有食堂,平常人来人往,谁都看见后头那院子院门好好地开着,但到了晚上,那门就不对了。

很多人从真正的门过,看见的是一截普通院墙,墙根上还有人撒尿留下的黄色斑点,都嫌恶地赶紧走开。

去夜探过半山小院的人,大多撞到头,回去之后意识不清,情绪暴躁,有一回还有人竟然拔刀杀了人。

渐渐就有传闻出来,说那飞流半山,因为少人去,后山深谷又埋了不少尸体,现在闹鬼了,大家碰到的,是鬼打墙。

如此一来,夜里小院也安静了。整座五峰山,在那扇诡秘的门前,终于低下头,展现了应有的识相和尊敬。

这段日子是平静的日子,是安稳的日子,这是半山小院诸人的共识,除了君颜和张洗马。

自从燕绥来了,两人的待遇一落千丈,燕绥称君颜是俘虏,俘虏不可以上桌,从此后他就只能抱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碗委委屈屈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另一个俘虏独享一桌。

燕大俘虏还说自己不过住杂物间,君颜怎么能住西间?叫君颜去和鸡们挤一挤。

还是君莫晓怜香惜玉,在鸡窝旁边搭了间小屋让君颜栖身,颜控且唯一不怕燕绥的君莫晓十分同情自己的本家,把那间小屋造得很是精美,引得隔壁的鸡总试图往里钻。君颜经常一觉醒来,胸口上蹲只鸡。

至于张洗马,惨遭失恋打击的年青大人,早已忘记了身外事务,把自己整天关在房里,吃什么,住什么,都是浮云,等伤渐渐好了,在能自如走动的第一天,他便要求下山。

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天天夜里看着他的女神和人私会吗?

文臻倒觉得他不必这么急,毕竟折子燕绥已经安排人送往天京,张洗马这个人证在路上如果出了波折反而不好。

燕绥却道无妨,改装绕道便行。文臻倒好奇他会给张洗马安排什么妆,结果一看,满脸麻子,满头癞子,比她自己恶心一百倍。

文臻严重怀疑是燕绥挟私报复。

张洗马自己居然接受度良好,没有说什么。文臻好奇地问燕绥何以说服洗马大人的,燕绥嗤笑一声道:“这种酸儒。任何事只要和他宣讲宣讲为国为民人间大义之类的,他就心甘情愿——这叫癞子?这叫光荣的印记!”

文臻哈哈哈一阵,笑殿下深知人性却不屑知。

为表对爱国爱民不惜己身的张洗马大人的敬意,她亲自送张洗马下山,燕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好也跟着,张洗马一直情绪低落,走到半路,忽然转身,问文臻:“三娘。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拂。如今我要走了,今日一别,再难相见,别的我也不问了,想必你自有打算。你…你能否告诉我,那夜夜浣发的少女,到底是谁,在哪里?”

文臻瞟燕绥一眼,笑眯眯地道:“倒也不是再难相见,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再见呢。”

张洗马却没心思听她话里的深意,执拗地看着她。

“洗马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善良啊。”

“我愿意接受一切结果。”

“但我不愿意。”文臻挥挥手,负责护送他的德语一把将张洗马扛了就走。

张洗马在德语的背上伸出尔康手:“你不能就这样让我带着一生遗憾下山啊啊啊啊——”

他忽然停住嘴。

山道上,燕绥站在文臻侧后一步,忽然伸手,慢慢揭下了她脸上一个疙瘩。

再揭一个,又一个。

文臻笑着偏头,说了句什么,燕绥摇摇头,手掌在文臻面上一拂,那些疙瘩便都不见了。

他再一抬手,抽走了文臻头上的簪子,黑发倾泻。

燕绥含笑,捞起一缕长发,在唇边轻轻一吻。

山道上,张洗马像一只木鸡,僵硬地扛在了德语的肩膀上。

好半晌,他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德语险些扛不住让他栽下来。

“放我下来!我要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你做什么!安静!安静!”德语咆哮,“激动个啥!啊我说你激动个啥!自己有眼无珠,还怪人易容遮面吗!”

“告诉我他们是谁!”

“嘿嘿嘿,你自己算算,这朝堂上,还有谁这么恶劣,这么无耻,这么善于欺骗,这么…”德语忽然发现风向有点不对,可能会把语声往上刮,“…这么美貌!”

