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番公主看看燕绥,有点心痒,想说那么做王夫平起平坐成不成?一转眼看见文臻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可不是唐慕之兰旖等人,一腔蛮干之辈,情爱男人,不及大业一分,文臻此人,她当然了解充分,绝不愿意大业未成,就给自己招惹如此强敌,立即收了那一分绮念,想着这两人既然开始提条件那就是有了谈判可能,是好事,心下愉悦,便道:“一字并肩王如何?神将可为大将军王,世袭罔替。”

西番并没有一字并肩王的说法,但西番公主并不介意增设一个尊荣头衔,眼下西番刚在南齐太史阑手下大败,她弟弟皇位不稳,东堂又开始内乱,她不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夺了皇位,以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林擎不置可否,却又道:“方才公主说愿意割让哪个藩来着?”

“火云藩。”

“那个不好。”林擎大摇其头,“和最近的东堂青州之间还隔着一道深谷,地形不利,难道将来立国,还要我们先把深谷填了,要我说,豚藩那位置不错…”

“林帅这话说笑了,豚藩那位置何等重要,还有我西番三大矿藏之一…”

“要么上利藩?有部分和东堂接壤…”

“上利藩地形细长,横贯半个西番,若给了你东堂,等于我半个西番敞开在你东堂面前,林帅这也未必太强人所难了…”

“或者三足藩,有一条水域相连…”

两人竟然说着说着,展开地图点点画画,对着西番舆图商讨起日后势力划分起来。易铭咳嗽,西番公主回头,易铭悠悠问道:“怎么,文大人如此人物,对此事竟也毫无意见么?”

文臻笑道:“夫唱妇随呀。”

燕绥立即看似神情平淡,但莫名就令人觉得眉目舒朗。

“这般大事,也随波逐流?”易铭笑,“听来听去,都是那两位的藩王封地,毫无文大人的安排,您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好歹在东堂,也一地封疆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文臻抱住燕绥手臂,“反正他若是一字并肩王,我也是王妃呀。在西番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比现在差啊!”

西番公主立即道:“那是自然!”

易铭微笑:“想不到文大人号称女辈枭雄,如今却忽然收心养性,甘心退居幕后,相夫教子,可喜可贺。”

西番公主眼眸一眯。

文臻笑得毫无心机:“是啊,我就是没你有上进心啊。以后这个称号就送给你啦。”

易铭:“…”

分分钟想让人掉马的人最可恶。

文臻还有更可恶的。

她目光对远处一掠,转回来,笑得更亲切了。

“哦,有件事忘记和易刺史说,厉笑啊,生了个大胖小子。”

易铭的表情忽然有了一霎空白。

西番公主正好转身看见。

“刚接到信,真为她高兴。和易人离是去年成亲的,成亲不过一月便有了孕,年底便顺顺利利生了儿子,七斤半,白白胖胖,长得像她。哎呀,真是弹指一挥间!”文臻感叹,“她成亲生产这么顺利,我真是欢喜,想来也是之前那许多年情路坎坷,老天爷补偿她,易刺史,你说是不是啊?”

易铭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出神了一阵,也笑了,“是啊。”

“是啊。终于修成正果了。易人离去长川,厉笑回京的时候,我还担心两人成不了,毕竟相隔两地,笑笑又受过伤害,我怕她走不出来,耽误了青春,就是造孽了。也是咱们的易人离争气,长川天京两地跑,两年间腿都跑细了,长川天京之间的官道地皮都被他跑掉了一层,跑到最后老厉家七个葫芦娃都帮他传信,厉老将军原本不乐意也松了口,原本天天骂女儿追男人不着家,这回亲自把伺奉榻前的女儿赶出去和男人逛街…啧啧,看,这才叫心诚,叫真心啊!”

易铭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向西番公主道:“公主,在下觉得,你们现在就商讨藩地似乎为时过早。”

林擎立即不干了:“什么话呢?不现在把条件谈好,谁敢跟你做这杀头买卖?”

就在林擎燕绥讨价还价,文臻不断刺激易铭转移易铭注意力的时刻,关押闻家一家人的小庙里,也开始了一场风波。

闻家人一大家子人,为了不走漏风声,全部绑了来,为此易铭特意寻了一个大祠堂,男女分开关押,祠堂内外重兵看守,祠堂四周视野一览无余,还布置了机关,总要教人无法援救。

此刻祠堂内间,女子们一片嘤嘤哭泣之声,也有人唉声叹气大骂文臻的,比如闻近香。其中坐在靠门边的一个女子,忽然抬起头来,她一看就是闻家人,有种比较疏朗的眉目,神情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她抬头看了看门口的守卫,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已经抠开了手腕上的肌肤,一道寒光一闪。

骂骂咧咧的闻近香此时骂累了,无人附和,很是悻悻,目光灼灼扫射众人,忽然一怔,又看了一遍,睁大了眼睛。

那个藏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那不是闻近檀吗!

