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那玉酒樽被雕成了古人用的样子,天市只在每年立春的祭祀时看见当礼器用过,那也不过是用青铜铸的,远没有手中这个好看。她将酒樽举起来,让阳光的光线穿透青玉,樽中殷红的酒在光线中变幻成琥珀般剔透,映着她的眼睛,如梦如幻。

天市知道,他在一旁专注看着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肤色白皙,琥珀色的光线落在额头和脸庞上,光影奇妙的将她侧面的轮廓雕琢得有些不似真实,以至于令旁观的那人陷入短暂的眩晕中。

“好辣!”那酒看着美丽,喝起来却又辣又涩,天市干咳连连,伸着舌头吸气,见他终于忍俊不禁,呵呵笑出声来。天市有些恼羞成怒。“见人出丑便如此得意,实非君子!”

“是是是,我不是君子,有美相伴,巧笑倩兮,谁要做什么君子。”他呵呵笑着,却到底厚道地转身不再盯着她看,而是走到亭子边上向悬崖外面张望。笑声便渐渐散去。

天市悄悄走到他身后,脚下是一路来时经过的葱郁山林,然而此时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心境自然大不一样。只觉远山叠翠,浩荡无边,竟是撼人心魄的壮丽。而一切的人,事,那些村庄,宅院都被掩盖起来,只剩下淡淡的雾霭在脚下盘旋伸展,无比闲适惬意。

她只觉胸中似乎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便摇头晃脑地吟诵起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文章锦句来:“真是春和景明郁郁青青,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他扭过头来斜睨着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明明都是重阳了,还春和景明呢?”

天市脸上一红,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应该是这个。”她清了清嗓子,将酒樽高高举起朝向远方:“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怎么样,这个对了吧?”

他却被触动了心事,一时间没有说话。

天市意外,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闪过,“你…”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觉自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刚开了个头,就问不下去了。

那人却没有留意天市的犹豫,忽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气勃发,拍着栏杆吟唱起来:“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庖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唱至兴起,手舞足蹈,拉着天市一起胡乱跳舞。

天市起初吓了一跳,缩手缩脚由他拽着乱跳,渐渐摸出了窍门,仿佛心有灵犀般,顺着他的动作或旋或转,衣袂翩飞,发丝飞扬,不知不觉间心醉神迷,早将种种心思礼法抛到了脑后,平生第一次全然不用挂心凡尘的俗世的种种杂务,就在这个连名字身份都不清楚的人掌握下,一颗心狂乱地飞跃过某个一直以来束缚她的界限,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放肆些,再不羁些。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亭子外斑斓的群山一遍一遍飞快从眼前掠过,脚下停不了,天市觉得自己就快要飞出去了。她忍不住尖声叫起来,“拉住我,拉住我,我要飞了,我要飞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把她拽回来锁在胸前,一边火上浇油地安抚:“别担心,你要飞出去就是仙子,是嫦娥。”

天市快哭了,她头晕目眩,完全站立不住,软软瘫在他的怀里,眼前的那张脸不停飞速晃动,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可还觉得自己在不停地翻转着。“谁要做嫦娥谁做,反正我不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似乎沉默了片刻,天市心中不安,睁眼,见他正奇怪地盯着自己,“都这个样子了,你那脑袋瓜子里面还在想什么呢。”

她死死拽着他的衣襟,想摇头,可是只要脑袋一晃就天旋地转,只好死死闭着眼睛,完全豁出去了:“什么都不想,我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我才不要当神仙喝风饮露呢,我还没吃够好吃的呢,我还要穿很漂亮的衣服,我不要做神仙。”

她一边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一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的怀中,完全放任,心无杂念。所以当他的声音变得低哑时,那种带着缶一样质感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她敲晕了。

他说:“说的好。”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这之后,他的嘴只用来做了一件事。

天市之后很久想起来,都体验到得那一刻的眩晕。

他吻上她。果断,有力,不容置疑,就像他采摘那些菊花一样。

天市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就是之前被他剪下来抱在怀中的菊花。他的手像摘除杂叶一样拂过她的身体,连带着将她心里还存留的些微不确定都坚定地扫除了。

从那以后,每一次吻她,天市都死死闭着眼。以至于那种眩晕的感觉成了她至死也难以忘记的深刻体验。

而此时,他浅尝辄止之后,看到她变本加厉地依偎过来,终于忍不住毒舌的本质了,“你到底是要让我吃了你,还是要让我在这里就收了你?”

