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被他一吼,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皇帝一脚踩在那宫女的胸口上,刀尖抵住她的喉咙:“当年纪氏之乱后,朕就发过誓,任何人,”他双目通红,咬牙切齿,“任何人敢在朕的面前动手咆哮的,就是自己给自己订了棺材板!”

天市听他说得决然,顾不得许多,冲过去:“陛下,万万不可…”

然而她去得还是晚了一步,小皇帝手下一用力,刀尖切入宫女喉咙,她顿时断气。

天市惊得浑身冰冷,瞪着那宫女脑中一片空白。

小皇帝这才放下脚让人把宫女的尸身抬了出去。他看了天市一眼,面色怒意稍霁,缓了口气道:“你先坐着,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天市仍旧怔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棚子里面的动静惊动了摄政王,他和康先生一同进来,刚看见尸身被抬出去,地上一大摊血。

摄政王连忙将天市护在怀里,低声问:“怎么回事?身上怎么都湿了?”

天市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等等,让我想一想。”

她推开摄政王,回到桌案旁,一边往下坐,手在半空晃着。益阳连忙过去扶住她,天市便顺从地坐在他身畔。

摄政王望向小皇帝:“陛下?”

小皇帝有些狼狈,做出不耐烦的口吻:“那贱人对天市不敬,出手攻击天市。”

摄政王倒是笃定小皇帝不会伤害天市,仔细替她把额头上的水擦掉,将她拉起来:“陛下,臣等还是先告辞吧。有话,改日再叙不急。”

小皇帝满脸不以为然,正要开腔说话,忽觉袖子一紧,原来是康先生,冲他微微摆手。

小皇帝想了想,问道:“你们回京城,在哪里落脚?”不等摄政王回答,又冷笑道:“你不会想让天市去你王府里跟那一群姬妾混在一起吧?”

摄政王也颇为踌躇。小皇帝却已经含笑站起来,拿起那条柳枝来:“天市,还没给你拔黼呢。”

天市惊魂未定,听他叫自己,先下意识抓住摄政王的手,这才抬头看他。

小皇帝有些黯然:“喂,你放心,这是用来拔黼的,不是要打你。”

摄政王将天市拉到身边,走过去从小皇帝手中接过柳条:“陛下,还是我来给她拔黼吧。刚才在路上就说好的。”

小皇帝这些年益发位重尊崇,身边的人连敢平视他的都没有,更遑论直接从他手中拿走物件的。他登时就面色一变,刚要发作,抬头对上摄政王的眼睛。那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是柔和平静的,但平静的后面,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肃穆,一种长辈对晚辈才有的规范约束,竟然让他一时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摄政王走到天市面前,见她脸色不好,便拉起她的手向棚外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来,晒晒太阳。”

刚走两步,小皇帝突然叫住他们:“等一下。”他用手一撑,直接跳过桌案跑到摄政王的面前:“皇兄,拔黼应该是尊者来。”

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异议,摄政王有些诧异地瞧他两眼,手上并不放开天市,想了想,笑道:“天市就要成你嫂子了。”

小皇帝面色一变,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

天市到此时才缓了过来,见小皇帝神色凄然,心中一动,挣开摄政王,过来拉住他的手:“陛下,你…”

小皇帝盯着她:“天市,你怎么…哼,你到底还是跟了他。”他愤怒地瞪了天市一眼,走到摄政王面前,撩起袍角往摄政王面前一跪。

众人大惊,连摄政王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身为九五之尊,跪天地拜祖先之外,他不能向任何人下跪。帷幕内顿时就呼啦啦跪了一地。左右内臣想过来阻止,被小皇帝一声:“都别动”给喝止了。

康先生往这边走了两步,见摄政王使眼色,也就不再上前。

天市冲过去:“陛下…”

小皇帝推开来搀扶自己的天市,抬头看着摄政王:“那么,就请皇兄给我和天市一同拔黼吧。”

摄政王一言不发地在他面前跪下,以头抢地,顿时间叩得额头见血。

他腿伤虽愈,肺经却伤得透了,咳嗽从未止过,这一着急,又咳了起来。天市听着心痛,又不敢妄动,只能也跪下来,低低伏在地上,让春天刚刚破土而出的草芽戳在自己的脸上,心上。

