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起身。

洗干净了手进来,他坐在门口不远处的椅子上,问:“你都想知道什么?”

天市有些生气,“说起她你就这么戒备,你让我怎么甘心替你骗人?”

这是摄政王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打量天市。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吃惊和不可置信。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我低估你了。”

天市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陌生的戒备,知道他对自己起了戒心,抢着分辩道:“都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替我回答,你说我只要点头就行。如果不是有什么要隐瞒的,我自己不会答吗?”

摄政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天市没好气地说:“你担心太后问我问题我答不上来,可实际上太后只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我的脚是不是冻伤了。第二,我愿不愿意做她妹妹。偏偏这两个问题都不是你能替我说清楚的。王爷,您说我还知道些什么?”

摄政王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整个人放松下来,走到床边坐下,又说了一遍:“我低估你了。”这一次再听不出戒备,反倒多出些无可奈何来。

天市看着他,将他的样貌细细地记在心中。她有些悲哀地想,既然是这样的命运,既然注定了求之不得,那么只有把他锁在心底。

摄政王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璇玑她有个妹妹从小失散了,她一直想找到这个妹妹。你和她妹妹年龄相当,出自同宗,模样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想,也许见到你,她一高兴病就会好些。只是一时仓促又无从说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的脚心有一颗胭脂痣,说是母系遗传,所以她妹妹一定也会有。”

“一定也会有?”天市不明白,“难道太后不能确定吗?”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失散时她妹妹还太小。”

所以太后问脚并非只是关心她的伤势,所以她的脚伤倒正好帮了他的忙。天市已经渐渐明白,轻轻笑道:“所以你听说我的脚伤了赶去接我只是为了她?你给我用了麻沸针也是为了让我的伤势看上去严重些,无法检验脚掌。”天市一边问一边笑,在摄政王替她拭去泪水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天市,自从知道她病重后我已经心神大乱。也许你会恨我,可我只是想多留她一日便是一日,即便要送她走也该让她高兴地走。”

天市硬起语气:“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已经离她非常近,近的喘息相闻,肌肤相接,他抚着她的后颈,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天市从未与任何人如此接近过,只有他。少女怀春总会梦想到这样的情形,梦想着从某个男人的口中吐出这样呢喃的语句。天市苦涩地想,可惜,却不是情话,而是交易。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颈侧的脉搏,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癫狂。他的气息笼罩着她,这一刻看见的,听见的,闻到的,感触到的都是他而已。

天市不禁又哭起来,伤心地抽泣起来,她哽咽地说:“我想要你这么亲密跟我说话的时候,心中想得只有我,没有别人。”

从没有这么大胆地表白过,而且是明知不可能得到回应的表白。羞耻和伤感糅杂在一起,让天市说完这句后更加伤心地低头专心哭泣。她能感觉到抚摸着她脉搏的拇指微微顿了一下。那一刻似乎连心跳也停止了,须弥芥子般的恍惚,那一刻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她如此担心他会抽身推开她,又如此担心他会无所谓地继续亲昵,她脑中一片混乱心头满是云障,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这该如何是好呢,天市有些后悔,给他出了这么一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难题。

耳畔,摄政王益阳喟叹,他温柔地反问:“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这世间最苦最难最不堪忍受的,就是求而不得吗?”见她哭得伤心,只得将她彻底拥入怀中安慰:“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天市,璇玑和我,现在还有你,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如果有什么能撕裂我们,便只有这个了。”

天市懵懵懂懂,并不能真正领会,只是因为他将自己也包括进去而略感欣慰。

摄政王说:“可我们总要活下去,对不对?”

七 长风

摄政王还没进相和宫,就听见里面传出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来,他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阻止了应门的内侍去通报,摄政王不惊动任何人,朝笑声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太后寝宫外的廊子上,一群小宫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太后也鲜见地拥着裘氅在寝宫的窗后含笑看着,一转眼见摄政王来了,连忙做手势不让他出声惊动了她们。

摄政王索性转身绕过寝殿,从后门进了屋。

“她们在干什么呢?”在太后榻旁坐下,摄政王好奇地问。

“嘘…”太后竖起指头让他噤声,忍俊不禁地悄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天市那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微笑,回过头发现摄政王正盯着她看,这才察觉出异样来,“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怪吓人的。”

摄政王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轻轻笑道:“是,你的脸上开花儿了。笑的。”

太后心头一紧,过去握住他的手:“我这些日子好多了,天市她很好。谢谢你。”

摄政王沉默地点了点头,朝那群宫女聚集的地方看过去。她们都围在廊下一个软榻的周围,因为人多,并看不见榻上的人,只有两只裹得粽子一样的脚露出来,自在地左右摇摆,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生气十足。

也许摄政王真的是对的。天市的到来让相和宫里一扫死气沉沉的气氛,不但人们脸上的愁眉苦脸去了很多,甚至常常能听见笑声在相和宫各处响起了。当摄政王第一次看到天市自作主张让人将太后寝宫重重叠叠的纱幔摘去以便于阳光彻底贯穿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懊恼。这么简单一个能让病人心情好转的主意,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呢?

