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人和白她一眼:“这种东西哪来的解药?又不是毒药,不就是硬熬和自己解决?再说,你不是乐意的吗?”

易铭指着自己鼻子:“我乐意?您老哪只眼睛看出我乐意?”

“哦?你不是一直希望和川北结盟?”

“那也不至于赔上我自己吧?就算唐五值得我赔上自己,那也不能在五峰山上,这幕天席地的野合啊,我好歹是西川刺史,这东堂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我可不想这么轻贱自己。”

方人和呵呵一笑,“唐五也未必愿意这么轻贱他呢,这不人都避开你了吗?”

易铭探头对黑暗里张望:“他打算怎么解决呢?”

“心痒就去瞧!”

易铭哼一声。

她在想刚才那个红衣男子是谁,衣袍宽大又遮面,身形相貌都看不出,但很可能是熟人,否则何必这般遮掩?

但是她的熟人,除了忠心自己的人就是敌人,忠心自己的人不可能,敌人的话,何必用这种手段把自己和唐羡之送作堆?

不,这不对。

易铭一边思索着,一边下意识便往唐羡之消失的地方走。

方人和似笑非笑,站在原地等着。

顺着香气,转过一方巨大的山石,是一条细细的溪流。

易铭倒没想到这里处处见水,一脚便踏入水中,踩到溪水底下的鹅卵石,身子一滑。

她忍住了没有惊呼,忽然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一惊抬头,就看见黑暗里一双眸子清透灼灼。

男子清郁浓厚的气息袭来,她肌肤敏感地轻颤着,不由自主喉间便逸出一声喘息。

听见这声喘息,那手却一抖,立刻便放开了她的胳膊,易铭本是身体歪斜被撑住的,对方这一放手,她顺势便栽了下去,栽入一个滚烫又冰凉的怀抱中。

滚烫的是身体,冰凉的是溪水,唐羡之正盘膝坐在很浅的溪水中。

易铭心中并不想放纵,身体却有些难以自持,呜咽一声,抱住了唐羡之的腰。

她的双臂柔软,肌肤也灼热如火,似两条燃烧着细密火苗的柳枝,揽住了他。

仿佛能听见蓬一声,两个人都像瞬间着了火,溪流一阵细微的震颤,倒映其中朦胧的月被震碎。

黑暗中,在遥远的另一边一个高处的山头上。

双双伫立窥视这下方动静的厉笑,忽然转身向下走。

她默不作声走着,眼底像起了一层雾。

身后,易人离跟了上来,也是一言不发。

两人都有点尴尬,没想到心中存疑跟上来,竟然看见这一幕。

这一幕于易人离自然喜闻乐见,却有点担心厉笑的心情,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自己投注深情的前未婚夫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的。

他偷偷地看厉笑,正巧厉笑一偏头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触,不由自主想起先前那一幕,又都被火烫了一般赶紧转头。

两个人的脸,渐渐都酡色微染。

像那晨间的霞光,越过黑夜的壁垒,悄然绽放。

…厉笑还是走得太快。

因此错过了接下来的一幕。

在那喉间的细鸣呢喃的喘息刚刚起的那一刻,唐羡之忽然抬头,却方才厉笑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随即他手臂一振,易铭猝不及防,嗤一下便在溪水里滑了出去,撞在那起遮蔽作用的巨石上。

堪堪到巨石边缘停止,唐羡之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控制力惊人,并没有让她受伤。

但自尊的伤害比肉体伤害重多了,易铭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子,才发出一声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唐羡之默默垂眼,轮廓在月色下清越秀致,山间起了岚气,勾勒得那人姿态越发飘渺如仙,虽半身湿透,那也是思凡的仙。

易铭看一眼,叹口气,又吸一口气,勉强笑笑,站起身来。

她再狼狈,一旦起身,便又是皎皎玉树,迎风不折。高贵出身,久经风浪,绝俗智慧,造就这女子非凡心性,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自取其辱问一句,何以不要我?

也绝不会落一滴泪,表示自己的委屈。

男女之间,情感之事,何来委屈。你既无心我便休。

是这西川锦绣山河不值得用心,还是那群作妖的家伙不够她操心?

易铭笑一声,转过大石,看见一道石棱锋锐,手臂狠狠地在石棱上擦过。

痛一痛,也便不难受了。

方人和见她这个模样出来,顿时便明白了,眼底闪过一丝怒色。

“连你都瞧不上,他还想要谁?”