“…燕绥!文臻!”

送走张洗马,文臻便回去准备晚饭,十字坡食堂生意红火。文臻充分发挥了奸商的特质,打着免费的旗号,却经常推出诸如点心,小菜,各色调料,各色小吃,这些东西都不供应堂食,想吃,要么拿出市价很多倍的银子来买,要么拿上好的兽皮来换,要么提供一些老板娘想听的新鲜事儿。

这个新鲜事儿比较难以掌握,老板娘今天对四圣堂四圣的爱恨情仇八卦感兴趣,明天对传说中的大当家练功的地方有好奇,众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听什么,就把知道的都聊一聊,聊到高兴了,老板娘随便拿出个什么,都好吃得打嘴巴不能丢。

今天的一个鲜奶香蕉派,引得众人抢食,然后七嘴八舌的,文臻便知道了今晚原定的守门队被撤回,据说换人守了。但又没人知道换了谁。

那就是夜间有贵客。

再一看场间,今天那些木讷黑衣人一个都没看见。

那就是四圣堂高级守卫被派下去守门并接人了。

来的是谁?

忽然隐约一阵梆子声响传来,众人一怔,齐齐住口,侧耳凝神听。

一旦安静下来,山间便只余了风声,方才的梆子声也便更清晰,仔细听并不是那单调的梆子,而是一种悠长又清脆的声音,那一声脆响长音从山脚下响起,有个雄浑的男声长声道:“上——天——梯——”

与此同时,四面四座山峰,也响起了这脆响声伴随着号子,“上——天——梯——”

那一声声不断往上,往上,在五峰间回荡。而四面峰顶之上,忽然响起了鼓声,鼓声沉厚咚咚,仿佛自九天雷霆生,四面黄昏薄云被震散,如飞絮缀了满山。

“上——天——梯。”

五声上天梯,不断地盘旋而上,众人沉默静听,仿佛也见人一拂衣衫,伴清风浮云,拾级而上,且登青云梯。而苍天之上起高台,见众生尘埃。

最后那五声上天梯,在五座峰顶汇聚,鼓声更急,雄浑苍凉。

文臻愕然环顾四周。

只看见众人仰起的脸,光芒熠熠。

第两百六十七章 坑你没商量

鼓声和喊声停止之后,众人才哄地一声,兴奋站起。

“办了办了,真的办了!”

“都说大当家一直在闭关,最近情势也不好,还以为不会办了!”

“老板娘有酒吗!这事儿值得浮一大白!”

没有酒,文臻难得献上小菜,在众人兴奋的叙述中,才明白“上天梯”是共济盟三年一度的才能选拔大会。

共济盟麾下儿郎无数,机构庞大,时间久了,难免会埋没人才。因此早先大当家就定下规矩,每隔三年为大比之年,有才能的儿郎们可以逐级挑战,喽啰可以挑战头目,头目可以挑战队长,队长可以挑战堂主,堂主可以挑战坛主,坛主可以挑战当家…以此类推。

也不一定是武力,只要有才能,就可以找有同样才能的更高级别的人挑战,一旦赢了,双方位置互换,因为这是一级级的挑战,胜者可以步步高升,所以被称为上天梯。

文臻很感兴趣地问:“那么挑战大当家,是不是也就成了共济盟老大啦。”

众人一阵哄笑:“首先,你得成为二当家。”

“在成为二当家之前,你得先打死三当家。别说我不提醒你,现在的三当家,真的就是打死以前的三当家上位的。上天梯上天梯,往天攀登,生死不计。”

“成为三当家之前,你得找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当家,并战胜他。问题是,有人找到过吗?”

“并没有。历任三当家,都是由四当家直接出具认输书跳过这一级的。所以历任三当家,其实都是特殊存在哦。”

“找到四当家之前,你得战胜五峰坛主。”

“战胜五峰坛主之前,你得打死黑木队长。”

“…”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把文臻想要当上共济盟老大需要走的路给她分析完了。都齐齐住嘴,用一种同情的目光围观着她。

文臻沉默半晌,掏出四圣堂给的那个飞流峰调动人手出入无忌的令牌,幽幽地道:“说好的这个牌子很重要的呢?我还以为我是飞流峰主这个山头我最大呢,敢情到现在,我的序列还在共济盟山脚下守门的三人小队的队长下面?”

