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四圣堂的最后一段路必须是索道,到了这时候,谷蔚蔚也不再在意所谓和大兵挤满身臭汗了,但是三个人的配额,和半空索道的危险,依旧让她发憷。

她在半山索道发憷,四圣堂后院内,易慧娘心焦如焚。

她不住问。

“人呢?人怎么还没来?”

玲珑小心翼翼答::“夫人,快了,快了。”

易慧娘躺在床上,肚子里塞了几个枕头,她已经喝了文臻给的最后一服药,感觉肚子里隐隐作痛,本来大戏就要开幕,结果那白眼狼迟迟不至,她也有点急了。

“黑木队给三当家回报了,说是小姐在上山路上好像得罪了扈三娘,被扈三娘报复所以耽搁了。三当家说了,共济盟的规矩,得罪山里的人,人家有权以自己的方式报复,共济盟不会阻拦。”

“那不省事的蠢丫头!出去再打听,哎哟,我这肚子!”

玲珑出去了,易慧娘抱着枕头想心事。

梁上忽然有人悠悠地笑一声。

易慧娘脸色一变,随即冷笑道:“你果然在山上,你居然敢来!”

那人笑道:“你在山上,我怎么能不在?就不为别的,也要看着我的孩儿出生啊。”

“你还有脸提孩子?”

梁上的人语气诧异:“你既有脸怀,我怎么就没脸提了?”

易慧娘气得胸口起伏,好半晌才泪光闪闪地道:“若不是你引诱欺骗…”

“得了吧姑姑。”梁上人无所谓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别说得自己贞洁烈女似的。”

易慧娘又梗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别喊我姑姑,听着心痛。”

梁上人也似很有同感地叹了口气。

“好的,姑姑。”

易慧娘也懒得和他说了,静默了一会,道:“你为何今晚来?想看我如何教训孽女吗?不管我怎么教训她,熊军都和你没关系,别白费心思了。”

“姑姑。我早和你说过,熊军鹿军,合则利,不合则崩。我们俩不拧成一股绳,如何对付易铭?”

“那行啊,鹿军并入熊军,你来做我麾下谋士,我就同意。”

“为什么不能熊军并入鹿军,姑姑来做我的首席谋士呢?”

易慧娘笑一声,做了一个“你看又回到了原点”的表情。

利益面前,没有妥协,哪怕孩子都搞出来了,也没用。

梁上人若有所憾叹口气,道:“不说那些了。我来,是要告诉你,易铭今晚很可能也会过来,你我如果还想活命,只能趁今晚这个机会。”

易慧娘道:“听翩翩说,大当家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梁上人道,“易铭应该借此机会带方老上山,给大当家治病。当然他没这么好心,十有八九是跟着蔚蔚来的,想把咱俩一网打尽。”

“大当家为什么会病?”

“谁知道呢,毕竟最近这段日子,作妖的人很多呢。”

易慧娘冷笑一声:“本领不大,心思倒足。”

梁上人探下脸,眨眨眼,“姑姑是在说你自己吗?”

易慧娘笑:“是啊,所以你们放过我这个无能的弱女子吧。”

梁上人轻轻笑一声,“咱俩能别再这么说话吗?定个章程吧,你要怎么弄死谷蔚蔚我不管,能不能和我合作一下,顺便再弄死易铭和其余碍眼的人?只要成功了,西川我们一人一半,最好的地盘你先挑,怎样?”

易慧娘捂唇娇笑:“好呀。”

远处半山索道之上,隐隐的喧嚣之声传来。

谷蔚蔚最终还是挑了武功最高的两名队目,一起上了一个吊篮。

怕中途有人做手脚出事,她想了想,取了丝索,系在铁索上,另一头栓在自己腰上,吊篮向前滑去,她一手抓着吊篮边,一手抓着丝索向前滑动,虽然累了一点,好歹心安。

那两个队目各向一边,拔刀在手,警惕地看着两侧。

吊篮很快滑到一半,谷蔚蔚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吊篮加快了速度,猛地向前冲去。

慢慢滑的时候谷蔚蔚还来得及同时往前拉丝索,速度一快,顿时来不及,篮子往前冲,丝索还在原地,被铁索勾住,谷蔚蔚一声尖叫,顿时被丝索勒住腰脱离了吊篮,吊在了铁索半空。

那两个护卫猝然之下,下意识去砍丝索,谷蔚蔚大叫:“不能!”

