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如阿节的人要进来呢。”

“有规矩,蛊都放置在外头,不影响家里人。”

“那如果我在这里一动不能动的时候,对方又有人来刺杀我呢?”

妙银:“…”

半晌她一撒手,气道:“不知好歹,我不理你了,被整死拉倒吧。”

文臻笑笑,整整衣裳,笑着弯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道:“那我去了啊。记得我万一被毒死了,死后要和你合葬,不许要姨娘葬进来。”

“什么胡话!”妙银打下了她的手,怔了半晌,忽然仰首看她的脸,道:“如果你不是女子…我觉得我真的要喜欢你了…你可真有意思。”她忽然转头对林飞白道,“二太太,你说是不是?”

林飞白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自己,怔了怔,咳嗽一声,转头不理,耳根却又慢慢红了。

文臻就当没看见,下了竹楼,底下已经围了很多人,阿节站在最前面,面带微笑看着她。

文臻走到最后一节阶梯时,忽然发现阶梯断了半截,正常人这时候猝不及防,都会趔趄一下,顺手扶一下墙壁或者扶手。

文臻也趔趄了一下。

阿节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第三百二十四章 来,张嘴

文臻这一趔趄,却越过了最后一级,向前哧了一下,一点灰尘从靴底溅起,溅到阿节裙裾上。

阿节没有避让,笑容不改。

这地面是有蛊,她下的,自己下的蛊,还怕吗?

她看见文臻一脚踏上黑土地面,笑容更深。

居然没有辨认出这地下洒了蛇蛊,一脚踏上便入人身,很快她就要上蹿下跳,腹泻大叫了。

文臻拖泥带水地走着,地面灰尘蓬蓬起,走了一阵,踢到一块石头,一脚骨碌碌踢远,不多时,又踢到一片蔑片,那篾片很是奇异,一踢之下竟然落到了她膝盖上,文臻好奇地拿起来,对着阳光看看,道:“谁家扔的篾片,很有弹性呢。”

众人笑而不语,眼底神情轻蔑。

还以为敢接约战,多少能懂几分,却原来一窍不通。

就这么短短几步,她已经先后中了撒在土里的蛇蛊,踢到了石头蛊,被篾片蛊跳上了膝盖,甚至还傻乎乎地把篾片拿在手里看过。

这些蛊有的发作很快,会在短期内被蚕食血肉内脏,让人痛不欲生,也有如篾片蛊,会令人双腿细如鹤膝,阴雨酸痛,渐渐不能行走,四五年后要人性命。

但不管哪种,都无药可治,必须以死亡结束。

围观的人,渐渐觉得没什么看头,既没有对蛊术的发现和对抗,也没有精彩的反击,何必围在一起看一个傻子等死,平时见的还少吗?便都三三两两散了。

阿节和她的最忠诚的拥趸们倒还没走,她是个审慎的人,总要看到文臻作死作完,在她面前倒下才甘心。

文臻一路走,看到路边一簇黄白色的花,惊喜地道:“这花颜色真别致。”采了一朵别在襟上,又采了一朵道,“回去送给娘子。”

四周有哧哧笑声。

真是个傻子,连能让人内脏融化的胡蔓草都不认识。

妙银病急乱投医,撞上这样的夫君,也是好命到头了。

文臻走了几步,忽然道:“怎么忽然有点渴。”正好经过一户人家,顺势在人家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正要喝,看见水里有竹叶,顺手便拨了拨,那竹叶忽然化成泥鳅,在她指尖一闪不见。

文臻揉揉眼睛,奇道:“咦,明明瞧着是竹叶,怎么忽然变成泥鳅了?”

一个少女忍不住道:“你连蛊术中会化形的泥鳅蛊都不知道吗?”

文臻抛掉水瓢,奇道:“你是说我中了蛊?怎么可能!”她指指水中,“就是竹叶!我看得清楚!”