易铭顿了顿,想起一个人,随即轻笑道:“他要的那个人,可能就在这里呢。何况,既然有人设计,我们确实就不应该在一起…”

她忽然住口,想明白了今晚这一出迷情药的真正用意。

原来她不是主角,只是其中被套入的一环。

这感觉让她有点难受有点愤怒,但她只是雍容潇洒地笑着,连把她当孙女从小看到大的方人和都看不出来。

唐羡之从山石后转出来,只这片刻,他的衣袍已经干了,脸色除了有点特殊的红依旧未散之外,已经看不出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神态自若,谁也没有一丝尴尬难堪,唐羡之也并无任何歉意。

到了他们这种地位和心性,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对对方的侮辱。

看着潇洒一笑当先而行,走路姿态却有点奇怪的易铭,唐羡之眼底飘过一丝淡淡的无奈。

前面的这个女子。

身份,地位,心性,才能,处处都为人中之凤,处处都堪与他相配。

这世上,寻不出第二个能这般与他相配的女子。

父亲没少暗示他这一层意思,他一直不置可否。

他的不置可否就是拒绝。

她是很好很好的。

却不是他想要的。

唐羡之微微抬起头,看天际明月总被浮云遮蔽。光泽暗昧。

想要的,也似这天际的浮云,就在那月的牙儿边上挂着,一伸手就似能摘着,却原来隔着苍天之远。

院子里,文臻利用这难得的耽搁,忍着一阵阵火燎般的不适,带着玲珑,快步走向院子里的熊军。

就在方才,匆匆来前院的路上,她简单地问了玲珑,敢不敢帮忙去做一件事,敢不敢用这件事换自己下半生的自由。

玲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个女孩天生头脑清醒,知道自从自己开口后,在夫人面前就没了活路,原本想拿走夫人的首饰逃走的,如今文臻给了她更好的机会,自然愿意。

为了表示忠心,她还很高兴地和文臻说:“三娘子,那珠花我提前打开了,夫人递给你的时候一定会拨一下,那就又合上了,你看,你戴着这珠花,一点事都没有呢。”

文臻:“…”

敢情自己那一下,又给打开了!

难怪会中招!

她摸摸鼻子——聪明反被聪明误。

玲珑又道:“我问过巧容姐姐,她管理夫人的那些药,说大多是厉害的毒药,就算没毒,不及时解开也对女子不利,幸亏三娘子没中招…”

文臻很想哭。

听这口气,这迷情药还不是简单的迷情药…

走到廊口,一院子黑压压的熊军都看过来,看出来,不少人认识玲珑,有个领头的问:“玲珑姑娘,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玲珑对众人福了福,眼底已经含了泪:“夫人难产血崩,遭遇刺客,夫人和小姐现在都受了重伤…”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熊军那些铁汉子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寡居的夫人怎么怀孕的?四圣堂这种地方刺客是怎么来的?夫人小姐何以受重伤?里头的爆炸声又是怎么回事?

玲珑说得含糊,可是越含糊,众人越明白怎么回事,刺客八成就是小姐,而夫人临产受袭也反击了小姐,现在两人两败俱伤。

这里头包含的不伦无耻,道德悖乱,入骨冷酷,简直能把人的三观按在地上,碾得稀碎。

刀头舔血马革裹尸的汉子们,愿意为这西川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却不愿莫名其妙立在这里,听这些豪门巨户后院里脂粉间充满算计的下作伎俩。

众人脸上的羞辱和难堪几乎要溢满了这小院。

文臻笑一声,低声道:“贵圈真乱。”

玲珑垂着眼睛,又道:“夫人已经不能视事。但是夫人在临产之前,因心有不安,所以事先写了一封信,连同这些,让我万一事情有变,便交给熊军的将官大人们。”说着将一个小盒奉上。

那领头的男子上前一步接过,匆匆展开一看,脸色大变。

随即他将这盒东西给诸人传阅,因为文臻的骚扰,谷蔚蔚这批调上来的熊军,几乎全是将官级别,是精锐中的精锐。

众人看过,脸色复杂,有人诧异,有人震惊,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玲珑按照文臻教的,款款道:“夫人说了,如果出了事,熊军落入不孝逆女手中,她死不瞑目。这许多年,仰赖诸位卫护,如今也该到了曲终人散时刻。这盒子里的田产店铺,多半是西川之外的产业,以及珠宝等物,都赠与诸位,作为之前诸位出力的补偿和之后诸位重新置业所用。”

竟然散尽千金解散军队!