她这个闻家人,不是早就离开闻家,一直在为文臻做事吗!

闻近檀脸上沾染了泥巴,离开闻家几年也有了些变化,闻近香一时有点不敢信,撞了撞身边一个姑娘的肩膀,悄声道:“哎,近美,你看。”

她身边是二房的一个庶女闻近美,看了一眼也一怔,闻近香道:“是不是闻近檀?是不是闻近檀?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是不是来捣乱的?”

“你悄声!”闻近美道,“近檀姐姐听说是帮真真姐姐做事,她既然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潜进来救我们的!”

“啊呸!闻真真有这么好心!”闻近香吐口唾沫,“我倒觉得,这事儿蹊跷,西番公主怎么就赖咱们家不走了呢,咱们怎么就被一起绑了呢?是不是有人里应外合作祟?”

“别乱想了,里应外合不就是那个番邦公主,咱们家好吃好喝招待,她倒联合西川刺史绑了咱们去要挟真真!”

闻近香不说话,忽然眼睛一亮。

“你说,叫破这个闻近檀,拿她换咱们的自由,好不好?”

那边闻近檀并不知道姐妹俩已经发现了她,手中小刀已经割破了绳索,同时放出一串黑色的小珠子,那是妙银给她的好东西。袖子里还钻出一只火红的蚂蚁,蚂蚁的腰上系着一根火红的丝带,蚂蚁顺着柱子飞速地往屋顶上爬,屋顶上有棵挺高的秃树。蚂蚁爬到树上,丝带挂在树梢,眼神厉害的文臻应该能看见。

这边闻近香想到就做,张嘴就要喊。

闻近美忽然一肩膀将她撞倒!顺势往她嘴上一坐!

闻近香:“!!!”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守卫也惊动了闻近檀,她抬头看过来,闻近美对她使眼色,做口型:“快走!”

闻近檀手指一弹,弹出一柄极薄的匕首到她脚边,闻近美立即偷偷伸脚踩住。

闻近香在她屁股底下挣扎,呜呜声响,守卫奔过来:“做什么做什么!”

闻近檀手指又一弹,一点烟气冒出,闻近香身子立即软了。闻近美移开身子,抬头笑道:“没什么,我这姐姐啊,会犯羊癫疯。”

守卫用刀拨了拨闻近香,见她口吐白沫,真像个羊癫疯发作,只得命人把她抬到一边角落。

闻近美悄悄翻个白眼。

解气。

叫你们四房总欺负我们二房!

趁着守卫不注意,闻近檀已经滚到外间,躲在了角落里。

当初燕绥通知她随便儿安全,并告知了她之后自己的进一步计划,这计划里包括随便儿进京,包括接出文臻和之后一路北上回边关,所以闻近檀和妙银各自分配了任务,妙银进天京配合随便儿,她直接提前往边关走,她当然不会走川北西川那条路,却算着可能文臻会经过闻家,她也思乡了,便回了闻家一趟,也好等着文臻。

也是运气,她刚到闻家,就发现了西番公主还在,还发现了大批量的不明军队,她干脆悄然潜回自己原来的房间,然后当夜,就遇上了绑票。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下聘

闻近檀对此乐见其成。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绑票定然针对文臻,好在她在千秋盟多年,各种手段也没少学,和妙银在一起几年,蛊术也粗通。此刻算着里头的守卫应该已经倒了,姑娘们能够自救。外头的男人们,救一个老祖宗就行了,其余全救反而可能惹事,但是外头的守卫太多,且分散在各处不断梭巡,便是都用蛊弄倒,祠堂外间对门都开着,还可以看见不断巡逻的守卫,略一张望,外头守卫便能发现,便是救出老祖宗也带不走,这可怎么办?

但是老祖宗年纪已大,这天寒地冻的,折腾半夜,不能再耽搁,闻近檀想了想,牙一咬,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忽听外头唰唰声响,随即见渐暗的天色之下,有人风驰电掣而来,在凝冰地面之上滑行飞快,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出现,自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守卫的注意力,外头的守卫几乎都包抄过去,闻近檀立即出手,手指连弹,黑灰色的小丸子连滚,蛊珠滴溜溜往祠堂里的守卫的裤管里钻了进去,不多时,守卫们纷纷倒下。

闻近檀一溜烟奔到人堆正中,那个裹着厚厚黑熊皮,戴着一朵硕大红梅花,背对着她的老人身边,一边低声道:“老祖宗我是近檀!”一边蹲下身便要背他。

却听身后嘎嘎一笑。

闻近檀听声音不对便知不好,立即向前一扑。

这些闻家人却是紧紧聚在一起,她前头也是人,把人撞了也扑不出多远,听得身后风声猛烈,却是闻四太爷的声音,笑道:“拿你立功!”