那少女对天翻个白眼,懒得和她再讲。

文臻绕着寨子走了一圈,又走回来,对阿节笑道:“你的蛊呢?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阿节笑着伸出手,“你挺有本事,值得庆贺。”

文臻也便伸出手去,阿节伸手,在她掌心拍了拍。

文臻热情地握着她的手不住摇晃,“你好你好,幸会幸会,你看,我们这样和和气气地多好?何必要闹得剑拔弩张呢?你要真想当寨主,回头我劝劝我那娘子,让给你也便是了嘛。”

人群里有人嗤地一笑,不屑地转过头去。

也有人笑看阿节,不以为然,觉得这位即将上任的新寨主也太小心了些,对方中招中得如此准确,把她下的所有蛊统统中了一遍,她竟然还不放心,最后还要拍一下花。

阿节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任文臻握了握。

“比试还没开始是吗?那么阿节。咱们开始比试吧。”文臻兴致勃勃地提议。

姑娘们哈哈大笑,都觉得这个俊俏小子实在太可乐了。

阿节抽回手,抿唇笑道:“算了,不比了,赢你啊,实在胜之不武。”

“哎,不比了?那敢情好啊,可那新寨主怎么说…”

“那自然是明天就知道了。或者,今天晚上,也就明白了。”

明天谁还能活着,谁就是新寨主。

“这样也好啊,那我就等明天咯。”文臻高高兴兴和她挥手道别,“明天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咯。”

“明天啊,会有很多人陪你玩的。”阿节笑得意味深长。

送葬全村寨的人都会去,可不就是很多人。

文臻脚步轻快地上了竹楼,底下哄笑声不绝,渐渐散去。

妙银早已在楼上看见这一切,几次要冲下来,都被林飞白喝住。

这是文臻的嘱咐,要求林飞白看住她,不要试图拦阻,林飞白没说什么,

此刻看见文臻上来,眼圈顿时便红了,跺了跺脚,道:“你…你…”说着又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药物,道,“我先试着给你解一解。”又扒着文臻眼睛和指甲看,还要撩她的裤子,文臻一手按住,笑道:“喂,男女授受不亲啊。”

“啊呸,你一个女…”妙银啐一口,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一眼林飞白,林飞白正目光原本有些担忧地落在文臻膝上,此刻却正飞快地转过头。

妙银自以为发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一转眼想起文臻目前的情况,顿时又愁了起来,左看右看,惊道:“阿节下蛊的手法越来越厉害了!我竟然一点异常都找不到!”

文臻笑,本就没症状,到哪去找?

“好了,我说了没事儿,别瞎操心。”文臻过去看了看林飞白的伤口,笑道:“病人要吃些好的,我去给你下厨。”

林飞白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她不要操劳,却又贪恋这一刻的情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她亲自为他一个人操持食物。

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毕竟燕绥黏她那么紧。

为君洗手作羹汤,人间哪得几回尝。

文臻看他一眼,吩咐妙银把食材多备些,“请你觉得顺眼的,今天没有和阿节一起过来的姐妹们,一起来吃个散伙饭吧。”

妙银听得最后一句,眼泪汪汪下去准备食材了。

文臻一侧头,再次看见林飞白眼底一掠而过的失望之色。

她有点抱歉,却并不后悔。

我本无意,便不可给予希望,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幸福,是要下地狱的。

沅芷小姐姐绝对是良配,不可错过。她要做的,就是狠狠地将眼前的少男心踩了又踩,叫他知道,文臻毒辣冷漠,不堪为妻。

妙银拎了好些野味腊肉给她看,文臻看了一眼,又看看林飞白,想着熏腊制品对身体不好,想起先前看见竹楼下养的走地鸡,还有遍地新鲜肥大的菌类和竹子,便亲自下楼去抓鸡。

妙银到了此时,觉得反正无救了,便顺着她,让她开开心心走罢了,她要做饭就做饭,虽然看她样子像是汉人,汉人的小姐都娇滴滴的,一定做出来不能吃,但是人都要死了,便是牺牲一顿肚皮讨她开心也是应该的。

她跟着文臻下楼,以为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结果文臻踏着满地鸡屎,亲自一个个挑鸡,一边挑一边还道:“你这鸡是正宗的吃草籽和竹实的走地鸡,定然肉味细嫩清香,如果用花生椰子米饭等喂养,那么骨软皮薄,更加细腻嫩滑…这只鸡嘴、羽、脚都是黄色,颈部一圈黑羽,鸡冠三岔,鸡胸人字骨柔软有弹性,大概十八个月的鸡,芳龄合适…这个好,就这个!”

