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躲到这里不回去,损失很大吧?”

摄政王笑起来:“你以为我就算把自己人放在那些位置上,他们就能干得久吗?我已经是陛下的眼中钉,怎么做都是错,不如不做。除非…”

“除非怎么样?”天市追问。

“除非…”他瞧着她笑:“除非我能取而代之。”

天市大惊:“你要取而代之?可是,可是…”

摄政王无奈地在唇边竖起跟指头:“嘘,别吵吵。你还怕我麻烦不够多吗?”他眼珠转了转,笑道:“要不然就是你当皇后的心还没死。”

天市一愣,“我哪儿有当皇后的心?”

他大笑起来:“你真不记得了?当年在鹤亭…”

天市想起来,当年的一句玩笑话,他居然还记得?

他突然严肃起来:“天市,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于是天地突然不复存在,苍山洱海悄然隐匿,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过往那些年每一句嬉笑,每一场争执,每一滴泪,每一次牵手,时光倏忽,白云苍狗。一切兜兜转转之后,一切生离死别似乎为的都是此时此刻此景他的这句话。

“你都记得?”天市问,忽然觉得此生无憾。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强似千言万语。她有些哽咽,却忍不住笑起来:“好吧,连我骂你的话都记得?”

她骂过他懦夫,不敢爱。

他深深看着她,忍着笑点头。

天市捂住脸呻吟:“你记性太好了吧?”

益阳哈哈大笑:“我能背出从南到北全天下每一个郡的治所所在。”

天市看着他张狂的样子,索性直说:“我不想住王府。”

他毫不意外,点了点头:“我猜你也不愿意。不过,如果不住那里,又该住哪里呢?”

天市开始出馊主意:“要不,你找个僻静的地方,置个小院子给我住。”

“不行。”他摇头。

“为什么?”

“我还要娶你呢。我的王妃怎么能住在外面的小宅子呢?”

天市呆住。“娶我?”

益阳对她的惊讶十分不满,“我的女人,我娶,有什么问题?”看她呆住,只得自己说下去:“我要娶你,就得奏请陛下同意。其实他说要封我为南中王也好,咱们成亲以后,我就带着你在这里长住。你喜欢这里的,对吧?咱们把这儿好好修葺一下,你想要布置成什么样,你不是说后面的温泉想弄大点,里面再加一张床吗?”

天市脸腾地烧起来:“那是你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摄政王遥遥看着她,语中带着无奈:“天市,该面对的你逃不掉。”

天市豪气勃发,一仰头:“不就是回京城嘛,哪里至于要逃?”

摄政王淡淡一笑,复将目光投向远处湖光山色,像是这样的讨论从未进行过。

说是要回去,白云道长却不放人。理由是摄政王的腿尚未完全复原,不宜远途劳累。天市心中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担忧。益阳反倒笑话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回京城?是等不及见长风那小子,还是等不及做我的王妃?”

天市不由对他怒目相视,按摩时手劲又大几分。如今不同往日,他的腿已经有了感知,登时杀猪般嚎了起来。天市不堪其扰,索性放手:“我伺候不了你了,要不让别人来?”

益阳却又拽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开:“这可不成,我习惯你给我按揉了,换别人不舒服。”

天市禁不住他二皮脸地软磨硬泡,才又继续。

老神仙新教的那套手法比起之前的更加艰难,每次按摩完,天市往往累得浑身虚脱,靠在益阳怀里半天都没力气起身。益阳也十分心疼,又是擦汗又是递水,照顾得十分殷勤。然而但凡天市有一天想要休息提出让别人来,他却是坚决不允。恨得天市偷偷掐他,他也只是假做不知道,毫不通融。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不但益阳的腿进展神速,已经可以不必人扶持,自己拄着拐杖就能从烟波致爽斋走到水榭,天市也自觉身体硬朗了许多。之前站久了会头晕,说话总觉中气不足的毛病渐渐也好了许多。

一日天市遇见白云道长,连忙道谢。白云道长并不常在别馆中,他性情闲散,最喜欢游山玩水,因为天市和摄政王在这里,无法到远处去,却总是隔段日子便要进一趟苍山。或是采药,或是访友,有时候单纯只为了在山巅之处看日出,饮朝露,总之寻常不怎么能见到人。

既然撞见,自然要多问几句。老神仙也似乎习惯了,一见面就拉着天市的手腕时轻时重地左按右按。天市趁着他给自己诊脉的功夫,絮絮叨叨把益阳平日的情状细细说给他听。白云道长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仍然专注于天市的脉象。神色倒是比中秋那夜里要松快一些。

诊完脉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天市一把拉住他:“老神仙,我有什么毛病你就直说吧。”

白云道长笑眯眯:“没事没事,你别多想。”拍拍她的手就打算开溜。

天市根本不放手,追着问:“您让我每天晚上给王爷按摩,是治他的病,还是我的病?”