众人震惊之余,也觉得并不是不可能。母女争夺地位和军权,以易慧娘的心性,如果输了,那是宁愿解散军队,也不便宜那逆女。

熊军军权本就不能算是世代家传,而谷蔚蔚这个半路头领,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也没出众才能来收服这些桀骜的军人,几个月下来,众人看见的是这位大小姐的好色淫荡凶恶自私,方才这一路更是将对她的评价压到谷底,忠诚观都没建立,众人自然不会哭着喊着不要离开。

更妙的是,文臻的一番骚操作,逼得谷蔚蔚调来了几乎所有有发言权的将官,才能现场开一场能决定熊军存亡的大会。

有老将主的命令,也有新将主的印章,还有摆在眼前的事实,众人几乎立刻便接受了事实。

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动。

领头的将官低声道:“我们解散了容易,可是我们有一些人的家小,一直都由夫人派人专门安置,不知夫人对此有无安排?”

文臻怔了怔,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却有人接道:“你们的家小,一直被夫人安排在西川南部一处无名谷中,由当地土著照顾,稍后会派人将你们家小护送出谷,和你们团聚。”

文臻一回头,就看见英语带着他的几个小弟快步走来,手中拎着几个袋子,他将袋子里的东西抖在台阶上,立即便有人惊叫:“那是我娘的东西!”

“那是我弟弟的扇子!”

“我娘子的刺绣!”

“诸位,我们先一步去了那山谷,正发现有人在攻打那里,我们已经将你们家小救了出来。正准备送出西川。”英语掂了掂那袋子,“你们猜猜,是谁那么大本事也能摸到你们家小被软禁地,并及时出手呢?”

熊军将官们一阵沉默。

熊军本就割裂于五禽军,易燕然在位时候还好,易燕然一死,年轻的新家主继位,易慧娘野心勃发,熊军隐约也能看出,易慧娘有心夺权。

在这种情形下,熊军就是易慧娘手中的刀,向着西川刺史。

过往的几个月,虽无大的冲突,暗中熊军也没少执行各种破坏任务。

易铭怎么会听之任之?易慧娘和人通奸事端暴露,易氏母女反目的事情,就是她的手笔。

她的下一步,自然是想拿住熊军把柄,不能夺回熊军,也要毁了它。

熊军将官们自然能想到,一旦易氏母女失势,熊军必然要被新刺史清算,轻则被问罪,被打散编入各军,重则就此消亡。

更重要的是,熊军已经因为家小被拿捏,不得不效忠了一对无耻母女;哪里还愿意再次被拿捏,卷入西川易家无穷无尽的夺权之争?

现在,家小在别人那里,田产地产,珠宝金玉,和最重要的自由,就在眼前。

怎么选择,无需言语。

领头那男子决然道:“我等,领夫人之命。”

他取下腰间代表熊军标志的腰带,头盔上的黑皮毛装饰,腕间的黑色绣金熊的护腕…一系列代表熊军的装备,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其余众人也一般动作,低沉的男声齐齐响起。

“领夫人之命,熊军就地解散。”

齐声如风,卷过四圣堂的前院,将后头的救火喧嚣之声压下,如黑云腾起于四圣堂上空,再卷过半空的铁索,顺崎岖的山道而铺展,掠过翠绿的树梢和奔腾的大江大河,自西川大地上滚滚前驰,直至为天下所听,为天下所惊。

