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这个男人的直觉表示唾弃。

他又说:“世上有一种人,对于日日在他身边的人和物熟视无睹,等有一天人走了,物不在了,才会蓦然惊觉自己内心所想。”

我翻了个白眼,要是白蔹的肠子有他说的这般九曲十八弯,他就不叫白蔹了。

我对他说:“反正我和白蔹没什么。所以你不能阻止我见他。”

商陆朝我温和一笑,语气硬得像板砖:“不行。”

我继续纠缠他:“你就让我见见他嘛!”

娘的,怎么我和白蔹这么纯洁的友谊,到了商陆这里,倒真的像我在恳求家养男人让我去见一见野男人一样!可其实我并没有非要去见白蔹不可的理由啊!

难道这就是家养男人和野男人的区别!

我学乖了,闭嘴不理他。反正他每天出去办公,我总能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溜出去。

商陆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冷冷地说:“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踏不出东川王府一步。”

他这话彻底把我激怒了,我蹦跳起来,一头撞到马车顶:“信!怎么不信!你可以看着我被你那公主欺负,你可以失约,你什么做不出来!”

商陆也可怜,每逢我俩吵架我超不过他,只要我拿出这两件事,他立刻沉默。

其实我宁可他反驳我,告诉我他是有苦衷的,他是有理由的,我最恨他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样子!

这次他还是沉默,沉默地过来揉我撞到的头。

我在愤怒之下一把推开他,可我忘了这是在马车里,他被我推得撞上车壁,整个马车都晃了一晃。

他似乎恼了,眼睛里散出寒光来,朝我爬过来。我大惊,真的要动手,我可打不过他,于是我挥舞我的四只蹄子,大呼小叫。

马车外的车夫勒了一下套绳,马车忽然停步,我一头撞进商陆的怀里。

我听到车夫担心地问:“王爷,王妃?”

商陆把我挣扎的手扭住,厉声道:“继续赶路!”

于是马车又开始东倒西歪地往前走。我在商陆怀里胡乱扒开他衣襟抽他的腰带,商陆怒了,把我两只手拧住,可我还有腿,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在他怀里蹦跶。我们扭在一起,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

马车晃得更厉害了。我们倒在车里铺着的地毯上,像两根扭在一起的麻花。我出了一身的汗,居然觉得和商陆打架酣畅淋漓。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商陆拧着我的两只手,我一只脚脚趾勾着他的腰带,另一只脚脚趾还差一点儿就能插|进他的鼻孔。

我们俩僵持良久。最后商陆郑重地说:

“第一,你把你这只脚从我鼻子下面拿开。”

“第二,我松开你的手。”

“第三,你松开我的腰带。”

“明不明白?同不同意?”

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合约,我们俩各自慎重地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脚,在我最后一只脚趾离开他身体的时候,我猛地蹿起来往旁边一跳!在我落地的时候,已经摇晃许久的马车剧烈一个倾斜,哗啦一声巨响——倒了。

这世上比飞鹰更快的是流言。

东川王和东川王妃光天化日之下激烈缠绵弄倒马车的消息在一个下午传遍了东川。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在马车倒了以后,人民群众眼睛里看到的东川王和东川王妃确实是一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模样。

以东川民众的猥琐程度,他们没有联想到滴蜡捆绑等“闺房趣事”,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商清珏一路小跑进来,兴奋地和我分享他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小茴!你成了东川所有未出嫁的姑娘的精神领袖!你是一个抢夫君史上的励志传奇!”

我如他所愿地和他一起颤抖着听完这个好消息,然后继续唉声叹气。

商清珏小心翼翼问我:“大哥还在生气?”

“嗯。”商陆从那天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了。事情搞到这里我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谁的错。按理分明该是我生他的气,但也许是我害他丢了面子,所以他才生我的气?

“不可能。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小茴,听我的,他肯定还在生你和白蔹的气。”

我扭头:“我和白蔹没什么!”

商清珏吊儿郎当地摊手:“要是我大哥三年前和你说他和方汀兰没什么,你也信,对不对?可你心里还是会有疙瘩,是不是?”

我仔细地想了一想:“没错。”

“所以大哥在吃醋嘛。”商清珏肯定地下结论。

我开始沉不住气了,居然有一丝莫名的高兴。我问商清珏:“那怎么办?”

商清珏苦苦思索:“本来嘛,你虽然没有外在美,但我以为你还有点儿内在美。不过现在看来……”

我瞪他。虽然我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能相提并论,但好在小时候我欺负他的余威尚在。

所以商清珏抖了一抖,果断地给我指出明路:“你打扮得漂亮一点,穿得风骚一点,月黑风高的时候潜到他房里去,只要上了床,一切好说。”

我将信将疑地看他:“有用吗?”

