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诱她出尽底牌,诱她信了会放水,诱她放松心防然后一举击杀的陷阱。

共济盟的智囊,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位厉害角色一朝反水,冷静的眼神毫无波动,也没有冲上前,只横臂一振,短剑底部,那原本是孔洞的地方,忽然射出几团透明的物事,那物事在半空中展开,柔软柔韧,却钻向文臻的口鼻七窍!

而短剑底部此刻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剑柄,那几个透明孔洞,貌似发出怪音扰人心神,其实只有最后一个孔洞是真的,其余几个居然是假的,是某种透明毒物贴在上面,乍一看也像是洞一样。

他那短剑竟然也藏了这么诡谲的暗手!

更不要说他暂退之后,便又是一剑如浪迭浪而来,空气中哧哧连响,剑气剑光纵横入网,寒气渗骨,隔老远人们都能感觉到那般凛冽厉杀之气,要将那剑网里的人大卸八块。

文臻避无可避。

惊呼声如潮,君莫晓再次破口大骂老贼。

屠绝一边出剑,一边迅速塞了一颗解毒丸到口中,冷笑道:“刚才踩剑的时候散毒了是吗?可惜,瞒不过老夫。”

底下一阵惊异,几乎都没看出来文臻在飞身而起的时候,足底震动,散出的烟尘是毒。

文臻落了下来。

但是落得更快的,却是她的鞋底。

硬底子羊皮靴底部忽然掉落,正巧砸向那几个透明诡异的东西,一股烟尘蓬起,那柔软如蛇的东西瞬间变硬,硬邦邦往下落。

底下绝倒。

鞋底也可以作为武器,鞋底也能藏毒,失敬失敬。

那透明蛇状物掉落,文臻一脚飞踢,透明蛇状物飞入剑网,瞬间被绞碎,漫天蛇蜕般的苍白碎屑飞舞,屠绝收剑急退。

文蛋蛋冲了过来,顺地滚了一圈,以便文臻只穿了袜子的脚安然踩在那些苍白有毒碎屑上。

屠绝却不敢踩,急忙往上掠,却听文臻笑道:“倒也!”

屠绝大惊,却没觉得自己哪里衰弱了,心想八成又是使诈,但也没敢就此落下,眼神一抬,一棵大树的树杈长长伸过来,正在头顶,这位置在玉阶范围内,他早就看好了,就是准备着万一需要可以躲避,然后还可以居高临下占领先机。

就势一纵,他伸手抓住了树梢,袖底一振,又是一道冷电直射文臻天灵。

一边淡淡道:“你说谁倒?”

底下嘘声一片。

瞧,扈三娘又骗人了!

短剑激射,文臻却没有让,甚至不急不忙,低头去捡鞋底。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不要命了?

对自己太有信心?

再说鞋底捡回来有什么用?还来得及再缝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文臻捡回来鞋底,往脚底一靠,感觉咔哒一声,那鞋底又装上去了。

装上去了…

这是什么操作…

共济盟上下数千众,今天被扈三娘女士震得一傻一傻的…

文臻就好像没看见头顶那剑光,一边穿鞋一边笑着抬头对上面道:“当然是…”

剑光已将至文臻头顶。

屠绝忽然觉得手腕一痛。

他一惊抬眼,就看见上方树梢上,一条火红的毒蛇无声无息游过,雪白的利牙在日光下一闪。

然后他觉得一线麻痹感闪电般顺着自己的手臂往上蹿。

然后他便直挺挺地掉了下来。

然后那袖底有链子连着的短剑自然偏了方向,扎到了旁边的树上。

咕咚一声,屠绝跌落。

此时他才听见文臻讲完了那句话。

“…你啊!”

