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走出慈仁宫,却又让那男子且在宫外等着,自己又折了回去,不许外头那些宫女通报,悄悄走到窗下,正听见太后和身边嬷嬷道:“…那边又派了人来是吗?就说哀家会慢慢把人放到殿下身边,总要殿下自己喜欢并接受才成…让他们放心,殿下和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谋唐家的未来便是谋殿下的未来,大家总要在一条船上才是。”

那嬷嬷便应了。永王面无表情地听着,悄然转身下阶,回头看见那个年轻英俊的唐家子弟亲热而恭谨地等待着他,无声地笑了笑。

燕绥和随便儿一路鸡飞狗跳地前行。

直到燕绥再次凝视着天京高伟的城门。

不久前刚刚离开,没想到没多久便回来了。

远远的,看见紧闭的城门,城头上密布的枪林,城上城下比往日多几倍的攒动的人影,以及轧轧转动不停的连弩,连飞过的鸽子都要一一射下的阵仗,便知道,天京出大事了。

这大事肯定是蛋糕儿搞出来的。

从时间和这阵势来看,蛋糕儿可能还没出来,也很难出来。

他当初的护卫分为明暗两支,明支分赴各地另有任务,目前正在集结;暗支便是侏儒,本该一部分在天京一部分在湖州,当年蛋糕临产全部调去了湖州,现在其中一部分也已经联系上了正在赶来,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失踪了,想必已经折于朝廷或者世家之手,也正是因此,导致了他初初回国时信息不畅。

按说他对现在的天京毫无掌控。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天京还有一条线。

天京再怎么不开城门,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还是要解决的,尤其拉撒。天京寸土寸金,人口密集,田地都在城外的多,每日会有专门工种的人收集城中百姓粪肥,运出城外肥田,如果不及时收集,没几日天京便会臭不可闻,更会病菌滋生,所以封城怎么封,都封不了这一行。

中文打扮成外地行商,在城门口转了一圈,被悻悻赶走后,回来便大致和燕绥汇报了天京发生的事。

又道:“主子,我看文大人和神将还没出来,要想出来,很难。”

燕绥嗯了一声。

日语没心没肺地犹自在开玩笑:“我看现在大概只有皇帝才能出来。”

燕绥又嗯了一声。

熟悉他性格的四大护卫都顿了顿,然后齐齐转头看他——不是吧?

主子你在想什么?

你那蔑视整个鱼唇的人类的脑子里这回又在转着什么稀奇的想法?

文大人做的事已经够惊悚了,你是想比着惊悚吗?

中文想到一个可能,浑身一抖,轻声道:“主子,德妃娘娘好不容易才救您出来,为此还陷身于香宫,您可千万别轻易再抛掷了这条性命。”

燕绥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忽然转头,身后一排小萝卜头,都仰头,有点迷醉地看着天京高峻的城门。

他听见随便儿喃喃地道:“我娘就在天京城里…”

燕绥:“嗯,你娘可能现在正缩在天京哪个老鼠洞里不敢出来。”

中文:“…”

主子你破罐子破摔了吗?

你这辈子就不想好好听小主子叫一声爹了是吗?

照目前的架势,何止是听不着叫爹,弑父大戏随时可能上演,弑主大戏也时时在中文心中写剧本。

然并卵,谁也不敢真上演。形势比人强,毒不倒他,蛊不晕他,打不过他,害不着他,毒舌也未必赢过他,随便儿在屡战屡败之后,终于发现了自己唯一的制胜法宝——插刀。

拿娘的苦逼旧事来插,拿某人的三年缺席来******如在他挑刺的时候说一句:“哎,娶不到老婆的老男人,就这种德行。”

比如在中文试图劝解的时候忧伤叹气:“我懂,我懂,没事。我们这种爹没娘不要的半孤儿,就这种命。”

比如在僵尸挑剔饭食的时候笑嘻嘻说:“我觉得还不错哎。主要是吃了几年我娘亲手做的各种饭食,也有点腻了,换换口味正好。”

比如在僵尸鄙视他太过娇惯的时候,一脸忧伤:“这不能怪我啊,我娘惯的哎。叔叔你想啊,我生下来就得在水里泡很久,一口亲娘的奶都没喝过,头一个月我娘差点死了,我差点成了孤儿,你说她能不疼我吗?”