白云道长一愣,“他跟你说了?”

天市本是猜的,见他如此说这才坐实了,于是板着脸道:“猜的。明明可以换别人来,力气比我大效果比我好,非逼着我每天来这么一遭。怎么想都是在我身上用工夫嘛。”

白云道长叹了口气又坐下:“是王爷不让跟你说的。”

“到底什么毛病。”天市追问:“我自己身子的事儿,你们干嘛瞒着我?神神秘秘的?”

“这也是王爷的好意,他不愿意你知道了伤心。”白云道长本就是个舒散的人,并不擅长隐瞒假语。往日见了天市就诊脉,一个是确实对她的病情感兴趣,再有就是找理由不跟天市多说闲话以免露馅。此时既然天市已经问到这个地步了,索性实言相告。“我以前跟你说过你的伤势,箭伤为次,内伤为主,你记得吗?”

天市记得。据说自己昏迷不醒,醒来却混沌无意识,都是由内伤而起。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内伤是怎么来的?”大概是终于能谈论了,白云道长倒像是解了禁一般细细追问起来。天市受伤后现在京城医治了三个多月,路途颠簸,又经过两三个月才到这里,白云道长见到她时,身上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内伤虽然严重,却一直不知道最初是如何受的伤。

其实连摄政王益阳也不知道。天市也是后来仔细想了很久,才大致理出了线索:“大概是挨了一脚吧。”谁能想到当时不过是小皇帝一时任性踢的一脚,后面却延宕了这么久。

“踢在了什么地方?”

天市有些迟疑。然而白云道长一片赤诚,似乎只专注于她身上的伤病,想了想,还是指向自己的下腹部。

“难怪。”白云道长长吁了口气。“那一脚未必力气极大,却踢中了要害。”他连连摇头,甚为遗憾,“若是立即医治,后面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可惜啊…”

天市不明究竟,追问道:“到底有多严重?”

“古语云,一不可再,再不可三。我听王爷说,当日剿灭纪氏时,你曾遭挟持。”

暗冷的记忆再次袭来,天市不由自主发抖,点了点头:“是。”

“可压迫过受伤的地方?”

被挂在马上算不算?被扛在肩头算不算?天市叹了口气,继续点头:“是。”

“后来又在雪地里躺了很久?”

天市颤巍巍吸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一生一死之间有多久?

白云道长连连叹息:“雪上加霜啊。吐血了吗?”

天市没有说话。记忆里,那一天一地的血,似乎都是从她口中吐出去的。

也不需要她再回答,白云道长怜惜地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发,叹息:“事情本不致如此。那伤虽然是在要害,倒不算凶险。却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才积少成多,终止难以收拾。”

这是早就料到的,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天市仍然忍不住手脚发凉。干咽了一下唾沫,天市才鼓起勇气问:“到底,是什么毛病?”

白云道长看着她,目光悲悯:“天市,你不可能有孩子了。”

天市呆了一下,忽而一笑,“原来是这个,吓得我。还以为没命了呢。”她轻声笑起来,“我这一辈子还没活明白呢,要孩子做什么?即便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他…他妻妾多得是呢。”

白云道长并不是个通达人情的人,听她说得轻松,也就跟着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王爷却不让你知道。不过天市啊,你这伤太损元气,体虚气弱已成定局,日后要千万注意保养。给王爷按摩,既是帮助他复健,于你也有大大的好处,还是要继续啊。”

天市一一应承下来,又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来。

此时已近腊月,天气变得寒冷,却远没有到北方那种萧瑟的地步。放眼望去,山清水碧,花木葱茏,竟似是不受季节影响,径自一路春意盎然了下来。

天市慢慢往回走,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此时,那句话才仿佛真实了起来,在她耳边不停地盘旋:“不能有孩子了,不可能有孩子。”

即使这大半年来与益阳形如夫妇,天市却从未想过孩子的事。也许是因为两人身体都还有恙,也许是这得之不易的幸福太像是梦境,梦里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即使是孩子也不行。

可为什么心底很难受,微微地痛,开始像是一个针眼在作祟,渐渐越来越强烈,疼痛扩散,仿佛她的心被开了一个大洞,深不可测,什么都填不上。

摄政王益阳看见她的时候,被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了,连忙拉她坐下询问。天市怔怔地盯着他,手指描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眶,鼻梁,下巴,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血肉骨骼皮肤肌理终将渐渐老去,人间再不复有,便觉心痛难忍。不顾他惊讶的表情,天市扑进他的怀抱,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他露出衣领外的喉结,一切都将于此休止,再不能延续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甘和绝望袭上来,令她无可宣泄,几乎窒息。