妙银听得眼睛转圈圈,真不知道一只鸡也可以这么多戏。

林飞白坐在窗口,一探身便可以看见她,并不怕脏地在满地鸡屎中踩来踩去,亲自选一只鸡。

单看她那认真又随意的样儿,谁也想不到她是民间传说中的厨神,朝堂传说中的文狐狸,江湖传说中的共济盟神秘新大当家。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满地堆着的腊味上,这么多食材,她却去亲自选一只鸡,在那些腐朽的木头上和潮湿的青苔间亲手采菌子,她这是…为了他吗?

是因为他的伤吗?

林飞白垂下眼,握紧了腰后剑,手背上青筋缓缓迸起。

文臻如果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必然要大叹,钢铁直男在感情中,居然也能这么细腻!

她选了两只鸡,采了好些松茸松露和本地有名的菌类,进了厨房。

一只鸡和松茸菌类煲汤,天生天养好食材,无需太多调料夺鲜味,时间给予的火候才是最好的对待。

另一只做白切鸡,文臻一直认为,鸡的做法千变万化,各有好处,但唯有白切鸡才最见真味,最能考验鸡的品质和烹饪的精妙之处。

食材的处理,本就讲究存本味。

妙银蹲在她身边,本想帮忙的,结果刚一个转身,文臻就已经放完了血,再一个递水的工夫,鸡毛已经一根不剩,再一个转身,鸡骨都抽完了。寻常人没有这一步,文臻却一向对厨艺要求完美,残留在鸡骨中的血,会影响鸡肉的味道。

寻常人拔完鸡毛难免手上沾染,文臻把整治鸡处理得光滑美貌不过半刻钟,手指上一滴水都没沾着。

选了最大的锅,水滚下鸡,没过鸡近一半,文臻默默数到二十八,便熄火。水彻底降温后再重复开火,如此循环几次。

白切鸡以肉质细嫩鲜美,本味存真为上品,文臻有点可惜,随身带的自制酱油用完了,不然白切鸡配上她的酱油,这些人不吃跪了她不信。

又浸泡糯米,准备做腊味竹筒饭,将腊肉和菌类切碎加调料腌制,放入竹筒中。

她还顺便挖了些淮山茯苓,等下配着菌类,做药膳四臣汤。健脾益胃,补气宁神,给林飞白养养身子。

当地特有的红葱头,香气内蕴,微辣开胃,焖肉有独特香。

黑松露拿来煎蛋,这道菜有特殊意义,文臻做的时候,便想起初进宫那一夜,那一夜她初遇齐云深,自此陷入为生存的挣扎之中,不知是福是祸地到了如今;那一夜她一道汤锅大桌餐,帮皇帝软化了诸老臣的心防,挣了个开门红,那一夜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仰头看着殿门层层开启如在云端,却在那一室荧荧烛火中看见那个懒懒倚着吃瓜子的人,心便忽安。

有种依赖,不知不觉渗入,如风过三春,不经意间,便满襟花香。

留山寨子不吃中饭,主食只有早晚两顿,今日一大早无数炊烟里,有一户的香味极其具有穿透力极销魂。

以至于压过了所有人家的饭香,引得众人出门翘首,张望是谁家今天的烹饪如此不同凡响。

不多时,有三三两两的姑娘走出自己的竹楼,受妙银的邀请,带着好奇和怀疑的神情去赴宴。

本地烹饪食物方法简单,食物能饱腹就行,篝火聚会也是寻常烤肉,此刻闻着那香味似乎还是那些食材,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妙银会烧菜啊?

阿节有她的一批拥趸,今日正聚在她的竹楼上,听说妙银请客的事,有人便笑了:“怎么,这是提前给她的新夫君办丧事吗?”

“或许也是给她自己的寨主之位办个纪念宴席呢。”

也有人道:“寨主,这些现在还敢去妙银那里赴宴的,日后必定不安生,莫如…”说着做了个手势。

阿节目光闪动,微微一笑:“等会她们吃完饭,你们去问问她们,都吃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允许对同寨子的人下蛊的意思了,众人都应了一声。