比如在被僵尸指出某处缺陷的时候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叔叔,我不懂哎,我这不是从小没爹没人教嘛。”

一插一个准,一插满身洞,洞洞里掠过随便儿千秋快哉风。

想到这些随便儿就骚劲儿发作,皮笑肉不笑:“是啊,所以叔叔你也缩在这个老鼠洞里不敢伸头哟。”

现在众人正在天京城外一个小山的山涧里朝外看。

燕绥不生气:“你行你去啊。”

随便儿呵呵笑:“行啊,谁拦谁小狗哦。”说着抬腿就走。

中文第N次冲出来当和事老:“哎哎哎,小少爷啊,我的小祖宗啊,别这么冲动成不成?主子这是和你开玩笑呢…”

燕绥:“没开玩笑。”

随便儿:“一把年纪了开什么玩笑。”

被怼成筛子的中文:“…”

呜呜呜人生好难。

不过跟在燕绥身边久了,他也看出燕绥有些心不在焉,不免有些心惊肉跳,随即他便听见燕绥对随便儿道:“确实不开玩笑,送你进城,帮你娘,敢不敢?”

随便儿:“敢!”

“进宫,敢不敢?”

“更敢!”

“那就准备一下。”燕绥道,“今夜无月,冬季水位下降,护城河下泄水渠应该能容你这么大的孩子通过,你背熟了我给你的地形图和资料之后,从那里进去…就让李瓜陪你去。”

李瓜是七个孩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平日里不声不响,今年六岁,却生得瘦小,比天生个子高的随便儿看起来也大不了多少。

随便儿有点奇怪僵尸叔叔怎么看中了他,但是聪明地没有问。

中文在燕绥说话的时候几次想要插嘴都没敢,急出了一头汗。

随便儿才三岁,主子怎么能让他一个孩子这样潜进危机重重的天京!

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他是主子和文大人唯一的孩子啊!

直到随便儿去做准备,他才一脸焦灼地拦住想要假寐一下的燕绥:“主子,您不能——”

“你信不信,就算我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自己偷偷溜进天京?”

中文忽然哑口。

确实像随便儿会做的事。

“与其让他自己偷溜在这天京门口闹出动静被发现,还不如直接做好准备让他进去。好歹我们还能护法。”燕绥凝视着巨兽一般的天京城门,“这一路上我试过随便儿好些次,文臻把他教得很好。他很机警,身体底子出众,应变强,轻功尤其好,打不过也溜得掉。更不要说也学了不少文臻的本领。不要以为天京危险,所谓灯下黑,越危险处越安全,他只要能进城,我会让文臻知道他来了,文臻自然会派人保护他,而我之后在城外会有动作,留在我身边反而不保险。”

他还有句话没说,他留在城外是要接走文臻并狠狠给某些人一个教训的,之后必然会一路远走,随便儿并不适合跟着他们,倒不如隐瞒身份,留在皇宫,又是一个大隐隐于市,谁也想不到他和文臻会把唯一爱子留在了宫中。

“你到底需要随便儿进宫做什么?”

“我需要他帮我取一样东西。天京现在没有了暗卫,那东西就只有他适合去拿了。”

“您为什么会选李瓜?甜甜有异能,老大对随便儿很卫护…”

“李瓜也有天授之能。”

“啊?”

“没看出来是吗?这正说明这孩子擅长隐藏。他的能力,我猜是读心一类。”

“也许是比较聪明?随便儿不也很擅长猜人心思?”

“寻常百姓之子,焉能与吾儿相比?”殿下淡淡答。

中文:“…”

感觉好像一瞬间看见您翘起的尾巴了呢!

