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头目:“…”

乒乓乓乓声里,文臻的声音依旧清晰:“拆掉所有的小院,所有队目以上的头领,根据各自所辖打散入帮众中,同吃同住。屋舍不够,全部改住高低床上下铺,回头我画图纸给你们,一舍八人。”

“住在舍内的最高等级头目为舍长。从明天开始,每日卯时正吹哨集合训练,绕千秋谷跑两圈后,回舍整理内务,再吃早餐。所谓内务,便是你们每人的日常生活事务。你们的被褥整理,房屋打扫,私人物品的清洁度等等。宿舍进行编号,每日按编号排列顺序互相检查,排列最后的,当日罚多跑步一圈,午饭不再供应。连续三日排列最后的,则罚穿女装涂胭脂着绣花鞋绕千秋谷跑步三圈,并请专人画像挂在谷口处。”

众人:“…”

“从明天开始,所有头目都必须和普通帮众执行同样的标准,包括饮食,巡逻,和训练标准。撤去伙房里的包厢和一切和帮众区分开的待遇。稍后我会联合各位制定全套的训练生活标准。所有头目必须各方面成绩超出普通帮众,不可出现德不配位现象。头目所带领队伍连续三次考核靠后者,就地撤去职务。当初共济盟的上天梯便很好,宜体现在日常的各个方面。所以原头目被撤之后,其属下有能力者可他人推荐或者自荐。”

“说完了惩罚,便说奖励。连续优胜者,无需经过上天梯,也可以提拔。日常训练优异者,对敌勇猛有功者,发现重大线索和敌人者,提供重要建议者,但凡对谷中一切事务存在良性推动者,都会视情给予擢升或者嘉奖。”

“但有一条,不许勾心斗角,不许为名利暗中作祟。男儿当坦荡,男儿当自强,不提倡任何举报行为,不允许任何私下械斗,有任何冤情不满可直报凤三当家处理…”

文臻袖手立在营地当中,几乎毫不思索地命令一条条颁布下去,众人一开始还诧异震惊着,紧跟着便只能点头了,有专门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条令一一记下。

林飞白出身军中,听着听着,也微微点头,文臻的很多做法,和他父亲整兵方法近似,但显得更加清晰和有秩序。有些做法,想必父帅知道了也会大加赞赏。

并且共济盟出身江湖,匪气重的地方往往散漫,文臻以军中律令整顿,再以实际利益驱使,大刀阔斧,气魄非凡。

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懂这些的,明明没有涉及过军务。

这小小的脑袋里,都藏了多少瑰宝?

一眼看日光下,文臻双唇微微翘皮,显然是说得口渴,他从怀中取出水囊递过去,文臻也没多想,她还在思索,随手接过来喝了一口。

英文躲在暗处唰唰写:“文大人和林侯共用水囊。”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交际花

后头还有很多事需要大家坐下来慢慢商量,文臻也不想一时给大家压力太过,压力要给,此时也是最合适的时候,但得张弛有度。眼看众人神情有些复杂,便道:“既然隔栏拆了,那就去顺便看看熊军兄弟们的屋子吧。”

潘航瞄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共济盟高层,十分爽快地一摆手:“欢迎之至,大当家请。”

凤翩翩看一眼潘航,低声对文臻道:“还是稍后再看吧…”

“翩翩,我知你捍卫共济盟之心十分炽热。我知你便是宁愿自己受辱也不希望共济盟受辱,但是请你莫要忘记,从今天开始,共济盟和熊军便是一家,也必须是一家,我不会再给共济盟机会,如果这次还是不成,我不介意散了共济盟。”

文臻转头看凤翩翩,“所以,带共济盟的人去看熊军的屋子,就好比带你去看我的屋子,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转来的眸子笑意盎然,盈盈如映了水的星光和映了星光的水,璀璨却又微凉,看得凤翩翩心内一颤,随即明白了自己早已被眼前女子看透。

也明白了,这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她立即退后一步,对潘航笑道:“是该向熊军兄弟们多学学。”

潘航颔首一笑,竟是丝毫没有谦虚,当先引路。果然,熊军的屋舍并没有分出高下阶层,也十分整洁有序,士兵们精神气也明显要高上一层。看得共济盟的一众头目脸色由红转紫,到最后垂头不敢抬起。