闻近檀猛地闭上眼睛。

但是风声并没有扑下,反而噗通一声,她一回头,就看见闻四太爷扑倒在她脚下,地上一块油腻腻的猪油,不远处,慢慢坐起一个人,舔着手指上的猪油,皱眉不满地道:“现在的猪,越来越瘦!”

闻近檀:“老祖宗!”

闻至味眯眼看了她半晌,招招手道:“近檀啊,过来。”

闻近檀快步过来,“老祖宗,我背您走。”

闻至味咳嗽两声道:“不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闻近檀,“收好了。回头给真真。”

闻近檀收了,又想来背他,这回闻至味没拒绝,眯着眼道:“回蒙田吧。”

闻近檀有点吃力地背起他,闻至味身后其余闻家子弟欲言又止,闻至味趴在闻近檀背上,背对他们摇摇手道:“不要急,总有生路的,老头子最后为你们筹谋一回,以后啊,总有日子过的。”

闻近檀听着话风不对,待要问什么,闻至味已经一熊掌拍在她肩头,道:“丫头,走吧,不用管这些叔叔伯伯,反正文臻也不喜欢他们。”

闻近檀默了一默,心想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也救不了这许多,顺手抛下割开绳索的匕首,转身就走,将那些呼喊和责骂抛在身后。

她一出去,就有黑衣人迎上来,闻近檀知道这是湖州精锐中的斩首队员,人数不多,装备惊人那种。此刻这些人穿着溜冰鞋,在易家军队中游走,硬生生拖住了上千军队,见闻近檀出来,便有人上前接过了闻至味。溜冰鞋滑起来唰唰的,闻至味听得风声呼呼,哈哈大笑,连呼畅快。

易家军队一见闻至味被救走,再也顾不得那些牵制他们的斩首队员,急忙追来,闻至味道:“往蒙田镇上走,多绕几圈,声势越大越好。”一边又对闻近檀道,“丫头,身上可带着鸡血啊什么的?”

闻近檀二话不说便要割胳膊,被一个斩首队员拦住,滑出去没多远,便挂了射死的野兔回来,取了血,闻至味让给他脸上身上涂抹了,又将熊皮大氅撕烂,整出一副狼狈相。

闻近檀顿时明白,也将自己弄得更狼狈一些,符合被追杀的模样儿。

闻至味一边打扮一边道:“丫头啊,好叫你知道,就在你来的前几天,我啊,把咱们家的大部分家财都给散了。凡耕种五年以上的田,都已经承诺折价分给佃户了。”

闻近檀惊讶得瞪大眼睛。

“闻家啊,这些日子,不安宁。迟早要生事儿。”闻至味悠悠道,“如果这西川不跑过来找事,咱们家迟早也会被朝廷勒着脖子送到小臻面前。四房这段时间没少暗中折腾。在此之前,那么多年,文臻被朝廷怀疑非议时,闻家跟着质疑非议;文臻封疆湖州主持一地时,闻家闻风而动想去投靠…都被我压下来了,你六爷爷啊,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也幸亏闻家离得远,也幸亏璎珞在京,始终把着儿子媳妇,照应孙女,不让闻家人钻缝子,不然我啊,哪有老脸见小臻呢!”

闻近檀脚步下意识放慢,她还真不知道曾发生过这许多事。文臻这些年纵横东堂步步高升,闻家始终安静本分从未拖过后腿,本来还以为是距离远关系疏的缘故,却原来不过是赖一个老祖宗在蒙田,一个老太太在天京,两边都钳制住了的缘故。

“…如今我老啦,璎珞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我俩都照应不了多久了。文臻却越走越高,日后无论往哪里走,都由不得一个拖在她身后的累赘家族。闻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闻至味轻声道,“世家大族,庞然大物,多半腐朽臭不可闻,既然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各房都有各房的打算,那么与其让某房为人所趁带累整个家族乃至小臻,那还不如干脆散了,各房就专心为自己经营去吧!”

闻近檀未曾想到能听见这一番见地,此时才明白闻老太太的风骨从何而来,又感叹果然龙生九子俱不同,却又轻声道:“老祖宗无需忧烦,小臻总能照应好您的。”

闻至味笑道:“那么,闻家呢?”