护卫也反应过来,及时住手,但这么一慢,他俩就被吊篮带走,只留谷蔚蔚晃悠悠吊在悬崖上空。

谷蔚蔚又忍不住骂:“蠢材!”

吊篮里两名护卫捏紧了刀柄。

一人低声道:“气煞我也!”

另一人则叹息一声。

谷蔚蔚紧张地喊:“快来救我!万一有冷箭我怎么办!”

但是此刻护卫们都在吊篮上,没法去救,众人也不如先前焦灼,只默默看着。

黑暗里忽然有空气震动的声音。

谷蔚蔚惊得浑身汗毛倒竖,拼命拔刀挥舞,眼前一片漆黑,假想敌都不知道在哪。

空气的震动之声愈近,吊在半空无法抵抗,未知的恐惧令谷蔚蔚终于崩溃,险些痛哭失声。

两边吊篮里的士兵默默听着,震动声,低泣声,厮打声,谷蔚蔚的带着哭腔的怒喝,和最后响起的…一声凄厉的鹰唳。

片刻后,嚓一声,火光亮起。

所有人都看见半空中的谷蔚蔚毫发无伤,只是头顶一滩稀黄的鸟粪,正慢慢顺着她鼻梁滴落。

众人眼底,这回掠过一丝不屑。

此时第二批护卫乘坐吊篮也到了,将谷蔚蔚从铁索上解救下来,谷蔚蔚此时也顾不得羞涩或者不满,挤在三个大男人中间,紧紧地盯着黑暗。

士兵们眼底的不屑之色更浓。

半山上,文臻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悠悠地走。和又一名下山调人的熊军士兵擦肩而过。

君莫晓问她:“你们把她玩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文臻燕绥,向来做事不会只为一个目的,更不会只为报复而报复。

“熊军这样的军队,必然不甘屈居女人之下,易慧娘能掌控多年,已经算是有本事,谷蔚蔚骤然发难,夺了军权,可是她妈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熊军的人心,又岂是说夺就能夺的?”

“所以你今天,是要让熊军看到他们这个新女主人的暴戾、怯弱、无耻、凉薄的种种方面,从而失却服从拥戴之心?你还不仅让小部分人看到,你不断出手,逼谷蔚蔚不断喊人来,让更多的熊军头目,看见她的无能?”

“而且谷蔚蔚的无能,等于反过来也证明了易慧娘的无能。毕竟易慧娘还输给了谷蔚蔚呢。这一失,何止是谷蔚蔚失军心,易慧娘也逃不掉。”厉笑接口。

“如果今晚易铭会来,谷蔚蔚的人多,说不定也能搞死她呢。”闻近檀显然也十分懂。

易人离目光一闪,看厉笑一眼,厉笑不说话了。

“别急。”文臻笑着对山上一指,“真正让熊军三观崩塌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半山索道惊魂,让谷蔚蔚失去了最后的信心,这一回她调来了足足三百人队伍,为此在山下和共济盟的人好一番争执。

等她大费周章把人调来,山顶上吃零食和燕绥和半山爬山的文臻,同时道:“好了,收手。”

所以后半途,谷蔚蔚身边三百人围得密不透风,像个铁桶一样向四圣堂进发,一路引人侧目,险些以为要被攻打了。

然而那种种神出鬼没的攻击,却没了。

那后被调来的三百护卫,原以为山上一定形势紧迫,结果什么危险都没有,联想到先前受伤兄弟下山说的话,再看看自己女主子风声鹤唳草木皆惊的模样,眼底的不屑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一直到了四圣堂,谷蔚蔚坚持所有人陪自己进去,为此和四圣堂守卫产生争执,最终还是带人闯了进去。

山道上,文臻不急不慢地坐进了吊篮。

文蛋蛋在吊篮边缘滚来滚去,练习着危险的平衡,文臻一弹指就把它弹了下去。

片刻后文蛋蛋弹了回来,愤怒地滚到了文臻的头上。

文臻的头上戴着易慧娘送的水晶珠花,这个珠花做得极其精致好看,文臻也不怕它有毒,毕竟文蛋蛋在,毒物就是它的零食,所以文臻坦然地戴着。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文蛋蛋对毒有效,可这世上有问题的东西可不仅仅是毒。