众人抹一把汗:“哦不,比队长还是要高一点的,大概相当于一个六人队的队长级别…”

又一阵沉默。

半晌。

一声:“去死!”惊天动地。

满座食客狼奔豕突。

食堂今日吃得热闹,但到晚间,结束清点的时候,老板娘发现有一盒点心不见了,帮工们纷纷表示一定是那群手贱的守门人们顺手牵羊了,文臻便提了菜刀追杀下山了。

燕绥作为一个俘虏,并不方便时时跟出去,尤其是在这种明显有客要来,满山警惕的情况下。

文臻带着几个人奔下山,正碰上机关开动,秘密的入山通道打开,一顶大红轿子,狂飙而入。

这山路上不能行马车,但能行轿子,那轿子颜色如火,行动也像烈火一样快捷,文臻在岗哨里就点心失踪的事还没吵出个结果,就听见几声尖锐的哨声,随即树丛分开,灌木移动,吊桥放下,几个神色冷肃,着棕色劲装的高大雄壮男子,拱卫着一顶红色轿子,脚程飞快,眨眼就到了岗哨旁,不等那几个临时充做门卫的黑衣护卫发问,啪一声,一个棕黑色的牌子已经扔在了岗哨面前。再一眨眼,轿子已经上了山道。

急迫而又嚣张。

文臻原本是抓着菜刀站在山道上和岗哨说话的,对方轿子来得太快转眼就冲到了面前,在对方的眼里,便是文臻持刀站在山道上阻路。

轿子里的人,也毫不犹豫。

一声冷而沉的号令传出。

“杀了。”

下一瞬那几个棕衣男子的刀光已经到了文臻面门!

易人离等人因为文臻也就是下山看看来者何人,都不大在意地站在一边,笑看老板娘假吵架,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暴起动手,抢救不及齐齐一声惊呼。

厉笑眼看那刀光卷向文臻,眼前一黑,心想完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更不敢想一旦殿下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再睁开眼时,果然山道上已经没了文臻身影,她心中一沉。

刀光卷起,因为太过厉烈,帘子被刀风卷开。

那一霎轿中人冷漠抬头。

正对上文臻的眼睛。

文臻眼一眯,笑了笑,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

“是你啊。”

然后她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的一瞬,她竖起了拳头,一拨一引一顶,三个动作,是齐云深教她的那套奇诡拳法里最为精炼的三招,这一年多来文臻只练这套拳法,已经把里面的每个动作都练得圆熟如意,毫无烟火气,并在那十来个动作中演变出千变万化的趋势,此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引得两柄原本要在她脖子两侧砍下的长刀,在空中交错,撞击,发出铿然长鸣,而她正好从这个空档里坠落。

山道之下是个满是灌木叶的泥坑,文臻发出一声大叫,摔入灌木叶丛,人影转眼不见。

两个出刀的棕衣护卫对视一眼,眼神微讶。

明明没有击中,为啥这丑女叫得如此惨烈。

还没来得及禀报,轿子里心情急迫的女子,以为已经清除路障了,已经不耐地催促,“走!”

轿子应声而起,顺山道而上,直入藏锐主峰。

如一道火线直燃上天。

但是那道火线刚哧哧燃了一小截就停住——刚刚反应过来的易人离等人,愤怒地扑了过来。

先到的是君莫晓,她本就离文臻最近,二话不说拔刀,用先前那两人对文臻劈刀一模一样的姿势,对着轿子便砍。

那轿前两人自然立即拔刀,金铁交击巨响震得满山嗡嗡,两人本是高手,膂力沉雄,双刀一架,向外一抛,君莫晓一个倒翻,落在丈外。

轿中人怒喝:“别磨蹭,走!”

那两人收刀,却忽然看见刀身上米粒大的细微缺口,不由一惊。

但此刻主子下令,也无暇细看,收刀而行。

走没两步,易人离厉笑又冲来了。

霍霍两声响,满山的风声都似乎被搅动,轿帘横卷,易人离臂膀一振,嗤啦一声轿帘飘落半边。

露出轿中人棕黑色绣山峦的锦裙。

而厉笑借着易人离鞭子风声掩护,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轿顶,手一抬,匕首如冷电直射,此时才喝道:“出来罢!”