而此时,妙银的竹楼下面,露天的大桌子上,众人刚刚坐下,吃上第一口,就陷入了疯狂的抢菜模式,筷子很快就被抛了,换成手去抓,竹筒饭刚端上来,就有人不怕烫一手一个怀里还揣一个,妙银担负着洗脑的任务,要在今日的宴席上好好和寨子里还支持自己的姐妹们谈谈,把阿节的野心,寨子的规矩,破坏规矩未来可能的变数,以及阿节可能给寨子姐妹们带来的悲惨命运都好好地讲一讲。因此她只能压抑住抢菜的欲望,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含着一泡委屈的眼泪,一边讲一边觉得,还管什么寨子,还管什么女扮男装,夫君大人厨艺这么好,丢下这些破事,跟着她离开这里,天天享用美食,今天吃炖鹿肉,明天吃烤狍子,后天吃炸蘑菇…她对于美食十分贫瘠的脑袋想了一圈所谓的大餐,忽然想到厨艺这么好的夫君大人活不过今天晚上,顿觉悲从中来,干脆也不说了,抓紧时间吃这最后一顿算了。

文臻对这乱象早有准备,别说这些大山深处的寨女,便是当朝大臣,对上她精心烹饪,也少有不失态的。

她早就留下自己和林飞白的份,并且先将林飞白的端了上去,当她上楼的时候,正看见林飞白对着饭菜发呆,这才想起,林飞白右手断了,左边肋下有伤,可以说两手都不便利。

她犹豫了一下,以往这种情况,她就直接上来喂了,此刻却不愿多事。想起妙银有个小婢女,干脆唤来喂林飞白好了,正要退下楼,忽然听见身后一点动静。

她转回头,没有看见人,她盯着旁边竹楼的后面,那里翘起的顶棚的木头上,有一点细微的痕迹。

运足目力之后,凭她的微视远视钛合金眼,很清楚地看见了一个变体的“臻”字。

文臻微微一怔。

她记得宜王府的暗记,以前是个变体的“宜”字。

她目光一扫而过,然而脚步轻快,上了竹楼,笑道:“没法吃?我来喂你。”

林飞白霍然抬头,眼底惊喜一闪而过。

文臻心中有气,笑得越发甜蜜,拿起碗筷,跪坐在林飞白身前,“来,张嘴,啊。”

对面竹楼顶棚后,英文面色严肃,拿着一支极细的笔,在布条上写:“遇林侯,林侯伤,姑娘喂饭,称:来,张嘴,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醋你没商量

老大说了,文姑娘只要平安,未必需要事事汇报,免得将来殿下因此再惹文姑娘不痛快,但是如果遇上什么登徒子,或者有人不知自量示好之类的,一定要巨细靡遗,写给殿下知道。

如今倒不是有什么登徒子,看起来反倒文大人比较像登徒子,但是做事认真的英文还是详细记录,以供殿下参考。

至于会不会参考吐血,英文表示他只擅长追踪和消息收集,别处的智商不大够用,想来殿下应该能理解他。

竹楼上。

林飞白看定文臻,目光先凝在她的筷子尖,再慢慢上移,落在她脸上,文臻却不接他目光,很自然地转头去盛汤:“来,你喝喝我这汤,这山地竹林间放养的鸡,比寻常的土鸡更多一种清逸香气,尝尝。”

黑色的勺子里,鸡汤泛着淡金色的油光,香气果然浓烈又清逸,勾得人心间发痒,林飞白目光却只落在文臻脸上,“这鸡汤,是你特意为我…熬的吗?”

他的目光微含希冀,文臻却根本不接。

“嗯,为我们自己熬的,我也一夜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要补补。”文臻一偏头,脸靠近勺子嗅了嗅,随即抬起,道:“这么香!喝不喝?再不喝我自己喝了!”

英文抽出第二张纸条,写:“文大人喂汤,为林侯吹冷。”

竹楼上。

文臻声音此刻清凌凌的,林飞白阒然一醒,急忙喝了,咬住勺子那一刻,微微抬眼,看见对面女子并不避让,却十分清明的目光,心中一酸,齿尖咔嚓一声,险些把勺子咬裂了。

文臻拿回勺子,就像没看见那个忽然多出来的裂痕,很自然地换了一个勺子继续喂,一边还解释道:“这个勺子我没用过。”

林飞白轻声道:“用过也不妨。”

文臻道:“我有妨。”

林飞白不说话了。

英文抽出第三张纸条,写:“林侯勺子坏了,文大人将自己的勺子给他。”