文蛋蛋弹回来的时候,正撞在那水晶珠花上,已经被打开的珠花受到震动,几瓣花叶里的好东西慢慢泻出来。

有的是液体,有的是粉末,都被文蛋蛋嚼巴嚼巴吃了,只有一个花瓣里一点淡淡桃红色的液体,不是文蛋蛋喜欢的味道,甚至有点嫌恶。

文蛋蛋把那团桃红色揉巴揉巴,对准了正在开口说话的文臻的嘴,探身一扔。

文臻忽然觉得嘴里一甜,忙呸呸要吐的时候,那点淡淡的甜味已经化在了嘴里,她把文蛋蛋抓下来,大眼对珠子看了一阵,文蛋蛋并不心虚地转过身,当然对于一颗珠子来说,实在也分不清前面后面,文臻自然知道文蛋蛋不喜欢的都不会是毒,有时候文蛋蛋也会塞些乱七八糟的给她吃,从来没出过事,也便罢了。

她眼光忽然一掠山崖对面。

那里,似乎有一条红影掠过。

而此时。

山脚下。

易铭翻身下马,共济盟大门开启,众人神色有点冷漠却又不失尊敬地让开道路。

易铭并没有带多少下人,她身后跟着方人和,老名医冷着一张刻薄的脸,一言不发。易铭亲自拎着一个食盒,站在一个白衣男子身边。

白衣人身量高颀,比易铭高出半个头,身姿清瘦飘逸,若有仙气,半幅白银面具遮住鼻梁以上,露出的半边脸线条精美,唇角微微挑起带笑,是个和易铭一样,见之可亲的人物。

共济盟的守门人认识易铭和方人和,顺利放行,见他要跟着进来,伸手一拦,易铭已经笑道:“这是我的人。”

这话言辞本正常,不知怎的,给她说出来,便带了三分欣喜旖旎味道。她说的时候面容柔和,还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唇角淡淡的笑意仿佛镂刻上去一般,连角度都不曾变过。

只是共济盟的人却是粗人,听不出来,依旧执拗地挡着。

易铭依旧不生气,忽然伸手在守门人身侧的一个黝黑铁管上弹了弹,她的手指弹动若有韵律,铁管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守门人不说话了,这是共济盟最高层才会懂的铁管传音的通讯之术,平常很少用。这根铁管顺着最近的崖壁一直通到山顶的四圣堂,造价高昂,轻易不会启用。

片刻后,铁管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嗡嗡声,守门人听了,收回手臂。

易铭一笑,拉住那男子衣袖,三人进山,易铭离开的时候,还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淡紫色的点心分发给众人,道:“这是紫英糕,很是香甜可口,各位大哥们尝尝。”

众人都有点讶异地接了。易铭往日到来,共济盟都会调走普通属下,换专人接待,这些人都知道易铭脾性好,平易近人,但再平易近人,也是一方豪强,万没有今日这般亲切如邻家妇人的。

众人拿着糕,看易铭和那男子双双行在山路上的背影,一时竟觉得十分相配。

忽然有人道:“这糕名字怎么这般耳熟?”

又有人恍然道:“紫英糕?这不是川北特产吗?刺史怎么忽然拿出川北特产来了?”

又有人道:“难道西川和川北结盟了?刺史大人从不做无谓之事,他送糕莫非是暗示我们这个?”

还有人道:“速报大当家!”

易铭和那白衣人上了山,有专人陪同,在选择上山路线时,白衣人忽然道:“听说飞流峰坐拥五峰山三绝美景。”

引路的黑木队队长对天看了看,心想这半夜三更哪来的美景?