便这样也够了。文臻便命众人各自办事。她亲自下厨,做一顿合伙饭。

她所带来的人以及原本的伙房的人全部打下手,伙房外挤满了人,文臻厨神之名遍天下,能吃到她亲手做的菜,众人都很兴奋,人们挤在一起,都在议论着今日的好口福。

尤其文臻原本就是只给皇帝下厨,入朝之后步步高升身份贵重,众人哪里能想她居然会亲自做饭,离饭点还早,大家便在伙房外排了长队。

文臻今日给了大家一顿杀威棒,此刻便是要给甜枣的时候了,所以这次是现场教学,也不打算做什么大菜,选择适合大锅饭的家常菜。

一群人围在文臻身边,神情紧张地听她现场教学。

“这道菜是虎皮青椒,最是开胃下饭。做这菜火不能大,干煸时一定不放油,翻炒不可断,炒之前先用锅铲按压出水分,表皮出现白色焦斑再放油放水,如此才能出虎纹效果…”

“如果调料不足,香芹的梗可以不扔,加入炖菜和汤中,香气更浓…”

“撒盐要边炒边撒,要从高处撒落,比较均匀…”

“烤鸡烤制之前,可以先把鸡绑起来,这样鸡肉受热均匀,鸡胸部人字形肉处更加柔软多汁…”

“这香菇干了也不要扔,用清水洗一洗,剪掉根部,泡一会儿,再把水挤干,加盐和蛋清和面粉搅拌放置一会儿…去烧热水汆一下,再冷开水冲一冲…是不是鲜嫩多了…”

“这虾仁用牛奶面粉蛋清上浆之后再炒…”

“猪肝的腥味用葱头和盐先腌一阵…”

“这牛肉有点老…不,不用扔,拿嫩姜擂成汁撒上去…”

“炖老鸭时间不够是吗…去后方池塘里摸几只田螺来…”

伙房里的人团团乱转,忙的。伙房外的人也团团乱转,急的。

那一阵阵的爆炒炖煮油煎清蒸的香气,馥郁缠绵又泾渭分明,不要钱似地往人鼻子里钻,钻得众人恍惚感觉是不是都被这馋虫钻进了心里,要不怎么从心里到骨头都在发痒,都在叫嚣着比平常多几倍的饥饿感?

要不是文臻今日出现得太突然,行事又令他们震慑,这群人早就冲进了伙房,见菜就抢。

而伙房内众人也在震惊文臻的臂力,这样的大食堂,炒菜用的锅铲也是巨无霸级别的,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娇小的文臻站在和快和她差不多高的锅前,掂着比她胳膊还粗的锅铲,挥铲的姿势轻轻巧巧行云流水也罢了,那沉重阔大几乎可以装下整个她的铁锅,怕不有百斤重,她怎么也能轻松掂起来?

众人看着那锅铲闪烁精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流利的雪亮的轨迹,看着那黑色大锅在那双小手中像一片纸一般,轻巧顺时针荡过一圈,再往前一送,而炒勺也同时一晃,锅内色泽鲜亮的菜肴翻腾而起,再被那锅接住。

明明很流畅很美的动作,众人却齐齐打了个寒噤。

是谁说大当家只擅长巧功夫和用毒手段,不擅长硬拼的?

如果这出神入化的锅铲,招呼到自己脖子上…

众人看一眼大当家,一手放下锅,另一手已经拿起了旁边的菜刀,一阵疾风暴雨夺夺之声后,所有的土豆都被切成了长短一致粗细一致的金黄色的丝,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