一个时辰后,天色最深浓时,穿了一身特制淤泥色小水靠,活像一只大鼹鼠的随便儿,身上揣满了他爹娘给他的各种杀人放火下毒下蛊居家旅行必备法宝,带着同样打扮的李瓜,做好了准备。

天京城墙上,气死风灯悬挂了一溜,将城墙下五丈之地照耀得灯火通明,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老鼠蹿过去,城墙上也能看得见。

但随便儿并不担心,僵尸叔叔这点小事搞不定说什么送他进皇宫。

果然,下半夜城头上的人困意最浓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城头西侧的灯火齐刷刷地灭了,那一片城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燕绥的手轻轻推在了随便儿背上。

但并没有推出去,刹那停留。

他一生里少有的犹豫。

倒是随便儿,十分灵醒地,自己立即蹿了出去,像一支短而疾的箭,瞬间弹入黑暗中。

李瓜竟也不慢,紧跟其后。

燕绥下意识轻声道:“小心…”

却见狂奔的随便儿忽然扭头咧嘴一笑,做了一个口型,随即小小的身影没入黑暗中不见。

燕绥的语声顿住。

伴在他身边的中文浑身僵硬,连呼吸也放轻。

方才,小主子,是在…?

城头上有抱怨声,斥骂声,嘟囔声,随即火头燃起,守兵们动作很快地将灯再次燃起。

十分警醒,效率比以前高很多,可见戒备上心。

中文绷紧了呼吸,就着渐渐恢复的光亮,看见城下空荡荡的无人,只有护城河隐约荡出一丝波纹。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

心道,佩服。

谁能想到,这点大孩子,从两岁就开始冬天在雪湖里游泳呢!

要不然今晚也不敢让他下护城河。

文大人深谋远虑,也够狠心!

城上犹不放心,有人攀绳梯而下,绕着刚才熄灯的地方转了一圈,又算算那点时间实在不够爬城墙,才又回去了。

中文凛然,心想如今的天京城可不比从前了,竟真有点固若金汤感觉,这无论进出,确实太难。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侧头看燕绥,却见燕绥也侧着头,看向远处起伏的月下的山峦。山川静默,他也静默,新月如钩,他唇角亦微微弯起如钩。

随便儿不怕水。

许是水中出生,出生便在水中挣命的原因,他对水还有一种奇特的归属感,他从小就能在水中睁眼,能长时间呆在水下,心情烦闷时喜欢置身于水底,透明水波和彩色鱼儿拂过身体时心情便柔和许多。

他游泳比别人快很多,而这水靠也分外溜滑,几乎一条水线笔直拉过,很快就摸到了排水渠。一刻钟后,城墙根下的草丛里,钻出两个小脑袋。

再过了一阵子,随便儿已经在临近城墙根下的掏夜香的普通人家里喝粥。换了一身平常百姓的衣裳。

又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随便儿和李瓜已经坐在这个掏夜香的人家的板车上,去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个中等富户,平日里给东城里几家国公府专门送菜。

半个时辰后,随便儿和李瓜又换了买菜小厮的衣裳,跟着送菜的车,去给国公府一家家送菜。

那条巷子里最里面的是鼎国公府,送菜车到了那里,再拉回去便空了。

押车的还是两个小子,但没人注意到,人已经换了。

半刻钟后,鼎国公厉响连带他家七个葫芦娃狂奔而来,从国公夫人怀里拖出那个正在卖萌的小家伙,八座铁塔一般把随便儿一围,八双铜铃大眼灼灼生光,爱克斯光一般将随便儿哒哒哒从上扫到下。

稀奇啊,看稀奇啊。

天京第一大稀奇啊,今儿可叫老厉家第一遭给看着了。

那个文臻和燕绥,不动声色,就搞出一个娃娃来,全天京上至先帝,下至百姓,有人知道吗?

没有!

