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看见文臻竟然停了手,对她甜蜜蜜笑着。

而刀风未休,银光摇曳,那片动荡的风与光里,一片碎白的屑缓缓散落,似初雪覆了一阶。

然而初夏将至何来雪?

凤翩翩怔怔注视那碎纸屑,那本该是被她的刀绞碎的珠花,但现在…珠花呢?

近千台阶上下,数百众雅雀无声,众人都用一种呆滞的神情,看着三当家几招之下,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而她倒下时似乎都没发觉自己倒了,眼睛里犹自明明白白写着三个令她无比困惑的字:“珠花呢!”

别说她至昏都不明白,在场那几位当家级的高手,就没一个看明白的。

谁都知道扈三娘真力不行,逼她硬碰硬绝对能赢,只要凤翩翩毫不停息攻下去,几招就能逼退扈三娘。

但是就是那朵珠花分散了凤翩翩的注意力,逼她全力出手,然后落空反噬,不得不停了一停,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可是珠花是实物,为什么会让凤翩翩落空?

众人盯着一地纸屑——那珠花是纸做的?

怎么可能?

刚才大家都瞧着,明明白白一朵水晶珠花,十分鲜**真,造型精美。

纸做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对。

有眼尖的,看见那些纸屑上仿佛还有淡灰色的痕迹,像是笔画的痕迹。

那…珠花是幅画?

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还有就算慢上一慢,凤翩翩的补救也十分迅猛谨慎,按说扈三娘根本没机会做手脚,三当家怎么就倒了?

屠绝的脸色很冷。

他看出那珠花是假的,虽然那以假乱真的手法让人惊叹,但是更让他不安的是,他都没看出来凤翩翩是怎么着道的!

明明扈三娘没有任何手段落在凤翩翩身上!

文臻弯起眼睛笑。

论武功,她不如这些人。

论手段,这些人不如她。

想要给凤翩翩下毒什么的,她有一万种手段,只是她的毒针都毒性剧烈,而她并不想给共济盟当家们造成太大伤害。

她只是算准了凤翩翩的反应,在她用肩头顶开自己拳头时,翘起的手指将凤翩翩的耳环一捏,捏成尖针状,同时指甲缝里的粉末也落在了耳环上。

凤翩翩全神防备着她,哪里想得到她会顺手在自己耳环上做手脚呢。

肩头全力顶出,自然会撞上那纯金的,颇有些重量的尖尖耳环的。

之所以这么迂回,也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手段,一来营造神秘感和强大感,对之后的对战有好处;二来一旦对方明白了她擅长的手段,有了防备,她后头就更难了。

至于那朵珠花,自然是她早就画好的,她没事便会画些画备用,珠花是易慧娘送的,易慧娘和凤翩翩情分不低,这时候掏出这朵假珠花,凤翩翩很容易会被挑起怒气全力出手。

文臻拍拍手,跨过属于三当家的那一级台阶。

而在上方百级之上,孙坛主铁青着脸色,对二当家司马离行了一礼,表示承让。

司马离脸色也不好看,本来他不一定会输,但是方才,孙才这个家伙,像个疯狗一样,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打法,拼了身上多了好几条伤口,逼退他一步,险胜了一招。

但他的怒气并没有全往孙才身上去。因为他很明白,孙才这样拼命,全部是被那个叫扈三娘的奸狡女子逼的。

是她步步紧逼,孙才才不得不搏命上行,不得不总走在她前头。

司马离皱眉俯视着已经越过凤翩翩往上走的文臻。

底下鸦雀无声,到了这一步,什么赌局,什么脸面,什么追逐,都已经不再重要。

眼看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一步步发生,众人此刻心中都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该不会最后,她真的能走到九百九十九吧?

君莫晓转头,找到那个脸色发白的打脸帝,阴阴笑道:“先前不该和你打那个赌的…说不定,你们最后,就是要全部跪在台阶两边,接我家三娘呢!”

那个家伙脸上慌乱的表情一闪而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呸!”一声。

“大当家是谁,你们还不知道呢!”

“是哦,又玩这一招,神神秘秘的当家们。”君莫晓嗤笑一声,“管你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我们三娘拎出来你信不信?要么我们再来打个赌吧,就赌…哎你人呢?人呢!就这么跑了?你要不要脸啊你我呸!”