…嗯,也就是个土豆的下场吧。

伙房门前,长长的队伍就快排到了谷外。

共济盟的头目们也混在队伍里,以前他们是习惯性有自己的专门一间小屋吃饭,此刻为了表示对大当家新政的坚决拥护,都老老实实排队。

熊军的人却还站在一边,有点新奇有点陌生地瞧着。

他们原本是西川五军之一,西川不入朝廷之令,他们又是管理封闭的军队,所以对文臻的厨神之名并不如雷贯耳。只是闻着香气逼人,倒也舍不得离开。

几个大锅推了出来,今日是来不及改建食堂了,文臻准备等有时间,也按现代食堂的模式推行一下。

一个招牌挂了出来。

今日供应:虎皮青椒,酸辣土豆丝,糯米莲藕,菌笋烧老鸭,回锅肉,宫爆猪肝,虾仁肉饼蒸蛋,点心是野茴香葱油饼。汤是双丸汤。

菜色算是丰富,但是文臻说了,深山食材运送困难,今日算是大宴,平日断不可能这样吃,所以每人都只能打菜一荤一素,点心每人一块,汤每人一碗。

这下可生生把所有人逼出了选择困难症。

看着虎皮青椒皮薄软鲜,碧绿油亮,香气醇厚微辣,想吃。

酸辣土豆丝根根晶莹,清脆适口,酸香气息老远就逼出一大包口水,想吃。

糯米莲藕微红软糯,饱满的糯米从莲藕淡粉色的孔洞里莹润地挤出来,吸饱了莲藕的清甜香气,想吃。

回锅肉片片薄如明瓦,边缘被炒得火候绝妙,微微翘起,瘦肉嫩红肥肉晶莹,衬着褐色的豆瓣酱和深绿的葱蒜,视觉上已经夺人眼球,香气更是火山喷发一样,方圆一丈之内都是俯伏之臣。

更不要说那肉饼色泽鲜嫩,镶嵌着的虾仁如白玉盘上玛瑙珠,晶莹弹牙,轻轻咬一口能听见虾肉爆破的微微脆声,伴随鲜汁迸发于唇齿,肉饼中加了蛋液和少许虾黄,更添浓厚醇香…

排队打菜的人们在锅前左右为难,要了青椒又想肉饼,打了肉饼又要换老鸭。惹得打饭的女帮众不耐烦,锅铲敲着锅边邦邦响。

“哎哎我要肉饼蒸蛋!啊不虎皮青椒好像更好些…回锅肉也很绝啊!算了我要宫爆猪肝!”

“不行不行我没法选,真的不能每道都要吗?我每样只要一点点都不行吗!”

“等等我来掷个骰子,掷到哪个就哪个算了!”

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阵子的潘航当机立断,带领着手下也加进了抢菜的队伍。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极限的,很快大家开始拼桌,拼菜。你一样我一样分开打,然后再凑齐一桌一起吃。

美食本就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等到文臻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熊军和共济盟,共济盟坛主和小喽啰,都亲亲热热挤在一桌子上,从彼此盘子里夹菜。

文臻满意地弯弯唇角,故意设置打菜份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她出来,众人纷纷站起,站起还不忘记把脸埋在碗中。

文臻笑着摆摆手,拿着一个紧急做好的餐盘,上面也是一荤一素一点心一汤,随便挤在人群中间坐了,还没吃的凤翩翩也急忙跟着坐过来。

众人没想到女性当家如此不拘形迹,都有些不自在,然而看文臻毫无不自在,渐渐也便放开了。

文臻一边吃一边和他们聊。

“…这个啊,是餐盘,你们看这样是不是又方便又卫生,我看这里竹子很多,回头把样式画下来,用竹木一人做一套,以后统一拿这个打饭。”

“你,坐远点,虱子都要掉我碗里了。对了回头要给你们立规矩,个人卫生一定要讲究,让江湖捞下次给你们送一些我做的牙刷来,这留山有种霜草,嚼了以后口气清新,当地人都在用,回头你们也采些来。以后必须每日洗脚,每七日洗头洗澡,衣服最起码三日一换,个人卫生不达标的,考核自动扣分。”

“怎么,觉得娘们就是琐碎,糙点才算大老爷们儿?拜托,糙是指心性,不是指头发打结满嘴牙垢一身油腻的污糟样儿。建明十年南境驻军忽然爆发大瘟疫,半个月时间十万大军死了一半,你们知道原因是什么?就是太不讲究卫生,人自动成了细菌培养皿,军中人口密集,一旦出现流行病,那就是极其可怕的后果,所以从今日开始,你们也不许喝生水,所有入口之物必须煮熟。”

“食堂的菜我会留下菜谱,也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把伙夫教会了再走,以后啊,你们就有和今天一样且一旬每天不重样的伙食可以吃啦。”

最后一句引起了大家的欢呼,有人大声笑道:“大当家,其实您先前那些许诺啊,现在看来都没啥必要了,只要有这食堂,打他们嘴巴他们也不肯走啊!”