山道之上刀光剑影,山道之下,面容木讷的黑衣护卫们依旧木讷地看着。

其中一人道:“上头有令,一路放行。现在人被拦了,我们就看着?”

另一人道:“嗯,看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几声干巴巴的对答之后,共济盟的高手护卫们依旧束手站在原地。任那火红轿子被频频阻拦报复。

有些理由是不好说出口的。

但是那些清晨的豆浆,中午的盒饭,晚餐的火锅,夜宵的烤串都知道。

吃人嘴短啊。

厉笑出手,那拱卫的棕衣护卫们自然不能让她成功。

一人出刀拨飞匕首,另一人转身和她缠斗。

此刻易人离和厉笑,已经看见文臻从下方的灌木丛中站起身来,遥遥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

两人会意,不再恋战,只合力打倒了一个棕衣护卫,便退了下去。

而那轿子主人果然毫不犹豫地,将刚才拼死护卫自己的护卫丢下。

君莫晓奔到文臻身侧,上上下下看她没有受伤,才怒道:“什么玩意儿,这么嚣张!”

文臻笑道:“心急,自然嚣张。”说完指指上头。

“和四圣堂有关?”

文臻笑而不语,过了一会道:“原本是要促成另一件事看结果的,现在我忽然有了一个新想法,说不定可以斩去易铭五条腿中的一条腿呢。”

君莫晓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怎么也没算清楚易铭哪来的五条腿。当然如果她是男人就够了。

“调动我们所有的人手,拦这顶轿子。”文臻道,“不求杀伤,只求拦阻,一步一拦,只伤护卫。务必要保证她这条路,成为她有生以来最难走,走得最慢,伤损最大的一条路。”

“记住,对护卫只伤不杀。就那种失去杀伤力但是还能睁眼那种。”

众人并无二话,都去安排,文臻鬼主意多,听着便是。

山顶上,留守的燕绥已经知道了刚才山道上发生的事。

他并无怒色,只微微扬眉,随口道:“派人去拦截那轿子。杀伤护卫,一步一留。”

一直隐藏行迹在他身侧的语言护卫们领命,日语犹自不忿,道:“那轿子里的人呢?敢对文大人动手,不给惩戒怎么行?”

燕绥白他一眼,日语便知道自己犯傻了,得罪文大人的人怎么能有好日子过?文大人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边中文去安排拦截,才知道文大人下了一模一样的命令,不由感叹一声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害人都步调一致。

夜色仿佛一瞬间就降了下来。

行走在山道上的火红轿子,转过一道弯,还没发现另一侧是山崖,走在侧边的一个护卫就无声无息掉了下去。

再转过一个弯,众人注意力都在路边有无悬崖的时候,头顶上却掉下来大石头,砸断了一个护卫的腿。

再下一个弯,众人一半注意山崖一半注意头顶,结果一个护卫被山中的毒蚂蚁蛰了,另一个护卫被蛇咬了。

能跟来这山上的都是高手,本不可能发生以上那些变故,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这让已经寥寥无几的护卫们紧张,也让轿中人渐渐咬紧了唇。

夜风拂动轿帘,露出女子清秀的脸,这张脸上眉毛分得有点开,因此显得神情有点淡,正是前阵子灌县酒楼上,送菜给燕绥被拒,又被文臻教做人的“王春花”。

王春花自然不叫王春花,正如那日文臻猜测的一样,她叫谷蔚蔚,却算是易家人,是此刻四圣堂里怨妇易慧娘的女儿。而易慧娘,便是易燕然的妹妹,曾为他的家主大业出力,因此得掌五禽军中的熊军,是西川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时了,易慧娘忽然怀了孕,令原本就和她关系紧张的谷蔚蔚下定决心,要将军权提前抢到手里,对母亲,也可以趁你病要你命,夺了熊军掌控权,易慧娘仓皇逃奔共济盟。

而谷蔚蔚,未必不知道母亲来了这里,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共济盟和易家关系复杂,地位特殊,所以她在灌县梭巡,探听母亲消息,然后今日便得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母亲快要生了!

谷蔚蔚发动小型兵变逼走母亲的时候,母亲刚刚怀孕几个月,算算日子,倒也差不多。只是当日那般情形,孩子竟然没事?