救火方毕的凤翩翩奔出,愣在长廊上。

一扇门开启,脸色有点苍白的萧离风面色复杂地踉跄而出。

山道上,慢了一步匆匆赶来的易铭和唐羡之忽然仰首。

两人眼底倒映此刻沉默的星河。

第两百七十一章 瞌睡逢着热枕头

人群前,文臻微微地笑着,玲珑尚自懵然,不大明白这一事件所代表的意义,英语站在文臻稍侧后一步,满是敬佩地将他未来的女主子笑看着。

一计拆西川,一言散熊军,一手夺熊军。

这是何等的智慧和气魄。

在势力复杂的世家地盘搞事,想要走好其间的平衡是非常困难的事,打压了易铭的敌对方,等于帮助了易铭;打压了易铭,又等于帮助了她的敌人,依旧于解决问题无补。

要让易慧娘母女失去熊军,却不能让熊军落入易铭手中。何其难也。

只有文臻这样,顺势而为,易铭辛苦栽下的树,她顺手摘走了果子。

熊军在今日看清了易慧娘母女的面目,看清了易铭的举措,对整个易家失望,才能就地解散。

救下熊军家眷,则是殿下的指示,宜王府的信报收集里,本就整理分析了这些将士家眷的可能潜藏地,救下这些人,就是掌握了熊军。

文臻拿出的易慧娘的外地田产,借花献佛,也会引得这些人离开西川。

文臻看着那些人卸甲,眼睛微微一眯。

她本不想插手西川事,奈何易慧娘自己作死。

现在熊军卸甲,她却没打算真让他们归田。

未来东堂还有一乱,乱世里最硬的是兵,她可没打算指着皇帝的所谓宠爱过一辈子。

这些人,她要了。

熊军默不作声朝内一礼,转身便走。

其间凤翩翩和萧离风虽然尚未搞清楚情况,但已经下意识来阻拦,熊军却去意已决,坚持说领将命份所应为,他人不可置喙,玲珑也一口咬定这确实是夫人的意思,凤翩翩苦笑,那里头那两人,都已经气息奄奄,哪里还能对质。

英语等人已经悄悄隐去,文臻摆出一脸懵然。她就是个“前来探望易慧娘最后一服药效,结果被玲珑请来护法的路人”。

不管那些人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熊军鱼贯而出,按照玲珑的建议,改走最偏僻的土峰索道下山。在四圣堂大门前,最后几人,和易铭撞了个对面。

易铭上山自然不会用真面目,熊军也不认识,易铭却一眼认了出来,急切之下上前欲拦,被唐羡之拉住。

“刺史以何留人?”

易铭怔住,随即道:“以高官厚禄,以我心赤诚。”

唐羡之摇头:“不,现在的熊军,最想要的,是自由。”

易铭抿紧了唇。

她知道唐羡之是对的。

熊军当年被赠予女子,分裂于五军,易慧娘又是个阴柔奸狡的女人,喜欢玩弄阴私手段,这么多年虽然控制住了熊军,但易家也因此失去了熊军的人心。

她为了夺回熊军,查找并试图控制其家人,又犯了一层忌讳。

父亲已经死了,熊军对易家最后的忠诚也在多年摩擦中淡去。

现在的熊军,并不会立即相信她。

易铭沉默看着熊军将官们远去,身为西川家主,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儿郎离自己而去,这是历代家主都不曾有过的耻辱。

她觉得身体里的火焰,一直燃烧到了眸子里。

文臻燕绥横行两川,想要谁死就谁死,想要谁败就谁败,可她难道要站在这里,引颈就戮吗?

她既为西川牺牲了那许多,就不能允许有人轻易地夺走它。

这里是共济盟,那两人真的以为,这里相对独立,能够限制她的力量?

她抬起眼,目光和萧离风一碰。

文臻带着玲珑,是和熊军一起下四圣堂的。

此刻只有在这个群体之中,才能少了许多麻烦。

她将玲珑托付给熊军将官,请他们带着玲珑一起离开西川,这些汉子们同意了。

自然,语言护卫们也会派人跟随保护,以最快速度,走最隐秘的道路,离开西川。

依旧要赶时间,易铭下山之后,一定会立即下令全境封锁拦截,不允许熊军出境,所以之前英语已经找到了一条秘密小道。会走水路离开西川。

熊军总人数三万人,谷蔚蔚不可能全带来,所以燕绥的属下也会带着这些熊军将官的亲笔密信,赶到熊军大本营,至于之后那些士兵是选择留下,还是跟随原主离开,都由其自决。

文臻不指望能完全到手三万精兵,只要能将熊军拆散,并拿到最精锐的那一批就行。

她混在那一批熊军军官中本想一起下山,结果那一群汉子的荷尔蒙气味越发扰得她难受,走出一截便脱离了大队伍,想在这山上找一处潭水来泡一泡。

藏锐峰上却不似飞流峰处处是水,她找了好一阵儿,只找到几眼温泉。

现在她正灼热烦躁,看见温泉就绕道,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她眼力好,黑暗里走山路也不觉得什么,忽然看见地面有什么东西闪烁,附身捡起一看,触手冰凉,却是细碎的冰晶。

这个季节哪来的冰?