众人纷纷笑骂。

“说得好像打你嘴巴你就肯走似的!”

“哎,我确实不肯走啊。人啊,活着图什么?日图三餐夜图一宿。食宿有人管,生死有人问,血脉有人续,亲族有人养,这世道,别说做到这四样,只要有人能帮我们做到其中一半,也是烧了高香得来的福气,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哄然应和声里,无数只碗高高举起来。

“敬大当家!”

文臻弯起眼睛,也高高举起碗,站起身,和周边的人一一碰过去。

碗边碰击声音清脆,叮然不绝。

汉子们满面红光,仰望文臻的眼神热切而尊敬。

远处高树上,英文一脸姨母笑,奋笔疾书。

“文大人一日收服熊军共济盟,恩威并施,雷霆雨露,手段不输殿下矣。”

想了想又加。

“只是比殿下虚伪。看似与民同乐,其实嫌人家脏,啥也不吃。”

人群气氛热烈,林飞白坐在外围,看着文臻的碗。

这女人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却偏偏能做出十分融入吃得正欢的姿态,周围那么多人,就没一个看得出来的。

林飞白看了一阵子交际花一样的某人,看她端着一个餐盘,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谈笑风生,左右逢源,明明就一张嘴一个人,却能将那许多人捋得清楚,对付得亲切,安排得明白,从头到尾,言笑晏晏,滴水不漏。

也就一顿饭,她便用美食和自己的亲和力,将众人的忠心再加一成。

但是菜完全没动过。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进了伙房。

文臻过了一会儿,展示完了自己的亲民,自认为已经给诸位属下做好了榜样,便很自然地将餐盘里还没动过的菜分给周围几个年纪小的帮众,完成最后一波的感激收割之后,才挤出人群,悄悄透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暗,不过离入睡还早,她却觉得既困又倦,最近总是这样,她想大抵是一个人在异地,心思用多的缘故。

此时也不能去睡,她还有事要做。

离开人群,独自往原本的宿舍区去,那里帐篷还没拆,几个满花寨子的姑娘守着。

这些女子虽然原先是阿节的亲信,但是唯因是戴罪之身,又怀疑自己被下个蛊,因此为求活命,更加好驾驭,此刻都守在帐篷之前,看见文臻过来,才让开道路。

文臻并没有进去,隔着帐篷听着里头动静。

微微的呻吟声起,过了一会,杨庞同嘶哑的声音传来:“你…你…我怎么没死…”

另一个声音小心地道:“…四当家,是我,我…我接了处理尸首的任务,看你还有一口气,把你救了下来…万幸…”

杨庞同喘了一阵气,语气多了几分感激:“多谢…多谢你冒险救我…我屋子里有好的金创药,你去…取来…我要尽快好起来…我不甘心…”

文臻听了几句,笑眯眯地走开去。

杨庞同必须死,但是不应该太快的死。

用完再死比较合适。

但是他的罪行需要当众揭开,揭开后不死根本说不过去,她之后收服共济盟和熊军也就无法推行,所以她当机立断亲自出手,却在出手时留了他一线生机,并在给他的喽啰们下蛊时,留了几条活口,在其中选了一个最灵活最怕死的,交给这个喽啰救下和照顾杨庞同的任务。

如今这个任务完成得不错。

她示意姑娘们继续看守,但不可发出声音,转身回凤翩翩的小院,晚饭没吃,肚子里感觉不大舒服,一直有轻微的反胃感,却又觉得肚子很空,但又想不出想吃什么东西。

奇怪,她向来还是很注意调养身体的,好端端胃怎么坏了呢。

文臻慢慢地走回去,她住在闻近檀的屋子里,一边推开门一边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闻近檀需要解救,但不必急在一时,很简单,闻近檀在她来留山之前就去了总寨,真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从杨庞同的态度来看,闻近檀应该还在和留山周旋中,大祭司可能更希望闻近檀带着共济盟和熊军,成为他的傀儡。