天市突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目光还混沌着,就已经猛地要推开他。可惜,这个举动换来头皮一阵剧痛,天市哀嚎了一声:“哎哟!”

“慢点,慢点。”他叹了口气,把她再次拉近,好让自己缠绕在她头发中的手解脱出来。“这么莽撞,你究竟是不是姑娘啊?”

天市瞪他一眼,郁闷地决定还是不要回应的好。她觉得活了这么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么糗过,真不像姑娘所为,既不矜持,也不端庄,就更别提什么娴雅贞静了。这一路上来,她不停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离谱的努力,却在他的面前灰飞烟灭,一点不剩。

怨毒地再次瞪他一眼,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天市一愣,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察觉出了不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身后不知什么地方。

天市回头,看见刚才那个身着黑色袍服的年轻人抱着一件衣服过来,走到他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微微点了点头,朝天市看过来。

天市等着他开口,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那年轻人手中那件绣着朱雀图纹的罩衫给他披在身上。

天市心头猛然一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天市明白了,缓缓起身,在罩衫的外面束上锦带,不等天市有所反应,已经大步向外面走去。

天市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恭送,但是她没有动。震惊还没有褪去,她脑中一片空白。

“天市姑娘…”那个年轻人,天市记得他似乎叫紫岳。“天市姑娘,请随我来。”

天市眨了眨眼,仿佛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告诉我,爷,爷究竟是什么人?”

紫岳惊讶地合不拢嘴,也不知是因为她的无知还是她的大胆。在她目光坚定不移地催逼下,他说:“他是咱们的摄政王呀。”

三 惊心

天市被带到一处厢房。

直到进去坐下了,脑子还有点混混沌沌,紫岳似乎在耳边说着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那个人的名号太吓人了,天市承认自己是被吓傻了。

摄政王!

好吧,也许对定陶纪家来说,摄政王并非那么遥不可及如天人一般,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定陶纪家出了七位位皇后,三位皇妃,以及一位摄政王妃。他们是真正钟鸣鼎食的皇亲国戚。

也幸亏因为有了这样的家族,天市才能在见到摄政王身上那个朱雀的图案时有所警觉,也才能在紫岳口中吐出摄政王三个字的时候没有晕过去。

可是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那些皇后啊王妃啊都是出自定陶纪家,而她,确切地说,只能算是楚乡纪氏,早在五代之前就已经整族迁离定陶的一个旁支罢了。如果说她跟定陶纪家有什么关系的话,除了都姓纪之外,也就是如今随她爹流落定陶,依附于这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混口饭吃而已。

为什么不早告诉她那人的身份。为什么要等她遇见了,迷乱了,进退失据了,才猛然摔下这么个惊雷。天市觉得胸口又闷又堵,憋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天市直勾勾地瞧过去。

自然不是那个人,进来的是个穿着藕荷色衫子的小姑娘。

“纪姐姐,这是冯嬷嬷让送来的,她说让您就在这里休息。”小丫头口齿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机灵地打量天市,见她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有些害怕,于是又试探地叫她:“纪姐姐?纪姐姐?”

天市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在那小丫头身上扫了一下,想起来了:“我认得你。我来的时候你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在船上玩儿呢。”

“姐姐记性真好。”小丫头的眼睛笑得像个月牙儿,“我叫含笑,跟我一块玩儿的那个叫金蕊,都是爷最喜欢花名。姐姐你叫什么?”