这对贼夫妻,了得。

生个娃都生得贼兮兮。

随便儿给了厉家老少爷们儿充分满足好奇心的时间。

僵尸那啥送他来时,和他暗示过,要不要说明身份,他自己决定。

随便儿便自己决定了,他记得娘提过厉家都是直肠子,对直肠子最好也是直肠子,大家都直才一路通畅,搞得太弯弯绕万一那群傻大个儿领会不了坏了事怎么办?

所以上来就自报家门,宛如丢了一枚火药弹,厉家爷们儿瞬间便从天京的各个衙门里溜了回来。目灼灼似贼,抢着观赏世纪奇葩。

他们那眼神,就仿佛看见恐龙和独角兽勾搭成奸偷生了一只貔貅一样。

李瓜站在一边,腿肚子已经要转筋了。

随便儿面不改色,抬手和八个葫芦娃打招呼:“厉爷爷,厉叔叔们,早上好啊。”

娘说过这群葫芦娃,随便儿印象深刻,娘说块头大的一般心大脑子小,不用在乎,随便哄哄就成。

随便儿把这个“哄哄”两字贯彻得淋漓尽致,“早就听我娘说爷爷和叔叔们英明神武,今日一见,小子觉得我娘还是说错了。”

葫芦娃们:“???”

随便儿正色曰:“何止英明神武!还英俊威武!”

葫芦娃们:“哈哈哈哈哈这小子要得!”

厉老大:“果然,文臻的崽!”

厉老二:“但不像燕绥的崽!”

厉老三:“脸也不是太像燕绥,呀,难道文臻琵琶别抱?”

厉老四:“也不是这么说,你瞧他笑嘻嘻夸咱们时,那一瞥的眼神,咋那么眼熟呢,咋就那么像一个人呢?”

厉老五:“像燕绥!”

厉老六:“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怀疑起他方才那句话的可信度。”

厉老七:“嘿,说什么呢,这点子大的娃娃,难道还会骗人!”

厉响:“都闪开!围这么紧做甚!闷着我干孙子了!”

七个葫芦娃:“爹!你脸真忒大,看人家漂亮乖巧就骚动了是不是?有这么上赶着认孙子的吗?人家爹娘有同意吗!”

随便儿:“不需要他们同意,我同意就成!爷爷!干爷爷!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亲爷爷!”

七个葫芦娃:“…”

李瓜:“…”

槽多无口。

厉响:“哈哈哈哈哈乖孙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孙子!”

葫芦娃们:“…”

且为厉家大大小小几十个孙子同声一哭。

上一次这老家伙说这话好像是在去年,厉笑和易人离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老家伙抱着侄外孙哈哈哈哈笑着说亲孙子,把一屋子的亲孙子说得眼泪汪汪。

那好歹还是侄外孙,这位连血缘都没有,三句话就把老家伙给降了。

葫芦娃们不明白,鼎国公认孙子这般痛快,倒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多年来和那对爹娘关系虽然好,却总是处于智商降维被打击状态,免不了想要找回点场子,那么做一回正经长辈也是好的。

对于随便儿来说,认个爷爷让爹娘做了便宜儿女毫无愧疚心,谁叫他们一个为老公抛弃亲子,一个为老婆驱策亲儿?

他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不成?

亲爷爷乐颠颠地捧着亲孙子去询问他进京的缘由了。七个葫芦娃一起跟着,这一条联络的线本是他们和燕绥之间埋藏了多年的线之一,是一条闲线,多年未动用,所以今日人送进府,竟然是毫无准备,厉家人刚知道文臻撞宫闯狱事件,还以为随便儿是文臻带进天京,这是文臻干下大事怕孩子受累命他来寻托庇,结果一听随便儿居然是自己上京,然后夜渡护城河,被他老子空投至天京城,三岁娃娃,准备独力进宫办事,厉响当即就捂着心口,觉得气喘不上来了。

这一对胆比天大的贼夫妻!

厉响号称朝堂混不吝,此刻他觉得这称号应该跪地恭恭敬敬送给那两人。

等他气喘匀了,抬脚便给七个葫芦娃一人一脚,“越看你们越不顺眼,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娃娃得用!”