闻近檀不说话了。

闻至味便呵呵道:“小臻对闻家可没有半点情分。若是闻家将来真有人做了任何对不住她的事,而我又不在了,她这丫头心硬,可未见得会照拂吧?”他顿了顿,怅然道,“可那都是我的子孙哪…”

闻近檀心中怅然。心想于你于她,都没有错。

就好比这次全家被绑,真靠西番公主一个外人就成了吗?闻家四房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一旦被文臻发现又会是什么下场呢?而于老祖宗来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叹息一声。

身后追兵一直在追,声势越来越浩大,闻至味始终没回头,依旧不急不慢和闻近檀谈心,说话间已经到了蒙田镇,天色还没很晚,闻家是这镇上的地主,发生全家被绑的大事,镇上依附闻家生活的百姓很多,都围聚在一起打探。

闻至味让背负他的斩首队员在一里外便去掉那溜冰鞋,也打扮得狼狈一点,然后狂冲入镇中,闻近檀老远便凄惨地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朝廷大军要杀老祖宗啊!”

这话一出,百姓纷纷看来,果然看见闻家的老祖宗正十分狼狈地被人背着逃命,身边的姑娘依稀也是闻家人的模样,而后头烟尘滚滚,大队追兵,又听闻近檀大喊什么文大人回乡探亲,朝廷迫害,要掳闻家人逼文大人自杀,闻家老祖宗拼死逃出云云,百姓骇然听着,不敢信而不得不信,再看追兵兵甲鲜明,百姓也搞不清各地军队的制式衣甲,自然认为这是朝廷军队,轰然一声,顿时怒了。

文臻之名早已遍天下,蒙田此处作为她的母家,一样有江湖捞好相逢三问书屋,并且因为她娘家在此,还多一份荣耀和归属感,文臻湖州政绩彪炳,之后无罪上京,之后无辜下狱,皇宫撞墙一系列事件也传到了蒙田这里,百姓难免背后非议几句新帝兔死狗烹,之后赦免旨意一下,百姓可不会认为这是皇帝宽容,只会更加佐证之前确实是兔死狗烹冤枉文大人了。

如今一听朝廷竟然表面赦免背后作祟,干出掳人家**人自尽的缺德事,这被掳的闻家,往日虽然不怎么样,最近却善举频频,尤其闻家老祖宗,最近接连开了好几家善堂,发了不少抚恤银子,还口头承诺了要折价发放佃田,正在即将签订契书的关键时期,怎么能出事?

性命固然要紧,但田地银子关系祖祖辈辈的生计,有时候是比性命更要紧的。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上啊,救老祖宗去!”,随即轰然一声,全镇男丁都上了。

操板凳的操板凳,拿钉耙的拿钉耙,实在没有趁手武器的,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那也能砸人,大妈婶子冲出来,将老祖宗和闻近檀接进去团团围住,其余人冲向了易家军,而易家军已经懵了,他们是打算追回人质,没打算面对一个镇上来就开打的暴民,而是否能对非西川境内的百姓杀戮也不是他们能做决定的事,一旦失去了主动权,就立刻陷入了被动的境地,更何况文臻燕绥的斩首队员也赶上来了,他们向来擅长浑水摸鱼,在人群中搞暗杀,以至于很多百姓莫名其妙发现自己手下尸横无数,还以为自己忽然武功精进了。

直到易家军一个头领渐渐发现不对劲,实在不敢面对这样的百姓汪洋,也不敢贸然挑起战火,更不能在镇上大肆搜索,只好呼哨一声退走。等到赶回那个祠堂,发现其余闻家人也都不见了。

此时斩首队员放出信号,看见信号的林擎燕绥立即结束了讨价还价,林擎忽然伸个懒腰,道:“…算了,这些地盘我都不满意,谈判破裂。”

西番公主:“…”

易铭忽然起身,笑道:“既然谈不拢,也就罢了。算是我等无缘,既如此,下次再会。”

她转身便要走,文臻道:“刺史,厉笑家大胖小子的红蛋你还没拿呢!”

她语气一改先前甜蜜,阴恻恻的,易铭脸色一变,一低头,看见自己衣角不知何时已经结了一个圆圆的粉红的东西,看上去还真像个红蛋儿。

她微微变色,坐得离文臻那么远,千防万防,怎么还着了道儿?

随即她便笑了,道:“文刺史,你确实是个人物,不过我还是奉劝你,莫在此蹉跎了,早日去瞧瞧你家老祖宗吧!”