二当家,是个从头到尾都十分符合江湖草莽风格的当家。

这是文臻第一次看见他便得到的结论。

这个当家身上没有带武器,只有两只拳头,拳头比寻常男人的要大许多,戴着黑色护腕,护腕上镶嵌着古铜钉子,护腕连着链子,另有五个皮套套住了半截手指,指面上也是一排铜钉,指甲粗而短,每根手指都几乎一样长短,一看就是手上功夫了得的。

文臻啧啧一声,心想自己也用拳,人家也用拳,瞧人家那拳头那待遇。

但她是不会给自己的拳头加那么多的花样的,这岂不是直接暴露了“我拳头很厉害”的信息?这不符合她阴险的作战气质。

可以想见,被这样的拳头砸一下,身上一定会多无数个洞。

共济盟的当家们,都不爱说话,或许觉得和她说多了赢面就少了,司马离瓮声瓮气地道:“扈三娘,好本事,看你也是用拳,可敢与我拳头到肉拼一场?”

文臻笑眯眯:“不敢。”

司马离:“…”

“你的拳头,和我的拳头是一回事吗?”文臻举起自己白生生的拳头,“我拿什么和你拼呢?拿体积?拿装备,拿男与女天生的力量差,还是拿你在拳头上浸淫的已经比我年纪还大的年数?”

此时日光正烈,照着双方的拳头,一个大如醋钵,筋骨结实,装备狰狞,力量暗藏,一个白雪柔嫩,比常人还小,光秃秃白生生,对比鲜明得让人不忍看。

这拳头不举也罢了,这一举,司马离看着那还没他拳头一半大的拳头,脸一红,实在觉得丢不起这人。

他看了屠绝一眼,大护法瞪了他一眼,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清楚。

脸面尊严什么的,没有共济盟百年基业重要,总不能这么随随便便让一个来历和目的还不清楚的女子,真就这么闯上九百九十九阶。

司马离咳嗽一声,想了一想,伸手解下那护腕杀器,诚恳地道:“这样行不行?”

文臻也诚恳地道:“二当家你的真力才是大杀器啊,我可不认为你需要这样的铜钉护腕来增加实力。”

司马离被捧得很是舒泰,想了一想道:“那我让你…”

“二当家!”屠绝喝道,“上天梯不论身份,不论手段,不论高低,一视同仁,既然敢闯到这里来挑战你,就该公平对决,否则就是不公!”

司马离给这一喝,抓了抓头,对文臻笑了笑。

文臻也笑。

没上当也没关系。

姑娘玩你们的法子多了是。

屠绝还不罢休,又冷声道:“解下护腕做甚?你信不信她拳头上虽没花样,可身上的防御和攻击武器比你多十倍?你解下护腕,那她就得先除掉身上那些玩意儿!”

文臻无辜地道:“屠大护法你说啥我听不懂,要么你们来搜身?”

屠绝面无表情地道:“不会搜你的身。上天梯的规矩就是可不计手段,既如此,你这挤兑人的手段,也便收了…阿离,把护腕戴起来!”

最后一声爆喝,惊得司马离立即捡起护腕戴了回去。

文臻笑眯眯给屠绝挑了个大拇指。

老家伙厉害。

戴回护腕后,司马离看样子吸取了教训,直接道:“既然你挑战我,便是我先出拳!”随即一声大喝。

那喝声并不如何响亮,却沉雄如擂重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头脑一昏。

而此时更重的嗡鸣之声已起。

一拳轰出。

那拳头刚才还在他身侧,一眨眼便到了文臻面前,以至于风中发出噼啪一声如爆破音,而四周矮树都齐齐一颤,树梢尖端的树叶忽然离枝,在空中逆风抖了两抖,戛然破裂,破裂之后却不粉碎,也不坠落,而是整个凝固在空中,这让场景有点诡异,好像人物或者被空气冻住了般。

但这不是冻住,这是高手才能形成的力场,在这样的力场中,他就是这个空间的缔造者,是这一级石阶的皇。在皇的领域,不允许退让,也不许人抵抗。

一阵细碎的叮铃声响起,听得人心头凛然又心跳愈急,却是那拳头之上,铜钉和细铁链不断叮叮相撞,因为拳头太快,那些细碎之声便成了一声长“叮——”