小姑娘唇边有两个笑窝,即使不说话也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果然不委屈了含笑的名字。见她如此可爱招人,饶是天市心乱如麻,也忍不住跟她多聊几句。“我叫天市。”见小姑娘露出迷惑的样子,便耐心解释:“天上的星星被分作了三垣,紫薇,太微,天市。我的名字就是第三个。”

小姑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瞪大了眼,羡慕地问:“这么威风啊,也是爷给你取的名字吗?”

天市苦笑:“爷连他自己是谁都来不及说呢,哪里有功夫操我这个心。”

“你不是跟爷说了挺久吗?怎么会来不及?”

天市脸轰地燥热起来,她跳着脚转过身去不让含笑看到自己的窘相,顾左右而言他:“咦,你拿得都是些什么?”

含笑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把朱漆盒子里的东西摆出来给天市看:“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饰物,还有些胭脂水粉。冯嬷嬷说,东西不多,让你先将就换洗了,明日找人来给你量过后再做新的。”说到这儿,含笑又盈盈笑着向天市施礼:“冯嬷嬷还说了,让我向你道喜呢。她说今日京里来人,怕是抽不开身,让我们好好陪你,明日一早就来向你道喜。”

“你们?”天市不解,“还有谁?金蕊吗?”

含笑捂着嘴笑:“不是不是,已经让人去找翠姐姐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含笑冲天市眨眨眼:“才说呢,就到了。”她跑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翠微。

“翠微!”天市不等她们开口,已经冲过来拉住她的手:“翠微,你可算来了。”

含笑体贴地等她们进去,替她们从外面把门关上,一蹦一跳地穿过中庭,来到一个独立小院儿门口,金蕊正在那儿等她。

“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吧,都等你呢。”

小院西边的厢房里,冯嬷嬷,徐爷爷,紫岳,已经另外两个和紫岳一色服饰的年轻人正在说话。金蕊和含笑不敢打断,进来后顺着墙角来到冯嬷嬷的身边,见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眼睛都没往自己这边看,便不声不响地各自抓了把糖果找了个角落里坐下。

冯嬷嬷正在听紫岳报告:“她身上只带了这么一个发钗,我查过了,普通得很,就是在镇子里王铁匠的铺子里打的。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王铁匠说是去年纪先生的女儿行笄时订的。”

冯嬷嬷把脸转向另外一个年轻人:“青山,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青山看上去比紫岳略瘦些,一样的英俊挺拔,只是发髻肤色上略带了些尘色,像是刚刚赶远路回来:“我去了一趟楚乡,纪家在那边的确有一支,不过这些年人丁凋落,加上那边连年灾荒,很多人都逃难走了。纪老秀才倒是很多人都知道,也知道他有个女儿,算起来今年十六,模样长相和这位差不多。”

冯嬷嬷点点头,又问第三个年轻人:“朱岭,那个教书先生,你知道些什么?”

朱岭肤色本就比别人要黑些,又总是冷着脸,含笑每次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缩脖子。朱岭见冯嬷嬷问,一颔首,话说的言简意赅:“丧妻,无子,重病。”

众人等了一会儿,见他低头悠然喝茶,才明白他已经把话说完了。冯嬷嬷这才问含笑:“你刚才去,她怎么样?”

含笑歪头想了想,笑道:“她好像根本不知道爷是什么身份,跟我抱怨说爷连自己是谁都没工夫说…不过,”含笑说到这儿暧昧地眨了眨眼,“说起爷来她倒是腼腆的很,啧啧,真不知道爷又怎么调戏人家了。”

几个人听了脸上神情各异,除了朱岭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外,青山紫岳倒是都有些尴尬,冯嬷嬷无奈地瞪了含笑一眼,吩咐她:“行了,你回去盯着吧,爷还没有发话下来,怎么处置一时还没有结果,她要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含笑答应了出去,众人也没有更多要计议的,便各自散去。紫岳临走时想起来,将那根钗子又揣到怀中,这才退了出去。

此刻摄政王正在中庭里自己的书房接待外客。紫岳到时正遇见客人起身告辞,摄政王便顺口吩咐:“紫岳替我送客吧。”

紫岳连忙将那只钗子交给书房里伺候的书童东篱陪着客人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东篱已经被遣开,只余摄政王一人坐在胡床上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天市的那只发钗。