而她,并不打算去大祭司的地盘冒险送人头,想在自己的主场,把解决大祭司和解救闻近檀一次性解决。

她推开门,忽然停住,随后后退,拳风击出,窗户荡开。

借着外头的月光,她看见桌子上一只碗冒着热气。

文臻怔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凤翩翩还在和属下开会,不会是她送饭。

随即她收拳,进门,点灯,看清了桌上是一碗阳春面。

汤色淡褐,闪着细微的油光,面条看起来细长筋道,散发着淡淡的麦香,点缀一些碧绿可爱的葱花。

是一碗卖相很不错的面条。

不过在文臻这样的行家看来,这面筋道有点不够,汤虽然清淡,但是底味调得也不够好。

共济盟哪怕伙夫也是好手,不会存在面揉不筋道均匀的问题,除非那人本身手上力道不均匀。

文臻立在那里,有些惊讶有些感动也有些头痛。

小白同学真是太倔了。

身后门响,她回头,是凤翩翩回来了。

文臻捧起面条,招呼她道:“翩翩,多谢你啊,看我没吃晚饭,还让伙房专门给我做一碗面。”

凤翩翩:“啊?什么?我没有…”

她的话音在接收到文臻含笑睇来的眼风时戛然而止。

“…啊你喜欢就好。”

吱呀一声,窗扇打开,被安排住在另一间空着的屋子里的林飞白,站在窗口。

文臻眼尖,一眼看见他手上被烫伤的伤痕。

转过眼光,她将只吃了两口的面条往窗台上一搁,道:“味道不错,可惜我不饿,翩翩代我谢伙房用心了。”

“啊…好。”

啪一声,窗扇重重关上。

文臻收了笑,也关上窗。

凤翩翩一脸懵,过去拿起那碗面,嗅了嗅,嘟哝:“伙房谁手艺这么差?”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抢我夫君,一箭四雕

文臻在共济盟住了下来,她忙得很,监督着谷内各项工程开展,和高层连番开会确定谷中的各项规定制度,整顿军务,整顿秩序,千秋谷很大,还要派人出去继续探索开拓地盘,并将共济盟和熊军正式合并,文臻很懒,直接起名千秋盟。

若利在千秋,名存千秋,这便是个好名字。

她也在默默关注杨庞同那边的情况,在她的暗示下,杨庞同伤好得很快。

伤好了的杨庞同果然不大老实,听救命恩人说了她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暗中窃喜,认为文臻一定得罪了不少人,这是他的机会,便派救命恩人去联络旧部。

文臻自然任其施为,那几个他的死忠,中了蛊却被她选择暂时苟活的几个,自然最先被联络上,然后再通过这几个死忠,联络了一批平日比较桀骜或者特别老实的,文臻控制着人数,要让杨庞同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可以尝试着搞事,但又不能人数多到让他有恃无恐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搞事。

她已经通过审问那些杨庞同属下得知,这位四当家,不甘心臣服于女子之下,和大祭司勾结,想要夺取共济盟权柄,他将江湖捞运送物资的消息传递给总寨,打劫来的物资一半送给大祭司,一半入了他自己私库。一方面让谷中物资不足引发众人对凤翩翩等人的不满,另一方面他自己可以以此来博取人心,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人望,搅合得千秋谷波折不断。

联合留山大祭司逼走闻近檀之后,他便对凤翩翩下手,如果不是文臻及时回来,千秋谷也就姓杨了。

十天之后,杨庞同聚集了百多人,并终于给出了信物,让那个最先救他的喽啰老邢带他的密信去总寨送信。

与此同时,其余人也按照他的安排,在千秋谷的一个秘密山洞里,找到了那些他藏起来的物资。

令文臻惊讶的是,那些物资里不仅有武器,还有一些火药弹。

火药弹从品质和制式来看,还分两处来源,其中极少量应该是她的江湖捞弄到,给千秋谷开山造工程用,大部分则有磨损,显然来自官库,但是磨去了印记。

杨庞同的身份,不可能从官库拿到这些。

杨庞同让自己的这批手下,把火药弹埋在高层住的小院,校场,马厩,和伙房附近,埋完之后向大祭司报信。说自己已经暗中控制了千秋谷。

在众人的撺掇下,杨庞同还向大祭司建议,将此次立火节开坛祭祀大典放在千秋谷,让整个留山看见被大祭司收服的千秋谷,以此更进一步巩固大祭司的地位。

这些事情都在文臻的目光注视下进行。

之后她去了一趟满花寨子,在寨子外头,以阿节的身份和一个黑衣蒙面人接了头,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拿下了寨子,并且向大祭司献策,愿意带领所有蛊女为先驱,控制千秋谷。