竹楼上,林飞白目光落在那盘黑松露炒蛋上,虽然他没参与当初文臻在宫中的第一宴,但是当晚的菜色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尤其这道黑松露炒蛋,都说文大人就是凭这一道菜得了陛下欢心,飞黄腾达,太子更是当场下令苍南和滇州着力寻找松露,将之列为贡品,天京重臣贵胄府中,一度盛行研究此菜,凡大宴必有此菜,且以此为最尊。

他听闻,却没尝过,如今得见,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文臻见他看那菜,便夹了一筷,林飞白眼色柔和,文臻笑:“燕绥也挺喜欢这个,可惜他不在,不然这一盘咱们谁都吃不着。”

林飞白微微一顿,再将黑松露咀嚼在口中时,便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味道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英文抽出第四条布条,写:“文大人以黑松露炒蛋馈赠林侯。”

竹楼上,文臻喂完了汤,又让林飞白品尝腴嫩香滑的白切油鸡。那鸡色呈淡淡金黄,泛莹润油光,宛如松脂黄玉,一看便知肥嫩臻于极品。文臻一边给他撕鸡一边笑道:“沅芷好像挺喜欢吃鸡的,你要有时间就和我学学这一手吧,回去做给她吃。”

林飞白盯着她,眼色微冷,侧头让开她递过来的鸡,道:“免了。”

“那么让她学了做给你吃?”

林飞白又是一侧头,声音也转冷,“文姑娘,你何必和宜王殿下一般,尽做这罔顾他人心意拉人作配的事情?”

文臻面色不变:“罔顾他人心意的人很多,不独殿下,也不独我。”

拉郎配这种事,她没兴趣,但是该说清楚的话,还是要说的。

林飞白皎皎好儿郎,不可为情耽误。

她搁下碗,勺子撞击木碗底声音微闷,林飞白也觉得胸口微闷,他觉得自己是疯魔了,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像逃近文臻的身侧,就可以避开隔墙的桃花,然而真的靠近了,却又觉得自己的无稽。

文臻微微凑近了他,从他的角度,正看见她稍稍上扬的眼眸,大而明丽,睫毛并不算浓密,却长,睫下的眸子内黑外褐,也透着清凌凌的冷意。

让人意外的感觉,毕竟她素来是那样的甜蜜柔和。

“原来…”他忽然有点迷茫地喃喃。

文臻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原来,文臻是这么无情的一个人。”她偏偏头,看一眼后方竹楼顶棚,“因为,我的情,从来都只给了一个人啊。”

她语气温和,给林飞白喂饭的姿态神情,柔和似含情,言辞却极冷漠。

林飞白看着她,觉得自己有种分裂感。

两人之间气氛清冷,靠得却极近,尤其从侧面竹楼的顶棚上看过来,近得快没了距离。

英文抽出第五条布条,写:“文大人屡次劝菜,交谈甚欢。”

等到英文写完五条布条,文臻已经收拾了碗筷下楼,竹楼间离得很近,她在一边棚子下停了停。

燕绥又出门逛街了。

日语跟在他身后,有点明白殿下大概是在踩点。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在熟悉静海的道路,也在了解静海的民生,通过市井的风貌和百姓的风评,去尝试分析太史阑这个人。

想要杀一个人,就得先了解她,熟知她的行事风格,从而揣度她的可能反应。殿下这样的智慧人物,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要熟悉静海的道路,他就算要刺杀,也是在总督府中出手,不是应该想办法先了解总督府吗?

燕绥自然知道日语在想什么,却不想解释。

两天逛下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太史阑现在应该处于一种衰弱的状态中,她没有出现在战场,就是最大的信号。

老大总觉得太史阑已经秘密去了战场,或者在憋什么大招,燕绥却不这么认为,这两日侧面了解下来,他确定,太史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样的战时退缩,也不会在战事失利的时刻还玩韬光养晦诱敌深入那一套,她不出现,那就一定是有不能出现的理由。

这样的女人,就是断了腿瞎了眼,也一定会奔往战场。

燕绥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所以他不急着去总督府,总督府一定固若金汤,防备非寻常可比,去探路一次,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他不做这蠢事。

他只是在观察着总督府,看着那些府中进出的送菜送杂物的大车,以及从府中撤出的施工队伍。

总督府这时候在大兴土木。

做地道是吗?