满场的人都伏爬着,只有小皇帝虽然跪着,上身却挺直:“朕贵为皇帝,却要让贤于皇兄来为天市拔黼,想来皇兄是以长者的身份来行礼。即这样,请皇兄也以长者的身份,为我拔黼。”

上古时,上祀节拔黼少年男女都可以参加。后来男子渐渐转为箭礼,拔黼就成了专为女孩儿举行的仪式。小皇帝这个提法虽然匪夷所思,却不是没有根据。然而他这番话在摄政王和天市听来,却分明还有别的意思。

他把摄政王放在了长辈的位置上,却把自己和天市摆在了同辈。如果此刻摄政王给他们俩人拔黼,便算承认了这个辈分,日后求娶天市,难免遭人诟病。何况摄政王是小皇帝的兄长,虽然年长,却也不能充人长辈。他这么做,却是挖了个坑等着摄政王往里跳。

天市知道他的用意,惴惴不安,起身打圆场:“早就不是什么豆蔻年华的少女了,拔黼这种事倒显得别扭,还是别了。何况不过是讨句吉利话的事儿,当真却无趣了。”

摄政王手里拿着柳枝,垂头跪着,久久不动。

小皇帝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催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皇兄?”

摄政王终于有所动作。他微微一笑,起身:“很好。”

很好?小皇帝变色,不解他说很好是什么意思。天市却从他那深不可测的神色中查知到什么。

小皇帝要起身,摄政王柳条在他面前一扫:“陛下不是要拔黼吗?稍候片刻。”

言罢将柳条伸入装水的壶中一沾,飞快地在小皇帝和天市头上各自点了一下。随即将柳条扔下,上前拉起天市转身就走。

天市知道无法阻止,一边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忍不住回头。只见小皇帝缓缓起身,神色幽晦难明。

“皇兄,我让人收拾了明夷堂给你们住。”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中带着谁都无法揣摩透的冷峻。

摄政王脚步猛地顿了一下,天市没防备,撞上他的后背。

他没有回头,淡淡地说:“多谢。”

四十二 明夷

从城外进来,到明夷堂前已经大半日过去。马车上摄政王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天市知道定与小皇帝有关,忍不住责备道:“何苦跟他斗这个气。你不是一贯深谋远虑吗?今日倒是没能忍住。”

摄政王淡淡一笑,闭目不言。神色中却有种孤绝傲然的意思。天市其实知道,是长风那点心机任性激怒了他,也不忍苛责,放缓口气:“他本就是想要让你生气,你这样遂了他的意,倒是把大事给耽误了。”

他睁眼觑她,满脸贼笑:“什么大事?”

天市一噎,面红过耳,转过头不去理他。

益阳却笑起来,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什么才是大事儿?你说说看?”

天市满面飞霞,钻进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这样一闹,他的心情倒是好转了。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是怕耽误了咱们的婚事…”见她越发羞得抬不起头,含笑在她脸上亲了亲,继续道:“别忘了你家夫君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好内远礼摄政王。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岂能约束我?”

天市抬起头,忍不住轻声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脸没皮。”

他索性把她压倒,手探进衣襟里乱摸:“说对了,跟你在一起,要脸皮做什么。”天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压在身下亲吻,渐渐喘息浓烈起来,这才听他笑道:“你的脸皮就够咱们两人用的了。”

天市还没来及发作,车子突然停下来,朱岭在窗外禀报:“到了。”

明夷堂在朱雀宫的东南角门外。隔着一条东西向的玄坛巷,从外面看倒是金碧辉煌,绿瓦琉璃,比一步之遥的皇宫还要气派光鲜些。

天市以前也曾经从这明夷堂门口经过过,每每赞叹此处的华丽,小皇帝总是嗤之以鼻:“暴发户才这么张扬炫耀,你何时见过真正的世家门第这么俗不可耐了?”