司马离的身体,猛地矮了一点,却是他脚下坚硬的石阶,瞬间被他压碎,然后靴子嵌了进去,整个人像被浇筑如石像。

唯有拳头如流星,飒沓而来。

与此同时,文臻脚下的石阶竟然也碎了,碎得十分齐整,生生将她靴子也陷入,整个卡在了石缝里,让她一时无法转身也无法拔出脚来。

这是一个一身浑然如铁,硬功巅峰造极的强人。

底下君莫晓等人终于变了脸色。

这样的强人的拳头,便是燕绥也要小心,绝不是因病学武才一年多,虽然速度惊人却终究缺失十几年基础功的文臻能够抵抗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二当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绝不给文臻一丝机会,一开始就使出全力硬拳,快,且劲,从上到下封住了文臻所有退路,让她在狭窄的石阶之上,只能举拳硬挡。

但是他那拳头,那岂是文臻的拳头能挡住的?那样的拳风,便是文臻的拳头溜滑,可以封挡引让,单只要被碰到油皮,就一定是骨断筋折。

易人离的鞭子飞了起来,厉笑在摸刀,君莫晓已经踏上了一步。

但一双手伸了过来,一只手压住了易人离的鞭尖,另一只手压住了君莫晓的肩。

君莫晓回头,压低的声音禁不住的焦躁:“你这时候还拦我!你看看那个司马离,这回真是硬点子了!要么你就赶紧出手!”

燕绥的目光在文臻身上扫了扫,着重在她肩头和手臂看了看,一抬手把易人离和君莫晓拍苍蝇一样拍走。

多什么事呢。

真是,对他家蛋糕儿的坏,实在太没信心了!

那边君莫晓骂声忽然转了个方向:“…哎你怎么又挤上来了,哟你这回胆子大了,什么你这回又要赌了?我呸啊见风使舵不要脸!赌就赌谁怕谁!我家三娘绝不输!”

第两百八十六章 阴险

台阶上,文臻陷在石阶上,全身上下,都在对方拳风笼罩下,别说反击,连呼吸都有点窒息了。

不能走,那就打。

她的拳头在对方击过来的时候,已经抬了起来,虽然在那样巨大的拳风里,那小小的拳头看起来无力而滑稽,但速度一点都不慢。

随即又是一声“嗤”轻响,却是文臻的身子因了那灌顶的拳风,柔软的蔓草一般折了折,身子一转,风车般一旋,衣裳因为这急速的一转而被风灌满,然后被那拳头上的细链挂住,发出撕裂的一声。

司马离听见了这一声,却并没有因为女子衣裳被撕裂而放慢速度或者停手查看,他是个性子憨拙悍勇的人,于武道有天生的执念,一旦出手,对手就没了男女老少,只是敌人。

是必须要打败的敌人。

文臻很清楚这一点,对于这上天梯过程中,坛主以上的人的特质,她都了解一点,是在乘坐索道过来的过程中,听英语匆匆交代的。

司马离的拳头继续向前,却在此时忽然看清了那撕开的衣裳里面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件黑甲!满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上头闪烁着不祥的青蓝色光芒!

司马离一惊之下,急忙收拳,他也真是了得,一般人这样全力出拳,想要流转如意地收回必然很难,就像先前凤翩翩双刀出之后停顿,就会内息顿挫,但司马离完全没有这样的窘状,他那暴烈无比的拳头只一摆,便顺风顺水地转了个方向,击向文臻手臂。

一样的风声烈卷,来势如大风如江潮,一样的细链子叮当作响,然后又是嗤啦一声,勾破了。

袖子破了,这回里头探头一小蛇,虽然只有蚯蚓大小,却鳞片乌黑,眼眸血红,细长猩红舌尖分叉,似乎瞬间就要滴落毒涎。

司马离又一惊,再次慌忙缩手。

两次缩手,形成的力场便有了缝隙,文臻的拳头便终于冲到了他面前。

她的拳头依旧和她本人一样,柔和温软,没有烟火气,甚至有点黏黏缠缠的,看着是击向肩颈的,忽然便到了司马离太阳穴,司马离双臂上抬一格,眼看就要格开,那拳头忽然一滑,顺着他的双臂直接滑到了他面门,只是司马离双臂力量极其可怕,双拳一格,文臻便再压不下去。

力量本就悬殊,司马离低喝一声,拳头上青筋一爆,就要把文臻整个人轰开去。

却在此时,“铮”一声微响,文臻的拳头里,忽然弹出一截匕首!