阶上阶下,一片死寂。

这世道让人简直看不懂。

以为这个人赢了结果眼看她要输了,以为这个人要输了结果好像他要赢了,以为他赢了结果她好像没输,以为他没输却原来最后还是输得彻底。

文臻蹲在那,慢慢地安装好自己特制的鞋子,眼睛弯弯睫毛长长,午后的日光在眼前将玉阶一级级点亮。

她原本是有点相信屠绝的说辞的,但是一来燕绥的神情让她觉得没这么简单,二来屠绝要她先尽出手段的提议,让她起了警惕。

再说,唐羡之肯定不会交出一个真正有用的高级玉牌,这玉牌应该是能代表唐家,但一定有不妥处,既然唐羡之的人都已经爬到了共济盟大护法这样的高位,那么这玉牌的猫腻之处,这位大护法十有八九能看出来。

或许,唐羡之那么痛快交出玉牌的目的,就是希望这位大护法发现,回头对燕绥出手。

毕竟,他的玉牌,正常情况下,燕绥不会给她。

这些人互相阴来阴去,人走了都留有后手。

文臻舌头在嘴里转了转,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哨音,树梢上的蛇无声无息退了回去。

她抬头向上看。

孙才站在上面十级台阶上,面色惨白。

他忽然返身往上就冲。

他本来不敢往上走,再往上走就是挑战大当家了,上天梯历年没有先例。

那一级阶梯上也没人。

但孙才一边跑一边喊:“大当家!大当家!我是这帮中元老,多少年为帮中出生入死,靠自己辛辛苦苦走到如今,您就眼看我被这个外来的疯女子羞辱吗!”

上头石阶上依旧没人,文臻跟在孙才后面追,眼睛却盯着那一片空处。

她的目的也就是追到孙才,打下孙才,至于大当家之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会让自己坐上去,何必和这共济盟数千儿郎做对。

孙才蹬蹬蹬奔上最后几层台阶。

没有任何阻拦。

文臻也奔了上去,前方孙才踏过毫无问题的阶梯,忽然翻起,汉白玉台阶冰冷如一片矮矮的雪墙,挡在了她的面前,因为翻得太突然,险些磕着了她的膝盖。

文臻停住,看一眼那台阶,那些台阶在孙才跨过之后便一级级翻起,孙才面前的坦途,现在成了她面前的拦路虎。

跨过去很容易,跨过去也很不容易。

此刻底下已经鸦雀无声。

文臻跨上第一级阶梯时,谁也不会认为她能追得上孙才。

但是如今,队目落花流水,百夫翻倒一地,坛主低头,当家束手。

如果说一开始还觉得取巧摸鱼,雕虫小技,但此刻也没了话说,便是雕虫小技,能耍出那许多,手段无穷,一路赢到巅峰,那便也不再是小技。

只是在大当家明显的阻拦面前,扈三娘真的还要往上冲吗?

文臻终于停了下来,看一眼空荡的上头,笑道:“你怎么有脸阻拦我呢?”

一言出众人皆惊。

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看文臻的目光已经开始不善,文臻却不理会那些背后的目光,她只看着前方,忽然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要以怨报德吗!”

上头好像有人呸了一声。

文臻就好像没听见这声呸,皮十分厚地道:“至不济,我也帮你们打消了太子的偷袭计划,这回可是实打实的恩惠了吧?”

上头依旧是一声嗤。

文臻怒道:“说好的你喜欢顾大哥的呢!”

这回上头没动静了。

“在下愿以千金求娶顾大哥,接他上山,许以正室之位。良田美玉,金银绸缎,予取予求。”文臻冷笑背诵,“虽然是玩笑,但那一个月,你天天等着顾大哥的豆浆喝,一边喝一边看着她一边嘴边漏豆浆,你大概当我们都眼瞎。”

依旧的沉默,但是孙才没能跑到最后一级上,因为最后一级的阶梯忽然翻了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文臻还在对着空气说话。

“萧离风,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要故弄玄虚,我也不想弄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但凡事都应有底线和准则,为了阻止我获得共济盟的权力,便昧着良心庇护孙才这种觊觎强掳你喜欢女子的恶徒,如此做派,共济盟又凭什么存在于这白山黑水之间?”

“我对这共济盟权力没有兴趣,过了今天我就会下山。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于这里,我是过客,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不要挡我的路,不然我怕我可能控制不住我的洪荒之力。”

似乎又响起一声淡淡的笑。

随即她面前的台阶,啪地一声翻下来,但只有这一级翻了下来,其余还竖着。

底下众人听不见上头对话,都好奇地仰头。共济盟的大当家,确实也是个神秘人物,除了少部分他的亲信,很少人见过他,平常事务都是大护法和三当家主持。

文臻看一眼还竖着的好几级台阶,明白了萧离风的意思。

打动他一条,他便退一步。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啪。”石阶再翻落一阶。

文臻上前一步。

“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那你就不是真的拦我,你只是想看看我的能力而已。”

“啪。”又落一阶。

文臻再上前,已经可以看见孙才微变的脸色。

“你们共济盟是不是存在问题?你发现了某些危机,或者说,你存在某些担忧?”