能在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张扬,天市很好奇主人是谁。但怎么问,就是没人说得清楚。小皇帝是定然知道的,但问来问去,他就是不肯说。天市并不是个太多心的人,事不关己,又问不出来,索性就不去想了。要不是小皇帝提议让他们安顿到明夷堂,天市几乎就想不起来这么个地方。

“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怎么说来住就来了,难道人家主人没意见吗?”

站在门口看着明夷堂高高的门第,天市忍不住担心。总觉得住这里实在有些不大合适。

摄政王与她并肩站着,也抬头看着高悬在门楣上明夷堂匾,半晌才淡淡道:“是我的。”

“你…你的?”天市意外,想要追问,却被他拉着进了门。

“当年封给我的第一座宅第。”

“明夷堂当年不叫这个名字,而叫东宫。”摄政王牵着她的手缓缓穿过明夷堂阔大的庭院中。见天市因为震惊而停下脚步,朝她笑了笑,“一直到长风出世前,我都是父皇的独子。他虽然从未正式册封我为太子,但早年刚建府出宫时,还是以太子制在东宫建了幕府。”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封你做太子呢?”天市百思不得其解。内廷的记录中,先帝对益阳这个长子很是疼爱。后来虽然突然疏冷了下来,一切用度恩赐却从未断绝。没想到当年竟然还让他配享太子的规制。

“因为父皇不打算把皇位传给我。”他依旧淡淡地说,听不出语调中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越是这样,天市心中就越是惊讶。半天才能问出一句话来:“为什么?”

“不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人和人不一样。如果我有儿子,定会将最好的一切留给他。父皇让我居住在东宫,筹建幕府,给了我一个帝王的梦,却生生把那梦打碎了。”

这是他第一次向天市吐露这心事。天市默默上前,一言不发地紧紧抱住他,想用自己的怀抱去安慰他。

摄政王由着她抱住自己,停了一会儿才拍拍她的肩:“好啦,你再不放手咱们俩就可以在这儿变成柱子了。”

天市这才放手,回头果然见一众随从和从摄政王府调过来的内侍们,在冯嬷嬷等人的带领下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此时一行人正从正堂旁一条夹道走过。他们俩停下来拥抱,其余的人便只得在后面等着。

天市脸上发烧,转身拉着摄政王的手就走。

“其实当年也给我建了府邸,此处只是作为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我并没有在这里住过。所以前面的堂室书房都还好,后面花园和居处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

冯嬷嬷停了笑道:“王爷放心,自打接到王爷从南边动身的消息,陛下就派人修葺这里,一切事物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管住下便是。”

天市和摄政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河边拔黼那一幕。

摄政王但笑不语,“走,看看后面去。我也没见过呢。”

冯嬷嬷识趣,连忙走到两人前面:“我带路,王爷,纪姑娘,请随我来。”

国朝对东宫的规模有定例。七进七院十三宫,比皇宫规格要小一级,却也只是比皇宫小些,比起其他的宅邸却是不可同日而语。就连规模阔大的摄政王府,也不见得比明夷堂大多少。

天市跟着摄政王蜿蜒地穿过花园,绕过假山,沿着一曲碧溪一路而行,越走越是惊讶。“你有这么好的宅子,怎么之前没想到,还说要租宅子住?”

摄政王苦笑了一下:“这里…我很久没来过了。”

又默默地行了一段路,他才问道:“知道为什么将这里改作明夷堂吗?”不等天市回答,便自己徐徐地解释道:“明夷,取自易经第三十六卦。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易经艰涩,天市要仔细想想,才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夷为伤。以蒙大难,利艰贞…这可不是好卦呀。”

“这是当年我兵败流落在外三年后重回京城,父皇还将东宫给我,却改了明夷二字以示警戒。那时璇玑刚刚生了长风,我已经是父皇的弃子,他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反省悔过。君子用晦而明。”

天市已经听明白了。当年大散关遇伏,齐王不知下落有三年时间,待他再回来,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早已经变了模样。当年的齐王妃莫名成了他弟弟的母亲,东宫中的属官也自然早已散去。皇帝有了别的儿子,他已经毫无价值。那时怎样悲绝孤独苦闷的日子啊,天市心中恻然,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摄政王恍惚回神,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没多久父皇龙驭宾天,我这才得以脱身。当日离开时从没想过,这明夷堂还有机会再回来。”

天市没来由地心里一沉,停住脚步。“要不,咱们还是去你的王府吧,这儿太不吉利了。”

摄政王愣了一下,不禁大笑起来。

天市怫然不乐,“你笑什么?这话很可笑吗?”