易铭目光流转,笑道:“既如此,便从飞流峰的索道走吧,说起来那里是最近的一条路呢。”

守卫也不多话,当即折向飞流峰,到了半山便可见那简易食堂,还有食堂后的小院。

白衣人的目光在那十字坡食堂的牌匾上转了转,看了看木桌板凳,看了看屋檐下挂着的菜单,又看了看食堂后面的墙,目光在墙面上斑驳黄色如尿迹的印迹上落了落。

守卫道:“飞流峰最近闹鬼,听说半夜会鬼打墙,客人可千万别靠近那院墙…”

他话音未落,白衣人已经走了过去,并没有朝着那院门的方向走,反而冲着院门旁边那脏兮兮疑似有人在墙根撒尿的位置站定,然后手一伸,吱呀一声。

门开了。

带路的守卫目瞪口呆。

门一开,里头站着一个人。一身锦衣,面容平常,身姿极美,一手端着一盘圆圆齐整的芝麻香葱薄脆饼干,一手慢条斯理拈着吃。

他吃得香甜,头也不抬。

门外的人就静静看着他。

静夜无声,两个差不多高的男子,一个门槛里,一个门槛外,相对而立,一言不发。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中了算计

只有燕绥吃饼干的咔嚓咔嚓声音十分清晰。

易铭负手,并没有靠近,似笑非笑。

她一眼便认出了燕绥,这和她的猜测也差不离。

那日酒楼上遇见那批人,之后她这边便麻烦不断,她追查到十字坡包子店,包子店转眼也被烧了,连太子也被坑了,这种种手段,除了燕绥文臻,也没人能干得出了。

之后找不到踪迹,那只能是去了共济盟。毕竟现在也只有共济盟实力够强,地盘够独立,且和她目前关系古怪。

易铭此次来,一来是共济盟大当家生病,她示好带方人和上门诊治顺便解释;二来姑姑母女在这儿,她来煽风点火,三来燕绥文臻在,她怕这两人煽风点火。

燕绥吃着,顺手把盘子往白衣人面前一递,盘子上已经只剩了一些饼干渣。

他那姿态和平时召唤护卫伺候一模一样。

白衣人好涵养,笑笑,并不接。易铭走上前,打开她自己带来的食盒。白衣人温和地道:“我瞧你那饼干不错,要么咱们换换?”

燕绥道:“交换只能发生在同等次之间。”

言下之意,你不配。

易铭自己拈了一块糕吃了,两边依旧,相对而立,各自吃瓜。

易铭悠悠道:“阁下如此嚣张,奈何总为他人做嫁衣裳。”

燕绥自顾自吃饼干,并不理她。

易铭又道:“何苦来?那个位置既然不是你的,何苦这般为其辛苦奔忙?大家和和气气做朋友不好吗?做着做着愉快了,我送你上青云,你护我一世安,不是更好吗?”

燕绥这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下巴对白衣人一点,“你俩勾搭成奸了?”

易铭笑:“说得真难听。可是我喜欢。”

燕绥又道:“我需要你送?”

易铭摊手:“总比往下拉你好吧?”

燕绥:“你且拉拉看?”

易铭不说话了,总觉得这样的对话走向有点奇怪,而且特别挫败。

她叹了口气,想着这位真是不负传言,举世第一难搞。

他就没有在乎的,你能拿什么来诱惑他?

他也没有恐惧的,你也没机会威胁他。

他倒是有爱人呢,可那也不是软肋,他那个爱人不整死别人就不错了。

“阁下既然如此坚持。”她慢慢道,“那就只有各凭本事,各自算账了。”

燕绥给她一个“你既能够明白,何必恁多废话”的眼神。

易铭觉得如果不是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做,以及身在共济盟不方便,简直想不计代价打死他再说。

父亲怎么死的,这人脱不开干系吧。

易铭依旧笑着,眼底却清明冷冽,一丝笑意也无。

小院安静如常,气场却慢慢绷紧。

忽然侧方屋檐顶上,德语一声低喝“什么人!”随即一人踉跄而下,跌落屋檐。

他像是被人扔下来的,跌落的位置却离白衣人很近,白衣人一伸手捞向他,那人身子斜向白衣人,下一瞬却被燕绥揪了回去。

燕绥被那人身子挡住,白衣人注意力在那跌落的人身上,因此谁都没注意到,那人手中一个小小的粉色瓶子,落入了白衣人的袖中。

但站在一侧的易铭看见了。方人和也看见了,鼻子一动,脸色微变。

那跌落的人被揪了回去,却是红衣小受受君颜,宽大的长袖捂着脸,踉踉跄跄越过燕绥身边往屋里去了。

易铭惊鸿一瞥,也没看出这是谁,她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那粉色小瓶子上,她站得近,嗅见一股淡淡甜香气息。