“啪。”又翻落一阶。文臻再上阶。

底下眼看那台阶一阶阶翻落,文臻一步步进逼,离孙才越来越近,而孙才这回被夹在两道翻起的石阶之间,连退路都没有,顿时又是哗然一片,不明白神秘的大当家这回又在和扈三娘打什么哑谜。

文臻还在思索,有些事一旦摸出个头绪,剩下的也便简单了。

“你把我引来,是想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这回石板没动静。

文臻想了想。

“或者,你是想借我的到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引发或触动潜伏的毒瘤,毕竟…”文臻感叹地道,“我是出名的事故体质啊。”

“啪。”这回石板翻了下来。

孙才那张恶心的脸越来越近,真是个让人又高兴又不高兴的事儿。

一句话翻一阶。

石板不停地翻落。

文臻步步上青天。

孙才眼底的惊惶越来越甚,众人眼底的迷惑越来越甚。

扈三娘是怎样凭一句句言语,便让最后也是最难的石阶自动放下的?

难道她的嘴也是杀器?

文臻却开始为难了。

信息少,台阶多,萧离风故弄玄虚,她能分析的都已经分析完了,但石阶还有好几级。

硬闯过去?那不行,大当家不在上天梯规则内,这是大当家划下的道,她想过去就必须要接下来,否则不能服众,别人就也可以破坏规则。

她仰头看向空荡荡的顶端,下意识地眼角对下面一扫,燕绥果然还在最前头喝茶,明明低着头,明明她才第一次扫过去,但隔那么远,他立即就察觉了,也没抬头,只抬手指了指发冠。

文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然后摸到了文蛋蛋。

这让她心头电光一闪。

“对了,你应该知道你中毒是我干的…”文臻走上一阶,“但我发现,你好像…”

这回不等她说完,石阶啪啪啪一阵急响。

底下惊呼声一片。

文臻抬头。

就看见石阶已经全部落下,一片玉阶明若水,如玉版宽剑,穿越山顶游雾浮云,向青山高天不断延伸。

但妙的是,挡住孙才的那一片石阶,竟然没有落下。所以孙才还被阻在最高处。

文臻眯起眼笑了笑。

赌对了。

第两百八十八章 放我一马成不成!

萧离风有难言之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甚至不敢冒被她可能说出来的风险,直接投降。

其实她自己都还没完全猜出来,只是由燕绥提示,想到萧离风曾经被文蛋蛋弄中毒那件事,故意含糊地说了那句。

她心里有个疑问。

当初她借医治易慧娘之机,给萧离风下毒,从而引易铭带方人和上山。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让文蛋蛋自己找机会,每次下毒份量很轻,分好几次。

只是文蛋蛋毕竟是个珠子,下毒比较随心所欲,好几次文蛋蛋下毒的时候,凤翩翩和萧离风都在一起,文蛋蛋就一起照顾了,文臻知道,也没多说,反正都是当家级别,凤翩翩和萧离风谁倒都行。

但是凤翩翩没事,萧离风反而先倒了。

大当家被毒倒了,文臻便让蛋蛋不落痕迹地给凤翩翩解了毒,以免倒了太多人引人怀疑,但是问题来了,大当家怎么也不会比三当家弱,为什么会先倒?

联想到这位大当家的神秘和不管事,却又专门花了一个月时间去观察并邀请她,文臻心中便存了疑。

至于如何看出萧离风的身份,自然是那个蓝色丝带,闻近檀顺手牵羊割了萧离风一截束发带,然后在太子别院遇见易铭手下来捣乱的人的时候,丝带一扬,竟然就把对方给逼走了。

这种威势,仅仅靠一个军师身份,是不够的。

进山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喽啰,是知道萧离风的身份的,并险些说漏嘴,但是文臻后来开食堂,并没有在山门喽啰的队伍里发现那批人,说明对方就是萧离风的直属亲信。

文臻猜到这些,却并没有介入共济盟的意思,共济盟是块大肥肉,她想吃,但是隔这么远,吃下了也很难护住,何必多事。

萧离风怎么想,她不想管,她现在只想把孙才狠狠揍一顿。

她抬头,看着被挡住的孙才。

孙才天生带三分倔狠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惊慌,却强自敛住,狠狠盯着文臻,道:“你这个疯女人!”