匕首直向低头吐气的司马离眉心!

司马离霍然抬头,双肘一夹,嗡地一声,匕首被紧紧夹住,闪亮刃尖不断颤抖,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底下一片哗然一声,为这阴险手段和看似笨拙的二当家的迅疾应变。

司马离眼底掠过一丝愤怒,亦有一点佩服,上天梯本就不计手段,只论输赢。

“啪。”一声轻响,那被肘部夹住的刀尖竟然又出一寸!

这一下更阴险,底下的惊呼声如浪。

司马离猛地仰头,力道大得像要把自己的脑袋给甩出去,那截刀锋擦着他下巴滑过。

底下喝彩声像要把这千级长梯掀翻。

与此同时,司马离双肘一拍,咔嚓一声,匕首断裂!

声响极其清脆。

众人欢呼大笑。

看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匕首刃尖向司马离身上坠落。

后仰的司马离将要站直。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匕首…

文臻忽然探头,狠狠一吹。

那匕首忽然化为一堆粉末,散在空中,飘向迎面而来的司马离面门,司马离此时正是一个张嘴准备大喝再出拳的姿态——他这样的硬功夫,张口吐气是一个必经过程。

然后…粉末就被这么一吸。

连同那声大喝,一同吸进了司马离肚子里。

“…”

一片死寂。

瞠目结舌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共济盟上下。

江湖汉子,一生见过各种打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见过这么骚的。

以为是匕首,结果是有机关的加长匕首,以为是有机关的加长匕首,结果是还要再加长的匕首,以为再再加长的匕首已经够骚了,结果那就不是匕首。

那是一堆灰。

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匕首怎么会变成灰?

来自于文臻的想法和燕绥手下原工字队的智慧奉献。文臻当初看毒经,曾发现有一例下毒手法比较特殊,是宫中人在唤人的铃铛中藏毒,宫中检查严格,便是铃铛每日都有人擦洗查看,却不知道那铃铛里头的珠子,是用毒粉加胶晒干粘合而成,时日久了干硬如金属,却在每次震动之中,便会落下毒粉来,而铃铛底下,便是经常放置点心茶水的桌几。

下毒手法本就千奇百怪,皇宫更是集大成处,文臻更进一层,用毒粉制造了匕首,司马离根本不需要用那么大的力气去夹住匕首,那玩意儿连他油皮都刺不破。

对面,司马离痴痴呆呆地站着,他是个心志坚毅的人,虽然中毒,却坚守不倒,双脚下陷石头深处,竟是要把自己种在这石阶上,也不肯退后一步。

但文臻的骚操作还没完。

她忽然笑了笑,伸手从衣裳的破洞里掏了一下,然后她掏出了两张纸,一张是黑色的,铁甲的质感,尖刺林立,闪烁毒物的蓝光。一张更小,上头一条毒蛇盘踞吐信,形态狰狞。

但这只是两张纸而已。

而她取出纸的地方,里头就是一片雪白的里衣,什么软猬甲,什么身藏毒蛇,不存在的。

所以,如果先前司马离不被这两张纸迷惑,不连着两次收手,现在当然是她滚下台阶。

文臻身上就这两张纸,一直没用就是等着司马离,她分析过了,这位一心武学的当家,人品倒是不坏,所以和女子对战时,不会招呼到任何不妥的地方,比如大腿什么的,能打的只有肩颈,再不然就是胳膊。

君子欺之以方嘛。

她抖了抖那两张纸,凑近司马离,轻声笑道:“二当家真是君子,多谢多谢。”

司马离有点迷茫的眼神,直直地落在那两张纸上,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眨了眨,又眨了眨。

“咕咚。”

雄壮的身影倒下时的气势也很惊人,小腿还陷在石坑里,上半身已经倒了下来,文臻巧妙地在司马离倒下的时候一拉,让司马离向后倒,越过了石阶向下的边缘。

所以,她又胜利了。

再上百级,孙才的脸色很难看。屠绝的脸色很复杂。

自以为是的大话不敢再讲,好半晌孙才才道:“都是阴谋诡计,雕虫小技!”

文臻的表情很惊异。

“孙坛主是说,二当家连雕虫小技都敌不过?”