她看了方人和一眼,方人和几不可查地微微点头。

易铭眉头诧异地扬起。

院子内,燕绥一挥袖,院门砰一声关上。

院门外,白衣人细细看了看那真假两道门,连同院墙上的假机关,忽然一笑。

他来,只是想看看文臻在不在,既然见不到想见的人,便是看看她留下的笔墨也是好的。

至于燕绥,就当空气了,两人面对面站着,从头到尾,眼神都没碰过,各自不屑。

多说无益。既然对上,要么永远留在五峰山,要么永远别出山。

弄死情敌这种事,何必急呢。

白衣人转身离开,易铭跟着,眼珠子微微转,想着到底要不要提醒他,却见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从袖子里摸出那个粉色的瓶子。

易铭便作惊讶状:“咦,羡之,这什么东西,怎么来的?”

月色下唐羡之眸子清透,但瓶子刚刚拿起,忽然便在掌心碎了,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瓶子,是这山中一种红色的花,形状有点像个灯笼状的小瓶,叶片紧密,倒也能装点东西,但是稍稍一碰,也就裂开了缝隙。

一点清亮的液体流出来,沾湿了唐羡之的手指,易铭紧张地道:“有毒!”

唐羡之却道:“无妨。”

忽然一道乌光闪过,霍霍有声,那花瓣小瓶被鞭风打碎,香气盈满了整个空间。

唐羡之和易铭都久经风浪,立即屏息退后,可这鞭上力道绵密,将花瓣里的加料香水震成一道香雨,细细密密雾一般,染满了两人鬓发。

人影一闪而灭,易铭和唐羡之都没追,他人地盘,对方熟悉地形,穷追不是上策。

易铭道:“易人离!这小子又来做甚。”

她语气难得有点咬牙切齿——她遇见过的不要脸的事很多,易人离当着她的面给她栽赃足可排前三。

她又对黑暗中看了看,没看见厉笑的影子。易铭的神情有点复杂,悄悄站得离唐羡之远了一点。

唐羡之在溪边洗了手,细细嗅嗅,道:“像是一种香料,这香气居然洗了也不散。”

易铭摸摸头发,头发已经干了,想洗也没处洗去,倒是那股香气氤氲不散,确实好闻。

她毕竟是女子,十分心动,眼睛闪亮地道:“这什么香,似乎是水样的,只需要洒一点便可?比那些熏香方便好用,气味还十分清新。”

唐羡之浅浅一笑道:“女子自然芳华,何须香氛污气息。”

易铭眼波一掠,笑道:“你是在夸我吗?”

唐羡之温柔地道:“我夸这世上所有好女子。”当先向前行去。

他看似自如地向前走,手指微微垂下,指尖白气流转,他微微皱着眉。

他身后,易铭拉下自己的鬓发,嗅了嗅,又嗅了嗅,脸上现出古怪又复杂的笑意。

草丛后,易人离厉笑站着,看着几人身影远去。

“你刚才为什么要出鞭?”

“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君颜忽然出现,撞向唐羡之,就为了把那瓶香水送到唐羡之袖子里,那么,那瓶香水一定有问题。既然有问题,那么自然不能放过易铭,就该让她也闻一闻。”

“你怎么就…”厉笑话说了一半,止住,微微垂了头。

易人离转过头,看着黑暗里她清丽柔和的轮廓,道:“你是想问我怎么就和易铭过不去?我当然是为了你。她欺你,负你,骗你,还想继续花言巧语蛊惑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留她活着,就是对你不用心。”

春夜山静水软,花香得无边无际,厉笑在这样脉脉的言语的风中微微轻颤,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有晶莹伴这月色闪烁。

院子中,燕绥若有所思地看着屋檐上的德语,德语还在叨咕那个君颜鬼鬼祟祟地,就该打断腿关起来,燕绥忽然打断他的叨念,道:“你身上,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德语怔了怔,浑身摸了摸,随即松了口气,道:“没有啊,武器都在…哦,不对,少了一样东西,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啦…”

他猥琐地做了个动作,丢的唯一一样东西,是那天他献出来燕绥却没有采用的“迷情香水”。

那香水里的药,可是他当初从无尽天里带出来的药,厉害得很呢。

燕绥微微一怔,他也没想到,君颜竟然偷了德语身上的迷情药,丢到了唐羡之的袖子里,他想做什么?