七个都有官职在身,老三还有功名的汉子,面面相觑,难得没和老爹打架。

没办法,不能比,燕家盛产奇葩。

厉响转而又苦口婆心劝随便儿:“我说乖孙儿,虽然呢,你很聪明很能干,进宫必能帮你爹娘一把,但是你瞧你这七位叔叔和你亲爷,这么个昂藏七尺英俊威武的大汉八条不用,要你一个三岁娃娃在宫中那种地方奔走,那咱们面子往哪搁?你呢,就在府里先呆着,你看这花儿不好看吗?你看这球儿不好玩吗?再不然你叔叔们的一群小妹妹都陪着你她们不香吗?”

葫芦娃:…老爹你这么快就喜新厌旧把亲孙女赔给干孙子你地道吗?

随便儿:…并不CARE,谢谢。

脸上笑成一朵花:“爷爷你真好,爷爷你说得对。可是爷爷啊,随便儿觉得呆在你家并不很安全哦。毕竟厉家和娘关系一直都很好呢。”

李瓜也在旁边道:“那位叔叔说了,大隐隐于宫,现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看了一眼随便儿,“那位叔叔说,随便儿该去见见一个人。”

厉响便默然了,他知道燕绥指的是谁。随便儿又拿出燕绥写给他的密信给他看,老头子看完,差点没把胡子都根根拔了,此时才知先帝“驾崩”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性烈如火的老家伙这一次却并没有骂人,拿着那信默默坐了半晌,最后呼噜抹了一把脸,轻声道:“难怪那天回去,老李和老单脸色都很奇怪,后来老李闭门不出,接到朝廷暗示便立即自请告老,老单以前不管事的,这回正好相反,倒出了山,也不肯告老,天天去议事…我就说这事透着诡异,想来他俩也猜着了一些,这是心寒了,心寒了啊!”

七个葫芦娃面面相觑,震惊无伦,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像在面前被打碎了重组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真不敢想象当时林擎和燕绥的心情。

一直以来,所有人对先帝的印象,都是宽仁慈和,温厚悲悯,且勤政爱民,对大臣也礼敬慈爱,算得上一位明君,此刻这冲击太大,以至于众人好半晌无言,如在梦中。

半晌之后,厉响猛然一甩头,“成!新君继位,最近不是正在选宫人么,咱们这就想法把你俩塞进宫!”

第四百三十七章

新君继位,虽说还要守孝,民间禁嫁娶,但总是喜事比较多的。

除了选宫人之外,还对太后的香宫进行了改建,同时放出了一批宫人,其中一批已经无家可归的宫人,直接便放入各重臣府邸,永王多年未娶,府中空旷,新君直接命皇后选了几位最貌美又成熟的,送进了永王府。

永王好像也忽然对这人伦大事产生了兴趣,竟也未如以前一般推辞,笑着应了。

多了几个妾侍,自然用不着大办喜事,不过几乘小轿,抬进了府中,当晚就开了脸,进永王寝宫伺候。

红烛艳艳地映着那桃花屏障。

人影飘荡在夜色里连绵的屋脊上。

速度很快,绕着那围墙兜圈子。

半晌,人影终于跳了下去,在草丛中摸摸索索,掏出了几块砖,那里便现出了一个不大的洞口。

这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出一丝笑意。

耳中仿佛响起齐云深微带讥嘲的语调。

“大户人家婢仆众多,难免鸡鸣狗盗之徒,有些人为了方便,在某些角落自己偷偷开个门户也是有的,何况永王为了能在皇帝手下活命,以礼佛为名常年在外游荡,府中管理松散是必然的。”

她钻过洞,猫着腰走了一阵,这是一处比较荒废的园子,其中有一处枯井,便十分利落地爬下去。

枯井里很多落叶,气味不算好闻,但是还算干燥,到了此时,她才坐下来,靠着井壁,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嘴里嚼着自己做的棉花糖。

满天京都在搜捕她,永王亲自督办,久搜不着,也不知道是在哪件事上得了灵感,竟然搞出了这个纳女人的把戏,这是想要诱惑她上钩么?