孙才窒住,然后绝望地发现连斗嘴皮子这扈三娘也是个坑。

文臻眯起眼睛,她发现自己和司马离打了这一场,而本该也斗起来的孙才和屠绝却没有动手。

孙才不动手,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往上走,那马上自己就可以揍这个王八蛋了。

文臻并不觉得可惜,她从来不轻看任何人,虽然她的手段还没有使完,但她也并不认为凭这些手段就真的可以一路上天梯,成为共济盟的老大。

虽然共济盟做老大听起来很有诱惑很有好处,但是她自己的身份足以睥睨这些草莽。

只是…

不往上走,为什么不下来。

她遥遥望着上方,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底下的人们大多还在诧异,因为看见孙才忽然向屠绝施礼,以为两人要对战了,虽然有点失望不能立刻看见扈三娘用什么新手段坑孙才,但是能看见从未有人挑战的大护法被人挑战,也是一件妙事。

但是屠绝回礼之后,忽然便侧身让开一步,然后孙才又向他一礼,这回明显是在道谢,随即便轻轻从他身侧走了上去。

过了九百阶。

一阵哗然。

君莫晓气得脸都红了,大骂无耻,又一把揪住那个也怔在那里的打脸帝:“打赌!打赌!打赌屠绝这个老不死一定断子绝孙!”

燕绥停下了嗑瓜子,盯住了屠绝。

这位大护法,在共济盟也是个神秘人物,从英文及他手下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位在几位共济盟当家中,是个智囊型人才,据说早先共济盟并没有接受西川刺史的私下招安,是这人一力坚持,才有了后来的地下合作,从先前的情形来看,这人自然是个老辣的。

这位的来历也寻常,早早入了共济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只是英文及其手下,却查不出更多,比如此人的籍贯,出身,师门,家小…明面上这人自然是西川人,但除此以外,一个人其余相关都没有,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或许,蛋糕儿一直直到走上这级阶梯,才真正遇上了对手呢…

台阶上,对着屠绝明显的放水挑衅,文臻并没有生气,只上前一步。

她腰侧的玉牌轻轻一荡。

屠绝的目光也轻轻一掠,然后对文臻举手为礼。

文臻正要回礼,对方却隔着举起的手,嘴唇微动,“白头才翻身,拿来散酒作应酬。”

文臻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眼光下意识往阶下一飘,燕绥就在人群前方嗑瓜子,随即她忍不住一笑,心想隔这么远,屠绝声音又低,燕绥怎么能听见说什么?

但随即她便看见燕绥的眼光在她腰间一落。

文臻心中一跳。

她一直怀疑唐羡之在共济盟也有暗桩,不为别的,就为唐羡之敢单身和易铭上山。易铭敢上山是因为她是西川刺史,山下有大军,山内有暗桩,共济盟也是她的地盘。但唐羡之为什么敢上山?如果易铭要对他不利,共济盟这种性质的存在是最合适的地方,有实力,有险地,利于隐蔽,事后还可以与西川割裂。

共济盟本就是西川刺史用来做这些事的刀。

至于结盟,文臻可不认为对于这些豪强人物,结盟等同于忠诚。

所以她把唐羡之给的玉牌戴在身上,她了解唐羡之,也许这个玉牌有猫腻,但表面上一定和唐家有关联且有一定作用。

如果遇上了看见玉牌表现有异的人物,一来可以借此机会让对方让路,二来也可以了解一下唐羡之的钉子是谁,虽说不打算做什么,但是了解敌人的暗桩总不是坏事。

但是一路打上来,并没有遇见任何奇怪的人,包括眼前的屠绝,也没露出任何端倪,甚至还分外排斥来着。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有了方向就有了答案,那明明是“长川”两字的谜面。

但当然不能答长川,她笑道:“大护法就别考我了,公子安全下山了吗?”

这话一说,屠绝脸色立即松了许多,唇角勾起淡淡弧度,道:“三娘提前上山,是为公子上山开路?”

“是啊,易铭狡猾,可不能让公子孤身犯险。”

“公子也是忒谨慎了,有老夫在,能出什么事?再说就老夫瞧着,西川刺史还需要仰赖公子,还是颇有诚意的。”

“护法英明。既如此,那今日…”

“今日三娘为何忽然如此出头?”