想以这种有点下作的手段,促成唐羡之和易铭?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君颜的身份,燕绥文臻都有点猜测,只是都觉得不必太早揭开,不妨冷眼旁观,毕竟西川这浑水,当然应该他们自己先搅搅。两人都并不想主动对上西川易家。有些事,正如易铭所说,何苦来?

燕绥皱起眉,不,这事儿不对。

他忽然飘了出去。

谷蔚蔚终于到了四圣堂前。

后半路的平安无事,让她的追随者们脸色难看,黑压压的一院子熊军,也让共济盟的人脸色难看。

凤翩翩站在廊下,看着有点歇斯底里的谷蔚蔚,冷声道:“大小姐,你今日贸然上门,说要探望母亲,可有你这么,带着军队来探望的?”

谷蔚蔚脸色更不好看:“我本遵守了你们的规矩,轻车简从,是你们不断设伏袭击,才逼得我不得不增加护卫!”

凤翩翩冷笑一声,“自己无能罢了。”不等谷蔚蔚发作,她讥嘲地一侧首道:“你娘生孩子,你打算带这许多奴才去瞧?你还有点规矩没有?自己进去,不然就滚。”

谷蔚蔚咬牙半晌,恨极她道破自家秘辛,到此时确实无法再带人进入,只得咬牙走上长廊,掀开重重帘幕,听见里头的慧娘在尖叫,还有玲珑等人出出进进,端着热水白布,又有婆子的喊声传来,叫着夫人加把劲。

谷蔚蔚脸色一变。

娘当日仓皇逃奔出府,一路颠沛流离,孩子竟然没事?

她心中又急又恨又酸又苦,发怔半晌,纠结这事到底该如何处理。今晚原本想悄悄处理,没想到闹这么大,熊军上下都被惊动,自己和娘的隐秘都很难掩住,她原本想好的,如果生下孩子就地解决,从娘那里把她带走的东西都拿回来,至于娘,自然不能杀,随便找个寺庙尼庵让她修心养性也罢了。

此刻要做什么,都不太方便了。

但她又绝然不敢进入易慧娘的房内,母女都对彼此十分了解,母亲不是个宽容忍耐的人,待自己再好,在那一场背叛之后,也再没了回转的可能。

谷蔚蔚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子,两人忠心耿耿,也有武功,等会就让她们去试探,自己最后再出手。

她刚想定,就听见里头一阵喧嚣,母亲在嘶喊,侍女在尖叫,婆子声音急迫,脚步匆匆来去,有人似乎太过惊慌撞倒了桌椅,砰然巨响里,她紧张地捏紧了掌心。

“去看看!”

门帘忽然掀开,玲珑奔了出来,她身上血迹斑斑,双手满是鲜血,犹自滴落,她尖叫:“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

玲珑出来时奔得太急,门帘直接被卷起被钩子勾住,屋内的一切一览无余。

只有两个婆子一个丫鬟在屋内,而谷蔚蔚一眼就看见母亲那汩汩不绝的血块!

这万万做不得假,谷蔚蔚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一阵恍惚之后再也无所顾忌,一闪身冲了进去。

她一进去,卷起的门帘就放了下来。

谷蔚蔚也没在意,扑向床边,急声道:“娘!娘你怎样了!娘——”

床上的易慧娘脸白如纸,床边一个丫鬟端起刚刚接满了的铜盆,谷蔚蔚看一眼只觉得触目惊心,一边想着这样娘亲绝对活不了了,一边思索该如何趁娘临终索要那些东西,还想也许不用自己开口,娘亲如果能活自然有怨气,可如今都这样了,不说给她说给谁…她下意识凑了过去。

然后就听见易慧娘冷笑道:“我怎样?我是向你讨债样!”