之后她便是等待,千秋谷和满花寨子的饵已经下了,她相信便是大祭司自己不想来,他的那些手下也会撺掇他来的。

果然,从十月初八开始,留山各寨便接到了大祭司的命令,今年的祭坛应天之命,地点在千秋谷。

千秋谷目前为外人所占,不明真相的其余村寨都十分担心,但是大祭司十分有信心,宣谕于自己的忠诚信徒,称神明光辉,遍及留山,德辉所至之处,定然宵小授首,子民景从。

留山百姓对大祭司的虔诚和信仰,令他们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喜气洋洋地为节日做准备。

文臻本以为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林飞白开始莫名牙痛。虽然他忍着不说,但是当他屋子里的灯接连亮了两夜之后,文臻还是察觉了。

面对她的询问,林飞白一言不发,文臻一开始以为他是中毒了,后来发觉不是,她想了一阵,回到院子里看了一圈,然后在一棵树上揪下了一手拿布条一手拿笔的英文。

英文在女主子面前没有什么骨气,立即把布条和笔上交,但对于文臻要求他帮林飞白解决疼痛的命令却连连摇头。表示一来这是殿下交给的药,没给解药,他解不了,二来就算他有解药,如果他不得批准擅自给了,那明年今日文大人就要对着这棵树祭奠自己了。

英文很是诚恳地劝文臻:“殿下说话向来算话,说是只痛一个月就一定是一个月,也一定只是牙痛,文大人您就将就了吧。”

文臻看了一下那些小布条,笑了笑,夺过笔,在上面随手写:“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

少了一个字,也没标点,然后塞给英文,要求他立即,马上,飞鸽传回去。

并告诉英文,如果某人想要她补上这最后一个字,那就拿解药来换。

英文点头如捣蒜,文臻便又问他,燕绥近日在做什么?

英文道:“不过是闲逛罢了。”

文臻:“他可有礼物给我?”

英文道:“好像听说有买到很别致的礼物。”

文臻顿时确定燕绥果然去了静海城。

对于燕绥来说,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都算不上别致,大概也只有舶来品,才能在他面前算别致。

在他所活动的范围,只有靠海通商的城池才能有海商,带来来自洋外的物品进行交易,这两座城池一是大皇子下辖的苍南郡斜月州,一是南齐静海城。

燕绥此刻不会去斜月州。

去了静海城,却没爆发出什么大事,显然刺杀南齐女总督并没有成功。

这让文臻很不可思议也很惊讶,又有些担心。

难道燕绥吃亏了?

但是英文显然不打算告诉她燕绥的情况,一边当着她的面继续往树上爬,一边叨叨地道:“文大人还是原谅殿下罢。这爱侣之间,可经不起冷淡波折,分离久了,情爱淡了,万一再有乘虚而入的人什么的…”说到后一句,蹭蹭爬到树上不见了。

文臻听着倒像意有所指,但也不知道是指林飞白还是指燕绥那边,但她也懒得理会,要跟便跟,要管她,没门。

回到屋子里,正看见林飞白一手托着腮,一手将一张纸条在蜡烛上烧了。

文臻瞟了他微微肿胀的腮一眼,心想这牙痛想必很厉害,否则以林飞白的性子,没可能去托腮。

“你的人联络上了?”

“嗯,师兰杰即将赶来。”

文臻并没有问纸条上写着什么,也不想问,不想一回头,却看见林飞白在悄悄看她,神色似乎有点犹豫。

文臻虽是个阴柔性子,却受太史阑影响,不喜欢对亲近的人遮掩避讳,怕引发不必要的狗血误会,因此直接道:“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林飞白一抬眼看见她坦荡真挚的笑颜,倒生出几分惭愧,道:“我接到消息,说唐孝成求联姻皇室,对象是…燕绥。”

文臻顿时明白方才英文那句话的意思,不禁一笑。

林飞白紧紧盯着她神色,却见她笑开,不由诧异。

“你…你不生气?”