“爷,人已经送走了。”

摄政王仿佛是被他的声音猛然拽回了思绪,愣了一下才有所回应:“哦?好。”

“爷…”紫岳斟酌着小心问道:“属下瞧着,那客人眼熟…”

摄政王深深盯着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紫岳赶紧自辩:“爷的规矩,属下们都记得,不敢与外客交谈。”

“嗯。”摄政王点了点头,又陷入沉思之中。

紫岳头一次见到摄政王这么心不在焉,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立在原处,盯着他手中的发钗出神。

那是一支再平凡不过的雀屏发钗,黄铜打造,样式简陋,没有装饰任何珠玉,只是用颜料将七瓣雀屏染了七种颜色,倒是有点睛的效果,看上去明艳活泼,虽然简陋却不显局促。

紫岳他们几个都是军中烈士的后代,被摄政王挑选出来交给禁军中的高手教养指导,自小就混迹在军旅之中,每日所学所见都是极其阳刚粗犷的,后来虽然被挑选到摄政王身边做护卫,也因此接触了不少富贵温柔的人和物,却因为都是些皇亲贵戚而觉得理所当然。对于紫岳来说,温香软玉色彩斑斓是贵人们天生注定要享受的,就如同穷苦的人们只能荆钗布衣蓬头垢面一样,不同的人,不同的世界,而这非黑即白,绝无可能混淆。

这是平生第一次,他看见有人用了这么精细的心思在简陋局促的生活中,为自己点缀出绚烂的色彩。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发钗,却让他赫然发觉,原来贫贱的人也可以追求美好的事物。这支钗子对他的冲击之大,是他绝对无法预料的。

“在想什么呢?”这回反倒是摄政王来拉回紫岳的思绪。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指着摄政王手中的发钗说:“这发钗真好看。爷,我从来没想到没有珍珠玉石,也可以有这么漂亮的饰物。”

摄政王盯着他瞧,嘴里刻薄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对这种娘娘腔的东西感兴趣起来?”

紫岳红了脸,又羞又惭,冲口说道:“谁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我是觉得做出这东西的人很有意思。”

说完自己先愣住,张口结舌地对上摄政王射过来的目光,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摄政王挥了挥手,“行了,什么你啊我的,不就是个发钗么,为它连规矩都不讲了?”

紫岳百口莫辩,急的面红耳赤。

摄政王却轻声笑起来,“君子可欺之以方。紫岳,没想到你还是个君子呢。”

紫岳苦着脸:“爷,您这是在笑话我呢。”

摄政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不过你说的倒是有点意思。”他看着那支发钗,不理睬紫岳摸不着头脑的迷惑样,吩咐道:“去请康先生来。”

“摄政王?!”翠微不可置信地惊呼,看上去比天市还吃惊。“你说我们爷是…”她突然省起,压低了声音:“摄政王?”

天市哭笑不得,“你问我?究竟谁在这里做了两年事了?”

翠微嗫嚅:“你也看见了,我连这后庭还是第一次进来呢。你也知道了,我们爷那可不是谁都能接近的,别说我了,前院十几个人里,能进到后面来的,怕是也就那么三两个,又都是徐爷爷那样老奸巨猾的,想从他们嘴里探听点消息,别提有多难了。”

“所以我才奇怪呀,照说爷都未必知道你这人的,怎么你就能将我荐进来呢?”

“这个…”翠微面露难色,“天市,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呀。”

天市白她一眼,没好气:“你说吧。”

“其实,是徐爷爷问起来,说是不是有这么个女孩儿,让我带来。”

“所以你就在我面前夸海口,说是亲自推荐的?”天市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后面的事,叹了口气,心里面更是七上八下的没有了底。

翠微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生气了,期期艾艾地拽着她的手问:“天市,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可我真不是想要怎么样你的,只是觉得你跟你爹也挺艰难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你自己也不反感,我才…我才…”