文臻指指他,“你这个贱男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贱。”文臻平常甜蜜黏腻的口齿,此刻倒小刀子嗖嗖一般清凉,“以为自己强就可以予取予求,别人就该跪在你脚下感恩垂青是吗?天外有天没听过?井底之蛙也敢想天鹅肉?”

孙才盯着她,忽然狞笑起来,从身后慢慢摸出几节钢鞭,不急不忙地扣在一起,那闪亮至冰冷的武器上头还沾了几点血迹,衬着森然的银光,看起来让人心底凛冽。

随即他又套上一对护臂,那护臂从手指一直护到肩头,材质看上去轻软不妨碍行动,闪着奇异的光泽。

他身体转侧间,露出腿上也有一套同样的护膝。

而他外袍内,也露出同样颜色材质的衣料。

看客们表情凛然,都知道这位心狠手辣,下手很重,先前那个总打脸的家伙,又冒出来,鬼鬼祟祟和君莫晓道:“叫你家扈三娘下来吧,追到这里,孙才脸面已经没了,大当家知道了这事,也不会允许他再留着你姐妹,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一场就别打了。他身上这一套,当初是给帮中立下大功,得到的一套护身软皮甲,说是大荒那边的异兽皮做的,十分珍贵,也是那种不怕刀枪不怕毒的材料,你家扈三娘的很多手段,在这套软甲面前肯定不起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孙坛主出名的手重,但凡出手,对方非死即伤,断几根骨头都是轻的,扈三娘好容易走到这里,何必呢。”

君莫晓惊笑道:“总算听见你说了句人话!”

“哎少在这寒碜我,还不赶紧把人叫下来!”

君莫晓双手抱胸,看着文臻背影,摇摇头。

“不。这时候我把她拉下来,我不配做她朋友。”

她这话别人听着没什么,燕绥倒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性子直爽简单,他自然看不上,有时候难免隐隐嫌弃,觉得这样的朋友。呆在蛋糕儿身边,保不准还是个拖累,总想着什么时候打发了了事。

如今瞧着,骨子里倒是个明白的。

燕绥手指敲着膝,想着蛋糕儿念念不忘的那几个人,什么男人婆小透视的,那种深藏于心时刻不散的牵挂总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好像什么时候真要遇上了,蛋糕儿就会和她们飞了一般。

虽然嘴上绝不会承认,但宜王殿下内心里隐隐觉得,如果有一日,要蛋糕儿在自己这个已经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和那几个朋友之间选择,答案可能会让自己不太舒服…

想到这个,他就更不舒服了。

或许,该好好培养培养君莫晓闻近檀厉笑几人,无所谓助力,只要不成拖累,且懂事知分寸,待蛋糕儿好,那么时日越久,交情越深,蛋糕儿便会越留恋东堂的这些人和事,那几个失散朋友的影子,自然也会越来越淡…

殿下十分具有远见卓识地在思考如何抹去情敌们的存在,台阶上,孙才装备齐全,还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药,神情也越来越狠戾,狠狠地呸了一口。

“凭着不入流的手段赢了几场,就以为可以教训我了?呸,爷爷杀人无算的时候,你这贱人还不知道在哪卖笑呢!”

台阶下,燕绥看看孙才的嘴,又看一眼中文。

中文立即心领神会地点头。

知道了,这家伙嘴太臭,等文大人惩治完了,再打掉他的牙。

文臻慢慢整理着东西,并不打算和孙才斗嘴。

“人在哪里?”

“我也不记得了。”孙才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玩过了,就随便赏给底下人了,也不知道儿郎们会带到哪里去,要不,我帮你问问?”