“我生气做甚?有必要这么狗血吗?”文臻忍不住好笑,“唐家求联姻,这姻缘一定就能联得成?燕绥是什么人?他会乖乖听话?”

林飞白默然,虽然他知道这话不错,但这话从文臻嘴里说出来,让他心底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般的信任啊…

“他现在本就陷身攻讦,接受唐家联姻,能帮他化解朝臣很多怨气,有利于他在朝地位稳固。而且,你想过没有,一旦他拒绝了,真的引发唐家叛变,到时候,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文臻嗤地一笑,靠在桌边,双肘撑桌,盯住了他:“林侯,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建议我出面,劝他答应吗?”

“啊,我不是,我是…”林飞白迎上她的目光,顿时瞠目结舌,神情一慌。

“你这么想也没关系,如果我不是躲在这留山,还是在朝中,想必每天会有一堆说客来和我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劝我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天下安定,自动和殿下断情,来成全这太平天下。活脱脱的狗血虐剧情节。”文臻翘起一边嘴角,“嗯,那还真有点麻烦,得天天陪这些家伙打太极,想想都累死人啊。”

林飞白沉默半晌,道:“你不会的。”

“你终于懂我一回。”文臻笑,“我为什么要同意?不是我说,朝中大臣要是真认为燕绥不同意婚事会导致唐家起事,那我真要鄙视一下古人的智慧了。唐家是何等世家,谋反又是何等样大事,其间牵扯到的人力物力各方准备何等浩瀚?没有个十年储备谁敢行这般大事?是,历史上是有一拍脑门就反叛的,但那绝不会是唐家,别的不说,看唐孝成和唐羡之父子的行事风格就能看出来。所以唐家如果真的反了,那就是提前十年就下定了决心,和燕绥娶不娶唐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有人拿这个说事,那么不是蠢,就是坏!蠢在看不清,坏在别有用心,想借此事逼迫燕绥,最好引得陛下父子决裂,燕绥彻底失宠!”

“再脱离朝堂说现实,燕绥并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把他让给别人?他是我让出去就真出去的人吗?那我又何必做这无聊事儿,里外不是人?”

“但如果陛下下旨,难道他还能抗旨?”林飞白虽然这么说,表情却很清楚,抗旨这事儿,对燕绥也不难。

“陛下不会下旨。”

“为什么?”

“这就要说到燕绥的为人。燕绥性情睥睨,目下无尘,无所顾忌,别说朝臣,皇帝老子也未必当回事,这种性子,虽然不讨喜,得罪人,行事多掣肘,但也会让人们自然而然地畏惧他,忌惮他,不得不更多地考虑他的意思,以免自己自讨没趣不得下台,这个人们,包括陛下。”

林飞白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心惊。

不光是因为文臻的大胆,还因为文臻在这一系列推断中表现出来的清醒犀利,洞察人心。

她最后那段话,几乎揭开了整个朝野的内心。

难怪父帅自从见了她,就十分扼腕,有事没事一天三顿地把他拎出来骂一顿,骂他不争气,骂他没运气,骂他不知争取,生生把这么特别的姑娘给燕绥那家伙抢去了。

也难怪性情疏冷又刚硬的大司空单一令,破例收了文臻为门下,暗中没少为她使力。

她对每个人的分析都如此精准,包括燕绥,林飞白和燕绥恩怨多年,自认为足够了解燕绥,但也想不到如此深切。

也许,燕绥一直就是故意这样的。

所以他选择了唯一能真正看清楚他的文臻。

“既然你不在意,我便放心了。”

说到底,他关心的只是她的情绪而已。

“谁说我不在意?”

“嗯?”

“虽然不会有狗血的指婚,燕绥也不会接受这门亲事。但是不代表我就会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肉被人家觊觎。燕绥性子疏懒,不会用太多心力去解决这件事,那就我来吧。”

林飞白盯着她,只觉得心间嫉妒和诧异交织,一片酸苦滋味。

哪怕此刻还在和对方赌气,却依旧没有误会,没有愤怒,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甚至还在筹谋着要帮对方解决。

燕绥何德何能!

“那…需要我帮忙吗?”