天市反过来还得安慰她,“说哪儿去了,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要谢你还来不及呢。好歹是摄政王耶。说不定真是我走了狗屎运时来运转攀上了高枝儿,从此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呢?再不济,比如说王爷他没看上我,大不了以前什么样还什么样,能有这么一次奇遇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就算是最坏的情形,他们要害了我…那也是我自己贪慕虚荣,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翠微连忙堵住她的嘴:“你且放心,虽然我不知道爷会怎么打发你,可要说害人,我敢拍胸脯拿人头担保,这家人都极其良善和气,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的。”

天市低下头去,不让翠微看见自己唇边的冷笑。

如果不知道身份也就罢了,谁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贪恋女色,府中光是纪家的王妃良娣就有七个之多,更别提别家的侧妃夫人了,还有蓄养的家姬,没有名分的妇人更是数不胜数。而最蹊跷的是,短短两年半的时间里,纪家的七个王妃良娣或死或贬,竟然一个不剩。真要进入了他的内廷,有七成可能凶多吉少。

这么想着,天市不由觉得周身发凉。

但眼见翠微真的一无所知,也无谓让她担心了。如果真有什么危险,还指望翠微相助呢,此时若让她知道了这些,万一没有能拿捏住让那些人知道她已经有了戒备,反而对自己不利。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揣测着情势时,含笑慌慌张张敲门进来,“纪姐姐,爷刚让人来传话,请姐姐收拾一下,吃过午饭即刻动身。”

天市一怔,和翠微面面相觑。“即刻动身?要去哪里?”

含笑似乎也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愣愣地说:“回京。”

“可是,”天市不由自主站起来,“我才刚来…”

“我知道,”含笑压了压神,耐心解释:“爷来住了小半年了,这次突然的很,大伙儿都没有准备,外面现在都乱套了,鸡飞狗跳的呢。这次出了外面院子的,其他人都要随同回京。”

“为什么?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天市微微放心些,如果都要走,那么显然不是针对她的。

含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凑在天市耳边压低声音:“听说,太后娘娘病重,好不了了。”

四 雪中送炭

天市记得,她动身上京的那天,是重阳节的前一天。

“什么都别跟我爹说,他要问起来,就说我在这府上做事。若追问的紧了,就说我跟着主人进京了。”天市紧紧握住翠微的手,“多谢你了。”

翠微忍不住落下泪来,使劲儿点着头:“你放心,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小心啊。”

天市有些犹豫:“还有一件事儿,也许你能帮我。”

翠微:“我一定帮你。”

天市想了想,又摇头,笑道:“照顾我爹。”紫岳无声出现在身后,天市有所察觉,便松开了手:“你也自己保重。”她转身,向未知的命运走去。

从定陶进京,快马也需走一个月。这拖家带口迤逦蜿蜒的队伍足足用了一个半月,才在第一场雪落下时进入了京畿外围。

天市的地位显然是特殊的,和她共乘一辆车的只有含笑金蕊,而别的女眷至少也要五个人一车,即使是摄政王的嫔妾也不例外。只是如此一来,天市俨然在没有得到任何名分之前就已经成为了摄政王那如云美眷们的公敌。

对于别人的孤立和敌意,天市只能苦笑以对。有时自己也替自己不值。这是图什么呢?只不过见了那人一面而已,甚至不曾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只不过是不为人知短暂若韶华的一个吻,就让她如此离乡别井长途颠沛之余,还要承担那些女人的嫉恨。虽说身边有含笑金蕊,可总不能让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来保护自己吧。可若反击呢,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又该以什么姿态去反击呢?

这才是让天市最烦恼的地方。自己究竟算什么?要捧她上天也好,要踩她入地狱也好,好歹也该有个态度吧。就这么心悬在嗓子眼,不知道前路喜忧,甚至无从揣摩那个人心意。那些女人老是说她凭什么凭什么,老实说,天市自己也不知道凭什么。

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摄政王,听说是快马轻裘先行返京了,并不与她们这些家眷同行。这个消息更是让天市无比沮丧。不过是宽敞点的马车而已,人家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这一趟远行究竟有什么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