他盯着文臻笑,笑容里满满狰狞恶意。

文臻慢慢整理自己的靴子,道:“不用了,你很快就说不出话了,不指望你。”

孙才呵呵一笑:“真不担心啊?”

文臻抬眼瞟他一眼:“你还真是给你脸不要脸啊。玩过了?想当众污人清名?那我倒要问问你,卯时初你掳走了人,卯时一刻通过索道去了燧峰,卯时三刻上天梯就已经开始,两刻钟的工夫,你要上燧峰,去藏人,再下山,上天梯等人来挑战,然后还要玩女人…我真的很好奇,你这得是有多短啊!”

“…”

惊笑和窃笑像浪潮卷过长阶。

只有燕绥的脸黑了黑——他现在就听不得短这个字。

明明知道蛋糕儿是故意刺激,哪里短了?

或者还是该用实际行动来洗刷污名…

那边,文臻还不罢休,装模作样瞄了孙才裤子一眼:“不过看你这身材,短也不奇怪啊。”

话音未落,银光一闪,哗啦啦金属撞击声响将这半山薄云软雾都震碎,淡白的雾气里十八截贯注真力的钢鞭如长剑,伴随咻一声如烟花炸响,忽然就在文臻耳畔炸开。

这一手是令人不齿的偷袭,但声势太惊人,那噼啪炸响让人耳中一阵嗡嗡作响,而银光来得太快,掠动风云,令四面淡雾都猛地一收,现出一方清明天地。

但那一方地面,已经不见文臻踪迹。

她那句话刚出口,人就蹿了出去,游鱼般的身体闪了闪,几个巧妙的转折,便将那一着落空极其灵活甩转回的钢鞭闪过。

上头孙才怒喝:“少嘴皮子逞能,上来打过!”

文臻语声犹自带笑:“我上来了!但是我不是来打你的…”

她扬手砸出一包东西,烟尘弥漫里笑:“…我是来虐你的!”

烟尘漫起,孙才立即后退。

他不敢不后退,扈三娘明显是个用毒高手。只是这么一大包毒药哪来的?毒药哪有这么多的,又不是集市买菜…

这念头一闪而过,但是那烟雾太大,扑面还有沙沙的感觉,眼睛也不舒服,仅靠闭气是不够的,他虽然吃了能解大多数毒的药,也遮住了几乎所有肌肤,但这么大份量也不敢托大,只得收回钢鞭,一边向上退一边挥出掌风要驱散那毒粉。

脚下忽然感觉有点怪异,软软的,弹弹的,那脚感令他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要纵起,忽然嗅见一股腥臭的气息,就在身后,围栏外的密林里弥漫,而四面忽然无风树动,绿叶簌簌,灌木震颤,整座林子由远及近不断,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唰唰声响,而在头顶,隐约还有振翅之声,伴随清亮鹰唳,倏忽便至…

这一连串的动静让人莫名其妙也让人心颤,孙才只觉得脚腕一紧,随即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了自己一口,恍惚里那利牙和坚实皮甲相撞发出铿然声响,但自然没能咬下来。

他正松口气,却因为心神都在脚下而忘记四面八方尤其是头顶,等到听见头顶扑扇声响,一股大风掠过,急忙抬手时已经迟了,只觉得头顶重重一痛,哗啦一下什么黏腻鲜红的东西流了下来,视野顿时一片艳艳灼灼之色。

一时看不清,连扈三娘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听见底下的哗然之声比先前每一次都响,孙才终于慌乱起来,后悔没再戴个头盔,但上天梯对战穿软甲也罢了,再戴头盔以后也没脸见人了。

但他不能输,一旦输了,就从当家之位打回坛主以下,那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孙才迅速地去抹脸上的血,此时身周腥臭之味更浓,雾气里隐约还有咻咻喘息之声,那些喘息声里同样携着浓厚的腥气,让人想起血红的口雪白的尖牙和尖牙上挂着的肉红色的碎屑…无法视物总会加剧人的想象和恐惧,孙才听见背后风声,以为扈三娘来攻,急忙转身,却撞进一个毛茸茸的怀里,那过长而柔软的毛此刻却比满身钢针还让他寒毛直竖,急忙后退,同时轰出一拳,但那一拳却落在空处,而身后被什么东西抱住,他一摸,又是一条毛茸茸的手臂。

孙才怒极,手腕一振,钢鞭蛇状竖起,鞭尖森然向后一转,便要折回去将那手臂打烂,那手臂忽然松了,随即一声尖啸,什么东西往他怀中冲来,孙才钢鞭一横,真气澎湃而出,那东西翻了个跟斗,极其灵活地一闪不见,而上头枝叶一荡,又有什么东西来搂他的脖子!