摄政王有时候会想,也许因为他和太后心中都积存了太多的阴霾,所以并不觉得那影影绰绰的遮拦有什么问题。天市的到来,就是要提醒他们,这世界其实并非真的如此黯淡。

宫女们爆出齐齐的一声惊叹,随即而来的一串悦耳的铃声将这边的两位尊者惊醒。

“拿给太后看看吧。”天市的吩咐。

于是一个宫女手里提着串晶莹闪亮的东西过来,才到窗前突然发现悄无声息出现的摄政王,一惊,连忙跪倒:“见过摄政王。”

这一声惊动众人,原先围在天市身边的宫女们连忙转身,呼啦啦跪倒一片,“见过摄政王。”

天市脸上笑容凝住,扫兴地冲摄政王做了个鬼脸。

摄政王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吩咐:“都起来吧。”

宫女们这才起身,各自垂首低头地散开,又听见摄政王说:“无事时玩笑一下不伤大雅,只是不要疏忽了各自的差事。”

他一开口,众人又似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了。天市捂着嘴偷笑,惹来太后警告的目光。

摄政王颇无趣,“行了,做事去吧。”

宫女们轰地一声作鸟兽散。

太后叫她的侍女:“筹儿,你要给我看什么来的?”

筹儿是太后身边亲近的宫女,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摄政王,笑道:“我不敢进去,化了可就不好了。太后,我就在外面给您看吧。”

一边说着,来到太后窗前,扬起手给太后看她手中那串东西。

太后眼睛一亮:“咦,好新奇的玩意。”

原来是一串精巧的冰,有星星月亮,也有梅花荷叶,用绳子穿成一串,剔透闪亮,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竟是一串冰风铃。

摄政王也好奇起来,“这倒是新鲜。”

这才知道为什么筹儿说不能进屋,太后不能受凉,这种至寒的东西看看就好,另外也是因为屋里暖和,那些冰块很快就会化掉。

摄政王于是出去从筹儿手里接过风铃举高了仔细看。“倒也不费功夫,关键在心思巧。”

天市笑:“是啊。本是昨天早上看见他们敲年糕的模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我就想,既然能用来敲年糕,也可以做点别的。就借了几个来装上水放在院子里冻着,果然吧,看着还真不错。”

摄政王说:“我小时候淘气最喜欢跟人打架,那时候还小,父皇说小孩子手下没轻重不许我动刀枪,我就让侍卫把房檐上的冰溜子掰下来当短剑玩,看来什么时候这冰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串冰铃铛挂在廊檐上。

阳光正好能穿透冰铃铛,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太后眯眼看过去,眼前这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人,竟然变得有点陌生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望着冰铃铛陷入了沉默。

天市幽幽叹息:“这冰,总是要融掉的。”

摄政王觉得眼睛刺痛,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小步,猛然回神,只见天市正盯着自己看,突然失去了迎战的勇气,仓皇地转身离去。

“人上了年纪之后心思就难免变杂。本来挺好玩的一个事儿,偏偏闹成这样,天市,这就是人长大了的后果。”太后轻轻说着,无奈叹息。

天市也很没趣,讪讪道:“王爷是关心则乱。”

太后安慰她:“我倒是喜欢,可惜不能仔细玩。长风一定喜欢。”

提起长风,天市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的天市第一次见到长风时可以说狼狈的够呛。

那天是天市住进相和宫的第一天,刚刚安顿好了,天市让人将她抬去见太后,还没到寝宫跟前,就听见一阵嘈杂喧哗声从身后响起。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繁复礼服从外面飞奔进来,张开双臂让宽大的袖子像翅膀一样扇动,嘴里面还尖声呼啸着:“飞咯,飞咯…”

抬着天市的两个粗使宫女都是摄政王额外调来的,也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市连忙嘱咐她们:“让路,快让路。”

然而已经晚了。男孩子的速度太快,又是低着头跑,猛一抬头发现面前还横着一个障碍时已经到了跟前,收步不急,砰得一声撞了上去。

天市还好,也就是从榻上掉下来,那男孩儿可是在额头上撞出一个又红又亮的大包来。

他从生下来就是万人中心,从来只有别人见了他跪拜的,哪里有人敢挡他的去路,这个猝不及防的事故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过的经验。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

天市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知道闯了大祸,只能咬牙当做什么都不明白,一把抓过小男孩来仔细打量,“快来让姐姐看看,伤着没有?”