他搂着她的腰,抱了抱,笑道:“天市,跟你在一起,我在哪儿都高兴。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吉利的。”

一路北归,他越来越不掩饰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天市心中自是极端喜悦,却又每每在喜悦之外隐隐有些不安。然而这样的话听在耳中,登时间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能甜甜蜜蜜地笑着由他搂进怀里。

夜里便安置在明夷堂后院的主殿无咎宫内。

这里本是东宫供太子起居的宫殿,当年益阳获赐东宫却无太子之名,名不正言不顺,并未在这里居住。及到改名明夷堂后,更是以戴罪之身偏居一隅,寸步不曾踏足正院。直到这一次带着天市住进来,才堂而皇之入主正殿。天市知道,这其实也是做出一种姿态给小皇帝看。她心中讶异,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在较什么劲,但也知道小皇帝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刚安顿下来没几天,小皇帝便来了。

那日摄政王一早出去见人——他仍是摄政王,自回到京城后,各类政务就没有停过。当日康先生去过苍山之后,天市才得知原来即便不在京城里,朝中大事也都每日由八百里加急送至南边,由他批示过之后再送反京城。这人即使是在疗伤养病,与天市卿卿我我的时候,也没有一刻忘了国事。

康先生则留在京城任职门下平章事,主要就是接应摄政王在朝中的一些事务。

天市百无聊赖,起来吃过饭便带着蝶舞收拾衣物。也许是从小习惯了各处奔波,她从不备太多衣物。自住进明夷堂后,摄政王便着人四处采买,又找了几个京城名声响亮的裁缝,为她陆陆续续备了几十身衣裳。有常服,也有礼服,最关键是他还找了内廷针工局管事的人来为天市量体,说是要做嫁衣。

天市从未被人如此宠溺过,又是新鲜又是感动,便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摄政王见她喜欢,更加将首饰玩物衣料荷包扇子之类源源不断地送给她。天市起初尚有兴趣,如此折腾了两天便不耐烦起来。于是趁着这日摄政王不在,招呼蝶舞带了两个小丫头一起,把这些东西都分门别类地装箱收好,自己只留了几件颜色款式都新鲜的常服随时换洗。

无咎宫是宫殿形制,面积阔大宽广,并无隔断。从正门进来,东西各有二十丈宽,本意是用屏风隔开的。但摄政王嫌啰唆,索性全都撤了,只余下东边一张八步大床,和一进门的一块石屏。无咎宫宽深,阳光透过窗楞,也只能照亮一半。天市不喜欢这种晦明不定的感觉,吩咐冯嬷嬷留下的一个叫泽惠的小内侍将门窗都打开,半天却没见动静,便转头问:“怎么了,说了半日还不动?”

这才发现身边早已经跪满了一地的人。

天市愕然,不明所以。见大门敞开着,屋外似乎有人,便出去看,果然见小皇帝背朝着门负手站在外面的台阶上,眺望着远处一墙之隔外的朱雀宫高高的屋顶。

天市在他脚边跪下:“陛下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小皇帝见她这样倒是一愣,隐隐有些不悦,淡淡说了声:“起来吧。”便自己拔脚进了屋。

屋里几乎是空的,小皇帝皱眉看了看,走到大床边上,小心绕过满地满床的衣物坐下。他接过蝶舞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在床沿上,再望向天市的时候,带上了一些戏谑的讥讽:“怎么了,没想到我会来?”

天市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众人都下去,亲自过去将堆在床边脚踏上的衣物搬开,在小皇帝的身边坐下。“怎么会没想到呢,倒是奇怪你过了这么些天才来。”

“因为我生气啊。”没有了外人,小皇帝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喜欢拽着天市的衣服耍赖的孩子。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市看了片刻,突然叹口气,抱住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天市的肩膀上:“看来你真的要做他的王妃了?”