“实不相瞒,那被掳走的女子,身上还有重要任务,我是怕那孙才是易铭的人,若是给他知道了些什么,那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三娘莫怪,老夫先前就瞧见你那牌儿了,所以稍候也会放你过去,只是不能太过明显,所以故意处处和你作对,以免咱们被人瞧出端倪。”

“护法果然沉稳精明,智珠在握!三娘佩服。”

一番对话说得又轻又快,随即两人放下手,各自转了一个身位。

面上都恢复了冷峻的神色。

文臻心情颇好,屠绝竟然是唐羡之的人,看到了她的玉牌,认为她也是唐羡之的人,所以才做出处处为难她的假象,这样等会放水就没人怀疑了。

她的目光掠向台阶下,下意识想和燕绥嘚瑟一下,却见他眼神落在屠绝身上,是一个审视的神情,不由怔了一怔。

只是一怔,那边屠绝已经道:“得罪了!”抽出一柄奇形怪状的武器来,看上去像把短剑,刀背灰黑色哑光,刀刃却如雪练寒光闪烁,黑白二色如阴阳二面,看来几分诡异。底端却又有些像笛子,有些排列整齐的小小孔洞,屠绝手一振,那短剑的清光在空中一闪,风声忽然凌厉,一阵尖细幽泣之声幽然当头罩下,倒像是青天白日之下,忽闻鬼哭之声,倒吓了文臻一跳。

她一抬头,在那片清光里看见天际透明的几孔蓝,才明白那些孔洞的作用,是利用出手时风声的穿梭,形成的声音,那声音刺耳难听,十分刮心,但文臻觉得伤害绝不止难听而已。

底下的人纷纷捂耳,自然没人听见屠绝急速对文臻道:“我们得多来几个回合,你最好多使出几个手段。等会我一剑刺你双膝,你跃起时候我会佯攻,送你踩剑上去。”

文臻点点头,确实,屠绝是至高护法,比司马离还强一大截,那个孙才无比狂妄,也一直只敢说挑战到二当家,从未想过要与屠绝一战。

而且屠绝也是共济盟智囊型人物,没道理在她展示那么多花招之后,还会轻易中了她的花招。

两人堂堂正正地施礼,屠绝又叮嘱一句:“你且多支撑一会儿,什么手段尽管使,等会我送你起身的时候往西南方向飞,那一处有树遮蔽视线,不易看出破绽。”

文臻凝视着他眼神诚挚的双眼,笑着点了点头。

第两百八十七章 说好的喜欢呢!

屠绝的短剑十分锋利,明明是个老者,走的却是潇洒流逸的武功路子,清光离合如巨扇,拂动这天光浮沉,岚气流荡,绿树摇曳,乱花飞斜,本是很美的场景,只是四周那不断呼啸尖泣如鬼哭的风之音,破坏了这美感。

那些在剑光里浮沉的花瓣,渐卷渐急,却没有破碎,化为一个巨大的花团,向文臻逼近,那些世间最为柔嫩美丽的花瓣背后,隐约间可见利刃的冷光雪流,却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无法捕捉凶险的真正所在。

文臻浅黄色的身影,笼罩在那片巨大粉色花团之下,脚下玉阶如雪,头顶青天湛蓝,身周碧树叶影微摇,忽视美丽表象下隐藏的危机,看起来倒真是美如画面。

尖啸忽然一停,花团炸开,咻咻声息里,无数粉光激射。

“啪。”

一把小伞撑开。

夺夺无数声里,那些柔软又坚硬的花瓣,在更加坚硬的伞面上碎裂,而隐藏在万花之下的那一抹清光,也被伞顶忽然弹出的刀刃拦截住。

底下哗然声起。

扈三娘一路上天梯,这还是第一次出正式武器,然而这武器一出手,也如此奇诡难料。

文臻却在撑伞的那一霎,手指一抬,便拈出了一条细长的伞骨甩出,黑光一闪,似一条从阴暗角落里忽然探头的毒蛇,忽然便舔到了屠绝的喉头。

惊呼声里,屠绝只是极其精确地一摆头,任那毒蛇般的伞骨擦颈而过,而短剑已经自下而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撩向了文臻下颌。

但文臻拈出伞骨之后,便风车般团团一转,其余的九根伞骨,忽然螺旋状激射而出,上中下三路袭击向屠绝。

又一阵惊呼,这把不大的小伞,每一个设计都令人始料未及。

屠绝猛然向后一倒,脚跟贴地,眼看就要使出一个成功的铁板桥,他的一只手,忽然在地上一抄。

琉璃光彩从他指间一闪而过,然后一蹦逃开。

想要在屠绝脚下故技重施使绊子让他就此倒下去的文蛋蛋,差点被逮个正着。

但是文蛋蛋并不在乎,蛋蛋大爷打个喷嚏都是毒,这么好捏的?