没人理也就算了,天市的举动却让男孩儿回过神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该死的奴才!”

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男孩儿回头冲随从们怒斥:“没用的废物,干什么去了?”一指天市,“把这个贱人拖走打死!”

天市挨了一巴掌半天没缓过神来,此时听他这么说,怒向胆边生,揪着他的耳朵低声骂道:“你再叫一声贱人,我就把你的耳朵咬下来!”

平生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男孩说话,他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天市看。

天市见他的随从已经到了跟前,又说:“你要再对我无理,我就不让你见母后。”

领头的侍卫是个四十来岁的内侍,长着一张老太婆的脸,还没到跟前就跪下,一边向男孩儿伸出手来,一边又哭又笑地说:“哎哟我的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把您弄成这样了?奴婢们这就处置她去。”

天市狠狠地掐了一下男孩的胳膊,男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跪了一地。领头的内侍赶紧招呼人:“快来人呐,这是什么人,还不快锁起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听见一个声音淡淡响起:“赵公公,天市姑娘是太后的客人,不可无礼。”

天市松了口气,总算盼来了救星。

赵公公的老太婆脸立即放出光来,唯唯诺诺地应了。摄政王走过来,在男孩的面前站定,垂首看着他。男孩儿抬头仰视,额角的包又红又亮。

天市突然心虚起来,说到底人家才是亲兄弟不是,亲不间疏四个字她还是知道怎么写的。何况,这死小孩是她的孩子。天市叹气,委委屈屈地调整成跪姿。

摄政王单膝跪下,这样便能与小皇帝平视了。他摸摸那个包,微微一笑:“陛下这儿疼吗?”

“疼…”小皇帝的话吐出来一半又缩了回去,使劲儿摇头,大声说:“不疼!”

摄政王指着天市和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粗大宫女问:“冲撞了陛下的人怎么办?”

小屁孩想都不想:“拖出去打死。”

摄政王又指着天市问:“你怕她吗?”

小屁孩缩了缩,头摇得有些心虚:“不怕…”

摄政王淡淡地问:“既然不怕,为什么要打死?”

“因为她们害我摔跤。”

“陛下不是说不疼吗?”

小皇帝哑口无言。摄政王笑了笑,促狭地向天市看了一眼,站起身来,一手牵起小皇帝绕过天市她们向太后寝宫去,一边谆谆地告诫:“君子好礼,不能轻言责杀。一国之君更是如此…”

天市在两个宫女的帮助下起身,一边嗤笑。这位摄政王平日看起来也是个知情识趣妙趣横生的人,怎么在教小孩子的时候就像个老夫子似的。她抬头,果然看见小皇帝一边点头,一边打哈欠,知道摄政王这些话怕是都白说了。

小皇帝叫长风。倒是有股浩然鼓荡的气,只是八岁的孩子正是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却晓得人人都怕他的阶段,哪里懂得以礼待人礼贤下士。天市被他甩的那个巴掌还火辣辣地疼呢,他就又来找麻烦了。

“你,见了朕为什么不下跪?”

天市白他一眼,“我腿脚不好,跪不了。”

“谁让你在这儿坐着的?”此时天市正坐在结满了冰的水池旁发呆。自从住进来之后,她就有意无意地和摄政王拉开点距离,尤其是摄政王来看望太后的时候,她总是想办法躲得远远的。看着他们俩鹣鲽情深的样子,她心中酸楚难当,也自觉没必要去吃这份酸,索性到别处逛逛。

相和宫的景色如画,庭院中的布置又能让天市想起定陶别馆中的事情,她并不觉得不妥。

“喂,我问你话呢。”小皇帝颐指气使地戳她的脚伤。

“哎哟…”天市吃痛,如果不是用了最大的念力来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会儿那臭小子已经被踹到湖中心吃冰去了。

臭小子笑得十足恶魔,“怕了吧?快回答我的问题。”

天市想了想,说:“我叫纪天市。”

“嗯?”小皇帝迷惑不解。

“我不叫喂。你母后打算认我做妹妹,那时候我就是你的姨娘。我打算嫁给你的兄长,这样我就是你的嫂子。所以无论如何你对我无礼都是不对的。”

小皇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挺着胸脯说:“我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哈哈哈…”天市笑得直打跌,“你要是碰见一只老虎,也跟它念这个经?”见对方愣住,她恶毒地说:“在把你当皇帝的人面前,你才是皇帝。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屁孩。”