文臻想起大户人家常年备有的冰窖,心中一喜。想必共济盟也有自己的冰窖,被什么野兽闯进去后带了些碎冰出来,文臻顺着那些碎冰向前走,经过一处崖壁的时候已经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退了回来,伸手拨开外头那一层藤蔓,再缩回手的时候,手指上果然有了一点细碎的冰晶。

再摸摸那崖壁,原来那就是冰壁,只是装饰了一层苔藓藤蔓而已,黑夜里倒也难以察觉。

这处地方已经在藏锐峰顶,常年山风呼啸,气候偏冷,所以这冰也没那么容易化。

冰壁看上去是一整块,浑然无缝,文臻倒也不想真的进冰窟,这么一大块冰,靠着也就能降火去燥了。

她靠在冰壁上,正要运气调息,把那见鬼的邪火给压下去,忽然身后一空,冰壁翻转,她整个人向冰壁后栽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且冰壁后就是一条向下的滑道,无处攀援抓握,文臻只能大头朝下向下滑去,倒下的瞬间还看见文蛋蛋被震得飞起,噗嗤一声镶嵌在头顶的冰壁上。

文臻来不及紧张或者嘲笑,她想调整身形好不要大头朝下,可是这冰道两侧是有隆起的,准准一个人的身宽,想必当初就是这样像滑梯一样的设计,设计者很有些调皮,但是一旦被做了手脚反向跌落,就不大友好了。

文臻双手运劲,只等感觉到底之时,一定要奋起一搏。

文蛋蛋艰难地把自己从冰壁里拔出来,一路以一种夸张的姿态骨碌碌滚下去,文臻眼底只看见一道彩线一闪而过,心下稍安。

文蛋蛋抢先试水,那头是石头是铁自然能根据回音听出来。

接着她便听见极细微的“咕咚”音,她顿时明白底下是什么,双拳抬起往下一砸,脖子用力一撑,整个人向上一蹿。

下一瞬噗通一声,彻骨寒凉,她果然落入水中。

应该是山腹内本就有寒潭,然后共济盟借此制成冰库以藏冰。

文臻倒射入水中,接着便撞上了一样东西。

似硬,实软,微带弹性。

她整个人倒撞上那东西,把那东西撞得向后一倒,顺水滑出好远,她隐约听见一声闷哼。

这声音听得文臻魂飞魄散。

这竟然是个人!

有人在寒潭里洗澡!

她立即双脚往后一蹬,想要将那人蹬开。

不过那人似乎也有点受惊,双手撒开,也想蹬一脚把她蹬出去,两人心思一致,双脚眼看就要蹬在一起,都能借着反作用力各自退到一边。

忽然头顶天光一闪,不知道哪里折射来的星光,落在文臻面上。

经过刚才一番挣扎,她脸上的疙瘩掉了不少,露出小半边脸光洁的肌肤来。

那人原本要推开她的手一停,随即那手忽然伸了过来,在她脖颈上一按。

触及她在冰水里依旧滚热和肌肤和跳动异常的颈脉。

文臻给这么一按,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烈火瞬间便从小腹蹿到天灵,脑海中轰的一声,顿时一片模糊。她心中暗叫不好,易慧娘这种出身的人,用的东西果然不凡,在她想来,那种所谓被迷情药物驱使的人,都是狗血小说为了推动剧情的瞎扯,既然只是那方面的需要,有什么问题是洗个冷水澡不能解决的?

如果一次冷水澡不能解决,那就两次。

可现在她都泡冰水了,被男人碰一下还是浑身打颤。

这可不行!

哗啦一声,她的拳头破水而出,一拳便把那只手给打了出去。

下一瞬她的第二拳,炮弹一样直冲着对方面门而去,打算把这个倒霉家伙打出潭水先。

方圆一里之内,一只公耗子都不许有!