文臻道:“你还是坐下,好好听我教你该怎么做人才是。”

易铭眼波流动,道:“好,坐就坐。”

说着她便真的在她那宽敞大椅子上坐下,刚坐下,咔嚓一声,那椅子底下竟然延伸出两道滑轨和四个轮子,同时飞快地向后滑去。

她椅子出现变化的同时,燕绥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一指点向她身后,一块石头翻起,正挡在她椅子的后退路径上。

但易铭的椅子后背铮地弹出一柄铁铲,老远便将那石头铲飞!

林擎在燕绥出手之后出手,砸出一块石头,将椅子即将经过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易铭的椅子上忽然蹦地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机关,将她弹了起来,高高地弹出了椅子,一射竟然倒射出了好几丈远!

机关椅子已经很出乎意料,却不料机关椅子也不过是障眼法,最后这一射才是关键,但燕绥林擎好像还是料到了,两人出手后都立即飞身纵起,齐齐扑向易铭,易铭却在半空中一笑,将外袍一甩,露出里头的紧身内衣,不得不说,她身材极好,几乎立刻,喷薄欲出。

燕绥立即转身拂袖,擦身而过,一袖子甩向她心口。

一条黑影蹿出,扑向这必死的袖风,然后喷着漫天血雨重重落地。

隔着一个人被扫到一点的易铭也闷哼一声。

林擎却不管,还吹了一声口哨,只是手一沉,也改为抓向她腰侧,但易铭不知道穿了什么里衣,滑不留手,林擎手腕当初受伤颇重,终究是受了影响,一抓之下竟然滑了过去,只嗤地一声,溅出一抹血花,和易铭错身而过。

两条人影从林影中蹿出,一左一右,接住易铭,又有骏马狂奔而来,那两人四手齐掷,全力将易铭掷上马,那马全力狂驰而去,而两人转身拦住燕绥林擎,不顾性命地扑上去,眨眼就躺在地上,但两人之后还有两人,生生绊住了燕绥林擎的脚步…一看就是死士。

燕绥林擎亲自对付易铭,四大护卫就对付易铭的护卫。而拦在西番公主和她的护卫面前,时刻关注战况的文臻,叹了口气。

易铭此人,也确实算得上周全缜密。

对阵燕绥林擎和她,这是备了多少死士啊。

也幸亏如此,不然谁还能在这三人夹击之下逃生?

她对着对面脸色铁青的西番公主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公主,你一个外国人,虽然也算不错了,但和我们东堂人比起脑子来,实在是有点不够用啊…”

胆量可嘉,勇气可嘉,但实力太差。

三千精锐虽然被迫割裂,但是斩首队员还是有装备可以渡雪山的,他们在此处假装谈判拖延时间,那边闻近檀和斩首队员也来了一出里应外合救人。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燕绥林擎已经回来了。追不上便算了,毕竟精锐都不在身边,易铭一旦和军队汇合,他们追上也奈何不得,给她点教训就得了。

文臻等他们一回来,也顾不上别的,就往祠堂奔,那几人只好把西番公主等人押着,跟在她后面,迎面看见祠堂内外都是自己的斩首队员,便知道已经无妨,文臻稍稍放心,快步迈过祠堂门槛,忽然燕绥抢上一步,道:“小心!”将她一拎,拎过了门槛。

文臻莫名其妙,燕绥等她过了门槛,回手弹出石子击在门槛上,咻地一声轻响,门槛射出一道黑光,文臻瞠目结舌。

这不科学!

门槛来来去去很多人经过了,为什么别人没有触动?

“机关大师会根据每个人的习惯特性制作只针对某个人的机关。”燕绥道,“你个子不高,平常走路比较小心,提脚低。这门槛的机关应该是在关押闻家人之后易铭命人装上的,所以闻家人还没机会过这门槛,而她的士兵自然不会触及,而我们的斩首队员,一般人会抬高脚跨过,足够高的人会自然跨过。唯独你,一来因为个子,二来因为习惯,三来因为心急,是唯一一个会蹭到门槛,引发机关的人。”

文臻搓搓胳膊,觉得易铭也太可怕。

人都跑了,还能留下机关坑她!

关键是她也没和她见过几面,居然就注意到了她的习惯和走路方式,专门设计了针对她的机关!