商清珏唾沫横飞:“你想想看。月黑风高,大哥偶然间发现了你的美色,心痒难耐朝你扑来,你们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然后你在他耳边撒娇个几声,哀求个几声,我保证,他肯定没辙。”

我越想越觉得靠谱,于是捂住脸不好意思:“一想到他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我就好害羞呀!”

说完以后,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我承认我是故意要把商清珏雷焦的,可他的反应也太大了,难道直接死了?

我放下手睁开眼睛,妈啊!那个一脸扭曲看着我的人是谁!

盯着我的商陆开始冷笑,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扛起我:“你不是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吗?那我们就来!”

时隔多日,他开口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如此黄暴如此三俗,我打了很大一个哆嗦。

但我没想到,他的行动比起语言来更加黄暴更加三俗,简直太、不、和、谐、了!

二十三

我从一团被子里拱出来,发了一会儿呆,觉得外面的空气虽然新鲜,但还是里头温暖一些,于是又拱了回去。

身旁商陆动了动,一只手穿过我肋下把我提到他身上去,迷迷糊糊地看我。

我无比清醒地看他,觉得以他的性格,我这样微薄的美色是掀不起什么□浪的,所以他这么容易就和我和解——虽然是肢体语言上的和睦相处,肯定有诈。

我问他:“你不生我气了?”

“嗯。”

我急了:“为什么呀!”

瞧瞧,我是有多犯贱。他生气我惶恐,不生气我不甘心。

商陆睁开一丝丝缝看我,看得我有些心惊胆战。

然后他阖上眼睛:“白蔹来找过我了。”

……我无语,然后摇晃他:“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妄图浑水摸鱼。

我百般纠缠,挠他痒痒,抓他头发,抻他耳朵,最后商陆不耐烦了:“这是男人间的对话。”

言下之意就是我等女子无法理解。

我很想冲他脸上喷一口凌霄血。后来想想算了,别看商陆的嘴唇很柔软,可他要犟起来,铁锹都撬不开他的嘴。我打算回头去问白蔹。

于是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我转头在我的云氏秘籍上记下名言:商陆,下山虎也,昔者吾身死于虎,今吾心又死焉,可怖可叹,避之。

隔天商陆又出去办公,我向管家了解了一下,管家说商陆这个东川王,手上啥实权都没有,空挂了一个名头,每天管管东家打架西家吵嘴,甲家生了几个娃乙家死了几口人,惨不惨,嗯?你说惨不惨?

我瞥了一眼管家哀恸的脸。心里翻一个白眼。要是商陆真如他所说这般纯良无害,我就一把火烧了云氏秘籍。

我趁着商陆出去办公,叫了马车偷溜去霸气寨,我打算问问白蔹他那天是说了些什么话对付商陆的,我好抄到我的云氏秘籍里传给我的子子孙孙。

霸气寨的臭小子们看到东川王府的马车,先是很激动;看到车上只下来我一个人,并且空手而来,立刻失望地一哄而散。

这帮势利眼!

我去找白蔹。远远地看到他蹲在墙头,背影像一棵老松一般沧桑而忧伤。

唉,我顿时觉得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于是打好腹稿,预备过去安慰他。

我满怀哀伤地开口:“白蔹,你如果有什么伤心事,说给我听呗。”

他神情肃穆。唉,其实平日里豪爽洒脱的人一旦伤起情来,那效果绝对很荡气回肠。想想看,他一人背负了所有人不知晓的什么黑暗秘密,却还要装出一副开怀洒脱的样子来,多么苦大仇深。

我正在感慨万千,白蔹拍了一下我的肩,他兴奋地指着某个地方,神秘兮兮地悄声说:“看,那人的荷包马上掉了!”

……我真想一脚踹他下去。

我把白蔹从墙头扯下来,打断他想去捡荷包的念头,给我和他各自泡了两杯茶,终于能正常地和他谈话了。

我先是想到那天归宁的情景,于是问他:“你那天想和我说什么?”

他朝我嘿嘿一笑。

我无语:“商陆不会突然出现了。你说嘛。”

他见拗我不过,收敛起不正经的神色,淡淡道:“没什么。反正有些话说了也迟了,不如不说。”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和我打哑谜。装得这么文绉绉的,小心雷劈死你!

如果对方是商陆,我想我大概能凶残得采用各种方式套出话来,可换了白蔹,一看到他那张又开始忧伤起来的脸庞,我就觉得我四肢无力,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了想,换个问题问他:“那你昨天去找商陆,说了些啥?”