谷蔚蔚心中七上八下,最终咬牙决定带人上山,亲眼看一眼。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孩子决不能留!

而且易慧娘逃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府中很多地契田契及一些重要账册文书,谷蔚蔚也必须要找回来。

她直接联系共济盟,表示自己已经悔悟,想要探望母亲,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道共济盟和母亲都同意了,山门大开,一路放行,谷蔚蔚心急如焚,生怕去迟一步,孩子生了下来被藏起,自己就被动了。

所以看见有人拦路,她也没看清是谁,当即下了令。

谁拦她,谁就死!

她在共济盟山脚下,还留有熊军士兵千人,都是精锐!

轿帘里隐约透出灯笼的光影,原本密集拱卫在自己身边的人影稀落了许多。谷蔚蔚有点不安,却没有后悔。

杀一个拦路狗也配自己后悔?

只能说,共济盟越来越不成模样,也不知道易铭怎么想的,既然已经利用完了,还不赶紧处理掉?留着成为心腹之患吗?

如果是她当家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谷蔚蔚心头便一热,盯着前方摇曳的灯光出了神,细细想着这事的可行性。

忽然她觉得那灯光有点异样。

看上去像有个什么东西趴在上面似的。

她正在走神,下意识把头探出窗口想要瞧清楚,那灯上不知什么东西,忽然一个弹跳,向她面门扑来!

“小姐小心!”一个护卫正在她身后,大喝抢上,挥刀劈下。

一刀却劈了个空,那个东西从她面门蹦过,爪子一捞,拽掉了她一缕头发,随即跃入草丛不见。

谷蔚蔚痛得一声尖叫,反手就打了那护卫一巴掌:“废物!”

那护卫挨了清脆的一耳光,垂下眼,咬紧了腮帮,一声不吭。

四周其余的护卫眼底隐隐有怒色。

这些人其实并不是易慧娘府里的护卫,谷蔚蔚夺权后不喜欢用自家的护卫,她喜欢用熊军,装备重甲浑身披挂最精锐武器的熊军,能够极大地满足她的成就感和虚荣心。

此次上山,因为有人数限制,她带的一千精锐在山下等候,跟上山的士兵有十二人,都是队目级别的精锐中的精锐,为了方便疾行,众人都换了软甲,卸下太多的武器,护送她上山。

护卫是护卫,军人是军人,军人守护疆土,保卫百姓,讲究尊严和荣誉。谷蔚蔚平日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此时心烦气躁,失了分寸,一个巴掌挥出去,自己也有些后悔,却又拉不下面子来致歉,冷哼一声,缩回头去。

那挨了巴掌的士兵默默擦了一下嘴角,和同僚对视一眼,站回原位,轿子继续起行,四周的气氛,越发沉默了些。

走不多远,山道上忽然一阵翅膀扑扇声响,众人拔刀凝神以对,却见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大片黑云,猛地卷过,扑扑一阵乱响,所有的灯笼都灭了。

还好熊军训练有素,数人返身护轿,其余人拔刀结阵在前,一阵刀光交织如雪,尖鸣不断,地上落了一层黑色的蝙蝠尸首。

但是蝙蝠实在太多,卷过一片,死了一半,再返身扑来,有的分散而行,避开刀锋,撕扯人的头发眼睛,有的则聪明地汇聚成黑压压的一大团,猛冲猛撞,灯又灭了,山道又狭窄,有人差点被撞下悬崖。

蝙蝠冲了几回,翅膀一收,像受到召唤一般,又隐入了黑暗里,护卫们惊魂稍定,再次清点人数,发现好几个轻伤,还有一个人失踪了,估计是黑暗中又要躲避蝙蝠又要躲避战友的武器,滑下了深渊。

谷蔚蔚猛地掀开轿帘:“叫人!叫共济盟的人!怎么能这么攻击我们!说好一路放行的呢!他们到底还想不想在西川活下去了!”

没有人理她。

共济盟负责守卫的黑木队队长,忽然伸指弹了弹山壁上一根隐蔽的空心铁管,片刻后,有嗡嗡的声音传来,队长听了,嘴角一撇,袖手不动。

山顶传讯,可放行,不必护送。

上次易家隐瞒太子剿匪的消息,这笔账还没算呢。

谷蔚蔚叫了半天,四面连个人影都没,她看看远处四圣堂里的灯火,咬牙道:“回去一个人,调人来!”