天市挣扎不开,只能尽力推拒:“陛下…”

小皇帝苦笑:“你终究,还是不能等到我长大。老天爷真不公平!他比你大十五岁,你比我大八岁。明明咱们俩才更亲近。他不要你,是我陪着你那么多年。他心里只有我母后,你心里却只有他。天市,你也太不公平了。”

天市一直以为小皇帝对自己只是孩子的独占欲,尽管他口中从来没断过一些男女情事的话,在天市听来,也只是他口无遮拦童言无忌。直到此时才赫然发现,他竟然是有了真心的。一时间觉得心头酸楚不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肩头渐渐沁上了温热的感觉,天市心中一动,伸手抹去,果然在他脸上摸到湿意。这是自太后薨逝以后,第一次见他哭,天市的话在舌尖百转千回地徘徊了半天,终于还是强笑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哭鼻子。”

小皇帝赶紧使劲儿抹脸,掩饰地:“谁,谁哭了。朕是会哭鼻子的人吗?”

他转过来,看着天市若无其事地一笑。

那一瞬间,光线从外面透进来,落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初长成的少年,眉目神态无比地像一个人。天市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涌上来。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她错失的过往,穿透了时光,重现在她的眼前。

看见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那个人,以至于任何和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能令她动容。

天市走过去,紧紧拥抱住少年,抑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在他耳边轻笑:“陛下,我真的很想你。”

小皇帝先是一怔,回过神来,也紧紧抱住她。就像过去在很多个他从噩梦中哭醒的夜里一样,他们彼此紧紧相拥,相依为命。

摄政王见过人后回来,远远地就看见无咎宫外站满了侍卫,他心中明白,是小皇帝来了。

来到门口,有人上来阻拦:“王爷,陛下的谕旨,任何人不得进去。”

他一怔,仔细瞧瞧这侍卫,果然是熟人。“赵大新,是你?”却是当日在斩杀纪煌一战中倒戈的老兵赵大新。摄政王看了一眼他的服色,点头道:“高升了,恭喜呀。”

赵大新本就是他的旧部,几经流转,如今成了小皇帝的侍卫长。听他如此说,面色一红,语气放软:“陛下在里面与天市姑娘说话。刚才把底下人都轰出来了。王爷,您还是…”

摄政王想了想,也知道没有办法,苦笑着摇头,只得转身又往前面书房去了。

四十三 劝谏

摄政王自有幕僚。往日都在摄政王府中聚集办公,自他还京后又都跟着转移到了明夷堂。好在此处是他早年的幕府所在,也不算生疏,其中颇有几个从一开始就追随的舍人都尉,更是熟门熟路地还回原处办公。而前书房就成了聚集议事的地方。

此时正有几个幕僚围着康先生说话,见摄政王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见康先生也在,摄政王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点了点头笑道:“我被陛下拦在了无咎宫外面,只好到这儿来,果然康大人在这里。”他自苍山一别,便对康先生改口叫康大人了。

众人识趣,知道他二人有话说,闲聊了几句便纷纷告辞。

康先生笑道:“王爷这一来,倒把这帮老朋友们给吓走了。”

摄政王好笑,选在靠门口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是我吓走的吗?分明是你康大人登门,他们才回避的好不好。”

康先生和他素来熟不拘礼,微微一颔首,在摄政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日拔黼之后,陛下一直不豫,我怕他这次来会找你麻烦。”

摄政王送往唇边的茶杯稍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

康先生继续道:“这些日一直想找机会来见王爷,却被陛下留在禁中誊抄太祖时的军报,每日三四个时辰,各种借口阻拦,不让我出宫。想来是怕我来见王爷。”

“他有这顾忌也不是没道理。”摄政王把茶碗放下,淡淡地说:“毕竟你是从我身边去的。他并不知道你跟太后的渊源。”

康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人人都知道康先生是摄政王的人,却不知道他的第一个主人是太后璇玑。自剿灭纪氏后,摄政王便将康先生留在了朝中,当日的旧债已还,其中无可昭告的隐秘却纠缠着不愿意自此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