那一拳落在空处,那人手一抬便抓住了她的拳头,把她往怀里一带。

那一带手势妙绝也力大无穷,文臻一头撞入他怀里,被对方的坚实胸肌撞得眼冒金星鼻子发酸,也终于感觉到了对方露出水面外同样滚热的肌肤。

不会吧…

这也是个遭了算计的?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文臻心中暗暗叫糟。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在这个本就不同寻常各方汇聚的夜晚,既然对方也是中了算计,那这个算计就一定和自己有关。

更关键的是,对方武力出众,然后也被药物驱使,自己要想驱逐对方就增加了很大难度。

文臻立即双脚蹬在对方大腿上,用尽全力猛蹬,将自己蹬出三尺。没办法,在水中就这么行动不便。

她刚要一个翻身潜走,扬起的脚腕就被一只手抓住,对方的应变十分惊人。

文臻也不急,伸手从腰背后拔出燕绥送的小伞,按动机括,一把小匕首无声无息自水中激射向对方。

那人松手,也一个优美翻身,水波飞溅,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头,五指如刚,一扣之下,文臻半身都酸软了。

她整个人在水中轻颤,那人扣住她肩头,半边身子便要挤过来。

“啪”一声,一幅伞面在两人之间撑开,将人生生隔住。文臻毫不犹豫按下机关。

那人一偏头,躲过伞顶上射出的一根金针。

因为两人的动手,精巧小伞一晃,伞骨上一滴银色的液体滴落,看上去和水滴毫无二致,又是在水中相斗,眼看那水滴就要滴上那人的脸。

那人却忽然松手后退,避开了那滴水。

文臻心中暗叫可惜,又暗暗心惊。

燕绥送的这伞,在水里用简直绝妙,但这样也能被发现,对方是谁?

她不认为这共济盟上下有谁能挡得住她这奇妙的武器和手段,除非对方很了解她。

体内燥郁,头顶微微泛出白汽,她一边出手,一边不能控制地微微喘息,对方也是如此。

这半封闭的山洞里,任何声息本就会被放大,如今这喘息声纠缠回响,听得人尴尬又难熬。

文蛋蛋自山壁悄然滚下,向着那男子靠近。

它不喜水,看了半天,才选准了位置。

那男子忽然一摆手,文蛋蛋身下一凉,低头一看,身下的水已经凝成了一块冰,那冰载着它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文蛋蛋在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水浪翻涌,哗声不绝,眨眼间两人对招数十,文臻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烦躁,看准了自己滑落下来的冰道,打算干脆爬回去算了。

她收伞,那人伸手来揽她的腰,文臻拿伞反手一击,嘭一声闷响,伞柄里滑落一支白玉箫,落入那人手中,文臻一边暗骂燕绥又送残次品,怎么一碰就掉,一边趁着这个空档一步蹿上冰道。

然后轰然一声,冰道在她面前断成两截。

文臻险些栽落,半空一个翻身狼狈站稳,看着半截竖起的冰道如利刃向着黑黝黝的洞口,目瞪口呆。

然后她转身,就看见那人已经在水中站起,立在齐膝的浅水中,手执白玉箫,正在无声吹奏。

此地已近文臻进来的洞口,一点星月之光依稀,落在那吹箫人的身上。

他一袭白衣半湿,长发散披,湿透了的衣裳微微半敞,露一抹肌理晶莹的胸口,却并无狼狈姿态。

白玉箫执在他雪白的手指间,他微微低头,从文臻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高挺的鼻尖和黛青的长眉。

芝兰玉树,空灵迥彻,仙姿独绝。

唐羡之。

文臻知道自己现在张嘴的姿态一定很傻,可是打死她也想不到另一个也中了暗算,和她这般厮打缠斗的倒霉蛋是他。

然后她转头,看见在唐羡之无声的箫音之下,那冰道一点一点崩碎。

从这里爬回去的路被断绝了。

文臻想起先前那一道天光,在山洞的那头,应该还有出口,是唐羡之进来的地方。

但现在这边的路已经断绝,那边的路被唐羡之堵住。

她吸一口气,看向唐羡之。

唐羡之放下箫,看着她,忽然道:“你脸上的疙瘩,是中过毒?”

文臻全神戒备,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闻言唔了一声。

两人此时都不大好受,偏偏性子都很能忍,面上都不动声色。

“燕绥没有照顾好你。”

“成年人了需要什么照顾?”

“你为朝廷卖命,朝廷待你如何?”

“很好啊,听说又升官了。”

“阿臻,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多谢关心。但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便是跪着也会走完。”

又一阵沉默。

文臻夹着双腿,唐羡之执箫的手微微颤抖。

好半晌唐羡之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你为何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