孙才想咆哮,想怒骂——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扈三娘!不管什么动作,为什么都在投怀送抱!

忽然听见一声低笑,扈三娘的声音,就在他身侧极近的地方:“好女色是吗?喜欢那回事儿是吗?那就安排你左拥右抱啊,怎么样,爽不爽?”

话音未落,孙才后背汗毛猛然竖起,上头有什么东西垂了下来,伴随着扈三娘慢悠悠的语调,也黏腻腻慢悠悠地缠向他的腰身…

孙才嗷地一声叫,钢鞭舞成了一团浮沉的雪,护住自己全身就往上冲,但是还没冲两步,就听见比自己那声嗷还要沉厚凶猛的嗷叫,血红灰黄的视野里有一团巨大的物体正梭巡在上头的台阶上,四面风声呼啸,那些游走的,跳跃的,飞翔的,在此刻忽然都纷纷走避…

他的脸色猛然更白了白。

而台阶下,此时的惊呼和议论声几乎要把上头的动静都盖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来的那么大的雾气!”

“上头怎么了?我闻到气味不对啊!”

“先前我好像看见一头鹰啄了孙当家一口…是我眼花了吗?鹰怎么可能忽然飞过来啄人?”

“不不不,不是鹰,我看见一条大蛇缠住了孙当家的腿!”

“你们都看错了,我看见了猿猴,不止一只,你们听那声音,那群畜生在笑呢!”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好像听见了那头虎的咆哮,那头,曾经吃了咱们一个兄弟又被咱们赶走的老虎!咱们木坛地支的兄弟有参加围剿,听得出这声音!”

“不可能,那只虎性情暴烈得很,怎么可能被降服,你一定听错了!”

“你们讨论的重点是不是有问题?不是老虎到底对不对的问题,而是为什么会有这些?为什么会有猴子老虎蛇和鹰!”

一阵静默。

良久有人喃喃道:“扈三娘除了会打架会骗人会用毒会变戏法会使诈之外,还会驭兽么…”

台阶上,雾气挡住了外头的视线,里头孙才陷在一片混沌之中。

身周鸟嘶猿啼,兽吼蛇潜,头顶上罡风卷过,有黑黄色的鞭状物狠狠一剪,身后咕咕怪笑,猿猴的爪子勒向他的脖子,脚底滑腻黏缠,不知道爬了多少昂头吐舌的毒蛇,满是青苔的阶角还有一簇一簇深黑色在蠕动,久居这山上的孙才自然明白那是山间的毒蚁,咬一口浑身要痒半天的那种,他的钢鞭已经顾不上招呼文臻,也顾不上围栏内外的规矩,不停地蹿上跳下,躲避无穷无尽的攻击。

当他在躲避一条大蛇的时候,忽然一阵叽叽咕咕怪笑,随即头顶上阴风扫荡,一串猴子忽然荡了过来,当先那只倒挂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钢鞭,孙才大惊,拼命抢夺,两边正在拔河,忽然低嚎动山,风声猛烈,那只虎扑了过来。

孙才还没撒手,那群可恶的猴子却忽然撒了手,惯性让孙才顿时踉跄后退,正退向猛虎的脑袋,孙才只得猛地向后一倒,狼狈就地一滚,地面上都是蛇,虽然咬不到他,那触感却让他汗毛倒竖,好像跳进了万蛇坑,而脸上一阵腥臊气中人欲呕,软软的长毛一拂而过,那是猛虎从他当头扑过,腹上的软毛掠过他的脸,他眼睛一亮正要抓起地上的钢鞭,用尖头给老虎剖个腹,脚底却忽然一痛,被毒蚂蚁给咬了——全副武装,也不可能武装到脚底。

等他从毒蚂蚁的伤害中挣扎出来,却看见那钢鞭不知何时已经被猴子们捡去,正抓在手里,叽叽呱呱对他乱砸,他只得玩杂耍一样一一接下,而那只虎又扑了过来,孙才的钢鞭还没组装完,只得再次狼狈一滚。

却在此刻听见文臻的笑声,她的笑声阴恻恻的。

“哎呀,这就往下滚了?我还有很多招没使出来呢!”