她倒是来了,不过并不在洞房里。

这里,依旧是齐云深告诉她的。

“这枯井曾经是永王府固定的抛尸地。人死了,往里头一扔,省事。”

“参禅礼佛,常年不在府中,也没什么姬妾的人,如何还会有人横死?”

“这世上哪有真正清心寡欲的人。也没有伪装永远不被发现的人,越伪装得久长,越心虚,越会疑神疑鬼。总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大抵明白了。死在这里的,大抵都是那些知道太多的亲信,或者不该知道却知道了什么的人吧。”

文臻背靠井壁,想着那一刻女子的眼眸熠熠闪光,依稀几分熟悉,她心中一痛。

这眸子有几分像君莫晓。

她早该想到的。

君莫晓和她有点相似的武功,齐云深第一次见她喊她阿巧,那是因为她身上佩了君莫晓送她的香囊,当时混乱的齐云深,是凭着记忆中的香气,认女儿的。

也不知道这疯女子如何便感应到了她的阿巧出事了,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当牵挂的那个人随风而去,她被封锁的混沌记忆也忽然鸿蒙开辟,再现清明。

她忆起了当年和燕时信的相遇,忆起了在永王府居住的短暂岁月,忆起了怀孕后被逼而走,忆起了之后的被追杀的艰辛,忆起了被娘家所救生下孩子,生孩子之后想去找永王,却莫名中毒,之后记忆混乱,脸容改变…一直浑浑噩噩到如今。

她一生牵记,梦魂所系,都是那个男人。一朝梦醒,却发现天地已换,辗转半生,孑然一身。

齐云深当时脸上并没有太多哀伤的神情,反而有种大梦初醒的灼灼兴奋:“每天三更,他都要练功的,他要在水底练功,谁都不能打扰,也谁都不会带,那是唯一动手的好时机。”

“他练的是什么功?你的功法是不是和他学的?”

“你怎么知道?”

文臻笑了笑。

怎么不知道?那个阴魂不散,不断作祟的宽袍人,不就是永王么?

难怪她总觉得永王的身形特别的风流自然,现在想来,不就是自己这种功法更高一级的化用么。

当年她在无名山上初遇唐羡之,之后莫名被几次暗杀,很明显就是撞破了唐羡之和重要人物的山上会晤。其实她没发觉,但是对方不肯放过。后来回想,当时在那镇上的,能配和唐羡之一会的重要人物,只有燕绥,林飞白,还有,永王。

永王那几日出现在闻家附近,说是去观摩石刻。

之后驿站,永王也出现过,然后出现了驿站刺客。

再之后她初次进宫,就遇上唐羡之箫声刺激齐云深出手,唐羡之怎么知道齐云深会受刺激出手?那自然是永王告诉的。

后来那次她请唐羡之和永王吃饭,永王唱歌,被唐羡之打断,唐羡之因此受伤,她当时懵然不知,事后却反应过来,以唐羡之的本事,打断一首普通的歌,会受伤?

除非那歌不普通,除非那歌里暗含杀机,要对她下手。

那么之后,乌海之上那个刺客,湖州里处处作祟的宽袍人,一直若隐若现总在对她下手的那位,自然是永王无疑。

她虽然早就心里有数,但一直没明白的是,永王一个无子无嗣,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为何一定要和燕绥和她做对,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如果想要帝位,又凭什么?无名低等嫔妃之子,没有外家依靠,没有军队,没有交联大臣,还免不了被皇帝防备猜忌,他凭什么来掺和?