话音未落,她一脚踹翻了丫鬟手中端的铜盆。

趴跪在榻边的谷蔚蔚猝不及防,被泼了一头一脸!

浓烈的腥气劈头盖脸,谷蔚蔚一瞬间窒息欲呕,但随即她就感觉到脸面乃至脖子都火辣辣的,咽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涨大,变得逼仄紧迫,呼吸困难。

她喘息着,拼命拿袖子抹脸,一边迅速往后退,一边狠狠拽下自己的绣囊,用尽全力,往易慧娘的榻上一砸!

易慧娘使诈终于骗得谨慎的女儿上山并近榻前,此刻得手,正又解气又有几分痛意,心思一乱,动作便慢,没想到谷蔚蔚这时候还能出手,想逃已经慢了一步,轰然一声,她蹿出的身影带着一溜血花跌落,床榻已经歪了半边,床榻上,留下了易慧娘一条腿。

震动和爆炸声淹没了易慧娘的惨叫和谷蔚蔚的嘶声笑。

易慧娘大骂:“逆女!逆女!”

谷蔚蔚咳嗽,声音嘶哑:“你又算什么母亲?嫁给那老不死不甘心,给他戴绿帽子生下我,小时候我那假爹欺侮我,你装不知道,等到我杀了那老不死,你倒因此得了舅舅补偿熊军,回来西川逼我装病,要我喝那些糟蹋身体的药,你就负责哭哭啼啼装傻卖乖,好骗得舅舅的内疚和补偿,好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又想拿我婚事作伐,堂堂易家小姐,你也能拿去笼络你的熊军,你眼里既然只有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就不要怪别人没把你当娘!”

易慧娘:“你爹果然是你杀的,你这弑父杀母天打雷劈的东西!”

谷蔚蔚:“你自己想杀不杀却装傻逼我,老天降雷先劈你!”

母女俩互吵声里,后窗咔哒一响,文臻飘了进来,也不理那半死了还在吵架的两人,先迅速用铁条子将所有的门窗都别住了。

果然她刚关好门,凤翩翩等人已经到了,一推之下门没开,便在门外拍门询问。

文臻迅速回身,两拳打倒两个婆子,却没理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玲珑,一手拎起谷蔚蔚,在她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一个锦囊,打开一看,里头两个小小印信,文臻满意点头。

谷蔚蔚惊骇地盯着她,文臻也不理她,一转身到了易慧娘身边,易慧娘却是比谷蔚蔚老辣,尖声道:“你想要我那些印鉴账册是吗!你先救我!”

文臻冷笑一声,正要上前,忽然站住了。

身体有点不对劲,下腹忽然灼热瘙痒非常。

第两百七十章 你很好,我不要

几乎立刻,她就想到了这女人赠的珠花。

不是毒,却是那下作玩意儿,也不知怎的,她明明应该是锁住了机关,还是中招了。

这女人恩将仇报行事阴毒,还想和她讨价还价?

文臻还没出手,玲珑忽然道:“不用问她!我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易慧娘大惊,怒骂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玲珑也不理她,带着文臻进了内间,将东西翻找出来给她。

文臻接了那些印鉴账册等物,点头致谢,她现在赶时间,只得忍住那灼热感觉,拎着玲珑从后窗出去,出去之前,她一脚踢翻了油灯。

地上本就有硝石火药,顿时火头再起,爆炸连连。

与此同时,在外询问不得的凤翩翩,一脚踹断了门闩,带人冲了进来。

文臻已经掠了出去。

这内院爆炸起火,所有人自然都去救人救火。

只有那群纪律严明的熊军,依旧笔直地站在外院里——不得召不能擅动。

五禽军向来只认带兵总管的印信。将令下来,哪怕叫他们去死,也不得犹豫。

文臻匆匆挥笔书就,盖上印章,走向前院的熊军。

此时,本该早就到达四圣堂的易铭和唐羡之,却被耽搁了。

从索道上下来,唐羡之忽然说了声,我去方便,便匆匆走进黑暗中。

带路的人默不作声等候。易铭和方人和慢慢走到一边隐蔽处,对看了一眼。

易铭默默伸出手,方人和啪地一声打下来。

“没有!”

易铭那种古怪的表情又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