“你!”长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半晌突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嗝,惹得天市哈哈大笑。

“你看,你是皇帝又怎么样?不还是得打嗝?如果你能忍住不打嗝,我就当你是皇帝一样尊重。如果不能,那就别说这个了。”

长风真的捂着嘴瞪着眼屏住呼吸,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天市开始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小孩了,心里犯嘀咕,莫非真要以后在他面前俯首听命吗?正转着脑筋想怎么捣乱,他先顶不住了,刚一口气呼出来,“嗝”的一声,破功。

小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妖婆嚣张大笑的脸越来越委屈。这是平生第一次,没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如此毫不在意他的感受,不对他小心翼翼地奉承着,精心地照顾着,不以他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且,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摄政王从太后寝宫出来没看见小皇帝心里面就有点打鼓,一路寻到了水边,老远就听见女人在笑孩子在哭,纵然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果然看见小皇帝抬着头张着嘴大声号啕。而那个女人居然指着小孩子恶毒地嘲笑:“嗷嗷嗷,曲项向天歌…,玄服映白雪,红脸清鼻涕。”

小皇帝哭闹不成,恼羞成怒,抬起脚就踢天市的伤处,“坏蛋!我踢死你,疼死你!”

天市无处可躲,雪雪呼痛,狰狞地恐吓他:“你踢我,小心我告诉…”

小皇帝不屑一顾:“有本事你也别告状呀。”

天市愣住,又好笑又好气,“谁告状,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告状皇帝,呸。我是要告诉水池子里的龙王上来找你。你不知道龙王冬天睡觉最讨厌小孩子哭啊?打扰了他睡觉,他把你拖到龙宫里当人参果吃。”

摄政王停下脚步,立在原处看着这一大一小无边无际地斗嘴胡说八道,忍不住微笑起来。那个臭小子,总算遇到克星了。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有这么一个克星的,他索性找了块平整些的石头坐下来,打算好好看戏。

八 岂曰山中无日月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小皇帝长风虽然吃了天市不少亏,可却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以往他来母后宫中问安,总是在寝宫中盘桓不去。如今因为有了天市,每次来叩完头,太后问过两句话之后,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准是又去找天市了。”摄政王宽慰她,“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我自然放心,”太后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

摄政王不动声色地替她掖好被子,“你要是烦心,我把天市带出去几日如何?”

太后垂目没有答话,久到一旁的侍女筹儿都以为她睡着了,摄政王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她的回复。就好像,这是他们之间的一次较量。

太后终究还是先放弃了,微微摇了摇头:“不必,她在这儿很好,有她在,大伙儿脸上笑得都多些。”大概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语气不好,她握住摄政王的手,“益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看着天市和长风玩,听着他们嘻嘻哈哈地笑,心里面就像把刀在割一样。我一定是嫉妒呢,益阳,你带来的这个天市,让我嫉妒了。”

摄政王益阳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反倒挪到太后床边坐下,深深看着她。

太后目光良久停留在他的脸上,眼神渐渐变得幽晦难明,半晌,才几不可闻地说:“如今终于明白了你当初的心情。”

摄政王浑身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太后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他竟然一挣之下没能脱开。他看了看彼此交握的手,涩然笑了笑,定下神来。

太后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介怀呢?”

“璇玑!”他轻轻打断她,“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太后望着他的眼睛里,一丝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她点了点头,“是啊,都过去了。都该过去了。”她闭上眼,将头扭向里面,再也没有说话。

摄政王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依稀听到那两人说笑的声音渐渐近了,才放开握着太后的手,又精心地替她整理了被子,转身出去。

室外的天光照例会让人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摄政王站在寝宫的门口眨了眨,看见两个高大的粗使侍女抬着张软榻,榻上不但有女子,还有那个小皇帝。幸亏小孩子再重也有限,两个侍女抬着并不太吃力。

还没等他们到近前,摄政王就已经笑呵呵地打趣起来:“昔日唐太宗最喜乘坐肩舆代步,陛下不妨也打造一台。”

小皇帝长风苦着脸不情不愿地说:“谁愿意被人抬来抬去的,又不是宗庙祭祀用的烤乳猪,朕也是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在太后寝宫的门口了,如果不是因为摄政王在,天市几乎要去揪小皇帝的耳朵了。饶是如此,她还是使劲儿戳了一下那臭小孩,咬牙切齿地说:“你说谁是乳猪?”

小皇帝假装没听见,把手里的东西抬了抬给摄政王看:“皇兄看看这个,天市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