“天市,天市,你到底怎么了?”渐渐察觉不对的益阳扳过她的脸问,却发现她满脸泪水。“谁欺负你了?说话呀。”

天市摇头。胸口涨痛几乎要爆炸了,无论如何也要发泄出来。她盯着他,突然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脖子。益阳痛得轻呼一声,想要挣扎,她却不放口。泪水从她脸上滚下,沁进嘴里,他的心也突然痛了起来。

他的气味就在口中,他的血肉,他的生命。天市绝望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曾经咬死过人,但这一次不同,她恨不得籍着这噬咬将自己的生命全部交与他,用自己来填补他生命中那令人悲绝的空白。

“不咬了?”当她终于松开口,他忍着痛轻笑问,紧紧搂住她,“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天市攀住他,吻他,激烈狂乱,娇媚妖娆。她完全豁出去了,因为不能为他生孩子,所以把自己有的全部其他全都给他,毫无保留,不留余地。

他被吓住。她眼角眉梢的悲伤让他无法考虑太多。她要,他便给。她付出,他便接纳。魂魄从未如此刻般相和,气息缭绕,肢体纠缠,他们几乎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却仍然不满足。

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她。那种无法再得到更多的绝望。捧住她的脸,他的吻如雨般落下,喃喃道:“你要什么?天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天市在他怀中哭泣,“命,你的命,我的命,我想要个孩子。”

他停下来,明白了。深深无言。

她在他怀中哭得肝肠寸断,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他一直默默搂着她,用自己的怀抱安慰她。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外面天色暗了又亮,两人都闹得累了,无言相拥着,各自沉默地想着心事。

“我知道你会伤心。”他缓缓开口,字斟句酌,“所以一直不敢让你知道。要不然…从纪家的孩子里找一个收养。虽然不是亲生,但终究和你有些血缘联系…”

“不要。”天市哭累了,深觉疲倦,“益阳,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一想到你在世间没有血脉,我的心就像被剜掉了一块。”她支起上身盯着他,追问:“益阳,你那么多姬妾,为什么没有子嗣?”

“傻瓜!”他把她压下去,锁在自己怀中,良久,静静道:“我是个终究不得善终的人,到时候留下妻儿在人间受苦未免不厚道。”

天市被他语气中的凉薄吓到,“为什么,你要说出这种话?”

摄政王却神色淡然:“你想过没有,我这样一个要铲除纪家的人所面对的,并不只是一个纪家,还有整个皇族,半个朝廷。即使是我最亲近的人,璇玑,长风,他们在这场争端中也都是纪家人。”

天市抢着说:“我不是。我一直都在你这边。”

“我知道。”他的面上终于又有了温暖,将她搂紧,“天市,你是个意外,却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他深深吻她,良久放开,才又继续道:“为了扳倒纪家,我是准备豁出去全部的。孤家寡人,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你是意外。你纯良敦厚,心思明净,你是我不敢去碰触的美好,我怕给你带来不幸。”所以一旦发现自己对她动心便匆匆离去,一边用她是纪家人来说服自己,一边又以“为她好”作为挡箭盘。但命运流转,该来的挡不住,哪怕是豁掉了半条命,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她。

他带着深深的歉意,垂目望着她,“对不起天市,还是连累你了。”

“不!”她搂住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咱们俩两个半条命,要在一起才算完整,谁连累得了谁?”

“你改变了我的想法。”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解释道:“你改变了我做孤家寡人的想法。为了你,我愿意改封南中王,和你在一起,娶你为妻,养育子女,没错,这就是我想和你共度余生的计划。”

“可是我…”天市又开始落泪。

“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他微笑起来:“只要你我都在,彼此牵念,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市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呆了半天,喃喃地说:“我想你有血脉留在世间,即便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看着他,会想你还活着,血肉相连,并不会就此消逝。”

搂着她的手臂突然紧了一下,他紧接着大笑起来:“天市,你这是在咒我死啊。”

天市却出奇地认真:“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讳言呢?益阳,我知道你怕我们走不到最后,所以才尽量拖延回京城的时间。你愿意用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换取如今我们在这边陲的宁静,是知道我们的时间有限的很。”

益阳真正惊讶了。他从没料到天市竟然如此敏锐,察觉到他心中深藏的不安。

天市绝望地看着他:“益阳,如果我先死,便撒手不管你了。可如果你先死了,你让我如何独活呢?”

爱一个人到了某种程度,生死便不再有界限。

益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郑而重之地看着她:“如果我告诉你其实这世间,我有骨肉在。你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天市一怔,心念电转,不用他再多说,已然明白。

然而如果是真的就太过令人惊骇,她瞪大了眼,盯着他,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是他?”