文臻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诚恳,心中升起几分感动,却摇了摇头。

她不接受林飞白的情意,不想给他无谓的希望,但她同样不希望他受任何狗粮的刺激。

外头有人敲门,文臻出去了一下,片刻回来,手里也拿着一封信,笑道:“巧了,我祖母的信,今日也随着江湖捞送补给的车子来了。”

她拆了信看完,笑了笑。

“果然也是这件事。”

“老夫人什么态度?”

“祖母说会给我建议,但是更希望我自己解决。但是祖母有一点和我很一致: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不要,但决不允许被人抢去,或者被人逼迫让出。”

林飞白心想有其祖母必有其孙女也。

文臻取下文蛋蛋,晃了晃,把蛊王大人晃醒,道:“蛋蛋,去燕绥那里一趟。我知道你只能召唤蛊虫,你就召唤一些长得比较像正常动物的毒物,比如蛇啊蝎子啊这种,安排得越多越好,越惊悚越好,越引人注目越好,然后,咬燕绥的干活。”

文蛋蛋狂点大头,对这样的任务接受态度非常良好。

林飞白:“…”

文大人的解决办法,听起来又惊悚又有点快意怎么办?

他明白文臻的意思。唐慕之驭兽之能天下皆闻,文臻派出文蛋蛋,声势浩大地以虫兽追杀燕绥,是要让天下认为,唐慕之自己不满这婚事,要杀了燕绥一了百了,如此一来,唐家自然没话说,朝臣和陛下,谁又再能逼迫燕绥娶这样的恶妇?

而唐慕之性情狠戾冷酷也是天下皆知,她做出这种事完全有可能。

如此一来,咱们的文大人,解决顺带抹黑了唐慕之,断绝了唐家联姻的可能以及未来以此起事的借口,堵住了陛下和朝臣的嘴,顺便还恶整了燕绥一下出气。

一箭四雕。

安王府离留山这里不远,直线不过三四百里路程,文蛋蛋长了翅膀,一夜便可以一个来回。到了明天,就可以喜提宜王殿下被未婚妻追杀的轶闻了。

文臻探头对外头打个响指,不一会儿英文出现,文臻和他借信鸽,英文急于帮殿下讨好文大人,十分痛快地借了。

英文欢喜地看着鸽子带着文蛋蛋飞向天际,心想这是大人回心转意,考虑到殿下的安危,要把自己的法宝送过去?

殿下知道,该多么欢喜啊。

十分欢喜的英文回树上去蹲着了,兴奋之下展开纸条唰唰写:“大人和林飞白密室交谈,似有悔悟之心,托我送文蛋蛋予殿下。”

屋内,文臻继续看着闻老太太的信,一直嘿嘿笑,林飞白有点好奇,却不好意思开口问,文臻对他扬扬信纸,笑道:“猜猜祖母给了我什么建议?”

“嗯?”

“祖母说,如果我愿卸去官职,她乐见其成,但决不可是因为要嫁给燕绥做侧妃。祖母说如果燕绥没有任何举动,她会给他好看。如果我愿意,她就在天京公开帮我选婿。她说我一个人来到留山,一定是燕绥又不干人事了,也该得到教训才是。”她满意地将信纸在掌心一合,“我和祖母,真是英雌所见略同啊!”

林飞白:“…”

有点怕。

明日就是立火节了,按照规矩,是要在举行祭祀的地方起祭坛的,但是大祭司想要当着全体留山子民的面收服千秋谷,便事先公开宣谕,祭祀改为晚上举行,这样,全山土著就不必提前一晚前来千秋谷附近,惊动千秋谷,大祭司也就有时间趁白天把千秋谷拿下。

这都是杨庞同和总寨那边商量的结果,都被实时报给了文臻这里。

文臻则除了凤翩翩潘航妙银,其余人都没提大祭司要拿千秋谷做祭坛的事,以免再出现奸细消息走漏。

晚上文臻还是没去食堂打菜,主要食堂抢菜盛况太烈,看着头皮发麻,她草草吃了几口,便回屋子练功。

她自己随身带了药方,一向走到哪里就会配上一个大缸和一缸药冻,以前药冻是打烂,打碎,现在已经能把药冻给打没了,从缸里出来身上能不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