她进祠堂,闻试勺等人见了她,一脸惭愧,文臻却无心和他们罗唣,此时才知道老祖宗竟然先回了镇上,又赶回镇上,才知道老祖宗竟然煽动了蒙田的老百姓,把易家的士兵给赶跑了。

这一手俨然是她在天京煽动民心的翻版,文臻听着倒是欢喜,听说老祖宗已经回了大宅,赶紧便进了大宅。

林擎不肯去,亲自看守西番公主。燕绥跟在她后面,低声吩咐了中文几句,中文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匆匆回来,背了个包袱。

老祖宗还住在默园,文臻一路过去的时候,灰头土脸刚回来的闻家人见了她,有人面露尴尬,有人殷勤攀谈,有人悄然走避,有人遥遥偷窥,文臻想起当年初进闻家时的情形,百感交集。

走过祠堂时,她和燕绥道:“当初小檀和离回家,就被关在这里…”

走过一间小院时,她放慢了脚步,道:“莫晓原先住在这里…”

走到默园里最外面那个院子,她道:“我的院子。”

那院子一直没人住,也没人打扫,露出破败之相,引路的人颇为尴尬,陪着的闻试勺也颇为尴尬。

燕绥道:“无妨,又不是你真正的娘家。改日陪你回三水镇。”

闻试勺脸色更难看了。

文臻却道:“改日去大燕南齐大荒哎!”

燕绥:“…”

能不能忘了这一茬?

进了闻至味的院子,文臻还在叨叨:“…当年老祖宗是爬墙过我院子来的…”

忽听有人喝道:“不孝丫头,什么光彩事儿到处说!”

文臻便笑了:“哎老祖宗,不是外人哎。”

闻至味咳嗽着由闻近檀扶出来,颤巍巍要给燕绥见礼,燕绥连忙上前一步扶了,文臻就没见过他神情这么慈祥过,也没见过他把腰弯到这种程度过。

“老祖宗,万万不可,燕绥给您见礼了。”

“这不成,礼不可废。”闻至味躬着腰,坚持。

燕绥端着他胳膊,不肯。

两个男人头顶头,大眼瞪小眼。

冷风嗖嗖地过。

文臻转了转眼珠,品过味儿来了。

啊哈哈哈喜大普奔,燕绥想叙家礼,老祖宗不认咧!

果然下一刻,老头子就开始埋怨文臻了:“丫头,殿下何等尊贵,你怎么能把他带来见我呢?该让至正厅,唤我前去参见啊。”

文臻嘿嘿笑,频频点头。

燕绥端着死倔的老头子胳膊,看一眼老头眯缝的眼睛,心想这是被闻璎珞老太太迷魂汤灌多了?

他手一抬,老头子熊似的身躯就被架起,燕绥一直把他端到了榻上,手一按,老头身不由己地坐下来,听得殿下温声道:“今日不叙国礼,只叙家礼。论家礼,我该是您的曾孙婿。”说着手一挥,中文恭恭敬敬奉上包袱。

“路途匆忙,聊备薄礼。老祖宗笑纳。”燕绥想了想,觉得虽然仓促无法备办聘礼,但机会难得不可放过,这几样东西也颇珍贵,未必就拿不出手,便又道,“也算是聘…”

闻至味头也不抬,手一挡,截断他的话,“哎,这叫什么话,哪有殿下给草民送礼的道理?哎呀呀折煞草民了!”

文臻忍俊不禁,才不要看老狐狸斗恶龙,起身道:“老祖宗,我给您做小笼汤包去。”

闻至味道:“做一笼尝尝便行,多了吃不了咯。”

文臻想起他数年前风卷残云的胃口,心中一酸,急忙应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燕绥和闻至味,两人对望一眼,闻至味便卸了方才的装模作样,拍拍榻边,道:“小子,坐。”

燕绥一笑,也便坐了。

闻至味上下打量他:“小子,我瞧你龙章凤姿,有问鼎天下之相,敢问我那曾孙女,有母仪天下之命否?”

燕绥挑眉:“您这眼神不怎么样,这皇帝位,谁爱坐谁坐,我不坐。所以小臻不会母仪天下,也不用操心三宫六院,她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妻,母仪随便儿,宠冠燕绥家。”

这话倒把闻至味想继续问的话全部堵了,闻至味浑浊老眼仔细瞅了他半晌,终于摇摇头,叹道:“小臻算是有福。”

燕绥毫不谦虚:“自然。”

顿了顿又接道:“我更有福。”

闻至味这才喜笑颜开。点了点头道:“闻家很快就要分家了。”

燕绥一怔,随即明白了老家伙的意思。是打算无论文臻以后怎样,都不会让闻家成为她的拖累,也是让她在遇上闻家的事情时,可以分别处理,不必再顾忌谁了。

这是情分。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听英文说了,闻家四房被西番公主买动,参与了这起全家绑架事件,而无独有偶,还在天京的闻家四房另外几人,也就是闻近纯的父母兄长弟弟那几人,则在最近回了蒙田,刚进了县衙不久,看那样子,似乎也是想来一场堵路要挟事件,只是被自己房里人和西川抢先了一步。