太史阑可不像是肯藏在地道里的人,除非…

燕绥笑笑,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逛了一阵,燕绥便露出疲惫之色,日语知道主子状态不佳,很自然地道:“殿下,大概英文那边也该有信来了。”

燕绥随意地唔了一声,似乎不在意,还在继续逛。他走路的姿势十分轻,明明只是负手在人群中,和别人一样慢慢走,但是转眼便越过人群,像一道无人察觉的风,无人能掠过他的衣角,有时候有些擦肩的人察觉到这人的风姿不凡,回头想看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他的人影。

日语轻功不弱,却在这种步伐压力下,走了短短一截便开始气喘,再一抬头,客栈已经到了。

十里距离,一刻功夫。

归心似箭还要装逼,活该被甩。

整座客栈已经被燕绥包了下来,日语手下的护卫等在院子里,递上了一排纸卷。

日语:“…”

英文这是写情书吗?这么多?

再次怀疑殿下是不是连文大人洗澡都要求汇报。

院子里很快没了人,燕绥坐在桌前,摸了摸那纸卷,手势很轻。

这里记录着小蛋糕的衣食住行。

也不知道她吃的怎样,睡得怎样,夜里还踢不踢被子,把留山祸害得怎样了。

大抵林飞白也到了留山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会留在那里。

燕绥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仿佛正在敲着某个讨厌情敌的头。

但敲归敲,其实也没多少在意。殿下觉得,虽然他正在遭着文大人嫌弃,但某些人,连被嫌弃的资格都没有,文大人那个人,看似甜腻软和,其实心硬得很哪。

他拆开第一个纸卷。

“遇林侯,林侯伤,姑娘喂饭,称:来,张嘴,啊。”

轻松敲桌子的手指一顿。

她下毒溜走的那一夜,也曾舀起汤团,笑盈盈对他道:“来,张嘴,啊。”

然后喂给他一颗毒丸子。

生怕他自己吃的那一颗不够份量毒不倒他。

没想到没隔几天,这样的台词又出现在她嘴中,还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不过,他能确定,喂给另一个男人的东西,保证没毒。

这让他有点满意。

看,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她出手的。

“文大人喂汤,为林侯吹冷。”

燕绥扯扯嘴角。

没事,她喂只鸡也会尝尝饲料味道的。

“林侯勺子坏了,文大人将自己的勺子给他。”

燕绥勉强扯起的嘴角放平。

文臻在分餐这种事上颇有执念,宫中大宴不提,私底下只要她在,每个人的餐具都必须是固定专属,不提倡互相夹菜,也会备专用的筷子给大家夹菜,用她的话说,这叫公筷。

她说国人的共食风俗,一个盘子里搅菜,虽然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但是从卫生角度上来说,是最糟糕的一种吃法,谁知道谁身体里有没有什么隐疾?有没有什么传染病?那么多人的唾液搅合在一盘菜里…

他当时听了之后,愣是很想把自己过去几十年吃的菜都吐出来,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也很少和别人一个盘子里搅菜,才舒服了一些。

所以,她的勺子,他还真的没有用过。

他想了想,写了个纸条,示意日语回头传给英文。

日语封装的时候瞄了一眼,原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需要英文细查,结果一看。

“换勺之事,查林某勺子有无毁坏。若毁坏,下毒让他牙痛一个月。”

日语:“…”

殿下,用您麾下最优秀的情报暗探组织去查这样无聊的事,您不觉得是浪费资源吗?

殿下不觉得。

他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文臻绝不会随便把自己的勺子给别人用,他都没享受的事,别人绝不可能有机会。既然换了,只能说明,一来文臻勺子没用,二来,林飞白勺子坏了。

勺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坏,文臻也不会笨到随便撞碎勺子,那就是被咬坏的。

林飞白在文臻喂他的时候,咬碎了勺子。

这是满腔春情逆行涌,连嘴都控制不住了吗?

那还要嘴何用?

“文大人以黑松露炒蛋馈赠林侯。”

黑松露炒蛋啊…

是道很有纪念意义的菜呢。

这样有纪念意义的菜做给林飞白吃,不觉得浪费吗?