直到那日德妃宫里,德妃低声和她说了一个秘密。

皇帝不是太后亲生子,是低等嫔妃之子抱养在太后膝下,以慰太后连丧两子一女之悲。

可谁想到,唐家的皇后,在连丧子女后,虽然明白了身为唐家女便无缘子女,却并不甘心。

因此,当她再次怀孕后,便假装卧病,偷生偷养,把自己的亲生子,抱给了一个失宠的低等嫔妃。

那便是永王。

为了在严厉苛刻的先太上皇手下活得性命,皇帝和永王,等于对调了命运。

德妃得知这个秘密也是巧合,一个太后宫里的老嬷嬷在得罪她后,被处死前为了活命道出了这个秘密,最后还是被冻在了冰雪之下。

低等嫔妃之子成为天下之主,皇后嫡子却不得不成为闲散王爷,为避祸常年远离中枢,连自己的王府都不敢多呆。

永王又怎么甘心?

而他有唐家的血脉,天生便能得到唐家的支持和信任,第一大族便是他的底气和后盾。

但他并不敢直接和皇帝对上,老皇的手腕心计令太后也退避三舍,她为了亲生子的未来,在老皇幼年时便给他下了毒,可是那么多年,他没死,不仅没死,还得了林擎,得了皇位。

太后为此避处香宫,并告诫永王忍耐。

他们想要的是等病歪歪的永裕帝快点病死,拿走他的江山。

那就要除掉永裕帝最看重最优秀的皇子。除掉所有和唐家做对的人。

比如,一直和唐家做对,并深受老皇宠爱的燕绥,以及一直支持燕绥的文臻。

事情至此,已经明朗。

文臻猜皇帝未必没有怀疑,否则他何必诈死?

而太后也同样怀疑皇帝诈死,所以不敢让永王直接继位。

听说香宫在改建。这是在掘地三尺,想要挖出皇帝吧?

只有坐在皇位上的太子,顾盼自雄,以为自己成了赢家。

却不知这舆图逐鹿,人人操弓搭箭,他早已出局,不过是个摇旗人。

谁一个不高兴,一箭射出,便纵高坐龙椅,也不过血溅三尺。

文臻拢拢领口,觉得可真特么的冷。

燕氏皇族啊…

真让人长见识。

“燕时信那功法,据说也不是中原的,也不知道从哪个国度传来的古怪法儿,咱们用的那种药冻,其实只是初阶段,练到后来,是应该在水中练的,一拳打出,水底都能辟出一个无水的空间。”

文臻:“…你怎么没告诉我应该在水中练!我还一直用果冻!”

齐云深:“疯了,忘了!”

文臻:…

我竟无言以对。

“他什么都要藏,身份要藏,心思要藏,妻子要藏,孩子要藏,武功也要藏…所以他的卧房会有条密道直通他练功的湖底,但那密道别人进不了,进去就淹死了。”

“那他会在哪座湖练功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离开永王府很多年了,永王府必然扩建过,他这人狡兔三窟,肯定不会只在一处水域练功,要想不动声色控制他,只有在他练功时最好,所以…”

所以今晚,她来了。

三更天快到了。

偏僻的后院,巡逻的护卫也不见了,更加偏僻。

文臻想着,永王府果然扩建过,并不华丽,却很大,尤其水多,一处一处的小池子,连温泉池子都有,如果没一个人内应,还真不知道他今晚会在哪处水域练功。

所以,她在等。

红烛高烧,永王缓缓走入房中。

这气质疏朗,潇潇举举的男子,此刻并没有任何即将“洞房花烛夜”的期待喜悦之色,眼神里淡淡疲倦,隐约藏着一分警惕和审慎。

今晚要伺候他的宫人正在屋内忙碌着,永王一看她修长窈窕的背影,眉头便微微一皱。

不是文臻。

文臻娇小玲珑,这女子却身量修长,从身体比例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伪装不来的。

永王有些失望。

搜捕文臻数日而不得,他一直在下令加大搜捕力度,想来文臻东躲西藏并不好过,应该急于出城。这种情形下,他悄然纳妾,将永王府打开一道口子,是想请君入瓮的。

但看来,好像文臻没有上当?

没上当便没上当,那女子狡猾凶狠,也确实没那么容易上当。

他悄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守在屋外的大批护卫高手悄悄后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