结果蒙田镇上这一场百姓暴动,直接惊吓到了当地县衙和驻军,生怕自己也步了西川军的后尘,当即拒绝了四房的煽动,无形了消弭了闻家另一场祸事和文臻的第二场麻烦。

这一回估计是闻近纯的打算,想为难文臻在新帝那里卖个好儿,她如果绑架闻家人拦截文臻,那就不会像西番公主一样想借兵联合夺权,估计得逼她自杀了。

老祖宗活不久了,他去后,闻试勺耳根子软能力薄弱,四房有闻近纯迟早抢权,闻家乌烟瘴气,迟早会被裹挟成和文臻捣乱的力量。

但又绝不是文臻的对手,到那时闻家会面临什么?而那时,文臻又何尝不为难?

所以闻至味这一手可谓睿智,也足见心田。事关文臻,燕绥不能不承情。

因此他也难得承诺道:“只要不试图伤及我等性命,日后总有闻家一份安宁。”

闻至味垂下眼,微微吁出一口气,似乎将那满心的积郁和忧伤都吁了出去。

燕绥凝视着他,想着这老御厨,家族靠着他的荣光赫赫多年,却在多年前便夺权将他软禁,但又无能支撑起这家族的未来,最后还是要靠他以垂老之身最后筹谋这一回,虽然这般的筹谋他不敢苟同——如此子孙,还理会做甚?但想起另一个父亲的筹谋,却又觉得,虽然闻至味亏待了他自己,但身为闻家子孙,还是幸运的。

闻至味去了心事,很快便放下了,嘿嘿一笑,自己伸手拿了那几个盒子,一一打开,眉开眼笑地看了,命人赶紧收起。燕绥满意微笑道:“如此,您老人家算是应了婚事了?”

闻至味掏耳朵:“啊?什么?我只是收了你的见面礼啊。小臻的事儿,你得璎珞同意,璎珞同意了,也得小臻自己点头,你不会真以为我们闻家能做她的主吧?”

燕绥:“…”

不,您可真像文臻的亲老祖宗!

厨房里,文臻一边蒸包子,一边看了闻近檀递给她的老祖宗的信。

当时怕后头遇不上,留了信,如今倒还有见一面的幸运。文臻打开信,却只看见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厨房,厨房里热气袅袅,热火朝天忙碌状,看那厨房设置安排,俨然是宫中小厨房。

宫中小厨房的格局都差不多,这该是哪间厨房?

文臻想到当年闻至味年纪未到自请出宫,难道是在宫中小厨房里发现了什么,自己觉得不安心,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匆匆走了?也因此他觉得宫中复杂,一直不愿意闻家送人入宫?

文臻想了想,觉得这事说简单应该也简单,差不多和那个现在藏身地下谁也挖不出来的老鼹鼠有关系。

她将图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烧了。

做好了汤包,还是多做了几笼,命人送过去,自己和闻近檀去了君莫晓当初的小院,将她留下的东西收拾了,命人送回她老家给齐云深。

闻近檀趴在君莫晓的床上哭了一场,文臻看见中文默默地在莫晓窗下折了一支梅花,装进了荷包里。

文臻立在窗前,透过半开的小院门,看见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偷偷窥视,再在遇上她投过来的目光时,露出谄媚又尴尬的笑容。

她只在心中深深叹息。

讨厌的已忘却,憎恨的随风去,在乎的没留住,喜欢的终不久。

这时光太长,终将所有人都淘换了模样。

第四百六十二章 想当你爹

离开蒙田,去往德安府临海县。

三千骑时隔两日后再次聚齐,却没进入那一个小县,以免引起骚乱。

临海县令谢折枝,就是当年燕绥在德安揪错,唯一一个敢和他正面刚的猛人。

时隔多年,他竟然还在当地,没升没降,做着他的县令。

这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一路经过各种幺蛾子的文臻等人,对此抱持了十分的警惕,身边跟了最精挑细选的斩首队员,另外还有一个小队潜入城中,其余骑兵就驻扎在城外一个山坡上,随时一个俯冲可以进入县城。

而临海县全县的武装保卫力量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不过三千精锐一个来回。

所以文臻觉得,如果要有埋伏,那也一定不会是硬仗,只会是阴谋,像易铭搞的那种玩意。

因此她对那个蝎子蛰戒心十足——听名字就不是好玩意。

燕绥表示十分赞同,他对那位英俊县令的印象也极其不好。

林擎倒是无可不可。他十分迫不及待,想看看侧侧神神秘秘,给他留了什么。

集市上找红梅灯笼,原本以为会很难找,结果一打听,便知道最著名的集市是南市,一进南市,就看见一盏白底红梅的大灯笼高高挂,显眼得不能再显眼。

如此明朗,文臻反而梭巡不敢进了。

倒是林擎哈哈一笑,燕绥唇角一勾,两个性格各异,骨子里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直接向那灯笼走去,进了店面,里头的人齐齐抬头,却原来是一家当铺。