四十 生日

虽然天市一意坚持要立即启程,但摄政王益阳还是找各种理由,硬是把回京城的日期拖到了元旦之后。在他的腿已经能站立一炷香的功夫而不觉得累,天市也不再虚弱,甚至背上那三道狰狞的创口也已经愈合之后,益阳找到的最后一个理由让天市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我要过了生日再回去。”

益阳是正月初五那天出生。

彼时先帝于前一年秋天继承大统。按照周礼,新帝应于登基次年改元。钦天监早已选好日子,便定在了正月初十那一天。先帝尚未册封皇后,长子的诞生既是意外也是惊喜,因紧挨着改元的日子,被视同双喜临门,他又是先帝的长子,先帝选定的年号便是益阳,为彰爱重之情,竟连他的名字也一并定为了益阳。

“只可惜,益阳这年号只用了五年。”益阳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实在听不出他有任何惋惜之意。

登上皇位的前五年里,先帝励精图治,肃清吏治,鼓励农桑,天下一片承平景象。然而好景总是不长。天市记得在天风阁里看到的官史记载,益阳五年之后,先帝渐渐沉迷修仙炼丹,整日与一群道士混在一起,采补阴阳,服丹练气,疏懒朝政,对长子益阳也渐渐疏远。

“那一年,有一个纪家的女子因难产而死。”他的话算是解释。想来是个品衔不高的后宫女子吧,天市在官史和起居注中都没有见到有提及这件事的记录。益阳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你在起居注里是看不到的。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可能被记录下来。身为一介帝王,如果连想要保护一个女子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帝王。”

“保护?”天市不解。

摄政王也不去解释,只是说:“自那件事后,父皇便性情大变。他疏远朝臣,胡闹些求仙问卜的事情也就罢了,最要命是把我当做了眼中钉,自此父子不相见,长达十年之久。”

天市惊诧:“这是为什么?”

他却仍旧不答,振臂迎风,让宽大袍袖随风轻摆:“算起来,自五岁起就没有过过生日咯。”

一句话就堵住了天市所有的疑惑和异议,心中再急也终究抵不过为他过次生日重要。

苍山洱海的冬天,山明水秀,暖风熏人。

天市原本想张罗一桌酒席,请周围的人一齐为益阳贺寿,却被他一句话给獗了回来:“你到底有多缺饭吃,什么事儿都要弄桌饭吃吃才过瘾?”

天市被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脸色一沉转身就出去了。

他却又在屋里喊:“一句话就变脸,你脾气倒是见长。”

天市想想气不过,转身回屋瞪着他:“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既然是我的生日,那就只与我有关,找那些不相关的人来做什么?就你我二人,偷二两酒出来,对月浅酌,不比什么都强?”顿了顿又说:“过完生日就上路,以后怕是再难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天市的心顿时柔软了下来,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点头。

他神秘莫测地笑起来:“那就让我来安排。”

天市早听说当年的齐王最会风花雪月的把戏,只是中间经历了一场战败,几年离丧,自己所认识的这位摄政王已经全然不复早年风流倜傥的做派,这么久以来竟然从未见识过。因此惙惙期待着到了正月初五那日,想要看他到底有什么手段。不料从一大早起来,那人仍如往常般见人吃饭,并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天市心中纳闷,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忍不住催问,却被他一个白眼给顶回来:“这么急做什么?总之听我安排就好。”

天市又好气又无奈,想想索性放开手不管,回屋里张罗收拾北上的行囊。

其实她是在昏迷中来到这里的,醒来后几乎一直在别馆中盘旋,既没有买什么零碎物件,连衣物也都是蝶舞代为置办的。天市摊开箱子,四处环顾,除了一两件贴身换洗的衣服和一些首饰佩饰之外,也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当年在宫中做女史,尚有无数笔记和笔墨,去守灵的时候好歹攒了一辆马车一起带到了穆陵。想不到如今自己却混到了这个地步,她想想有些好笑。越发觉得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索性连首饰之类也不要了,只留下换洗衣服,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怀里抱着这小包袱,天市竟觉无比满足。虽然身外之物不多,心却是满满的。一个女人一生所求,有多少是珠玉宝器华堂美服呢?在两情相悦面前,全都不过是浮云。

益阳从外面进来,就见她抱着小包袱坐在角落里傻笑。那笑容甜蜜温柔,仿佛她怀中抱着的,是世间最为可宝贵的珍宝。突然他就不忍去破坏这幅图景,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天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睫毛的阴影随着日影而渐渐移动,唇角随着光线不同,似喜似悲,他的心情竟也跟着起伏起来。

恰在这时天市回过神来,冲他嫣然一笑。益阳如遭雷击,转身就走。

天市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