“没什么。”

他和商陆的回答简直一模一样!极其敷衍!潦草!不认真!

我缠着他:“老大,你也算是我娘家人,肯定不希望我被商陆欺负对不对?你就和我说嘛,你是怎么对付商陆的,一番话就能让他消停。你教给我,我好去对付他嘛!”

白蔹古怪地看我:“他会欺负你?!”

我肯定点头:“会。他不给我吃早饭,不给我吃中饭,不给我吃晚饭,不给我吃夜宵。”

我抬头看他:“我可怜吧。”

白蔹看着我不说话,半晌道:“那你肚子上的肥肉是饿出来的?”

“胡说!”我很愤怒,“我那不是肥肉,我那是丰满!”

一说到这个就心酸,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多希望那些肥肉能往上面移几坨。

白蔹用烟斗敲我:“他生气,肯定是因为你干了傻逼事。”

我冷笑:“比如呢?你举个例子!”

“比如现在来找我。”

“啊?”我顺着白蔹手指的方向转过头去,傻眼了。

我们东川王府的老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脸上一抹和煦慈悲的笑:“王妃,王爷请你回家去。”

我莫名地抖了抖。

一路无话。

到了王府,老管家腰身笔直,在前头给我带路,他笑眯眯地把我带到我和商陆的厢房门口,做了一个手势:“请。”

大概是我心里有鬼,我总觉得他这个“请”字藏了无数把冷飕飕的菜刀。

我在老管家锲而不舍的注视下,晃了晃我有些肉的小肚子,大义凛然地推门进去。

我本来以为,迎接我的一定是商陆的黑脸,不是黑脸就是阴森森的笑脸,嘴角不是往左钩就是往右钩,端看他今日咬哪边的牙。

然后我大概少不了一顿剥皮抽筋。

可我推开门的瞬间,我震惊了。

我看着围在一起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神情严肃地围着躺在床上的商陆,一时间以为商陆怎么了,忽然间就有天地倾塌的感觉。

我眼前一黑,一步步走向商陆,眼框里聚起泪花,觉得脚软得随时都能瘫倒在地。

结果等我挪到商陆床边上,看到这厮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沉沉地盯住我,除了脸有点肿,精神还是很好的嘛。

我方才酝酿出的眼泪迅速退潮,并且在打他——骂他——抽他之间辗转了几个轮回后,听到其中一个郎中说:“王妃,是这样,王爷牙疼,是右下的智齿顶到别的牙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现今没别的法子,还是凿齿最为上乘。”

“嘶……”我一听到凿齿,倒抽了一口冷气,歪了歪嘴,“没别的法子了?”

“王爷这颗牙如果不拔,会继续生长,顶到旁边牙肉里,如果损了经脉,脸上肌肉痉挛,就不好控制了。”

郎中说得深奥,但我一想,不就是面瘫嘛!我一想到商陆闭不了嘴流口水的样子,就觉得一阵喜感。

我凑到商陆面前去:“既然这样,咱就拔吧。你怕痛不怕?”

他因为牙疼,神色有些萎靡,让我产生一种他很好欺负的错觉。不过当我看到他用拳头抵住自己右边的脸颊,平静地对郎中说:“来吧。”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对自己都狠得下心来的男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立在一旁看郎中们准备器材和药品。一把精致的小铁锤,一个金色的小钳子,一盆滚水,几条手巾,几瓶药汁。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烫猪毛。

郎中们蓄势待发。这时商陆忽然摆了摆手,然后眼睛转向我,抵着脸颊说话:“你出去。”

我指天对地发誓表忠心:“商陆,我要陪着你。虽然你拔完了牙,就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但我不会嫌弃你的。”

好吧,我承认我的动机不是那么纯良。一方面确实因为内疚,我不过偷溜出去那么一会儿,回来他就牙疼要凿齿了。虽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我心虚地觉得他是被我气成这样子的;另一方面——也是主要原因:我想看他出丑的样子。

我说完这番感天动地的话,期待地看着商陆动容,可商陆只是木然地看着我,冲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我喜滋滋地过去凑到他床前,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是完整的男人?”

没等我点头强调,他忽然一把拉下我,我的下巴撞到他的胸前,嗷嗷乱叫。他一低头,准确地覆盖住我的嘴唇,接着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下来。

他真的是咬!

我觉得我的嘴唇火辣辣的,一定是流血了,我眼前一阵黑一阵红,捂着嘴巴跳起来。

我指着他想骂,但嘴唇被咬破了,说话很不利索,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一些不知所云的字眼。