文蛋蛋在围栏上一弹,回头时却看见银光一闪,不知何时,屠绝的手上,已经戴上了一副银丝手套。

文蛋蛋险些吐血。

这一幕出手极其隐蔽,大部分人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在那伞骨激射时,大护法忽然倒地,以脚跟为轴,飞快而又奇妙地转了半个圈,便将那笼罩全身的伞骨全部躲过,顺手还在地上一抄,也不知怎的,便忽然抄出了另外一把短剑,铮地一声飞射文臻。

文臻伞一合,便是一把精钢铁棍,横臂一抡,当地一声巨响,那短剑被击开,那伞尖上,因为这震动,忽然喷出一股液体,喷向正扑过来的屠绝面门。

屠绝却在这一刻变戏法一般甩出一块石片,挡住了那些毒液。

文臻眼中的笑意中有敬佩之色。

虽说说好要多出几个花招,但之前可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花招,但这位大护法实在心思细腻巧妙,不仅及时发现了文蛋蛋,刚才那一抄,他竟然在抄之前就戴好了手套,还同时抄走了文蛋蛋,抄出了另一把袖中剑,还顺手抄了一块石片,挡住了自己的毒水。

这份手速和算计,了得。

毒液被挡住,她手中一振,伞忽然断成三截,一截尖端射面门,两截底部铿然分开,中间以细链相连,被她抄在手中成了双节棍,唰唰两声便抡了出去。

底下的呼声一阵一阵,众人觉得像看戏法,伞作为武器已经很少见,一把小伞能玩出这许多花样也是奇葩。

奇葩的制造者不满地端着下巴,瞥了日语一眼,觉得设计还是不够精妙,机关空间有点浪费,比如双节棍的细链子完全可以自动断裂再甩出去,比如双节棍甩出的同时应该可以装上一对尖刺,比如…

日语被他看那一眼,苦着脸心想那么多机关都要塞在细细的伞柄里还不能重不能让文大人拿了累你还让人活不活…

台阶上屠绝再次躲开了机关的变化,风声激荡,两人瞬间已经来去十数个回合,文臻那把伞好像变化无穷,让人防不胜防,另外在那可怕的伞的攻击中,她还不断地在使手段,比如再次设计把屠绝逼出围栏或者诱骗他下台阶,比如无孔不入地用毒…因此两人的来回打斗间便生了很多精妙之处,令那些看不懂的人不明觉厉,看得懂的人大为赞叹,都觉得扈三娘一路飙到现在,终于打了一场最有看头的。

最好看,燕绥却没有看,也没有吃瓜子,靠着围栏,微微闭着眼,手指轻轻地敲击在自己膝盖上,有节奏,似乎在打拍子。

然后他拍子停下,忽然睁眼。

与此同时,台阶上那好看又诡谲的争斗似乎也到了尾声,屠绝的短剑破空而至,尖啸嘶嘶之声大作,明明只有一明一暗两柄剑,却像无数条毒蛇自阴暗角落游出,微微仰起头,阴冷的蛇眼盯住了文臻。

文臻的伞这回已经化成了一柄长枪,点在那短剑之上,借着那一振之力,飞身而起。

人飞起的时候,袖中已经飞出两道黑影,射向屠绝,逼得他微微后仰,而将手中剑扬得更高。

下一瞬,便是按照协议,看似出手,实则送出真力一股,送文臻上天梯了。

长枪点在短剑上,鞋底点在长枪上。

许是鞋底沾了灰,这一点,蓬出一些淡淡的烟尘,但是决斗正烈,日光正浓,谁也不会在意。

一股大力涌来。

文臻正要飞起来,却发现那股大力并不是往上去的,而是往下的!

与此同时那短剑铿地一声断了!

短剑一断,长枪便失了凭依,文臻便不得不往下落,更不要说还有那股往下拖拽的力量。

文臻低头,在这一霎的清光卷云之间,看见了屠绝的双眼。

冷静的,冷漠的,微带讥嘲笑意的眼。

这是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