孙才惨叫:“你放手!你收了这些恶心的畜生!我认输!”

“认什么输?咱们又不是上天梯比试,我说虐你,就要虐你。”

“我告诉你那女子在哪里!”

“我把你打断腿,你还是得告诉我。不急。”

“我给你磕头,给你认罪,不不不,给那位姑娘认罪,当众认罪!我自己滚下千阶,不劳你踢,给足你们面子,放我一马,成不成!”

第两百八十九章 大写的“服!”

“不成!面子不是靠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我我,我没有碰她,我真的没有碰她…”

“你要碰她那你现在就不是头顶多个洞了亲。”

孙才一咬牙,手指一拨,钢鞭被他再次解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是我失心疯,是我发了昏,是我得罪了姑奶奶,我给您赔罪…您不稀罕我认罪,那要什么您说!”

文臻顿了顿,目光一闪,撮唇一吹,那些鸟兽们便作鸟兽散。

其实也不是真的听了孙才的话动心,而是她的哨声驭兽之术虽然一直在练习,但毕竟不够精深,只能维持一炷香功夫,也只能把鸟兽们喊来,喊来之后鸟兽们会依本能进行攻击,但是时间不久且不受具体指挥,再呆下去,乱七八糟的扑击就有可能给孙才钻到空子,甚至这些兽们有可能不耐烦,反过来攻击她。

说到底她并没有掌握真正的驭兽之术,所以才把这一招一直留到最后对付孙才。

当然,之前她也用过两次,一次是喊来了一只猴子,悄悄推了木坛坛主一把,一次是和屠绝对战,喊了一条毒蛇从树梢上游过去,咬了屠绝一口。

她嘴角一翘,哨子发出一声短促音,吐了出来。

游蛇滑动之音柔曼,飞鸟振翅之音瑟瑟,猿猴们甩动长臂惊动林木萧萧,淡色的烟雾里,山林之王缓缓走过,黄黑色的皮毛若隐若现,皮毛之下肌肉和筋腱无声而有力地弹动。

渐渐都消失在雾气和山林之中。

孙才急促地喘息,平时他并不会这么不济,但是他怕扈三娘的毒,一直闭气,又怕扈三娘的小手段,穿上了分量不轻的软甲,这些都非常耗体力,和野兽们相斗虽然时间不长,他已经浑身汗透衣裳,快要虚脱。

感觉到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兽们已经离开,而扈三娘轻轻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他垂下眼,嘶哑虚弱地道:“我这就给你赔罪…咄!”

声音如爆破般在唇间迸出,那是调动全部真力而爆发的余音,而在声音发出之前,他腕底一翻,一道冷光似冰川自极地生,直刺文臻心口!

他还留了一截钢鞭,一直藏在腕下!

就等此刻!

众兽驱散,扈三娘防备已去!

而他十二分全力,将这极短距离内的一刺,刺出生平未有的速度,如电如光。

他信这一刺,便是大当家也躲不开!

文臻果然躲不开。

她只来得及一转身,刹那间束发带被过于猛烈的劲风割断,长发甩开,共衣裙飞舞,在玉阶上团团舞开一朵淡黄色的花。

乌黑的长发猛地从孙才面上拂过。

孙才已经感觉到钢鞭和文臻的要害只隔寸许,只要自己的手轻轻往前一递,便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他唇角绽开一丝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是半闭着眼睛的。

因此此时已经是正午,山顶之上,日光刺目,武人对战,哪怕是阳光环境风势,有时候也是胜负的关键,但这都是高手才有的认识。

孙才是高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自然一直选择的是避开阳光直射的位置,但是刚才文臻走到他身边的方位,令他想要出手,就必须半转身,脸正好迎上了正午的阳光。

他只能眯缝着眼睛。

阳光太亮,阳光里某些也很亮的物事,自然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