护卫领命而去。

一处较高的山头上,文臻嘎吱嘎吱吃着零食,笑眯眯看着疾驰下山的人影。

调吧,赶紧调吧,调得越多越好。

惹了她,不付出点代价怎么成呢?

比如说,把熊军抢过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这是我的人

轿子继续起行,这回速度慢了许多。

走不了几丈,山壁上传来一阵嘎嘎怪笑,众人还未及反应,就看见石块如雨,统统砸向轿子。

谷蔚蔚再次发出尖叫,也算她还有定力,并没有冲出来,她的轿子是特制的,没那么容易被砸坏。

这回是山崖上的猴子出手,只砸谷蔚蔚,不管护卫,护卫们也无从出手,总不能爬山壁上去赶猴子,这引来谷蔚蔚又一阵大骂废物。

轿子只得停下来,等调来的护卫。

好在备用军队就在山下,共济盟这回很客气,不仅允许调人进山,还提供了内部专用勾索,以最快速度将人送上山来。

至于谷蔚蔚为什么不肯用勾索而是坐轿上山,是勾索的篮子每个篮子最多挤三人,她可不愿和这些满身臭汗的大兵挤一起,而且她也怕就两三个人,悬在半空中,万一共济盟做手脚,那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这一批来的护卫足有五十人,排在山道上长长一条,谷蔚蔚胆气一壮,喝令继续。

上山继续,骚扰也在继续。

或者被山中野兽侵袭,这些野兽仿佛都忽然开了灵性,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骚扰,甚至有条蛇,无声无息藏在崖缝里,身体和崖壁一色,等谷蔚蔚轿子经过时,猛然探头入轿张口,险些把谷蔚蔚当场给吞了。

谷蔚蔚的惊叫险些翻了整座轿子。

这座山忽然变得诡异,步步艰危,然而到现在,谷蔚蔚也没想到是因为她得罪文臻了。

现在熊军安排了一批人穿上铁甲,站在轿子两侧,虽然光线因此被挡得死死的,但谷蔚蔚心里总算感觉安全一点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腿上痒痒的,低头一看,一条黑线正缓缓钻入自己裙子里。

谷蔚蔚猛地蹦了起来,险些把轿子蹦翻。

等她拼命敲轿壁把护卫召唤来时,那条黑线已经不见了——那是一串大蚂蚁,瞬间散开了。

蚂蚁散开了,谷蔚蔚却觉得腿上似乎还留着那恶心东西,又痛又痒,却又不能脱下裙子去查看。

她神色不安,浑身乱扭,看在熊军士兵眼里,更多几分鄙夷。

熊军本是五禽军中的重步兵,一向自诩最勇猛最雄壮,后来被易燕然拨给了易慧娘,最雄壮的铁军屈居女人麾下,这些骄傲的汉子本就不大乐意,但是易慧娘偏偏是个善于展现女性温柔和弱势的人,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激起男性保护欲的方式。女主人虽然并不英风飒飒,但是娇弱善良,对士兵十分亲切温柔,当她用那种楚楚眼神看着大家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可以为保护她而死。

但谷蔚蔚不同,她没吃过苦,又被易慧娘娇惯长大,自然不能如乃母般放下架子,又自身不大检点,喜好男色,熊军自然瞧不上这样的女人,只是碍于誓言和操守,不得不跟随。

谷蔚蔚倒也并非不明白,接手熊军之后,倒也有一系列收拢人心举动,只是此刻这山道之上,她的一系列表现,几乎要把那些示好都推翻了。

只是她现在还不自知。

之后山路上,依旧频频出事,或者藤蔓忽然落下来,上头无数带毒的叶子划破人脸。或者有黑影系着藤蔓荡过,双腿夹着人脖子把人甩到山壁上。或者山路忽然塌了一截,士兵们抬着轿子小心翼翼过的时候,塌陷里伸出一双手来把人拽了下去。

等到走到上山索道处时,五十人又只剩一小半了,全部都是伤员,谷蔚蔚不得不下令把伤员送回去,再补一批人来。

等第二批人补齐,谷蔚蔚对着索道又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