燕绥看见当铺就勾起一些不大美妙的回忆,脸色一黑。

林擎却趴在柜台上,愣住了。

高高的柜台是黑紫色的,上头却挂着格格不入的蓝花布,柜台上一个黑陶花瓶,里头插一支鸭屎绿的干花。

眼前的场景忽然水波般摇动,高高的门槛里迈进来一双小脚,穿着破烂的鞋子,步子却轻快,怀着抱一匹一看就时日很久折痕很深的蓝花布,那双小脚有点吃力地踮起,将那匹很新又很粗的蓝花布递上黑紫色的高高柜台,清脆地喊:“当当!”

他的视野忽然在降低,微微俯下就看见小姑娘乌黑的发顶簪一朵颜色怪异的花,那颜色可真难看,鸭屎一般的黄绿色,当地遍野盛开的无名野花,不香也不美,可是不知怎的,戴在那一头鸦青莹润的发上,莫名便让人觉得那绿也精美了起来。

高高的柜台上伸出一只有点粗糙的手,粗暴地抓起那精心保护的蓝花布,一阵翻腾,随手就扔了出去:“什么烂粗布,不当!”

那小姑娘哎地一声,扑上去抢那布,“那是新的!新的!”

“新的也不值钱!”

当铺伙计忽然探下大脸,油里油气看了低头捡布的小姑娘一眼,笑了起来,“要么,当你自己呗?你这一张脸,可比这破布值钱多啦!”

话音未落,小姑娘手里刚珍惜叠整齐的蓝花布,便重重甩到了伙计的脸上。

很飒,很狠,可他当时看着小姑娘个子太矮,为了够着高柜台后面的伙计,蹦起来打人的身形,险些没笑出来。

噗嗤一声还是被她听见了,她百忙中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这一眼。

便是一生。

一生里眸光流转,无数白日和黑夜,无数星光和日头,无数雪中跋涉和热血飞溅的瞬间,无数生死相搏的厮杀时刻和尘埃落定之后的寂寥时节,都反反复复回溯这一眼。

黑白分明,含嗔带怨,一眼千年。

那一天那伙计冲出柜台要打人,被他绊倒,他还没出手,她已经冲上去,操起柜台边的黑陶花瓶打了那伙计一个头破血流,然后拉起他的手便跑,那双小手握在掌心,软得他忘记告诉她,其实他可以打到这伙计告饶,根本不需要逃跑…后来他想,还是跑吧,可以这么跟着她,一直跑下去,跑一辈子,跑到天涯海角。

后来,分离了一辈子,你在天涯,我在海角。

林擎低低地笑起来,眼里闪着光,手指扣着柜台,夺夺地敲:“不对啊,这蓝花布怎么钉了红边,这黑陶瓶怎么是方的,应该是圆的,这花也应该是单支,而不是双支…”

“是我换的。”一个声音接话,随即一人掀帘走出。

文臻有一瞬险些以为神将的兄弟来了。

来者身量和林擎差不多,脸型和林擎差不多,甚至五官都有几分相像。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太像,只能说是有一个总体感觉。而气质差别也大,林擎潇洒旷达,此人却潇洒里却掺杂三分邪气,分外深刻的眼皮半睁不睁,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在鄙视谁,脸色也分外苍白。

文臻有点理解为什么燕绥上次提起这人神情不大好看,这就像个林擎黑化版,很容易让他想起他老娘的艳史。

林擎神情却很愉悦,上下打量,嘴角便噙了了然的微笑。

谢折枝自己却好像很讨厌这种“相像”,不冷不热地道:“见过神将,殿下,文大人。”又手一摊。

林擎便晃了晃那块鸡血石。

谢折枝盯着那“情册”二字看了半晌,才道:“跟我来。”

文臻觉得他好像翻了个白眼儿。

又对这无比顺利的进程感到非常的不适应。

她实在是习惯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已经不习惯一切顺利的节奏了。

耳听得身侧各种风声微微,才放下心来,心想想出什么幺蛾子也没用,川北都过来了,咱们这三人组合,天下还有什么闯不过去?

没有下地道,直接进了当铺的后院,非常大,大到包揽了整条街的那种,但从外头看,这里是红灯区,这里聚集了三家青楼四家酒楼,从酒楼出来进青楼,从青楼出来进当铺,再从当铺出来进青楼,非常方便,因此连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