燕绥:“日语,再吩咐英文一声,把留山满花寨子里的黑松露,都给我拔了。”

日语:“…”

“文大人屡次劝菜,交谈甚欢。”

算了,作为一个厨子,总是喜欢自己做的食物被人追捧,劝菜也正常。

就当喂猪好了。

殿下全然没有想到如果这样推论的话,自己以前吃的那许多顿,也在喂猪范畴之内。

他手指一揉,五条布条毁尸灭迹。日语提心吊胆地打量他,觉得殿下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好像人气儿又少了几分,眼睛底波光微冷,有杀气。

有杀气的殿下转了几圈,再次让送来的饭连门都没进就打发了出去,也不听日语关于吃饭的劝说,忽然就走了出去。

日语噤若寒蝉地跟着,心想这是谁又要倒霉了?

急急跟了一阵,一抬头,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就是总督府。

静海总督府的位置有些偏,周围竟然都是些妓院小倌馆,这在讲究端肃庄严的衙门来说,有点不可思议,燕绥对此却颇为赞赏,认为就凭这一点,就可以确定太史阑绝非传说中的冷硬无情之人,对于太史阑的蔑视礼教规矩风格,也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此女心内有丘壑,也生柔情,规则约束不住她,真要想动她,最好从情义入手。

不过燕绥今天不想大费周章。

他只想杀人。

满花寨子里,妙银这一顿宴席,主人未必满意,客人却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满意。以至于众人走出竹楼时,连气色都光彩几分。

这让那些观望的阿节的真实拥趸们都很是诧异,忍不住走出竹楼,去和这些人攀谈,打听了半晌,却只听见这些人不住口夸赞菜如何好吃,以及妙银的那些老调重弹,并无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就是一顿散伙饭。

那些人都觉意兴索然,便继续回到阿节的竹楼吃饭休息,等待着晚上妙银那里的一声哭嚎。

日头渐渐降落,晚饭的炊烟再次升起,这回有很多人再次聚集在妙银家楼下,那些先前吃了妙银一顿饭的姑娘们,有的还好心地准备了丧葬的白布。

阿节的竹楼里,众人在开宴。

有人看了一眼那些聚集在妙银竹楼下的姑娘们,不由嗤笑一声道:“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么多傻子愿意和她在一起。”

“真是不明白,咱们受了这么多欺负,好容易有了扬眉吐气,将那些负心人都踩在脚下的机会,妙银那傻子凭什么拦着?旧规矩?旧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就是,咱们一手的好蛊术,为什么不能用?为什么就要白白浪费在这深山里?”

“不过…妙银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她说我们会被当枪使,对着留山同胞下手,会遭天谴…”

“怕什么,不有阿节在吗,阿节会保护好我们的。”

阿节转着酒杯,笑意淡淡:“是啊,怕什么,我会带领你们成为留山最强大的一族的。”随即她笑着放下酒杯,看向妙银竹楼的方向,“倒也,倒也。”

话音方落,妙银竹楼之下,忽然响起几声尖叫,好几个人倒在人群中,有人尖声大喊:“中蛊了!中蛊了!”

人群纷纷散开,有人惊骇地对妙银楼上望,阿节竹楼的窗户打开,有人大叫:“妙银想要保住寨主之位,对你们下蛊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目灼灼似贼

这一声出,众人越发惊惶,有人尖叫:“妙银!这种时候,我们好心支持你安慰你,你竟敢害我们!”

啪一声窗户打开,妙银探出头来大声道:“阿花,你中的是鹤蛊!阿金,你中的是癫蛊!阿豆豆,你中的是放蜂,查欧,你中的羊毛庁,云妮,你中的是针蛊…”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将众人中的不同蛊都列了出来,镇住了所有人后才大喊:“这么多种蛊,凭我妙银一个人,我能做到吗!”

众人顿时哑火。

蛊术并不容易练,需要主人花费多年精力精血才能练成,为了专精,大多数人一生只练一两种,就算阿节那种蛊术超群的,也不过是三四种,妙银资质平平,大家都知道,万万不可能一把撒出那许多蛊来。

不过很多蛊都很有隐蔽性,不是精通蛊术的人认不出来,妙银一眼看出这许多蛊种,倒也长进了不少。

竹楼内,文臻盘膝坐着,面前是一排各式各样的妙银搜罗出来的蛊体,文蛋蛋骨碌碌在那些蛊虫面前滚着,妙银说到哪个人,文蛋蛋就在哪里停一停,文臻认真地看着那些蛊虫,时不时用指尖拨弄一下。

林飞白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中升起淡淡的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